因保温瓶事件遭到最亲近的妹妹容子的斥责,郁夫虽然打心底认了错,但事后还是落寞得不得了。
那天夜里,母亲说道:
“郁夫啊,能够把你找回来,仅此已让我感激不尽了,还要再希望你如何如何,那就是奢望了。我只希望你是一个健康而幸福的人。可要是净给人添麻烦,或是内心阴郁,那是不可能健康和幸福的。”
母亲这么说并不是在责备保温瓶事件,因为她对此一无所知。
但郁夫却忍不住怀疑,是容子告诉了母亲吧。
(跟我说得那么好听,背地里却……)他开始憎恨容子,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无聊。
他走出家门,在热闹的大街上溜达着。走着走着,他突然害怕起回家了,就索性借宿在了朋友家里。
那个朋友因战争而失去了父母,如今和哥哥相依为命。
哥哥是一个做坐垫和床垫的工匠。
因为没钱雇人,就只能使唤弟弟。所以,这个叫作清二的弟弟就经常旷课,不过,和郁夫倒是意气相投。
在借宿的第二天早晨,郁夫也被叫来帮工,负责拆除垫子的内瓤,扯下外层的旧布,空气中很快就飞扬起肮脏的尘埃。尽管工作的场地很大,却胡乱地堆满了各种等待翻新的破旧椅子。
清二一边干活,一边故意搞怪地闭上眼睛,跟郁夫有事没事地聊着,所以,郁夫觉得在这里比待在家里要自在得多。
傍晚,干活一结束,他就和清二出去喝酒。但对郁夫来说,夜晚喧闹的街道已不再像以前那么快乐了。有时候,他甚至怀念起曾觉得无聊的家,脑海里浮现出母亲和妹妹的脸庞。
郁夫离家出走后才意识到,自己已不同于和五平叔叔四处流浪的那个时候了。
为了安慰闷闷不乐、一声不吭的郁夫,清二说:
“我哥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只要帮他干活,无论你待多久,他都不会说好歹的。”
清二一直是郁夫恶作剧时的同伴,所以,郁夫向他坦承了保温瓶的事儿。
“什么?是跟你妹妹同一个学校,还相互认识的人啊?这可太尴尬了。要不,我们找到那个女孩子,威胁她,不准告诉老师和其他朋友吧。”
郁夫已经在清二家待了四五天。
(还是老老实实地认个错,回母亲那里去吧……要不,去找五平叔叔,再和他一起去流浪?)
郁夫犹豫不决。
如果是回家的话,得找个什么好的契机。要不,后果是很可怕的。可要是去找五平叔叔的话,到哪里去才能找到他,这可是一大难题。
虽说如此,某日,郁夫还是独自漫无目的地来到车站,买了张车票后,就沿着东京车站的楼梯向上爬去。
车站的月台上,已经停靠着好几列长长的火车。在郁夫爬上去的月台上,集结了好多个修学旅行的团体。
对郁夫来说,学校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但这里却呈现出学校生动而快乐的一面,以至于郁夫好生羡慕,恨不得跟随这些人一起去旅行。
在修学旅行的人群中,郁夫发现了妹妹容子的身影,惊讶得赶快躲在了人群背后。
正好是容子从车上跳下来,与霞美说话的时候。
郁夫依稀记得霞美的脸。
(装着鲈鱼的保温瓶……)那一幕又闪现在郁夫的脑海里。
他把霞美认成了惠美。两个人长得那么像,认错人也正常。
霞美送走容子后,一个人朝另外的月台走去。郁夫悄悄尾随在她身后。
(上前去跟她道个歉吧。就说我妹妹对保温瓶的事儿并不知情。从此以后,我到哪里都不再做坏事了。)
郁夫怀着很庄严的心情,为了不跟丢霞美,也上了霞美乘坐的电车。
“妈妈!”
郁夫在心里呼唤着母亲,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是郁夫生平第一次怀念起母亲,同时又感到一阵心虚。
少女下了国铁,换乘到私铁上。
就在郁夫也跟着走下阶梯时,身后传来一阵叫喊声。
临时拐杖
“小偷!”
“小偷!”
这声音让郁夫大惊失色。
“就是他。就是那孩子。”
郁夫慌忙跑下了阶梯。是的,他想逃跑。
他的本能反应是,有人在追自己。
但没有人追赶过来。
他如释重负,回头一看,追赶的人顺着楼梯跑了上去。
可郁夫分明是往下跑的。
“啊,太好了。”郁夫刚一这样想,随即又否定道,“我这是干吗呀?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呢。”
而且,郁夫看见了那个往上逃跑的孩子的身影。原来,自己压根就用不着逃跑。
(如果一逃跑,我也会被怀疑的吧。)
为了平息怦怦直跳的心脏,郁夫一下子坐在了月台的凳子上。
“刚才的小偷,肯定是个流浪儿吧。”
“是的。就像个流浪儿呢。”
“抓住了吧?”
“嗯。跑得再快,毕竟有那么多人在追他。”
听到月台上的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郁夫再也无法平静了。
因为郁夫被五平叔叔带着四处流浪时,也是个流浪儿。自己就曾趁看客们出神地看着五平叔叔的毒蛇把戏时,偷走他们的财物。就跟刚才那个被追赶的孩子一样,也是小偷。
(我,到底还是不可救药的吧。)郁夫感到一阵沮丧。
偷走别人的保温瓶,不也是小偷行为吗?
尽管是为了向那个保温瓶主人的少女道歉,告诉她,偷走保温瓶的人是我,容子什么也没干,自己才跟踪她的,可若是真的坦白了这件事,自己也会被抓起来吧。想到这里,他一下子害怕了。
之所以想跟那个少女道歉其实是想跟容子道歉。
郁夫不想让妹妹容子冤负罪名,不想给她增添麻烦。
当学习上遇到困难时,容子就给自己买来号称“背诵秘典”的国语书,还耐心地陪着自己温习落下的英语课。
“哥哥。”
被容子这么叫着时的快乐一直弥漫在他心中。
打算把保温瓶事件告诉霞美的郁夫,内心是诚恳而严肃的。
就在郁夫因“小偷事件”的波折而心有余悸时,霞美换乘的私铁电车,已经驶出了车站。
(我到底是个不可救药的家伙呢。)郁夫再次涌起了这个念头。
在电车上快乐地乘降着的人们看来,唯有郁夫是个悲惨的另类。
郁夫就是因为跟家庭和学校都格格不入,才买了车票进站来的。
“五平叔叔。”郁夫因孤独无助而发出了这样的呼唤。
在郁夫看来,五平叔叔的生活反倒是优哉游哉的。
即使没有家,即使学习不好,也既不会成为别人的笑柄,亦不会感到无聊。
在随时变换的肮脏旅店里,听着同一些大人伙伴的嚷嚷声,郁夫睡得很安稳。
(这以后天气会越来越冷的,叔叔的腿脚会不会疼呀?)
五平叔叔患有神经痛。
郁夫受伤的时候,五平叔叔不是用他自己兜售的蛇药,而是买来美国一种名叫“伊格比林6”的新药给他涂上。
尽管要找到五平叔叔的下落困难重重,但如果去向叔叔的伙伴们打听打听,没准有人知道也说不定。
(真想和叔叔再一起转悠啊。)
既然已经跟丢了是保温瓶主人的少女,那么,再换乘私铁电车,也就毫无意义了吧。就在他朝出口走去时,迎面走来一个人,和他撞在了一起。这都怪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啊!”那个人大叫一声,打了个踉跄。
郁夫连忙用胳膊抱住那个人。
“对不起。”
原来那个人是个盲人。
撞到那个人时,郁夫无意中踢飞了他的拐杖。
“留心点,你这个浑蛋。”
一个年轻男人怒吼道。
郁夫拾起拐杖,放进盲人的手中。
那个年轻男人是出租车的司机。他说,他载着这个盲人乘客到这里后,正牵着他的手走向私铁电车的入口处。那口吻显得很有些不耐烦。
“没事的。我拄着拐杖,摸索着走过去就行了……”盲人乘客平静地拒绝道。
听到这柔和的声音,郁夫很想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我来送这个叔叔到他要去的地方吧。”说着,郁夫挽住了对方的手臂。
“谢谢你的好心……你是要去哪里呢?”
“我吗?没有目的地。就去叔叔要去的地方吧。”
“没有目的地?”
那个人一副诧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