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克突然向前迈了一步。
“什么?你说什么?”他厉声说道,“你开枪了?奈杰尔爵士?这个我之前可没听说过,可能会有麻烦。请你解释一下!”
可是那时莫里顿已经不能做任何解释了。他正在巴塞洛缪医生的怀里,抱着头痛苦地抽泣。他此时精神极度紧张:这段时间,他承受了太大的压力;现在,紧绷的心弦突然断开,心绪如珠子般掉落,将他的克制撕得粉碎。
医生坚定地抓着他,轻轻地晃了晃。
“别犯傻,孩子——别犯傻!”他一次次地重复道,这时他挥挥手让奈杰尔离开,然后从背心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往玻璃杯里倒了一点药水,硬是给他灌了下去,“别做蠢事,奈杰尔。你那一枪根本没事——那只是一个人喝多了酒犯迷糊,一时冲动做的傻事,所以不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他突然转身看着克里克,睫毛差不多全白了,一双无神的眼睛,就像光点一样在布满皱纹的脸上闪闪发光。
“如果你想知道这件蠢事的经过,我来告诉你,”他尖刻地说道。“我当时刚好在场。”
“你!”
“是的,我在,海……海德兰德先生,对吧?啊,谢谢。不过这孩子当时精神极度紧张。他经受了太多痛苦。这个可恶的案子把他搞得一塌糊涂,他也是傻,非要掺和。戴克·韦恩失踪的那天晚上,奈杰尔·莫里顿开了一枪,海德兰德先生;当时他已经去了自己的房间,香槟喝多了点,又刚刚和那个总是对他产生邪恶的影响的人有过争吵。”
“那奈杰尔爵士不是韦恩的朋友吗?”克里克平静地说道,好像他不知道似的。
医生抬起头,好像要跳到他身上,把他大卸八块。
“不!”他愤怒地说道,“你要是了解他,也不会跟他做朋友的。他就是个庞大笨拙的恶棍!我跟你说,奈杰尔正直,讨人喜欢,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他和他的家人。我曾亲眼看到韦恩对这个孩子施加影响,最终把他变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女孩,并为此沾沾自喜!”
克里克轻轻吸了口气,肩膀微微一颤,表示他在听。
“心理学真的非常有趣,医生。”他圆滑地说道,摸着下巴,看着奈杰尔。奈杰尔正垂着肩膀坐在扶手椅里,眼神里透着悲伤。“不过我们必须搞清楚问题的实质,你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必须被检验。否则,奈杰尔爵士的处境将会非常尴尬。好了,现在请直接当事人给我们讲讲当时的情形吧。我不是不为你着想,不过你刚刚承认的问题确实非常严重。奈杰尔爵士,我请求你,在警察到来之前把事情讲清楚。这以后会对你有所帮助。”
听了这话,莫里顿猛地抬起头,眼里没了泪水,死人般惨白的脸上显出内心极度痛苦。他缓缓地站起来,走到桌子旁,一只手放在上面,好像是用作支撑。
“噢,好吧,”他无精打采地说道,“你们还是先听听吧。巴塞洛缪医生说得对,海德兰德医生。戴克·韦恩失踪的那天晚上,我确实开了一枪,我是从卧室窗户往外开的枪。事情是这样的:韦恩出去了,过了约定时间还没有回来,我们就决定先去睡觉,托尼·韦斯特——我的一个哥们儿,那天晚上也来做客——和巴塞洛缪医生把我送到房间门口。巴塞洛缪医生住我隔壁。那几个房间的墙壁很薄,虽然我的左轮手枪——自从我在印度期间就一直随身携带——几乎是无声的,但医生还是听到了枪声。”
“是不是小口径的?”这时,克里克问道。
莫里顿沉重地点点头。
“你说得对,是小口径的。你可以亲眼看看。鲍金斯,”他转身朝向鲍金斯,后者正站在过道旁,垂着手,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你去取来,在我的衣橱左边的抽屉里。这是钥匙。”他扔过去一串钥匙,钥匙哗啦一声落在鲍金斯脚边的地面上。
“好的,奈杰尔爵士。”说着,鲍金斯退下了,不过,他没有关门,好像不愿错过这安静的起居室里发生的一切。
他走后,莫里顿继续说:
“我不迷信,海德兰德先生,不过那冰封火焰的蠢话,还有每吞噬一名受害者后新出现的火焰,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加上喝多了香槟,最后,戴克·韦恩愚蠢地打赌,非要去一探究竟。我进了房间,在这跟医生说了晚安,关上门,上了锁,然后,我走到窗户边,看着外面的火焰。正看着——信不信由你——在那些火焰的左边,又有一束火焰冒了出来,比其他的都更亮、更大,好像在说:‘我是戴克·韦恩。’”
克里克咧嘴笑了笑,继续摸着下巴。
“很神奇的故事啊,奈杰尔爵士,”他说,“继续说,发生了什么事?”
“我就对着它开了一枪。我拿起左轮手枪,气急败坏地从窗户朝它开枪;我想我当时说了类似这样的话:‘见鬼,还不消失?那我来让你消失,你这令人抓狂的魔鬼!’不过我不确定是不是原话。枪响之后,我就立刻清醒了。我为自己感到羞愧,想着如果伙计们知道了这件事,在他们面前我得出多大的丑;这时,巴塞洛缪医生敲门了。”
说到这儿,医生使劲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而且好像有话要说。
克里克打了个手势,阻止了他。
“然后呢……接着怎么样了,奈杰尔爵士?”
莫里顿脸上显得非常疲惫,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医生说他好像听到一声枪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回答说:‘没什么。我就是朝火焰胡乱开了一枪。’像任何一个理智的人一样,他感到非常吃惊,海德兰德先生。你会很吃惊,还会想‘这家伙原来这么愚蠢!’我让医生看了看我手里的左轮手枪,他笑着说,他要拿着它睡觉,以防我朝他胡乱开枪。然后,我就去睡了。我让他保证不向别人吐露一个字,因为他们知道了的话一定会笑话我的。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嗯。我得说,足够了,”奈杰尔说完,克里克接着说道,“你亲口说出来,我觉得应该是真的,我认为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不过——你觉得一般的陪审团会相信这些话吗?你觉得他们会相信你吗?”
他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们只会觉得好笑,说你不是喝多了就是在做梦。二十世纪的人已经没有那么迷信了,奈杰尔爵士;即使他们相信你的话,也会尽可能用理性支配自己的行为。请原谅,不过他们只会觉得这是一派胡言。”
莫里顿顿时涨红了脸,眼睛直发光。
“那你是不相信我的话了?”他不耐烦地说道。
克里克举起手。
“我可没说过,”他回答道,“我只说:‘法官和陪审团会相信你吗?’这是个问题。而我的回答是:‘不会。’据我所知,你有充分的动机去杀害戴克·韦恩,对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人来说,其中任意一条都足以让他害人性命。形势对你非常不利,奈杰尔爵士。根据你的所见所闻,你能保证他的话都是真的吗,巴塞洛缪医生?”
“当然,”医生说道,虽然他觉得这跟这位所谓的“海德兰德先生”没有一点关系。
“嗯,那就好。要是有另外一位证人看到了开枪或者听到了枪声——我不是怀疑你的话,医生——那问题就很容易解释清楚了。你真的不知道还有谁听到枪声但保持沉默了吗?”
这时,鲍金斯静静地走进房间,右手拿着那把小巧的左轮手枪,递给克里克。
“请允许我,先生,”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同时快速地看了一眼莫里顿阴郁的脸庞,“我听到了。如果陪审团需要的话,我可以出庭作证,我相信我的话很有价值,也能算是一个证据。那个人……”他用颤抖的食指指着主人的脸,愤怒地看了一会儿,“就是杀害韦恩先生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