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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尔斯泰(托尔斯泰) 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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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论第一

俄罗斯,一专制之强国也。法令繁于牛毛(俄律万五千篇,犹岁有增补) ,警察密于蛛网(每四户约置警吏一,侦民间琐事,录之簿。有外人某初至俄,访一友,越日忘其住址。或告以往询警察,某斥为诞妄,以劝之笃,姑往询之,警吏果举其友住址告,并前日某与友问答之词,亦能记忆) ,集会有禁,著书立说有限制,议论国事者,放窜之,刑随之,邮局设检察官,拆视民间往来信牍,虽王公亦不得免(威第长度支部时,得人书,行间多被涂抹。俄国报纸中以黑墨抹去数行者,常事也) 。其所以如是者,无他,虑革命之祸,防刺杀之举也。然如此极端专制之国,而乃有一绝对自由之民,彼公然詈政府,诋国教,议法律政令之苛严,嘲备兵拓土之愚昧,而政府无如彼何,法律无如彼何,警吏无如彼何。彼所倡导之无拒主义,若转为国家对彼言之,其势力伟大若是。噫!异矣哉!繄何人斯?则脱尔斯泰(今译托尔斯泰,1828—1910) 也。脱尔斯泰者,非俄国之人物,而世界之人物也;非一时之豪杰,而千古不朽之豪杰也。以之为文学家,则惟琐斯披亚(今译莎士比亚) 、唐旦(但丁) 、格代等可与颉颃。以之为宗教家,则惟路得可与肩伍(或曰耶教由基督莳种,路得耘耨之,至脱尔斯泰而结实。言虽过夸,然时人之崇拜脱氏,即此可见) 。今搜其言行,述其事迹,为是传,词略且陋,未能状其万一矣。

家世第二

脱尔斯泰名立我·尼哥来(今译列夫·尼古拉) ,以一千八百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生。其祖名比特儿·安德烈维,事彼得帝,待之如良友,以功赠伯爵[伯爵受彼得命,质于土耳其。每俄土有违言,土皇辄幽伯(爵)于圣突尔城,故脱家所用器物,多镂城垒图于上,以垂记念云] 。父名尼古拉士义里,投身行伍间,一千八百十二年,与法兰西构兵见虏,后官至陆军中佐,罢归田里。母贵族韦坤士喀耶拿之女,以淑德闻,生脱尔斯泰兄弟五人:长曰尼古拉伊,次曰德弥多利,三曰瑟尔格,四为女,曰玛丽亚,脱尔斯泰其最幼者也。家于耶斯讷亚波连拿(俄语为含笑林之义,地在莫斯科西南二百英里,距图拉市十五俄里) ,一村落也(村之面积约二千五百亥克尔) 。昔俄女皇嘉撒陵以其地赠脱先人,遂世袭其业焉。村中乔木阴森,峰峦参错,以胜地见称。脱家门前,有一菩提树,乃数百年前物。盖脱之远祖鄂尔坤士克公爵所手植者,今以有脱尔斯泰故,他日睹此树者,将拟之于召伯之甘棠矣。

脱尔斯泰虽贵家子,而幼年遭际坎坷,三岁失恃,九岁失怙,遂与诸兄弟同寄养于萨铿伯爵夫人之家,徙居莫斯科。夫人,其姑也。三年后,不幸姑氏亦弃世,复经母家之戚曰培腊噶阿夫人者,抚养之。是时诸兄已入大学,惟脱最幼,与姊氏俱从培夫人居加萨恩。以阀阅之后,世食采邑,故生计尚无不足之虞。然以童稚之年,流离转徙,亦可谓极人生之不幸也。

脱虽早失怙恃。而于其父母性行,尚能约略记忆。彼于所著《幼年篇》与《青年篇》中言及之,意若曰:予父性豪爽而真率,笃于自信,军人也,亦事业家也。生平颇耽行乐,嗜博,好与妇女辈交游,巨万资财,自得之而自失之,不复介意。言其容貌,则凛然有度,时时耸肩徐步,成一习惯,眼细似常含笑,鼻隆如鹰啄,头秃无发,唇微缺,发音不全。予今犹仿佛忆之(或云脱所著《和平与战争》中有罗斯达福者,即乃翁之化身也) 。又《少年篇》中,怀母氏之语曰:予失母早,今强忆吾母之形容,已不可复得矣。所犹能忆者,吾母眼作鸢色,亲爱之情,宛自眼中而溢出。颈后有黑痣,时以柔而白之手,抚摩予身。其微笑时,若有光照耀其身旁,得其一笑,不啻永忘人世之悲哀也。

脱儿时颇顽劣,举动常出人意表,诸长辈之引为疾首者屡矣。然心情之优美而真挚,亦时时流露于外。每追念亡父母,而悲怀不释。其幼年之光阴,盖大半葬于沈郁苦痛之中者也(《幼年》、《少年》、《青年》三篇,虽小说家言,非其精确之自传,然读此,则脱氏儿时思想可窥一斑) 。据《幼年篇》之第十九章,则脱十五岁顷,[既](即)为人生命运、未来世界、灵魂不灭诸问题,萦绕其胸际,而当时之意见,则以为人生之罪恶苦痛,亦非难于救济者也。是时既作日记,预定课程表,分修己、接人、事神三项,期恪守其义务。噫!以十余岁之少年,而其修养若是,其思想若是,则他日之为伟大人物,岂无以哉!

脱幼年有一逸事。某日,自欲练其忍耐艰苦之力,以字典一厚册压腕际,经五分时不动。又一日,自挞其肌肤,至痛极而泣。然其翌日,则转自念曰:是何为也?人非一日一时一分一秒向死而驰者乎?自是偃卧床间,读小说以取乐,索甘旨而食,如是者殆三日乃已。

修学第三

一千八百四十三年,脱始入加萨恩(今译喀山) 大学(是年十五岁) 。此时即耽嗜书籍,凡哲学、宗教、艺术之作,皆涉猎及之,而当时之革命论、无神论,尤其所甚服膺者也。顾于学校之正课,不甚用心。又其求学之旨归,未能一定,时而数学,时而法律,时而医学,时而东洋语,彷徨莫所适从,故成绩极劣,屡试辄黜(在文科时,曾与拉丁语教师争论见斥,是年落第。改习法科,二年仍落第,为之懊丧不已) 。由来天才卓越者,其思想活泼自由,强投以枯寂无味之科学,则不能容纳焉,今观于脱尔斯泰而益信也。

脱于诸学友中,有矫然不群之概,平日沉默严肃,罕与人亲近。每有聚会之举,辄辞不赴,众咸目以怪物,或加以“大哲学家”、“大思想家”之诨名焉。

脱怀抱若是,故于世俗所谓学问,颇鄙夷之。嘲学科,嘲教授,嘲试验,嘲大学制度,往往奇语惊人。某日竟公然于教师之前,撕毁题纸,不待许可,昂然退出教室云。

脱在加萨恩大学三年,始终未卒业,即退学,归而闭户自修。一千八百四十八年,诣圣彼得堡,应帝都大学之试,及第赐学士(后一千八百七十一年,被举为学士院之会员) 。旋归耶斯讷亚波连拿。自是至二十三岁,先后三年间,或家居经理田园,谋改良农奴之制,或游历、[独](狩)猎,读英雄传、法人小说之类以自遣,亦尝与贵族少年游,不无好奢斗靡之习。然时时抚心自疚,彼所著《青年时代》中,盖自白之矣。

脱于学生时代,虽多沉郁懊丧之心情,然其孜孜努力以抵抗外界,而求达于道德圆满之域者,固一日未已也。后一千八百七十九年,脱有《自忏录》之作,而生涯一变,性质亦一变。时人颇异之,而不知其修德之念,早于少年植之基,固未足为异也。

军人时代第四

一千八百五十一年(时二十四岁) 。以长兄汲引,得为炮兵大队之候补少尉,与兄同居一营。其屯戍之所,则高加索之山麓,台列克之河畔山。故是役也,于脱之文学生涯,实有莫大之影响焉。高加索地方,本可谓俄国文学之产地。其间雪山蜿蜒,积白万里;海波泱漭,湛碧千尺;朔风匹马,只闻肃杀之声;落日大旗,都作凄凉之色。凡在深情之少年,豪气之武夫,睹兹风物,犹足移情,而况天才磅礴,思想超妙,如脱尔斯泰者乎?噫!脱之得为世界文豪,虽谓为高加索地方之赠可也。

脱在军中,曾有一冒险事。一日,有友曰琐德者,新得一良马,约与脱易乘,作远游计,脱诺之,有炮兵亦请与俱。时伏莽未清,脱等所欲至之地,又为土番巢窟,长官虑而止之,不听。既行五俄里,果有土番二十人许,冲骑自林间出。炮兵二人中,一见虏,一见杀。脱与琐德幸返辔早,未及于难。距其地一里外,有官军戍焉,二人拟驰往依之,误入歧道。琐德所乘马颇劣,远在脱后,脱回顾失琐德,大惊,复回马,往救之。至则追骑已及。二人舍命格斗,夺路而逃,渐遇他兵,号召哥萨克一队来援,脱等始得安然归营。琐德之免祸,实脱之力也。后一夕,脱与人博,大负,书券约期偿之。懊恼之余,偃卧榻间。俄一卒至,呈琐德书,启视则为自书之借券,已裂之矣,琐德盖以是酬其德也(脱未从军前,亦嗜博,一夕大负不能偿,乃遁至一村落,节衣缩食,月仅用五元,数月后,乃得了债) 。

一千八百五十四年,克里米唵一役,脱与焉。初战于希利斯滔及巴拉克伯,以勇敢称。是年十一月至翌年八月,困于瑟法斯德堡,脱坚守第四垒,防战尤力,众惊其勇。事定论功,自谓必得圣佐治宝星,然上官中有以私意憎脱者,卒不及赏。由是愤恚辞职,其时官至陆军中尉。

脱在军,尝从事歌咏,与朋辈谈笑,诙谐百出,固不失为活泼豪爽之人物。然某时胸有所触,则烦闷万状,至无端曳友人手,而忏悔己罪,曰:“我,斯世之大罪人也!”不解其意者,辄以狂人目之。盖彼于军人时代,血气方刚,所[谓](为)庸有不合者,故严肃之良心时时自责,而不禁抱此忧郁之感也。然彼之所谓罪恶,自时俗视之,固以为无足轻重者耳。

文学时代第五

脱之著作,以《回想录》为嚆矢(书分三篇,本以《幼年时代》等命名,然合之可为一卷,故以此名之) 。其首篇《幼年时代》,以一千八百五十二年,寄刊于俄京之某杂志,不署名。见者奇其才,佥曰:“此人他日,必以小说家名世矣。”越二岁,其次篇《少年时代》嗣出,此书实即脱之自叙传,特托名贵公子伊台勒夫为书中主人,且假设人物以点缀之,故亦小说家言也。此书描写儿时之生活与思想,而穿凿入微,恰有少年批评大人之观。俄之批评名家披利萨甫所著《教育论》,即根据此书立言,则其内容若何,可想见已。

自一千八百五十二年后五年间(即从军时代) ,尚有小说数种,如《入寇记》,如《瑟法斯德堡所见录》(前后共三篇,成于瑟法斯德堡围解后,其书于自己及全堡人民之生活思想,俱精写之) ,如《樵者传》,如《农话》(此书略叙一青年,富有田产,忽抱解放农奴之志,各假以耕具及资本,又欲进而教之,然卒无成效。盖脱家田产甚广,其去加萨恩大学而归乡里也,目睹农民生活之惨,欲改良之,不得遂志,故托之此书。农为世奴,俄国之俗也) ,皆其最著者也。故脱在军中,文名已大震。俄帝尼古拉士爱其才,至传命于统将曰:“脱尔斯泰,才人也!宜善视之,毋俾陷危地。”(又按《哥萨克笔记》,亦起稿于一千八百五十二年,而成于游历欧洲之际者) 脱不惯作诗歌,或言渠在瑟法斯德堡被围时,曾戏仿军歌体,咏巴克拉伯之败,讽主帅指挥失宜,然未署名,亦未付印,厥后不知若何喧传人口。但果否出脱手笔,无由知之矣。

辞军籍后,游于圣彼得堡,公卿士夫艳其名,争相倒屣。一时文学家,如宰格鼐夫 (今译屠格涅夫,1818—1883) 、巩察乐(今译冈察洛夫,1812—1891) 、斯额里葛禄威第等,亦与之倾心结交。时脱年甫二十八(一千八百五十六年) ,而既于俄国文坛隐然执牛耳矣。居俄京六阅月,日为文酒之会,履舄交错,每痛饮达旦,名士结习,盖亦未免。然脱性本沉静,究不耐此。未几,心鄙都人士之浮薄虚伪,归故里。其明年(即一千八百五十七年) ,乃有欧洲之游,与长兄尼古拉士俱。

自一千八百五十七年后六年间,所著短篇小说尚有数种:一曰《雪中游》(纪一旅客冒风雪彷徨于中俄大平原之事) ,一曰《双骑士》(假骑士二人,巧摹两种时代之生活) ,一曰《三死》寓言(以贵妇人、桦树、驹三者,较其死,盖自述其人生观者,笔致轻妙,殆散文之诗也) ,一曰《妹与背》,一曰《波利克希加》,诸篇皆简短幽峭,殆其技巧之极品者也。又《回想录》之三篇《青年时代》,以此际续成之(此篇言主人公伊台勒甫,既十六岁与人生问题相触,日彷徨于理想之背影,心情十分烦闷,与其至友奈克里窦,常互语道德上之理想。于是二人相约忏悔,力图前进云) 稍后而《全家乐》出,《哥萨克所闻录》亦出(此书所叙事迹,系一女子,名马莲者,美姿容,而性情端淑,少年争慕之。有贵公子鄂烈林,百计求女欢,顾女先已属意宰禄休嘉,弗为动。宰,哥萨克勇士也,性豪爽真挚,故女悦之。会宰他适,鄂乘间益以甘言诱女,女渐不能拒,颇相缱绻。宰归,愤女无情,面责之,女悔恨泣下。是夜适村中有寇来劫,宰奋身拒敌,不幸及于难,女嘉其勇,益哀之。鄂闻宰死,自谓良缘已谐,诣女,以贵公子口吻,侈陈一切,是时女既心变,斥曰:“懦夫!”以是为收束) 。后者与《回想录》及《农话》二种,虽皆小说体,然亦可谓脱自传之一。盖自责其旧日奢侈浮靡之习,观其以自然之生活与不自然之生活,隐隐对写,则虽谓之受影响于卢骚可也。至篇中精写哥萨克风景,趣味深长,引人入胜,知其受感化于境遇者大矣。脱在欧洲,漫游有年,益深掏自由主义之泉源。及归,颇以解放农奴建立学校为志(事迹见后) ,皆无成效。一千八百六十二年,与莫斯科人斐尔斯博士之女结婚,家于图拉别墅,由是专意著述。嗣后十五年间,谓即此大文学家月圆潮满之时代亦可。是时观察益深,阅历益富,构思益妙,运笔益熟,如《名马》寓言、如《台瑞谟伯利斯德》、如《高加索囚徒记》等名篇,不及备述。而三杰作中《和平与战争》(今译《战争与和平》) 及《俺讷小传》(今译《安娜·卡列尼娜》) 亦成于是时。此二篇与后年所作《再生记》(今译《复活》) ,实千古不朽之作,海内文坛,交相推重,与格代之《法斯德》(今译《浮士德》) 、琐士披亚(今译莎士比亚) 之戏曲、唐旦(今译但丁) 之《神曲》,价值相等云。

《和平与战争》(今译《战争与和平》) 一书起稿于一千八百六十四年,陆续揭载于报[知](纸)新闻,阅六年始告成,都四卷,每卷各七百页,盖巨帙也。初,脱欲著历史小说,名曰《十二月党》(此盖俄国党人名) ,甫成第一章,意不惬。偶忆拿破仑率师攻俄之事,因假之为材料,叙当时俄人之家庭生活,兼写战场景况,以和平与战斗两舞台,相间夹写,局势变化,烘染渲明,令读者有应接不暇之概,所说人物以百计,而面目各异,自非奇才,不易办此(如写罗斯达福之马,与铁尼沙之马,亦迥然有别,其工细若此) 。此书虽亦历史小说,然笔致稍不同,论其实,则战争哲学也。非深入人心,以窥见其战斗之波澜者,殆莫能解其真意。自此书出,而俄国人民之战争观为之一变。俄士一役,从军记者之通信,无敢作浅陋而惨酷之功名谈者,则此书影响之大可知已。

《俺讷小传》(今译《安娜·卡列尼娜》) 起稿于一千八百七十四年,四载而竣事,篇幅甚巨。盖本其四十年来之阅历,以描写俄国上流社会之内幕者也。观其书名,虽似以俺讷为主人,实则就正邪二面两两对写,以明其结果之祸福,又以见姻缘之美满,家庭之和乐,尚非人生究竟之目的。篇中所写烈文之精神烦闷,盖著者自道也。观烈文之为人,勇毅而沉默,正真而强拗,虽谓脱氏性质,已隐然现于纸上可矣。

自《俺讷小传》出版后,旋有《自忏录》之作,于是忽由[名](文)学家时代,一转而入宗教家时代。此后虽稍有短篇数种陆续问世,然于氏之著作中,尚未可推为压卷。至一千八百九十九年《再生记》(今译《复活》) 出,乃与《战争两面观》(今译《战争与和平》) 及《俺讷小传》,裦然以三杰作见称焉。

先是,脱闻其友哥尼语一实事,谓有一处女,为无行之男子所乱,后弃之,女流为娼,遂陷于罪恶之深渊,至犯窃盗谋杀之重辟云。脱闻之,悲愤不胜,欲执笔叙述其事,会有故未果。迨一千八百九十五年,左霍波唵教徒,以抗征兵之命,为俄政府所虐待,戮窜羁禁,备极惨毒,其妻孥等流离漂泊,死亡累累。脱悲之,因忆前事,著为是书,以唤醒世人之良心,且以售书所得金,赈恤教徒遗族。此书实捕捉十九世纪之政治问题、社会问题,而以深远有味之笔,现之于纸上者也。法国某批评家谓《再生记》之作,乃对十九世纪人间之良心,为当头一棒喝!可谓知言。故即令脱氏生平,无他杰作,而仅此一篇,亦足执世界文坛之牛耳矣。

三杰作之外,其他名篇杰构,不可备举,如《烛说》、《三叟传》、《黑暗世界》、(戏曲)《四十年》、《克罗宰尔琐达纳传》等,要皆各有价值,因隘于篇幅,不能详述之矣。

《战争两面观》事略:有褒特尔伯爵者,年少而富。其戚斐希公爵,俗物也,慕褒之富,强以女海伦嫁之。顾夫妇不相得,褒疑妻与士官德禄额有染,与德禄额血斗,自是夫妇析居。旋有志于慈善事业,赴某地,途与旧友安德烈相值,互道所志,各有不同,一主为人,一主为己。安德烈者,亦青年贵族也,抱负伟大,有俯视一切之概。迨俄法构衅,投身行伍间,血战负伤,为法军所虏。其父濮坤士克公爵不得其子消息者二月。一夕,安德烈归来,安妻方以难产而卒,不及与夫谋一面,安痛之切,勇气沮丧,誓不复为军人。遂拟结庐山中,抚幼子以终隐焉,其遇褒特尔,即在此时也。既而一千八百八十年,俄法和议成,安德烈以偶然之机会,志向一转,复出而为改革军政员。其间遂与女子讷达夏相爱,讷之兄尼古拉士,先年亦从军,安之故友也。顾安父濮坤士克,性方严而执拗,谓将命安游历,俟一年后方议婚。安临行,往与讷达夏作别曰:“卿有欲言,语褒特尔可也。”其间讷家计日贫,女偕其父鲁史特往谒濮坤士克,濮窘辱之,讷惭愤,以为与安德烈之婚约终无望矣。斐希公爵之子曰哀拿托,浪子也,见讷之色而悦之,讷颇为所惑。然未几,哀拿托又负之。女痛极仰药,遇救获免,病中忆及安德烈临别之言,往商于褒特尔,属为己谢罪。褒每见讷,爱慕之心殊切。会拿破仑再举北伐之师,俄国大乱,褒为爱国之念所驱,复从军。将行,其妻海伦请与之离婚,许之。褒在军中,为敌所虏,无何,遇救归,及遇海伦,痛责其不贞之罪。海伦恚,仰药自戕,褒之主我性质自是一变,遂全以平等普遍之爱为主义矣。是时安德烈之父以中风卒。安之妹玛丽亚贤而能爱抚兄子,遘兵乱,赖讷达夏之兄尼古拉士相助,始得避难乡间。二人相见,遂寄情焉。安德烈时亦在阵前。波罗的之役,受创倒于地,其侧有一伤兵,垂毙矣,询之,则为哀拿托,仇家也,然以死生呼吸,遂释宿怨相怜惜。适玛丽亚与讷达夏不期而至,讷见安大惭,谢过,安喜而恕之。安与哀拿托伤重,卒死于是。玛与讷结为姊妹,而玛则嫁于尼古拉士,讷则嫁于褒特尔。尼古拉士初时生计颇窘,后以勤俭故,产业增拓,过七年,家道蒸蒸日上。安德烈之遗孤既十五岁,居然为有望之少年矣。褒特尔以不平于时势,更约同志,立为十二月党。讷自适褒,以贤内助称,生子四人。一日,有尼之友台尼沙斐者来访,客于讷达夏,先年亦尝有恋慕之意,至是相见一笑,而全书即于是结穴。

《俺讷小传》事略:俺讷者,活泼优美之女子也。嫁于嘉立拿已八载,生一子矣。嘉年长头秃,性方严,与妻迥异,故伉俪殆不相得。俺讷之兄史剔维娶妇德丽,亦不睦,常相口角,因作书招俺讷至莫斯科属为和劝。俺至莫斯科后,一夕,赴某家夜会,与少年韦伦斯克偕舞,慕之。俺归京,韦亦乘汽车尾其后。先是韦曾慕一女子名客奇,往乞婚焉。客奇本寄心于烈文,烈文者,方正之士也,常耽冥想,恶都会之浮奢,而隐居田里,慕客奇甚切。顾客奇之母屡劝客拒烈文,客亦以韦伦斯克之甘言诱惑,颇为所动。洎烈文至都乞婚,忽为客所绝,郁郁而归。一夕,某家夜会,客奇靓装而往,意是夕与韦对舞,将令满座妒煞矣,及见韦竟移情于俺讷,茫然含泪而出。旋驰往田间,诣烈文谢罪,烈许之,卒结为夫妇。俺讷既有外遇,憎夫之念益切,后与韦私生一子,堕产,势已殆矣。韦访之,值嘉烈拿于病榻之前,俺讷以死期既迫,自陈罪状于夫,且伏枕忏悔。嘉烈拿终宥韦罪,与之握手。韦惭悔,以手枪自杀,未及死。既而俺及韦俱愈,复犯奸。嘉烈拿怒而出其妻,俺乃嫁韦。然未几,即相反目,情谊日恶。俺既为神人所不容,又见弃于夫,恚甚,潜往莫斯科车站,投身轨间而死。盖与韦初晤面处也。烈文既娶客奇,伉俪甚笃,然无何,精神烦闷如故。著者于此,实自抒怀抱,隐以见人生之究竟目的,不仅在家庭和乐一端也。

《再生记》事略:有少年公爵名奈克留窦,肄业大学时,寄居于伯母之家。其家有女婢名麦绿娃,貌美而性柔顺,奈爱之,两小无猜,初未有越礼之行也。后三年,奈既为军人,以血气方盛,渐习于放浪。后过伯母家,以力污麦绿娃,给纸币百卢布而去。麦绿娃成孕,不能适人,乃流为娼。十年后,有商人毙于院中,麦绿娃犯谋财杀人之嫌,对簿公庭。陪审诸员中,有奈克留窦在焉。麦不识奈,而奈则识麦,目睹所爱之人缧绁加身,惨然不忍。继念彼亦淑女耳,陷之于此,皆吾过也,惭恨交迫,思必出其罪而纳之为妻,以赎前愆。时奈已寄情于某家女,女美而富,婚约将成矣,至是遂毅然辞之。已而麦绿娃以罪状不实,官判流配西比利亚。奈为之一再控诉,仍不得直,因弃官爵财产,易农民装,乘下等车,尾麦之后,而往配所。乃见麦绿娃,白前意,麦惊曰:“妾贱人,安敢辱贵介,君已矣!请绝此念!”麦识一国事犯希孟森,遂嫁之以示自绝于奈。奈不惟不嫉不怨,且哀麦之志,而喜其所适之得人也。见希孟森,复以善视此女相托。时有英国绅士访罪囚于西比利亚者,授奈以《圣经》一卷。奈读之,大有所感,自是一意向善,谓身沐基督之光,而得为再生之子云。

宗教时代第六

脱于宗教上之疑义,盖自幼年时,既蟠屈郁积于胸中矣,自《俺讷小传》出版后,志向一变而无限烦闷之精神,遂如烈火之始然,如泉源之初奔矣。一千八百七十九年,著《自忏录》一书,而文学家之脱尔斯泰,遂一易而为宗教家之脱尔斯泰焉。是书之甫出也,其友宰尔格鼐夫病方笃,贻书规之曰:“吾为文坛惜其失此一人。呜呼!吾友盍归乎来!”脱得书,一笑置之而已(后一千八百九十八年,脱著《何为艺术》一篇,至诋戏曲小说等为恶魔,文学家皆深惜之) 。

脱于人生之疑问,如何烦闷,与如何而求解脱之道,于《自忏录》一书俱详之,今意译其大要焉:

吾之生也,受希腊正教会之洗礼,从国俗也。然吾身五十年来,未尝有信仰,惟持一种虚无主义耳。吾为学生时,颇附和无神论,好读卢骚、濮尔台(今译伏尔泰) 之书,强列于教会仪式,而心则侮之也。年十五,吾自觉我身之无信仰,遂绝迹于教会。然有神耶?无神耶?吾未能明言之,未能反驳之。然人生之可达于完全之域,吾终信之,而自谓宜努力以赴之者也。只以客气相乘,情欲纷扰,陷吾于罪恶之中者不一而足。吾于军中则杀人矣;吾以愤怒故,约人决斗矣;吾好博而负债矣,竭农民之脂膏而得之财货,吾浪费之,而且严罚彼等矣;吾尝与败德之妇女子,淫乐晏笑;尝为夸诈之言以欺人矣;吾又尝从事著述,而实则为名誉为利益为骄慢之心而为之也。著述之业出于何故之疑问,未能予以明答也。而吾犹不悟,自为之辩曰:“吾为谋文明之进步而著述也。”问当如何而改革其生活乎?则亦自答之曰:“吾为进步而生活也。”呜呼!吾当时其如舟子乎!棹扁舟而浮沉于暴风怒涛之中,[间](问)以何往,而不知其所也。自外国归,遁居田里,乃欲为农民设学校,以为教育之事,较诸文学家,可离脱虚伪之精神,而适于我躬也。虽然,吾自不知何物为必要而有益,又安能以必要而有益之教育施诸他人,则亦自笑其为无益而已矣。吾又尝从事于治家政理产业矣,然吾人窃然自疑曰:“使吾有腴田万顷,良马千匹,则吾遂如何?”某时吾又以教育子女为志矣,则亦窃然自疑曰:“是何为也?”所以增长人民幸福之法,吾亦尝讲求之矣,然突然自问曰:“果于我有何关系乎!”吾每念吾之负文名,又默然自语曰:“使吾与琐斯披亚(今译莎士比亚) 、普希铿(今译普希金,1799—1837,俄国文学家) 等齐名,非不甚善,虽然,是果何为也?”吾以种种疑问蟠踞吾之胸中,欲自戕者屡矣。予书室之隅,悬一绳焉,每脱衣就寝时,烦闷之极,辄欲就缢。其后遂取此绳藏之,又不使枪炮近身,诚恐吾之不能自保其生命也。……人何故而生乎?此问题非科学之所关,哲学虽承认此问题,而亦无解答之资格也。然则如琐罗门(今译所罗门,见《圣经》) 、苏格拉底、叔本华等,以肉体之生活为罪恶,以生命之终为恩惠之始,其说果真理乎?吾于是舍知识而求诸人焉。观我上流社会之多数人类,其解释此问题也如何?是可略别为四类:一、无智,二、求乐,三、悟人生之背理而为祸,乃自戕其生,四、薄志弱行,虽悟之而犹甘苟活者。如吾身者,其属于第四类者耶?虽然,予未为绝望也,欲悟人生之真义,其转而求之蠢蠢众生之间乎?彼等贫也、愚也、纯朴也,然前举四类之中,彼未尝属之焉。吾不能以彼为不解人生问题者,彼不独明提出此问题,又知所以明答者也。吾不能以彼为快乐主义者,彼实以刻苦与节欲为生涯者也。又不能以彼为反抗其理性而甘为无义之生活者,彼之行为,彼之生死,实由彼等而后得说明之也。若夫自杀,则彼等且以之为人生最大之罪恶,而憎之拒之矣。噫嘻!吾于是始知吾向所轻视之人生问题,实别有真义存焉矣。约言之,即人生之真意,实筑基址于智识以上者也。据学者贤人之智识,虽谓人生终于无意义,而人类之大部分固明明出其理性以外之智识,而诏我以人生之真义也。理性以外之智识何?信仰是也。惜哉!众庶之信仰有失于不条理之信仰者矣。曰“三位一体”说,曰“天地创造”说,使吾尚未病狂,终未能承认之也。吾欲求理性所不拒绝之信仰,而求之于种种宗教,皆不得满足,则又不得不复归于次举之疑问:曰“吾将继续无意义之生活乎?抑放弃理性有委身于迷信乎”,虽然,吾终以为人于推理的智识之外,别有一种智识(即信仰) 以主宰人生焉。斯固无所用其疑也。……曰“无限之神明”,曰“灵魂之神性”,曰“人神之关系”,曰“精神之一”,而实曰“关道德上之善恶之观念”,凡如是者,皆由人类无限之劳心,而始得达之之观念也。无此等观念,则亦无生命,且人亦自不得生存矣。然以吾之不敏,竟轻视此世界人类劳役之结果,而妄欲以一己浅薄之见,欲再解释此问题,其愚不几与小儿等乎!……吾于是持谦慎之心,以求信仰,但令其不悖理而毋自欺,则不问其信仰之为何,即欲安之。顾求之于种种宗教,而失望如故也。牧师教士之徒,安所谓信仰乎?虚伪耳。夫自欺的信仰,是亦营不道德之生活者也。虽然,吾又转而观我多数人民之间,则卒由失望而进于慰悦矣。就令彼等之间,含有迷信之分子,然其所为迷信者,实彼等生存之一要素,殆离却迷信即不能着想彼身之存在也。彼等以劳动与满足终其一身,与吾辈上流社会之怠惰而徒求悦乐者,何其适相反乎?彼等虽遇疾病忧患,而以是为天之至善之摄理,怡然自足,与吾辈之怨天尤人,而不能稍耐艰难者,何其适相反乎?人之死生观,由彼等而得透彻矣。人生之非虚妄,由彼等而得解悟矣。反观吾身,其不能与彼等持同一之信仰者,究何故哉?嘻!吾知之矣!吾之误,不在思想上,而在信仰上也,非吾思想之误,而吾生涯之误也。吾欲谓我五十年来之贵族的生涯,直寄生的生涯耳。……此有一物焉,居吾人与宇宙之生命之上,而以其不可思议之力监督之,世界之生命皆从其意志而进行者也。吾人而欲悟其意志之为何,则于其意志之所命令者,所要求者,先不可不实行之。能行神命者,能知神意者也。

以上即脱尔斯泰《自忏录》之大意也。观此则脱之所以舍贵族而为农民,抛笔砚而荷耒耜者,洵有所为而然尔。

一千八百八十四年,脱公其《我宗教》于世,誉之者曰:此脱所以惠赐世界之新福音也。此书脱稿后,为俄皇亚历山大第三所见,欲改纂数语,脱曰:“愿陛下以一平民自视,而后读我书,如是而犹有戾陛下之意者,请断我右臂!”

脱以为宜屏一切祈祷仪式与信仰规条,而求基督教之真髓,以《马太传》中“勿敌恶”一语,为足阐明基督精神之关键。彼谓《四福音书》之中,明明有五戒律存焉。五者何?一曰勿怒,二曰勿淫,三曰勿誓,四曰勿敌恶,五曰宜爱敌。此五者,非虚空的理想,而今世所能实行者。且欲建天国于地上,尤非由吾人之努力以奉行此五戒律,即莫自而实现之。要之,脱氏之教,实行的基督教也。彼谓其实行之也,决非难事。因设譬以明之曰:一戏场不戒于火,人人争欲外逃,至拥塞其门,不得出。众中有大声疾呼者曰:“暂退!暂退!匪是则不得救。”众闻其言,未之信也。然吾闻之而信之,则不待踌躇而从之后退,且助之呼他人,虽为众所践而毙,不顾也。何者?以可救之道,惟此一法也。夫基督之救济,实即此真正之救济耳。

《我宗教》一书,于五戒律之下,分系以说,而痛诋今世之所谓文明。如军政、警察、裁判等制度,皆欲自根本上倾覆之。其持论之奇警,足令小儒咋舌。脱所以为现世界之大思想家大革命家者,须藉此书窥见之。欲知脱氏之真面目者,俟诸他日之别译专书矣。

农事意见第七

脱氏著作中,殆无不有关于农事者。如《博克里希加记》,如《主奴篇》,如《人地篇》,如《 者传》,要皆悲农民之境遇,而说农业之神圣焉。所著有《农话》,假一贵公子为主,言其人谋改良农事,赈救农奴,而卒无效。意谓救农民者,当救其精神,若物质的之救助,不惟无益,而反陷之于卑屈也。又《黑暗世界篇》,则描写农民堕落之状,刻画深露,盖以是警之也。

脱不惟好言农事,自亦好为农事,躯干强健,且有膂力,乍睹之,俨然一负耒荷锸之流也。一日,脱偕友散步郊外,见多人方刈草,趋往观焉,其一人疲甚,乃执其镰而代刈之。顾谓偕行者曰:“吾侪筋肉非不发达,然使刈草,至一星期,必劳顿不能耐矣。伊等农民,食则粗粝,居则卑湿,而能为吾侪所不能为。吾侪对之,得毋有愧色乎!”

又一日,有衰病之农夫,贷木于脱,言将以备筑仓之用。脱慨允之,自携斧斤,入山林伐木数株,斩去其枝叶,然后曳而载之车,农夫欣然受之而去。其不辞劳瘁若是,谁复忆彼之为名士为贵胄乎?

平日起居饮食,亦与农民无异。食必蔬菜,寝用革枕,不用华软之衾褥,衣以棉布,或粗麻为之,如俄国乡农所服者。冬亦袭裘,然仅为御寒计,仍用本国式,不取欧式。其俭德有为他人所弗能及者。

脱氏家中,每日宾客满座。上至名臣巨儒,下至学生兵士,皆与焉。其中尤多者,则为农夫,盖脱尤好与此辈亲近也。但有告贷者,必晓以利害,尝曰:“以金钱助人,是辱人也。”(夫人培尔斯,乐善怜贫,年中必投三四千金,为赈济之用。)

脱之长子于学校卒业后,请于脱,问“他日当执何业?”则曰:“汝宜力农。”其重视农业之意,即此可知已。

教育意见第八

脱尔斯泰,世界人类之大教育家也。彼之著述,彼之人格,不独为今世之模范,苟人类一日尚存,即其教训一日不泯。以狭义之教育观脱,浅之乎视脱矣。然彼之关教育之意见,亦有不得不系以一言者。

脱之教育思想,大受影响于卢骚之《爱弥耳》。《爱弥耳》曰,凡慈母不可不自哺育其子。故脱夫妇确守此训焉。又以卢骚主义之最广行者为英国,故聘女子教师于英国,以三岁至八九岁之儿辈,托其教管之。

脱谓欲使儿童常与自然一致,则必培养其爱好自然物之心,勿使对之怀恐怖之念。尝诫幼者曰:“以人间之力,较自然之力,则其弱为何如乎?”又谓欲儿童之体会真理,当出以自然的娱乐的,然见有言行虚伪者,亦不惮严罚之。但于进步迟钝者,不亟呵责;于稍有进步者,宁加以奖励焉。是则以己之幼年,亦学力迟钝故也。要之,严禁强迫的注入,而一从儿童之所好,以选择学科。斯义也,虽谓即脱氏之教育意见可也。

脱甚爱幼儿,其对之也,隐然有一种魔力,如以小儿心中之键,握诸掌中然。虽未一谋面者,闻脱一言出口,则儿等恐怯之念悉泯,不惮与之恳恳接谈矣。

尝欲于乡里立一师范学校,招农家子弟,肄业其中,而自监督之。意在养成理想的教员,以为改进农民生活之预备。然其议为政府所驳,遂不果。此外亦尝著初等教科书、童谣之类。一千八百六十二年,刊行一《小学杂志》,揭载有关教育之理论,及稗史小说等。然一辈顽固之思想家,颇交口诋之也。

上书第九

正教会之于俄国,势力最大,有背其教规者,虽国君亦不能安其位。俄之严刑酷罚,虽不一端,而人民意中,则尤以破门之罪名为可畏。罹此罚者,引为莫大奇辱,虽至友亦与之绝交焉。而一千九百一年,此破门之罪名忽加诸脱尔斯泰之身。以脱人格之伟大,如彼破门之罚,曾何能损其毫末,然俄国人民则固引为骇怪之举矣。其所以致此者,固由脱氏平日反对正教会之仪式教义,而直接之原因则在上书一事。

先是脱忧时念切,上一书于俄帝尼古拉士第二,述改革国政之意见。其文略曰:悲哉!今吾国中行刺之谋,骚乱之祸,犹日出而未有已也。临之以胁迫,则人民之憎恶益深;施之以压制,则人民之抵抗益甚。循此而更进,则上下之相仇视,其将何所底止乎?陛下勿谓此等革命运动,易以政府之兵力警察力镇压之也。就令陛下之军人警吏力足以压服人民,而同胞相残,宁非大不名誉之事!况彼等军人警吏之中,保无有睹同胞之冤惨,遭良心之呵责,转而抗政府之命令者乎?谓能以兵力警察力刬除革命运动之根柢者,谬见也。吾惟见其潜伏之势力,益甚于前耳矣。故今者敢于陛下及执政诸臣之前,略贡一得之愚。……夫俄国之政治方针,二十年来无稍更易,其与社会之进步,国民之现况,既大相背驰矣,而政府犹懵然不悟,墨守旧习,显违舆望。呜呼!是即革命运动之最大原因,其咎在政府而不在人民可知也。夫争斗与敌视,人人之所恶,和平与亲爱人人之所欲。彼等革命党甘牺牲一己之生命与幸福,岂戏为之哉?亦不得已也。愿我政府,去其褊狭之眼界,捐其私利之心情,然后上下合一之实,可得而举矣。鉴俄国今日之情势,窃以为亟宜改革者,有四大端:第一,优待农民,必使彼等与其他阶级享有同等之权利。其实行之法则如次:一、禁地主不得为非法之行。二、向来佣主与受佣者,别有一种悖理之法,今宜废之,而使受治于普通国法。三、向来农有赡养兵士、备车辆以运军需及担任地方警察费等义务。至为烦苛,今宜一律豁免之。四、废负债连坐之律。且所纳土地解除金,俟既符土地之实价时,则中止之。五、对农民等不得加以蛮野之体罚。凡此诸端,皆所以优待农民也。第二,废治安警察之制。以有此制,故遂令现行各法失其效力,而与官吏以纵恣残暴之口实。观于施行此法之地方,死罪渐增,严刑益惨,可以知其弊矣。第三,除教育障害,即不拘何种阶级,悉施以同等之教育是也。第四,许信教自由,即有背国教者,亦不必以国法处分之。凡此四端,匪独予一己之希望,实全国人民之所切盼也。诸弊皆革,则所谓革命运动,不待镇压而自泯灭于无痕矣。抑又闻之,人类社会者,利害相共,苦乐相关之一连锁也。为求一小部分之幸福与满足,而夺多数人民之乐利与平和,不得不谓之为悖谬。真正之平和幸福,不在一部少数之上流社会,而宁在最大多数之劳动社会。陛下而欲望真正之和平幸福乎?则 荛之言,幸采择焉!

书上,尼古拉士第二深韪其说,激赏不置。然诸顽固大臣,则悻悻不平。就中教务院长濮背德诺斯采怒尤甚,乃传檄于正教会徒,开临时会议,议处分脱尔斯泰之策。濮背德诺斯采者,性强悍而残酷,不惟于宗教界有无上之权威,即于政治界亦具莫大之势力。其人虽为俄皇所不悦,然无力以黜之也。会议之日,由僧正安布罗久为控诉者,鸣脱之罪于众曰:“脱尔斯泰伪善者也,以一己之臆断变更圣经之意义,污我国教,危我邦家。今者诐辞邪说,蔓延于国中矣,非严惩之,后患不堪设想。幸我正教,宣告其破门,俾永堕地狱,闻者悉赞成之。”议定,濮背德诺斯采上奏于俄皇,且曰:“非全智全能之神,不能翻此铁案。”俄皇虽意不谓然,而无如之何也。

破门之通牒一传,举国中物议纷腾。如大学生,如劳动者,如市民、兵士等。皆裂眥扼腕,至有欲掷炸弹以毁寺院者,有欲刺杀濮氏者。即欧美国民亦纷纷驰书慰问。至教会中之冥顽不灵者,则扬波助澜,诋脱尤力。或贻书相诮曰:“汝死后,其永久堕落矣!”或扬言于众,政府何不禁此伧于寺院?虽然,政府不能除之,吾必有法,使之永钳其口。或遇之于途,则指之为恶魔,至欲殴之。虽然,爝火焉足以蔽日月,蜉蝣焉足以撼大树!自脱视之,则列籍教会与否,[因](固)何足介意哉!亦坚其所信,求其所安,坦然于敝庐之中而已矣。

家庭第十

脱自幼年时,即梦想家庭生活之幸福,尝曰:“医人生一切苦痛者,家庭耳。”一千八百六十二年九月二十三日,娶夫人琐翡亚,时脱年三十四,而夫人年十八。夫人性慈良,工绘事,嗜文墨,尤长于治家。使脱得耽心于著述,而无复内顾之忧者,夫人之力也。其著《和战两面观》(今译《战争与和平》) 也,时阅八年,书成六卷,而易稿至三次,缮校之劳,皆夫人一手任之。其他断篇零简,亦尝以删润之役,属夫人云。

脱有子女十三人,夭亡者五,不佣乳媪,皆其母自哺育之。夫人每日课儿辈学业,未尝间断。又十岁以下者,其衣服皆手缝之,其勤俭若是。

某时,脱尝著贱者之衣,与工人辈为伍。有以锯木为业者曰瑟们,贫甚,一日见乞丐衰且老,瑟们哀之,畀以金三戈倍克。脱见之,忽自念曰:予愧不如瑟们矣!彼之财产仅六卢布三戈倍克耳,而以三戈倍克赠诸乞食者。予有家产六十万卢布,援彼之例,不当以数千卢布惠贫人乎?脱由是更悟私有财产之罪恶,欲倾其产以分给贫乏。夫人泣而谏之曰:“独不为子孙计乎!”脱不得已,约以著述权而外,其他财产当悉委诸夫人。其后卒以己之著作权,与其所欲与者。而夫人名下之财产,则日积月累,多至百万弗以上。因欧美各国有译述脱之著作者,皆不待要求,而遗以巨额之印税故也。

脱家以晨饮牛乳时,为一日中最愉快之境。其时家人会于一堂,脱则随意谐谑或杂谈是日应为之事。然一启口曰:“时至矣!”则一手持加非杯,亟入书室。其在书室时,即夫人亦不许入内。一家之中,其获有出入自由之特权者,惟其长女耳。

脱性恶喧嚣,而有时聚集家人,欢然言笑,亦引为至乐焉。每年之夏,聚族人而宴之。其时脱笑语风生,绝不似道貌岸然之辈也。又尝聚族中儿辈七十五人,与之为儿戏,驰驱距跃,天真盎然,竟使人忘其为名震全球之一老翁矣。

脱不好远离家庭,每旅行,或狩猎归来,即亟亟问家人安否,途中所见,事无巨细,必以语家人以博其欢。又优待奴仆,凡受佣于脱家者,独得自由,故敬爱主人之念綦切。其家人等,与脱之志,不必皆同,脱亦任其自由,不以己之所信者强之也。其长男即与脱意见全反,而从母之志以整理家产。次男则行父之道,卒业中学后,不复入学校,二十二岁结婚,夫妇偕营农业。三男亦然。往者萨马拉地方苦饥,特往设放赈局于各村,多至二百处。且贷农民以燕麦之种,全活者至一万二千人。与脱尤表同情者,其次女也,终身确守父说,仅食蔬菜,萨马拉之灾,亦躬往放赈,为饥民等任炊事之劳,且以衣履马匹粮食等分给贫民云。

脱家有一乳媪曰阿额萨者,年百岁矣。其先世为农奴,七十八年前,即佣于脱家,为脱哺乳。迄今日,媪之对此老儒,犹宛然以监督者自居,见客,每絮絮语脱幼时事,有自矜之色,曰:“渠固可儿,然驾驭之,殊不易。”人或以脱之主义与理想语媪,媪不解,亦不答,冷然一笑而已。噫!此媪之于脱,何其与俄政府之于脱相同乎?

脱家于幽径之间,门不设扉,而有巨石柱一。门以内,则旷地一方,不植树木。惟厅事侧有老榆一株,浓郁合抱。脱自以贫民之树名之。其屋为俄国旧式,类一长方形之箱。室内毫无装饰,其上不设藻井,其下不敷华茵。书室中,悬一铁环,本以之系熏豚,后乃装运动机械于其际,镰锄锯凿之属,纷然悬于四壁焉。粗木之长几一,类乡农所用者,不谓千古不朽之著述,即于此几上为之,海内名人贵客,各以得坐此几侧为荣幸也。

丰采第十一

脱之容貌,于威严中,别含一种和蔼气象。每衣农民之服而出,长襟博袖,使见者如见《旧约》书中之插画人物焉。英人某之游记中,记脱之容貌曰:“一千八百九十二年冬,予至莫斯科。初至之日,即偕某友入肆啜茗。邻座有数客方评论脱尔斯泰之著作。予因窃听之,其时瑞雪霏霏,虚白盈室。忽有一状如老农者,自外入。其人甚瘦,而身不甚长,披羊裘,蹑长大之革舄。既入,脱毡笠与众为礼。时予坐,距户较远,故未能明视之。而吾友忽起立,谛视客面,若有惊讶之色。邻坐者亦默然忘我。肆之主妇忽作笑容,曼声而言曰:‘脱尔斯泰君,请来此!’予于是始知客之即脱尔斯泰也。因谛视其貌,则见君广颡,浓眉,隆准,肤黝黑如剥岩,筋肉显露。行步时躯干挺直,而足甚短,若跃行于冰上者然。时方冒寒而来,故呼吸颇疾,灰色之发,蓬蓬然覆于肩,雪花宛在也。揣其年,则似六十余岁人。其态度,则豁达而粗率,纯然一乡农也。尤引人注意者,则其深陷之双目,炯炯有光,脱之人格盖全已表现于此中矣。”

交游及论人第十二

与脱最相契者,宰尔格鼐夫也。宰年长于脱,先脱而得名,初不识脱,及睹《少年时代》之作,叹曰:“是第一流之才人,予则过渡时代之一作家耳!”遂与之订交。其后宰所著小说中,有说私生子之事者,脱竟面众而嘲之,宰怒,殆欲与之决斗,然未几意解,交谊转密。绍介其《战争两面观》于法国文坛者,宰之力为多。及脱著《自忏录》时,宰已病危,犹贻书劝之,盖爱之切也。

脱游欧洲时,尤倾心于叔本华之哲学。时叔本华年七十,往谒之于弗兰克福特。脱所著《三死》寓言,实受感化于叔氏之厌世主义也。

今俄皇与脱未谋一面,而神交极密,帝最爱读其书,与侍臣语及脱,则喜形于色。尝欲以脱所著曲本,命国立戏场演之,会为教务院所沮,不果。脱夫人至俄京时,帝特召见之。脱所贻俄帝书,至称之以爱弟云。

脱于各文学家,尝评论之。其论普希铿也,曰:“彼之笔虽致密,而过于纤巧,且用意肤浅,乏于变化,往往令读者难解。予之为文,虽求描写精密,然必期令人易解。是彼我之所由异也。”

其论若拉(今译左拉) 也,曰:“彼之写实主义,不过显事物之真相,非其正久艺术也。人与人之感情交通,又人生之何者无价值,何者为永久,不可不区别之。此艺术家对人类之义务也。”若拉为脱雷斐大尉之[宽](冤)狱,愤懑不平,劾法国政府,遂见逐。脱闻之曰:“是犹小事耳,亦奚必劾之?英美诸邦,其所为罪业有什百于是者矣!”

其论葛尔格(今译果戈理,1809—1852,俄国作家) 也,曰:“彼之小说,仅写人类之黑暗方面,而不知人人心中,各有美质存焉,助之得宜,皆可与为善也。葛氏昧于此,其未知所以教人自重之道乎!”

其论琐斯披亚也,曰:“琐氏实艺术大家,然世人之崇拜之者,通称扬其短处耳。有一问题焉,求解答于彼之著作中,非不能得之。其问题何?即吾等何为而生是也。”

脱之感情思想及其精力,颇似拉斯铿,故甚推崇之,尝曰:“予窃怪英人之称扬格兰士登而不已也,英国有拉斯铿,其足夸美,不更甚于格兰士登乎!”

有以英人亚诺特(今译阿诺德) 之诗集赠脱者,读竟,跋其尾曰:“诗诚佳,若以散文出之,则尤愈。”盖脱不好韵文,以为韵文者,束缚于无益之法律,而反损其真趣也。

政论家之为脱所推服者,美之亨利佐治。盖亨利佐治之主张废奴隶,与脱之主张解放农奴,其义一也。亨所著《进步与贫困》,脱最爱读之,尝欲取其单税主义,施之于俄国云。

脱薄视新闻记者与批评家,曰:“此辈实文界之劣驷也!其所评论,无一瞥之价值。”然于史老霍之评语,则亦赞其公平确切焉。

脱于中国哲学中,最爱读《老子》,尝欲据欧洲译本之《道德经》,译为俄文。

脱与卢骚相去几百年,而其爱自然,憎文明,则甚相似。幼年时,尝以基督与卢骚之肖像佩于胸前,以志仰慕之怀云。

佚事第十三

脱诋今日之文明为伪物,故亦恶医术,谓此即伪文明之产物也,故有病不好服药。不得已而延医,则心为之不怿者累日。

又恶铁道,其著作中亦时时言及之。自言予每乘汽车,辄数日不快。故出外每徒步,即有时乘之,亦必不乘一二等车。但旅行中,亦好与同伴者殷勤相接,莫知其为名震全球之人物也。

凡近世发明之器械,亦痛恶之。谓适增虚伪文明之势力。所不恶之者,惟农家所用牛车耳。

其所嗜者为音乐,且亦工其事。执笔之前,辄抚琴奏一曲,以鼓文兴。

初时亦好狩猎,尝以野猎故,为熊伤其一腕,几濒于危。后忽悔之,不复猎,曰:“如是残忍之行,而予乃引之为乐,是何故耶?”

其著作,多于冬期为之。尝终日终[衣](夜)不辍笔,曰“怠惰者,人间恶德之尤也”。《战争两面观》脱稿后,年五十一矣,忽有志于古典学,遂习希腊语,未三月而于史家哀罗特之书,已能自读。虽精于此学者,叹弗及也。

有馈以自由车者,以为是奢侈之品,婉辞谢之。某年以养病赴巴西基里亚,见土人所畜一马,颇褒美之。主者即以马献,脱感其厚意,亦谢而受之,笑曰:“归后必以他物为报也。”

脱谓以金钱助人者,与侮人无异。然萨马拉地方苦饥时,亦躬往调查,为一文缕述灾民之状,且自捐金百元,送之《莫斯科新闻》之编辑局。读其文者,咸为酸鼻,遂各踊跃输将云。其著《再生记》也,亦为抚恤教徒遗族起见。脱向谓以文字易金钱,为文人之耻,故不登录著作权。无论何国何人,皆许其自由翻刻。独此次新闻之主人麦克斯,请脱稍破成例,谓若于全篇登竣后,禁转载者数星期,则当酬以三万卢布,不尔,则仅酬其十分之四。脱初不欲,以麦克斯之迫请,乃广告其理由于众,曰:“愿公等为灾民计,不亟亟转载此稿也。”又俄日之役,脱以所著书多种,托书肆售之,以所得利益抚恤军士之遗族焉。

脱于著《自忏录》后,尝至莫斯科,组织一慈善事业委员会,屡于公会堂演说其本意,众以平生尊脱故,解囊者颇多。既以所得款,经营有益各事业,然尚余金三十七卢布。欲以之悉与贫民,既而睹贫民之多不德,乃叹曰:“以资财为慈善,是无益于人而反害之也。”卒以金还诸原捐者。

脱之勤德,尤为人所难及。其每日就浴也,必自运水,自焚火,盥漱所需之水,亦手汲之。又如整理书室,亦躬自为之。食时不使仆人在其侧。一日之间,罕有召唤仆辈之事也。脱恪守《圣经》中所谓“勿审”之戒律,然曾以州会之公选,一为治安裁判所之名誉判事。一日出其文牒以示人,笑曰:“谁料脱尔斯泰亦曾为裁判官乎?”

平日不好居都会,偶以家人之累,暂僦居于都会,则意倦神疲,动辄生怒云。

脱力守烟酒之戒,且不肉食。以为肉食者,一使人之情欲盛旺,一使人之性质残忍也。其家人之信斯说者,惟其次女一人。其夫人则谓菜食有害滋养,易陷人于贫血等症,极力反对之。有英国少年某诘之曰:“君之菜食主义,乃不能行于一家乎?”盖讽之也。脱答曰:“置灯火于升斗之下,则其光不明。今社会之不免于谬误者,以其尚幼稚也。虽然,终不能为谬误之社会屈我一己之信仰。但知罄能力之所及,以求理想上之结果而已。”

尝散步于莫斯科之城门外,见一行乞者,饥且疲,请于脱曰:“愿君以基督之名,一行方便。”语次,适一警吏至,乞者仓皇遁。脱谓警吏曰:“子曾读《圣经》乎?”警吏不知为脱,然睹其容仪,知非常人。谨对曰:“读之。”曰:“然则‘食汝饥者’为基督之命令,子应知之矣!”警吏初莫能答,忽反问于脱曰:“君曾见警察法乎?”曰:“见之。”曰:“然则行乞于途之干警例,君应知之矣!”语罢,扬扬自去。脱记此事于《我宗教》之中,以明《圣经》与国法之大相矛盾焉。

有称辩之势力于脱者,脱曰:“然。虽然,雄辩者使人失理性之判断力,大可危也。”

脱于所著《何谓艺术》之中,谓粗浅之俚谣优于高尚之歌曲。然至近日,则并歌谣二者而斥之为愚。就中如军歌,尤易助长人间之罪恶,其性与酒同。虽歌谣者人人之所好,然不难由锻炼意志之力而远之也。

某年,值脱之生日,世界各国,无贵贱上下,争寄贺柬。而俄罗斯帝国图书馆所上祝词,尤为新颖,曰:“馆中所藏君之著作,不惟用本国文者已也,又译为世界各国文字者,无一不备,此亦吾馆之荣也。”俄人某,作一表,记脱氏著作之已译为他国文字者,则德文二百十八种,英文百七十五种,基奇文百三十种,巴尔干安文八十种,塞尔维安文百种。此外有希伯来文,有波斯文,有暹罗文,有华文,有东文,又有以近年发明之世界通用文(哀斯培兰脱文) 译之者。

俄国一新闻,属人投票,举其所最爱读之书。及检点票数,脱得六百九十一票,而大文学家如葛尔格、宰尔格鼐夫等,皆仅得百票以下。即此益见脱于文学界之价值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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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篇刊于1907年2、3月《教育世界》143、144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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