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妹霓霓:
现在是秋天了,算来快过中秋节了。你吃月饼的时候,多吃一个,作为替我吃吧,你看好不好?我转过来一想,又自家好笑。因为你接到我这封信的时候,中秋已经过了半个月了。你不是要美国女人的照相看吗?别的我找不到,只有《星期画报》上有些女戏子的,大半是电影明星,现在剪下来寄给你。你要是喜欢要,我以后再剪些寄给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寄了。这些女戏子都是妖妖怪怪,打扮得风骚如同婊子一般,因为她们吃的是这行饭,也不能怪。我这回放假已经过了一半,还有半个月就秋季上课了。秋天念书是舒服之至,你可以不必记挂。昨天来了许多出洋的同学,我不觉想起去年的光景来。如今虽然夫妻分散,至少衣食总不愁了;比起去年在北京上海那种苦情总算好得多。北京书店的那种气以后也不会再受了。这叫作两头不能合并;从前是甜在心上,苦在手里,现在是苦在心上,甜在手里。将来希望它两样都甜才好。你为我辛苦许多年,我不能设法让你享点福,那真是对不起你了。现在天气已经不会再热,我很指望你稍为买一点腌鱼腊肉寄给我,千万不要多,一样半块钱,总共一块钱的就够了。太多了怕坏,并且也没有地方放去。别的东西千万不要寄。也不要罐头了。只是茶叶,可以寄一罐给我,最好买有现成洋铁盒子的,那样味道一定更好。菊花可以不用寄罢,因为我这种特地留下很多,一定用不完。你寄给我的茶叶都一直是我个人用,只有一次冲过一碗给从前清华四年不曾见面的旧同班喝;他喝完一口,立刻夸赞他自从到美国以来不曾喝过这样好茶。从前我不曾自己作饭的时候,也喝过外国人冲的茶,那怎么叫得作茶,也不知他们是煮的,还是怎么弄的,一点香味都没有。他们还在茶里面放糖,又加牛奶,闹到末了,也不知道它成了个什么东西了。还有一样,宽边的大袖口衣在中国是六十年前的老古董,可是如今在美国正在时行,他们学我们那样在袖口胸口裤口都钉起宽花边来,有七寸多宽(在外国是九英寸),作成中国短褂裤那样,叫作睡衣,因为他们睡觉还单另有一种衣裳穿。这是我在报上看见广告,可见十分时行。说着广告,我又想起来了。他们美国广告,越来越离奇。比如卖太太们汗衫的广告,就画一个女人,光了身子,只穿着一件汗衫。妹妹,我已经十二天不曾接到你的信了,我不放心得很;你是害了病吗,还是搬家?我算计那时候你该是收到我七月三号寄给你钱的时候,或者你是因为等钱到再写信,那知等得很久。不过我总怕是你不舒服,不放心得很。妹妹,你身体千万宝贵,不要伤我的心。你就是不肯替自己打算,也要替我同两个小孩子想想。东东雇了奶妈以后,比从前好得多吗?我这些天念念自己高兴念的书,很觉有味。将来回家了,很可以有空时候,讲些好故事给你听。
沅九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