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开灯的车里,民子盯着义三的脸,温柔地叹息一声道:“真拿你没办法啊!”
义三醉醺醺地说:“看来确实是这样。刚才也有人这么说。”
“谁说的?”
“忘了。”
“你可别糊弄我。快告诉我!”
“算了。我自己回去。”
“你醉成这样,能自己回去吗?我的表亲就是因为喝醉了酒摔倒在路上,受了伤。我送你吧,谁叫你是我可爱的患者呢。”
民子的心意突然刺穿了义三的心。
“今天晚上有姑娘在等我,”义三说,“所以不能让你送我。”
“哦,是吗?”民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可又轻轻歪了歪脑袋,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等你的那个姑娘是谁啊?那家医院的桃子?”
“桃子?我对你提到过桃子吗?真意外。”
“怎么样,被我猜中了?”
“桃子是个好孩子。我很可爱——啊,不对——她说我很可爱,我有一颗善良的心。可我们是表兄妹,就像亲兄妹一样。如果我的人生出现破局或者身体残疾,那么最后拯救我的人只能是她。无论我再怎么落魄,她都不会对我施以同情,而是沉浸在她自己那有趣、温柔的梦里……”
“真是自作多情。”
“不是的,桃子才不觉得我自作多情。以后我让你见见她。”义三说着,眼前浮现出了那个冒雪来东京帮自己找富佐子的桃子,那个为了不在东京见义三而匆忙地在昨天一早就返乡的桃子,与桃子的兄妹情和对在宿舍里等自己的富佐子的感情一齐涌上心头,“不过等我的人不是桃子。你也认识,就是去年夏天我救的那个落水男孩的姐姐。弟弟去年年底死了,姐姐没有了去处,就来到了我这儿。”
“啊,是吗……”民子佩服似的说道,过了一会儿脸上失去了表情,一言不发,“她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吧?”
义三点了点头。
“今天晚上你真是个大好人,诚实、坦率,你还是稍微喝醉一点好。”民子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的街景。
到了国铁车站附近时,义三说:“停一下,就把我放在车站前吧。”
“我下车。”
“不用了,你……”
民子迅速地支付了到n町的车费,就让司机停车了。
“栗田,刚才的约定别忘了啊!”
“我们约定什么了?我不记得了。”
“真拿你没办法啊!”
义三又听到了这句话。
“从明天开始要去新的医院,九点,我在m站等你。第一天上班别迟到,早点去。你自己可说过:'我虽然是个学生,可我精气神大着呢!’”
小小的出租车大大地敞开了车门,民子迅猛地关上了车门,干脆地说了一声“再见”。
义三独自坐在车里,随车摇摆着醉得更厉害了。他晃晃悠悠地走在宿舍的台阶上,四处撞墙,终于摸索着到了自己的房间。
富佐子站在门口迎接他:“您怎么了……”
“我回来晚了,你担心了吗?”
“太晚了!我当然……”
“当然什么?”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做了坏事,给您添了麻烦,我好伤心。”
“没有,没有。待在喜欢的人的身边,有什么不好的!”
义三扶着富佐子的肩膀,把鞋子粗暴地丢开。
“您喝醉了。您还会喝酒啊?”
“今天啊,没办法。明天就要去新医院了,现在的医院给开了送别会。对不住啊!”
“哎呀,没什么的。”
义三把大衣和上衣同时脱了下来,裤子也褪了下去,疲惫不堪地穿着内衣就钻进了被窝里。
富佐子眼眶含泪,把义三脱得到处都是的衣物收拾起来。她美丽的双眸像宝石闪烁着。
义三挣扎着睁开垂下的眼帘,问她:“你不睡吗?”
“睡。晚安。”
富佐子在义三的枕边行了礼后,便在角落里换上了主妇连同被褥一起借给她的朴素的睡衣。主妇送来晚饭时,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她说这里是禁止宿舍之外的人留宿的,还有栗田是个有前途的人。富佐子想起了栗田得到的资助与其说是来自舅舅,其实是来自有婚约的表妹。她关了灯,小心翼翼地钻进了另一边的被窝,拼命地忍着哭声。
这样不行,不可以。富佐子被自己孑然一身的情绪打败了,她想埋头在义三的胸口上睡一觉,却不敢触碰义三的被褥。对贫穷、无依无靠的富佐子来说,光是听着义三醉酒的粗重呼吸声就已经感到无上幸福了。
清晨,义三突然睁开眼睛,发现身旁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富佐子把小镜子放在桌子上,两手搓摩着脸颊。昨夜她是从clean hit的后门出来的,因此没有随身携带化妆品。
义三想喝水,又想抽烟。
“现在,几点?”
“八点多一点。”
“啊!糟了!”
义三想起了和民子九点钟在m站见面的约定,瞬间从褥子上弹了起来。
今天是去新医院的第一天,他还想剃胡子,不想太邋遢。就在义三匆忙整理的时候,富佐子从楼下端来了早饭。简单的二人份早餐,看来是宿舍主妇的好意。
然而,义三昨夜喝的酒似乎还留在胃里,现在没有一点食欲,甚至没有时间吃饭。
“今天要去新医院了,不能迟到,你自己吃吧。”
“那您会饿的。”
义三匆忙穿上鞋,说:“今天会早回来的。”
说罢,就让富佐子依偎在他胸口。富佐子一脸悲伤,她有多孤单,义三是不知道的。
义三急急忙忙向楼梯跑去,富佐子拿着便当包追了上来:“这个,您忘带了。”
“啊,谢谢!“
富佐子快步走着,跟在义三身后说:“我能在您这里等您回来吗?”
“我会早回来的。回来以后得好好拜托一下楼下的主妇,千叶舅舅很快也要搬来了,医院也要开业了……”
义三从私铁换乘国铁,再换乘私铁,才终于抵达了m站,一下车就看见民子身穿焦糖色大衣在那里等着。
“你可真慢,我都等三趟车了,你迟到了十五分钟哦。”
“抱歉,抱歉。”
民子没再说什么,迅速向前走去。过了十字路口,正对面就是东京都立m医院的立牌。宽阔的场地里有几栋灰色的建筑。民子先走了进去,在挂号处的窗口前弯腰说了些什么。
第一天就在参观中结束了。
没想到有那么多因为大脑有缺陷而受到社会排斥的人,外来就诊患者也很多。而且,在这里,陪同患者的人看上去比患者本人更加痛苦。
冬天的太阳还没落山,义三就和民子一起回家了。他边走边考虑干脆让民子收留富佐子一段时间。一段时间是指到义三国家考试合格之后可以拿到工资的时候,不过这样的要求有些过分了。义三暗暗为自己感到羞耻,接着又思考其他方法。他真想带着富佐子住在一个没有人的童话王国。
民子完全没有提及昨夜发生的事和富佐子的事。
“我搭公交车,这样不用走太多路就能到。”民子在站前干脆利落地与义三告别。民子从昨天晚上起就似乎在表面上割舍了对义三的情感,重新做回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