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还发生农民因充满攘夷的激情,在高崎城作乱之事,让幕府很头痛,率领夺城的是武州榛泽郡血洗岛村的富农之长男涩泽荣治郎,这个年轻人后来改称荣一,成为日本资本主义的开路先锋。
他家半农半商,贩卖蓝玉,是附近村庄首屈一指的有钱人。这个矮小下部肥胖的年轻人,头发梳得十分有光泽,改换读书人装扮,来到一桥家的家臣平冈丹四郎府中,要求投靠。
平冈丹四郎在庆喜获释成为将军后见职时,也从流放地返回,再度在庆喜身边服侍,而且成为世所周知的庆喜的智囊。
要接近一桥卿,一定要先得到平冈丹四郎的赏识,这位血洗岛村的年轻人心中如此打算著。他在十四、十五岁时就接管家中蓝玉买卖的生意,曾远赴信州买蓝叶,不过他只有到江户学剑时才穿商人的衣服,剩下的时候都作读书人打扮,过著很奇怪的生活,他也是北辰一刀流海保帆平道场的门徒。
如果要举兵的话,一定要从一桥家暗中策动起后援。涩泽想借重庆喜的人望,他今年算起来已二十四岁。
武州的农民本来就比较强悍,好争斗,即使平民人家也有许多学刀弄剑的,像同时期,从跟涩泽同样的武州农村,就出了近藤勇、土方岁三等警队创办人材。
然而涩泽的野心更大,他聚集了附近村子的年轻人,在文久二年十二月冬至的夜里,袭击高崎城,以此作为据点招募关东八州的士兵,再率领著攘夷的义军,进军镰仓街道,偷袭横滨港,杀戮外国人。向幕府施加攘夷的压力的,不只是涩泽,隔壁村的中濑村,也有位村儒桃井仪八配合著涩泽的举兵,同时袭击上州沼田城。
涩泽为了举兵,几次到江户来调集武器、结合同志,像举兵所要用的刀、枪、履带等物品,他都是跟神田柳原町的击剑道具商梅田屋愼之助买的,梅田屋在维新之后,因为喜欢说书便经营了一家叫白梅亭的说书场,此时,他则秘密改造了一座仓库,做为履带的制造工厂。
平冈丹四郎听到涩泽自白他所做过的那些事,吓了一大跳,他忍不住问:“你脑袋还淸楚吧⁉”
涩泽回答:“我很清醒,我知道如果向幕府透露这些秘密可能性命难保,但我信任你。我真的很想在一桥家门下效命,并不要俸禄,只要有个名分职务就好,现在我手中还握有五、六十名壮丁,若一桥刑部卿有任何事情,我都愿意效命。”他还提到同鄕的近藤勇等人,现在便在京都做为会津侯支配的浪士,希望一桥家也能同样接纳他。
“这要再看看!”
平冈已非单纯的攘夷论者,而庆喜更是一个开国论者,像这个壮汉到庆喜面前说出他所做有勇无谋的攘夷儍事,难保庆喜不会杀了他,因此平冈便推拒说:“要有适当时机,再看看!”
涩泽当然很不满,就直说:“难道平冈先生也是妥协派的吗?”
“这怎么说呢?”
“江户的人都这么传说,一桥卿就任后见职后,什么事都没做,就是因为平冈先生有不同意见,您进言开国论,所以蒙敝了明智的一桥卿。”
“没有这样的事!”平冈辩白著。平冈赏赐了涩泽,并郑重以志士之礼招待他,且叮咛他一定要再来,同时心中决定一定要收服这个人。
对一桥家来说,这件事是很重要的,庆喜不久就要常驻在京都,是需要人力的。一桥家虽从幕府接受十万石俸禄,但并非诸侯,只是德川家家族的一员,因而像平冈这样的家臣,跟一桥并非像大名与家臣间的主从关系,而只是算由幕府派来出差的幕臣,更别说有自己的武力。
而庆喜一旦往京都去时,一定要备有像诸藩那样的藩士,如此才有保障,而且最好还要有能够与诸藩士谈论国事的能力,如此在京都一桥家才真能掌握诸藩的动向。
平冈想到像涩泽这样的血性男子便很合适,何况,他认识的淸河八浪,在组成浪士团的建议书上就有这么一句话:“非常时期便要收揽非常之士。”
庆喜此时,正在往京都的路上。
最初本是要伴随将军家茂一齐到京都的,但临时改变,庆喜自己先去,这是因为京都的情势危急。在京都町的奉行永井主水正尚志,对幕阁发出求救的请愿,他说:京都现在都快变成独立的政治都市了。
“关东的势力在这里不断缩小,朝廷与幕府间几乎隔绝,无法互相沟通了。”永井尚志更进一步分析:“萨摩、长州的那些外藩,一手主宰朝政,现在一桥卿开始担当重任,应该上京诚心诚意的对朝廷表态,或许还有挽回的机会。”他提到京都现在由萨、长等藩执牛耳地位,在这种情势下,一个幕府里的町奉行小官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只有一桥卿亲自进京,才能重振幕权,这是关系幕府存亡的当急之务。
这分报吿大大惊动江户幕阁,老中们都一致恳请庆喜马上入京。
庆喜答应后,却苦无可用的有能之士,庆喜原非德川本家,从幕府调人多少有些不放心,因此只好私下跟自己的水户藩借才,他把水户家的家老武田伊贺守叫到屋中说:“识时务,有气节,能跟我谈事情,也能为我牺牲的志士,希望能借用十名。”武田在藩内精选,最后也只得八人,后来庆喜手下活跃的谋臣原市之进、梅泽孙太郎、梶清次右卫门便是这时候选出来的。
涩泽荣治郎去见平冈丹四郞时,庆喜已不在江户,而是在往京都的路上。
他到京都的日子是文久三年正月五日,住在东本愿寺,庆喜也是在这地方升任中纳言的。
八日,他开始拜访近卫关白,和议奏、传奏等公卿大臣,而拜访方式却与众不同。
不坐轿子,庆喜改骑马,不像个攘夷家却反而骑在洋鞍上,然后跟著一队幕府这次按新规编成的洋式骑兵小队,连奥向、若年寄等随从也都骑马,一行浩浩荡荡约五十骑,马蹄声响彻京都的大道。
市民们看了都觉得他不仅是个公子贵族,而公卿或诸藩之士则开始对他觉得迷惑不解,原先在庆喜未入京前每个人对他都有一个看法,这是在安政大狱中死去的藤田东湖的说法,从驻扎京都本圀寺的水户藩士口中流传出去的。
“庆喜卿比起烈公更是一流人才,如果现在天下无主,顺其自然,他一定能赢得天下的政权,而且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夺走政权。”
仅看这段逝去的藤田东湖所说的话,就可以知道对攘夷家而言,庆喜是个偶像,聚集在京都的浪士们一向如此认定。例如庆喜尚未到京都前,长州过激派的首领久坂玄瑞便曾久仰大名了。
“一桥黄门到底是那种人物,我要亲自去看看!”久坂便带著长州的寺岛忠三郎、肥后的轰武兵卫、河上彦斋等人前去,其中彦斋有“斩人彦斋”的别称,从文久二年春天开始至今,他已杀了多少佐幕派或开国派的人,他自己也数不淸了。
他们一行人穿著喳喳作响的木屐,佩著红鞘长剑,就要到东本愿寺求见庆喜。
这种事只在京都这种无秩序之地行得通,一般来说,久坂这种普通的陪臣,连作梦也别想求见将军家族的庆喜,然而,在京都他们却在公卿家任意出入,也不知是像装饰道具还是像朋友一样地跟公卿交往,一点也没有身分的区隔。事实上,他们真的能影响朝廷,有时一位浪士喝酒时的议论,次日就会变成敕旨向天下公布,在连幕府都对敕旨忌惮三分的情况下,这一伙人求见庆喜那还管是否越级失礼呢!
(在江户这是不可能的,但现在是在京都。)
其实,庆喜早在入京之前,就料想到会有这么现实的欢迎方式,“请他们进来!”
这年庆喜已经二十七岁了,在形势上,他是绝不愿轮给那些人的,甚至要粉碎辩驳他们的言论,然而却被左右阻止,尤其是这次进京主要辅佐他的大目付冈部骏河守,更是拼命阻止他,要他装病避开。
不过,那票人已进来了,因此不得不由冈部骏河守自己来应付,他便把来者请入大门旁的小房间。
久坂玄瑞开始诘问:“现在,开国或锁国的政策到底决定了没有?”二十四岁的久坂,英气非凡,他开始自己著名的议论,几乎都使用深奥的汉文语汇,其中论点大致是:幕府已到了非决定攘夷期限不可的关头,恐怕一定要如此才能使天皇安心;否则弹指间就会变成天下共指的违敕贼子。
“果然没错!”庆喜在内室听到这番话,以前他就已经猜想到,这些人的攘夷论其实是讨幕论的变形、借口。
庆喜通知冈部不要给他们任何确切的回答,不必得罪他们,不过他这样做,反而更刺激了这批人。
久坂不甘心,非要等出个明确的答复,然而一直等到晚上,庆喜仍不肯正面吿诉他攘夷的明确期限,久坂一行人不得不离去,然而临走前,他们故意在大门口大声嚷嚷著:“一桥卿的地位与名望,素为天下所倚重,不过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呢?只不过是个会推拖的俗吏罢了。像一桥卿这样子,即使将军到京城表达幕府实行攘夷的意愿,结果也是可想而知,那不过又是欺骗朝廷的花招罢了。”
庆喜知道这批志士们会如此傲慢,原因便出在“学习院”。
朝廷自室町幕府时代开始,便无议论政务的机关,如今迫于时势,上个月终于设立了,选出二十九位公卿负责,办公地点便借用学习院的建筑物。这些主持国事讨论的公卿几乎全被长州派的公卿垄断,其中特别又以三条实美与姊小路公知两位居首。
久坂玄瑞等人便在三条、姊小路两人门下出入,也常向这两人请求敕旨,例如:丰后冈藩的勤王派小河弥右卫门犯错被藩主处罚,但却从京都对冈藩发布道敕命,旨意是解除弥右卫门之罪,迫使藩主释放弥右卫门,当然这是伪造的敕命,而且这是学习院那批论政的公卿与志士们做出来的事情。
庆喜到京都的第八天早上,他吩咐备马前往学习院,久坂玄瑞的那件事,他一直如哽在喉般的不舒服。
庆喜决定要断绝这个祸根,当天骑兵队特别配著新式的来福枪,马蹄扬尘地直奔学习院。
“前来致意问候!”庆喜一行到中午都还不辞去,吃完自备的便当后,又继续闲聊,庆喜说:“根据敕命,我们不攘夷不行。不过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今天我特地想来请敎有关敌人的状况。”他便开始分析世界情势,而那些公卿却是什么也不知道,只能茫然地静静听著。
最后,庆喜总结:“我身为武将,身负攘夷责任,一旦开始执行,便会让日本六十馀州战火密布;不过诸位大人才是发布攘夷命令的主谋者,届时请不要害怕炮火声而逃跑。”说完,他便向在座的公卿一个个看了过去,众人都被庆喜的气势震慑住了,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他们实在是非常意外,一向没有胆量的幕府中,怎么样也想不到会出现一个说话如此犀利强硬的人才。不过庆喜的这番话,暗中一再的针对攘夷之事批判,庆喜走后,公卿们群情哗然,认为这是违敕之论,庆喜或将军都已走到穷途末路了。这些反应其实也显示了德川幕府终必要衰亡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