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薛虞畿撰
鲁襄公二十五年起,
齐崔杼弑庄公也。有陈不占者,闻君难,将赴之。比去,餐则失匙,上车失辙。御者曰:「怯如是,去有益乎?」不占曰:「死君,义也;无勇,私也。」遂往。闻战斗之声,恐骇而死。人曰:「不占可谓仁者之勇也。」二十五年,齐人弑君,鲁襄公援戈而起曰:「孰臣而敢弑其君乎?」师惧曰:「夫齐君治之不能,任之不肖,纵一人之欲,以虐万夫之性,非所以立君也。其身死,自取之也。今君不爱万夫之命,而伤一人之死,奚其过也?其臣已无道矣,其君亦不足惜也。」
崔杼弑君,邢蒯瞆使晋而反,其仆曰:「崔杼弑庄公,子将奚如?」邢蒯瞆曰:「驱之,将入死而报君。」其仆曰:「君之无道也,四邻诸侯莫不闻也。以夫子而死之,不亦难乎?」邢蒯瞆曰:「善能言也,然亦晚矣。子早言我,我能谏之。谏不听,我能去。余既不谏,又不去。吾闻食其禄者死其事,吾既食乱君之禄矣,又安得从治君而死之?」遂驱车入死。其仆曰:「人有乱君,人能死之;我有治长,可无死乎?」乃结辔自刎于车上。君子曰:「邢蒯瞆可谓守节死义矣。仆夫则无为死也,犹饮食而遇毒也。」
崔杼弑庄公,令士大夫盟者,皆脱剑而入,言不疾,指不至血者死。所杀十人,次及晏子,晏子奉杯血,仰天而叹曰:「恶乎!崔子将为无道,杀其君。」盟者皆视之。崔子谓晏子曰:「子与我,我与子分国;子不我与,我将杀子。直兵将推之,曲兵将勾之,唯子图之。」晏子曰:「婴闻回以利而背其君,非仁也;劫以刃而失其志者,非勇也。诗云:恺悌君子,求福不回。婴可谓不回矣。直兵推之,曲兵勾之,婴不之回也。」崔子舍之,晏子趋出,授绥而垂。其仆将驰,晏子抚其手曰:「虎豹在山林,其命在庖厨。驰不益生,缓不益死。」按之成节,然后去之。晏子十七年始见传。晏子与崔杼盟,其辞曰:「不与崔氏而与公孙氏者,受其不祥。」晏子曰:「不与公孙氏者而与崔氏者,受此不祥。」崔子不说,直兵造胸,勾兵钩颈,谓晏子曰:「子变子言,齐国与子共之;不变子言,则今是已。」晏子曰:「崔子,子独不闻夫诗乎?诗曰:莫莫葛藟,施于条枚,岂弟君子,求福不回。婴且可以回而求福乎?」崔杼曰:「此贤者,不可杀也。」罢之而去。
延陵季子游于晋二十九年,入其境,曰:「𫍻!暴哉国乎!」入其都,曰:「𫍻!力绌哉国乎!」立其朝,曰:「𫍻!乱哉国乎!」从者曰:「夫子之入晋境未久也,何其名之不疑也?」季子曰:「然。吾入其境,田亩荒秽而不休,杂增崇高,吾是以知其国之暴也。入其都,新室恶而故室美,新墙卑而故墙高,吾是以知其民力之绌也。吾立其朝,其君能视而不下问,其臣伐善而不上谏,吾是以知其国之乱也。」
延陵季子将西聘晋,带宝剑以遇徐君。徐君观剑,不言而色欲之。延陵季子以有上国之使,未献也,然其心许之矣。致使于晋,故反,则徐君死于楚,于是脱剑致之嗣君,从者止之曰:「此吴国之宝,非所以赠之也。」延陵季子曰:「吾非赠之也,先日吾来,徐君观吾剑,不言而色欲之,吾为有上国之使,未献也。虽然,吾心许之矣。今死而不进,是欺心也。爱剑伪心,廉者不为也。」遂脱剑致之嗣君,嗣君曰:「先君无命,孤不敢受剑。」于是季子以剑带徐君墓树而去。徐人嘉而歌之曰:「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带秋墓。」
延陵季子游于齐,见遗金,呼牧者取之。牧者曰:「子居之高,视之小,貌之君子,而言之野也。吾有君不君,有友不友,当暑衣裘,君疑取金者乎?」延陵季子知其为贤者,请问姓名,牧者曰:「子乃皮相之士也,何足语姓字哉!」遂去。延陵季子立而望之,不见乃止。
卫有五丈夫,俱负缶而入井灌韭,终日一区。邓析过,下车为教之曰:「为机,重其后,轻其前,命曰槔。」终日灌韭百区不倦。五丈夫曰:「吾师言曰:有机智之功,必有机智之则。我非不知也,不欲为也。子其往矣,我一心溉之,不知改已。」邓析去,行数十里,颜色不悦怿,自耻。弟子曰:「是何人也,而恨我君,请为君杀之。」邓析曰:「释之,是所谓真仁者也,可令守国。」
郑之富人有溺洧水者,人得其死者,其子请赎之。其人求金甚多,金愈益,求愈甚。其子患,以问邓析,曰:「置之,彼必无所更卖矣。」子产治郑三十年,子皮授子产政。昭二十年,卒,邓析务难之,与民之有狱者约,大狱一衣,小狱襦袴。民献衣襦袴而学讼者不可胜数。郑国大乱,民日𬤰哗。子产患之,于是杀邓析而民心乃服,法律大行。按:左氏定八年,驷𤟮嗣大叔为政,杀邓析,傅非之。诸书多作子产杀邓析,何也?姑存之。邓析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当子产执政,作竹刑,郑国用之,数难子产之治。子产恶之,子产执而戮之,俄而诛之。
子产相郑,简公谓子产曰:「内政毋出,外政毋入。夫衣裳之不美,车马之不饰,子女不洁,寡人之丑也;国家之不治,封疆之不正,夫子之丑也。」子产相郑,终简公之身,内无国中之乱,外无诸侯之患。简公襄七年立。
郑昭公之时,以所爱徐挚为相,国乱,上下不和,太宫子期言之君,以子产为相。为相一年,竖子不戏狎,班白不提挈,僮子不犁畔。二年,市不豫贾。三年,门不夜关,道不拾遗。四年,田器不归。五年,士无尺籍,丧期不令而治。治郑二十六年而死,丁壮号哭,老人儿啼,曰:「子产去我死乎,民将安归?」郑昭公在鲁桓公年,非子产时君也,疑简公。
郑简公谓子产曰:「国小,迫于荆、晋之间。今城郭不完,甲兵不备,不可以待不虞。」子产曰:「臣闭其外也已远矣,而守其内也已固矣。虽国小,犹不危之也。君其勿忧。」是以殁简公之身无患。
郑简公谓子产曰:「饮酒不乐也,俎豆不大,钟鼓竽瑟不鸣,寡人之事也。国人不定,朝廷之不治,与诸侯交不得志,子之事也。子有职,寡人亦有职,各守其职。」子产退而为政五年,国无盗贼,道不拾遗,桃枣荫于街者,莫有援也。锥刀遗道,三日可反。三年不登,民无饥也。
晋人欲攻郑,令叔向视其有人与无人。子产为之诗曰:「子惠思我,牵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叔向即曰:「子产在焉,不可攻也。秦、荆近,其诗有异心,不可攻也。」晋乃辍攻郑。
赵文子问于叔向曰:「晋六将军孰先亡乎?」对曰:「其中行氏乎!」文子曰:「何故先亡?」对曰:「夫中行氏之为政也,以苛为察,以切为明,以刻为志,以计多为善,以聚敛为良。譬之其犹鞟革者也,大则大矣,裂之道也,当先亡。」
晋平公问于师矌曰:「人君之道何如?」对曰:「人君之道,清净无为,务在博爱,趋在任贤;广开耳目,以察万方;不固溺于流俗,不拘系于左右;廓然远见,踔然独立,屡省考绩,以临臣下,此人君之操也。」平公曰:「善。」襄十五年,晋平公立,至昭十年,平公卒。在位历年多而事甚众,难一一以年考也。尽系于襄之末年。
晋平公问于师矌曰:「舅犯与赵衰孰贤?」对曰:「阳处父欲臣文公,因舅犯三年不达,因赵衰三日而达。」智不知其士众,不智也;知而不言,不忠也;欲言之而不敢,无勇也;言之而不听,不贤也。
晋平公问于叔向曰:「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识其君之力乎?其臣之力乎?」叔向对曰:「管仲善制割,隰朋善削缝,宾胥无善纯缘。桓公知衣而已,亦其臣之力也。」师旷侍,曰:「臣请譬之以五味:管仲善割断之,隰朋善煎熬之,宾胥无善齐和之。羹以熟矣,奉而荐之,而君不食,谁能强之?亦君之力也。」晋悼公命叔向传太子彪,即平公,故叔向事独多。晋平公为驰逐之车,龙旌众色,挂之以犀象,错之以羽芝。车成,题金千镒,立之于殿下,令群臣得观焉。田差三过而不一顾,公作色大怒,问曰:「田差三过而不一顾,何为也?」田差对曰:「臣闻说天子者以天下,说诸侯者以国,说大夫者以官,说士者以事,说农夫者以食,说妇姑者以织。桀以奢亡,纣以淫败,是以不敢顾也。」平公曰:「善。」晋平公过九原而叹曰:「嗟乎!此地之蕴吾良臣多矣,若使死者起也,吾将谁与归乎?」叔向对曰:「其赵武乎?」公曰:「子党于子之师也。」对曰:「臣敢言赵武之为人也,立若不胜衣,言若不出口,然其身举士于白屋下者四十六人,皆得其意,而公家甚赖之。及文子之死也,四十六人皆就宾位,是其无私德也。臣故以为贤也。」平公曰:「善夫赵武之为贤臣也,相晋,天下无兵革者九年。」春秋曰:「晋赵武之力,尽得人也。」
晋平公问叔向曰:「岁饥疾疫,翟人攻我,我将若何?」对曰:「岁饥,来年而反矣;疾疫,将止矣。翟人不足患也。」公曰:「患有大于此者乎?」对曰:「夫大臣重禄而不极谏,近臣畏罪而不敢言,左右顾宠于小官而君不知,此诚患之大者也。」公曰:「善。」于是令国中曰:「欲有谏者,无隐左右,言及国无罪。」昭元年,败狄于大卤。
晋平公问于师旷曰:「吾年七十,欲学,恐已暮矣。」师旷曰:「何不炳烛乎?」公曰:「安有为人臣而戏其君乎?」师旷曰:「盲臣安敢戏其君乎?臣闻之: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炳烛之明,孰与昧行乎?」公曰:「善哉!」
晋平公出言而不当,师旷举瑟而撞之,跌衽宫壁,左右欲涂之,平公曰:「舍之,以为寡人失。」孔子闻之曰:「平公非不痛其体也,欲来谏者也。」
晋平公之时,宝藏之台烧,士大夫闻,皆趋车驰马救火,三日三夜乃胜之。公子晏子独束帛而贺,曰:「甚善矣!」平公勃然作色曰:「珠玉之所藏也,国之重宝也,而天火之,士大夫趋车走马而救之,子独束帛而贺,何也?有说则生,无说则死。」公子晏子曰:「何敢无说?臣闻之,王者藏于天下,诸侯藏于百姓,商贾藏于箧匮。今百姓之于外,裋褐不蔽形,糟糠不充口,虚而赋敛无已,收大半而藏之台,是以天火之。且臣闻之,昔者桀残贼海内,赋敛无度,万民甚苦,是故汤诛之,为天下戮笑。今皇天降灾于藏台,是君之福也,而不自知变悟,亦恐君之为邻国笑矣。」公曰:「善。自今以往,请藏于百姓之间。」
晋平公春筑台,叔向曰:「不可。古者圣王贵德而务施,缓刑辟而趋民时。今春筑台,是夺民时也。夫德不施则民不归,刑不缓则百姓愁。使不归之民,役愁怨之百姓,而又夺其时,是竭也。夫拘百姓而养育之,而又重竭之,岂所以定命安存,而称为人君于后世哉?」平公曰:「善。」乃罢台役。
叔向御坐,平公请事。公腓痛足痹,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闻之,皆曰:「叔向贤者。」平公礼之,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之辞仕托慕叔向者,国之锤矣。
叔向赋猎,功多者受多,功少者受少。
晋平公铸大钟,工听之,皆以为调矣。师矌曰:「不调,请更铸之。后世有知音者,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为君耻之。」师涓至,果知钟之不调也。
晋平公泛西河,中流,乐而叹曰:「嗟乎!安得贤士与之乐此也!」船人盍胥一作固桑。跽而对曰:「主君亦不好士耳。夫珠出于江海,玉出于昆山,无足而至者,由主君之好也。君苟好士,则贤士至矣。」平公曰:「吾食客二千人,朝食不足,夕收市租;暮食不足,朝收市租,尚可谓不好士乎?」盍胥对曰:「夫鸿鹄一举千里,所恃者六翮耳。背上之毛,腹下之毳,益一把,飞不为加高;损一把,飞不为加下。不知君之食臣六翮也,将腹背之毛也?」平公默然不应。
蔡侯、宋公、郑伯朝于晋。蔡侯谓叔向曰:「子亦奚以语我?」对曰:「蔡侯土地计众,不若宋、郑,其车马衣裘侈于二国。诸侯其有图蔡者乎?」处期年,楚伐蔡而残之。
晋平公使范昭观齐国之政,景公赐之宴,晏子在前,范昭趋曰:「愿君之倅樽以为寿。」景公顾左右曰:「酌寡人之樽,献之客。」晏子对曰:「彻去樽。」范昭不悦,起舞,顾太师曰:「子为我奏成周之乐,愿舞。」太师曰:「盲臣不习。」范昭起,出门。景公谓晏子曰:「夫晋,天下大国也,使范昭来观齐国之政。今子怒大国之使者,将奈何?」晏子曰:「范昭之为人,非陋而不知礼也,是欲试吾君,婴故不从。」于是景公召太师而问之曰:「范昭使子奏成周之乐,何故不调?」对如晏子。于是范昭归报平公曰:「齐未可并也,吾试其君,晏子知之;吾犯其乐,太师知之。」孔子闻之曰:「善乎晏子,不出俎豆之间,折冲千里,而太师其与焉。」
晋平公使叔向聘于吴,吴人拭舟以逆之,左五百人,右五百人,有绣衣而豹裘者,有锦衣而狐裘者。叔向归以告平公,平公曰:「吴其亡矣,奚以敬舟?奚以敬民?」叔向对曰:「君为驰底之台,上可以发千兵,下可以陈钟鼓,诸侯闻君者,亦曰奚以敬其台?奚以敬民?所敬各异也。」于是平公乃罢台。
晋平公好乐,多其赋敛,不治城郭,曰:「敢有谏者死。」国人忧之,有咎犯,非狐偃也,见门大夫曰:「臣闻主君好乐,故以乐见。」门大夫入言曰:「晋人咎犯也,欲以乐见。」平公曰:「内之。」止坐殿上,则出钟、磬、竽、瑟。坐有顷,平公曰:「客子为乐?」咎犯对曰:「臣不能为乐,臣善隐。」平公召隐士十二人。咎犯曰:「隐臣窃愿昧死御。」平公曰:「诺。」咎犯申其左臂而诎五指。平公问于隐官曰:「占之为何?」隐官皆曰:「不知。」平公曰:「归之。」咎犯则申其一指,曰:「是一也。便游赭尽,而峻城关;二也。柱梁衣绣,士民无褐;三也。侏儒有余酒,而使士民渴;四也,民有饥色,马有粟秩;五也。近臣不敢谏,远臣不得达。」平公曰:「善。」乃屏钟、鼓,除竽、瑟,遂与咎犯参治国。惠公多宠姬,公欲去诸大夫而立宠姬宋。诸大夫共诛姬宋。惠公惧,奔齐。九年,高偃如晋,请兵伐燕,入其君。晋平公许与齐伐燕,入惠公。惠公至燕而死。按史年表在昭公七年。见传。传曰:燕简公、
晋平公闲居,师矌侍坐。平公曰:「子生无目眹,甚矣,子之墨墨也!」师矌对曰:「天下有五墨墨,而臣不得与一焉。」平公曰:「何谓也?」师矌曰:「群臣行赂以求名誉,百姓侵冤,无所告诉,而君不悟,此一墨墨也。忠臣不用,用臣不忠,下才处高,不肖临贤,而君不悟,此二墨墨也。奸臣欺诈,空虚府库,以其少才,覆塞其恶,贤人逐,奸邪贵,而君不悟,此三墨墨也。」国贫民罢,上下不和,而好财用兵,嗜欲无厌,谄谀之人,衮衮在傍,而君不悟,此四墨墨也。至道不明,法令不行,吏民不正,百姓不安,而君不悟,此五墨墨也。国有五墨墨而不危者,未之有也。臣之墨墨,小墨墨耳,何害于国家哉!
晋平公出畋,见乳虎伏而不动,顾谓师矌曰:「吾闻之:霸王之主出,则猛兽伏不敢起。今者寡人出,见乳虎伏而不动,此其猛兽乎!」师矌曰:「鹊食猬,猬食鵔鸃,鵔鸃食豹,豹食駮,駮食虎。夫駮之状,有似駮焉。今者君之出,必骖駮马而出畋乎?」公曰:「然。」师矌曰:「臣闻之,一自诬者穷,再自诬者辱,三自诬者死。今夫虎所以不动者,为駮马也,固非主君之德义也。君奈何一自诬乎?」平公异日出朝,有鸟环平公不去。平公顾谓师矌曰:「吾闻之也,霸王之主凤下之。今者出朝,有鸟环寡人,终朝不去,是其凤鸟乎?」师矌曰:「东方有鸟名谏珂,其为鸟也,文身而朱足,憎鸟而爱狐。今者君必衣狐裘以出朝乎?」平公曰:「然。」师矌曰:「臣已尝言之矣,一自诬者穷,再自诬者辱,三自诬者死。今鸟为狐裘之故,非为君之德义也,君奈何而再自诬乎?」平公不说。异日,置酒虒祁之台,使郎中马章布蒺蔾于阶上,令人召师矌。师矌至,履而上堂。平公曰:「安有人臣履而上人主堂者乎?」师矌解履刺足,伏刺膝,仰天而叹。公起引之曰:「今者日与叟戏,叟遽忧乎?」对曰:「忧。夫肉自生虫,而还自食也;木自生蠹,而还自刻也;人自兴妖,而还自贼也。五鼎之具,不当生藜藿;人主堂庙,不当生蒺蔾。」平公曰:「今为之奈何?」师矌曰:「妖已在前,无可奈何。入来月八日,修百官,立太子,君将死矣。」至来月八日平旦,谓师矌曰:「叟以今日为期,寡人如何?」师矌不乐,谒归。归未几而平公死,乃知师矌神明矣。
叔向之杀苌弘也,数见苌弘于周,因佯遗书曰:「苌弘谓叔向曰:子起晋国之兵以攻周,吾废刘氏而立单氏。」刘氏请之,君曰:此苌弘也。乃杀之。左氏哀三年:周人杀苌弘。赵鞅恶范氏及周之刘氏,苌弘事刘文公,故周人杀苌弘。此曰叔向杀弘,非也。
荆王弟在秦,秦不出也。中射之士曰:「资臣百金,臣能出之。」因载百金之晋,见叔向,曰:
「荆王弟在秦,秦不出也。请以百金委叔向。」叔向受金,而以之见晋平公,曰:「可以城壶丘矣。」平公曰:「何也?」对曰:
荆王弟在秦,秦不出也,是秦恶荆也,必不敢禁我城壶丘。若禁之,我曰:「为我出荆王之弟,吾不城。」彼如出之,可以城之。秦因出之。荆王大悦,以金百镒遗晋。此条类战国策士之谋,疑非羊舌肸之为也。且云以百金见叔向,叔向受金,益知其非是矣。肸亲数鲋之贿而己以贿污乎?决不然矣。
韩平子问于叔向曰:「刚与柔孰坚?」对曰:「臣年八十矣,齿再隳而舌尚存。老聃有言曰:天下之至柔,驰骋乎天下之至坚。又曰: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因此观之,柔弱者生之徒也,刚强者死之徒也。夫生者毁而必复,死者破而愈亡,吾是以知柔之坚于刚也。」平子曰:「善哉!然则子之所行何从?」叔向曰:「臣亦柔耳,何以刚为?」平子曰:「柔无乃脆乎?」叔向曰:「柔者纫而不折,廉而不缺,何以为脆也?天之道微者胜,是以两军相加而柔者克之;两仇争利,而柔者得焉。易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夫怀谦不足,而四道者助之,则安往而不得其志矣?」平子曰:「善。」
春秋别典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