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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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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講語上

癸巳春。天朝經略兵部左侍郞右僉都御史桐江宋公應昌。按節東來。移咨本國。令選書筵講官文學之士數三人。來候幕中。講論道學。司書黃愼,文學柳夢寅及余。皆以春坊講官。實膺是選而往。經略禮遇甚隆。軍務之暇。間日相接。輒講大學旨義。蓋天朝多尙陸氏之學。經略學於王陽明之門。欲觀我國學尙。每於講時。力詆程子以親民作新民之誤。至曰大學一篇大義。都在親民上。余等極陳朱,陸之辨。經略令余等製大學講語。自經一章至十章。逐章作註。如大學衍義。余等曰。我國尊尙程朱。雖新學少兒。絶無他岐。曾書妙旨。程朱兩夫子。講定發揮。靡有餘蘊。而先儒諸說。俱載集註。此外何敢贅一語云。則經略笑曰。貴國學尙如此。則諸公雖不必變易前學。但可從所學而著說。資我講劘耳。第不宜蹈襲固儒陳言腐語。以流出胸中者。別成一書爲當。余等製第一章講語以呈。則經略自製一篇。令從事參謀官河間府通判王君榮。書而示之。厥後多事。每令通判書示。到處必會於鄕校明倫堂。辨講異同。辭說甚多。未幾。文學柳公以持平承召先還。余始以說書來。陞拜司書。與黃司書思叔。同在幕下。自三月至九月。經略始渡鴨綠。所著逐章講語。經略刊刻爲一部書。送于行在。亦分送一件於余等。而丁酉之亂。淪失無存。此其原草也。偶於亂帙中見之。亦舊跡也。經略上本題請王世子經理全慶軍務。特賜專勑權摠節制巡按周維翰以監軍御史出來。經略會讌於統軍亭。招余兩人謂御史曰。姓黃姓李。俱是伴世子的春坊學士也。俺欲論經學。呼置幕中。今七朔矣。御史問東國學尙如何。經略曰。尊尙程朱。御史曰。也好也好。臨罷。執余等手曰。東國興復。在世子。世子賢德。在公等。千萬勉旃。經略又出箚付各一道於吾兩人。皆贊揚世子。而以明德親民齊家治國之道。益勉其導迪者也。其時俱已啓知。而或恐散軼無徵。略記顚末云。

經一章講語

人於有生之初。便有一箇光明正大底物。根於天命而主於一身。無少昏昧。未嘗息滅。虛靈洞澈。萬理咸備。是所謂人所同得之理。而卽其本明之體也。惟其氣質之稟。梏之於前。物欲之私。蔽之於後。故二者相因。反覆深固。此德之明。未免日就於昏蔽。然其本體之明。是人人所共有者。雖在迷惑沒溺之極。而未嘗不發見於日用之間。有不可得而終昧。苟能因其發見之端。而接續光明之。體認充廣之。明之又明。以復其初。則一念纔覺。便是天理。如鏡之蒙塵。塵去而鏡復明。初非有作爲於本分之外也。然而此理天所均賦。此德人所同受。非有我之得私也。今吾旣幸先覺。復明其明。則豈可不推吾之所自明者。以及於人。使天下之同有是德而不能自明者。皆有以革其舊而新之哉。是所謂明吾之明德。而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初非有所付畀增益之也。然其所以明德。其所以新民者。莫不各有一定當然之則。到得十分盡頭。便有極好道理。此則至善之所在也。未至此地。則必求其至。旣至此地。則必求其止。未至而止。不可謂止。旣至而有所遷動。亦不可謂止。故明德中自有明之之極致。新民中亦有新之之極致。以到事事物物。皆當求必至是而不容少有過不及之差。然後人欲淨盡無些子滓。而方謂之至善矣。譬如登山。須到頂上方好。未盡一步。猶落第二層也。是則止至善之所以爲明德新民之標的。而玆三者。又爲下文八事之綱領也。至於知止云者。言知所當止之地也。人不知至善之所在。故或求之此。或求之彼。冥行擿埴。終至於迷方而莫之有定向耳。苟能卽凡天下之事。皆有以知其所當止之地。欲明德則必先知明德之所當止。欲新民則必先知新民之所當止。如行者必先知路之所在。射者必知的之所在。然後方寸之間。確有定理。而無搖漾錯雜之患矣。旣有所定。則自無妄動之念而能靜矣。能靜則此心寧謐隨所遇而安矣。能安則從容閑暇。無顚倒急遽之患而能慮矣。能慮則思之精審。能得其所當止之地而止之矣。知止屬知。能得屬行。定靜安慮。則知所止而得所止之脈絡也。苟能眞知所止。則必能得其所止。故纔知止。則五者便相因而見矣。下文所謂本末終始者。又以總結上兩節之意而推明之。蓋新民必自明德而推。則其有本末可知。能得必自知止而致。則其有終始可知。苟不先其本與始而後其末與終。則終不能近於道矣。其曰明明德於天下者。明吾之明德而推以新民。使之皆有以明其明德耳。如欲使天下國家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則必先有以脩其身。至於身之主則心也。心之發則意也。心有不正。則身不可得而脩。故欲脩其身者。不可不先正其心。意有未實。則心不可得而正。故欲正其心者。不可不先誠其意也。若夫吾心之知有所未盡。則方寸之間。眞妄錯雜。雖欲實其心之所發。而有不可得而實矣。此所以欲誠其意者。必先有以致其知也。至於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理有未窮。則知必有蔽。雖欲致吾之知識。而有不可得而致矣。此致知之所以有格物也。此八者之條目。而其次第之不紊如此。其下八者。特推言其功效耳。物格知至意誠心正身脩。則吾心之明德明矣。家齊國治天下平。則天下人之明德亦明矣。天子庶人。貴賤雖殊。均有是身。則均有脩之之責。是以單挈脩身。以上包誠正格致之工夫。以下包齊治平之功效。苟或不務脩己而欲新其民。不推之於其家而欲推之於國與天下。則其可謂得本末先後之序乎。大抵大學一篇之要。不出乎脩己治人。而要其用力之方。則只在於知與行而已。明德卽脩己之事也。新民卽治人之事也。止至善卽脩己治人之準則也。格物爲知之始。致知爲知之極。誠意爲行之始。正心脩身爲行之極。齊家爲推行之始。治國平天下又爲推行之極。誠正脩。行之身也。齊治平。行之家國與天下也。非知無以力於行。非行無以用其知。此知行之所以竝行而不可偏廢者也。

附王通判講語

夫人方在幼稚。旣養以小學之規。及其漸長。則脩齊治平之責。皆萃一身。不可不學大人之學。大學之道何如。蓋天地生人之初。便有一個光明正大底道理。炯然在中。無少昏昧。洞澈虛靈。萬理咸備。是人所同得之理。可以脩己。亦可以治人。萬事萬化之源。至聖至神之極。皆起自吾一心中。是其本明之體也。惟其氣質之稟梏於前。物欲之私蔽於後。此德之明。未免日就昏蔽。然其本體之明。未嘗不發見於日用之間。苟能因其發見之端。體認充廣之。以復其光明之本。則天之賦於我者始全。我之稟於天者無虧。而大人之體備矣。然此理天所均賦。此德人所同受。非有我所得私。今我卽幸先覺。復明其德。則推吾之所自明者。以及於人。使天下同有是德而不能自明者。皆有以革其舊而新之。是所謂明吾之明德。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而大人之用周矣。然明德新民。莫不各有事理當然之極。十分盡頭底道理在。此乃至善之所在也。未至此地則必求其至。旣至此地。則必求其止。明德必要明到極致。新民必要新到極致。然後人慾淨盡。無些子渣滓。天理貫澈。無些子格杆。大人之學。始無餘欠矣。然天下之理。必知之眞。然後能行之至。人惟不知至善所在。則以眩惑之心求道。何有定執。惟於明德新民之理。眞知其所當止至善之地。則方寸之間。確有定理。而無搖漾錯雜之患矣。旣有所定。則自無妄動之念而能靜矣。能靜則此心寧謐。隨所遇而安矣。能安則從容閑暇。衡平鑑空。執一眞以御萬法。頭頭是道。逐處逢源。泛應曲當而能慮矣。能慮則明德至善。已造至極。新民至善。已臻其盛。大學之道。始爲得之。苟非眞知所止。則何以能得所止若是哉。然新民必自明德而推。則明德爲本。新民爲末。能得必自知止而致。則知止爲始。能得爲終。大人之學。必先其本與始而後其末與終。則於道其庶幾矣。古之人欲學大人之學。必識先後之序。欲使天下之人皆明其德。先自一國推之。欲治一國之民。先自一家推之。欲齊一家之衆。先自一身推之。至於身之主則心也。心之發則意也。故欲脩其身者。不可不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不可不先誠其意。若夫吾心之知有所未盡。則方寸之間。眞妄錯雜。雖欲實其心之所發。有不可得者。此所以欲誠其意。必先致其知也。至於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理有未窮。則知必有蔽。雖欲致吾之知。有不可得者。此致知之所以必先格物也。此乃古人之學。能先其所當先如此。物格而後知可致。知至而後意可誠。意誠而後心可正身可脩。明德漸詣其極。身脩而後家可齊。家齊而後國可治天下可平。新民漸臻其盛。是謂後其所當後。大學之道。惟古人其庶幾矣。今之人。無分於天子。無分於庶人。貴賤雖殊。均有是身。則均有是本。均有是本。則均不可以不務脩身。以先自明其德。苟或不務脩己而卽欲新民。則本亂而末治者。斷無是理。不齊其家而欲推之於國與天下。則所厚者薄。焉往而不薄乎。是先後之序。所關於大人之學。又甚要也。大抵聖經一章。不出於脩己治人。不外於致知力行。而其要又在於有序。明德脩己之事。新民治人之事也。知止致知之始。能得力行之極也。知行竝進。人己兼脩。而又循其先後之序。以造於極致之歸。大人之學。盡之矣。

傳首章講語。釋明明德。

經文所言綱領條目。旣已詳盡。而於傳文。又雜引經傳之語以證明之。所以發揮經旨者也。其曰克明德。其曰顧諟天之明命。其曰克明峻德。皆釋明明德之義也。蓋天之賦此明德。賢與愚初無異也。人亦孰不知德之在我。孰不知德之當明哉。惟其蔽於物欲形氣之私。而不能加克之之功。故雖欲明之而有不能也。惟文王獨能明之。此文王之所以爲聖。而亦可見夫未能明白者之不可不致其明之之功而克明之也。至於所謂明命者。卽天之所以與我而我之所得於天者也。自天之與我者而言曰明命。自我之得乎天者而言曰明德。是其日用之間。此德之發見。卽莫非此命之流行。則可見天之未始不爲人而人之未始不爲天也。人惟不能照管於此。故便爲事物遮障。而不知所以自明耳。苟能提撕省察。念念不忘。見得道理長在目前。眞若一物在此。常常看守。則天命在我而無時不明矣。若夫所謂峻德者。亦以此德全體之大而言也。德之全體。本無限量。苟能明之。又明無少不明。則是能明其大德。而全體皆明矣。凡此三引書。皆以發揮明德之旨。而康誥則專言明德之本原。使學者求所以明之。太甲則繼言明之之工夫。使學者法此而用功。帝典則推言明德之極功。使知能明其德。以至於大。而又結之曰皆自明也。以見夫明明德者之皆當自明其德而不容更靠他人也。

附王通判講語

聖經旣揭大學之道。曾子復雜引經傳。作爲傳文。以發揮聖經之旨。首章釋明明德意曰。我之所得於天者爲明德。人或昧之而不能明。惟文王能明之。緝煕之德。無一不明。武王以大人之學望康叔。故於康誥。述文王以儆之。天之所賦於我者爲明命。人或忽之而不能明。惟成湯能顧諟之。懋昭之德。無時不明。伊尹以大人之學。望太甲。故於商書。述湯以儆之。自本體之大而言。爲峻德。人或以私欲狹小之而不能明。惟堯能明之。爲欽明爲光被。全體無不明。史臣紀萬世大人心學之源。故於帝典闡揚堯德以示之。合而觀於三書之言。其言聖德。無非吾自有之理。其言聖學。無非吾自盡之功。康誥言克明。我自明其德也。太甲言顧諟。我自顧其明命也。帝典言克明。我自明其峻德也。天生帝王一德之外。無他賦。學在帝王一明之外。無二功。世有古今。而此德此明。不以古今異。德有性反。而此德此明。不以性反殊。於三書而知三聖無不同也。於三聖而知先聖後聖無不同也。帝典王謨。正與聖訓互相發。則夫子明明德之說。從來遠矣。入大學者。將上嘉唐虞。下樂商周。其於明德之學。尙其知先務哉。

此一章書。所重在末句。三引書。只輕題。過克明德顧諟明命克明峻德。俱無工夫。三聖人明德。俱是自然的。

傳二章講語。釋新民。

此章釋新民之義。而首引盤銘日新之語者。蓋不能新己之德。而能新其民者未之有也。故先言自新之事。以爲新民之本。所以承上章自明而言。起下文作新之端也。古之聖賢於日用動靜之間。未嘗不常加戒懼。猶慮其一念之發一事之微。有所怠忽而或有遺忘。故必銘自警之辭於常用之器。因其事而致戒焉。盤者。所以沐浴吾身之器也。吾身本潔。而塵垢汚之。則必先濯其身而致其潔。然旣潔矣而潔之之功。有所間斷。則此身之汚。猶夫前也。故又必因其已潔者而日日潔之。又日潔之。然後吾身常潔。而不復爲塵垢之汚。亦猶吾德本明。而利欲昏之。則當洗濯其心。以致其新。然旣新矣而新之之功。有所間斷。則此德之昏。猶夫前也。故又當因其已新者而日日新之。又日新之。然後吾德常明而不復爲利欲之昏矣。此湯之所以銘其盤以自警者。玆乃自新之極而新民之本也。然而所以新民者。亦非推吾之所有以與人。不過使斯民各自新其德而已。康誥之所謂作新民者。欲其有以振作而興起之。使自新之民去其舊染之汚而新之也。自新之民。旣知改過遷善矣。而上之人。又從而振作之。則彼同有是心而興起焉者。將有所不能自已者矣。若夫詩之所謂其命維新者。蓋以周之文王能新其德。以新其民。故民德自新而天命亦新也。盤銘則言自新之事。康誥則言新民之事。詩則言自新新民之效。而又曰君子無所不用其極者。所以結上文之意。而皆欲其止於至善也。

附王通判講語

此章釋新民。蓋新民之道。本諸身徵諸民而達諸天命者也。成湯嘗新商之民者。然使己德不明。何以爲新民之本。故其銘之盤者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人心之蔽所當明。猶人身之垢所當去。誠能一日之間。勵存養省察之功。有以洗心而浴德。是固能日新矣。然人心之出入無常。天理之存亡甚易。尤當因其已新者。日日新之。又日新之。而繼其功於不息焉。斯則大德懋昭而新民之本立矣。武王嘗新周之民者。然民非振作。何以勵自新之機。故其告康叔者曰。作新民。昔爲商民染紂之習。固汚濁之民也。今爲吾民被吾之化。乃自新之民也。必乘機而鼓舞之。因勢而作興之。使之歡欣踊躍而樂於爲善。斯則黎民丕變。而新民之事見矣。文王嘗新民以新天命者。其詠於周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蓋天之視聽在民。民之視傚在君。周自後稷以來。舊固諸侯之國也。至於文王已德克明。大布脩和之化。是以天心降格。誕膺曆數之傳。邦雖舊而命則新。新民之極功驗矣。夫自新而至於新民。明德之極也。新民而至於新命。新民之極也。均之不可安於小成。狃於小康者。是故君子之自新新民。皆當無所不用其極焉。銳精治本。旣頌湯銘以洗心。而新民必欲如武。注意太平。旣法武誥以彰軌。而新命必欲如文。蓋君子不當求治於民。而惟求吾德。可以新民。不當責效於天。而惟求吾德。可以格天。自新新民之功。各止於至極之地。其於新民之義。庶幾無餘蘊哉。

傳三章講語。釋止至善。

夫德之在己而當明與夫在民而當新者。固已得之於天而無待於外矣。然其所以明而新之者。苟不能止於至善。則其何能盡天理當然之極。無一毫人欲之私哉。是以庶物庶事之間。莫不各有當止之所。故於此章五引詩。以釋止至善之義。其曰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者。以民之止於邦畿。而明物之各有所止也。其曰緡蠻黃鳥。止于丘隅者。以鳥之能知所止。而喩人之當知所止也。其引文王之詩者。蓋言聖人之止。無非至善。而又歷陳仁敬孝慈信之目。以明得所止之實。使學者皆得以取法焉。夫五者之止。是乃天理人倫之極致。發於人心之不容已者。過之不可。不及亦不可。雖以文王之聖。其所以止於至善者。亦不過如斯而已。初非於本分之外。有一毫加損於其間也。但衆人則蔽於私欲而失其所止。惟聖人爲能無時不明。而所止者無非至善矣。苟於此五者。誠知其本然之則。而加緝煕敬止之功。又能推而廣之。以盡其餘。則日用事物之間。皆有以知其一定之則。而得其當止之所矣。其引淇澳之詩者。蓋言明明德者之得所止。以發明所以求之之方與夫得之之驗焉。夫爲學所以致知。故其所以講習討論者已精而必求其精。此就知上求止於至善也。自脩所以力行。故其所省察克治者已密而益求其密。此就行上求止於至善也。所守者嚴密。所養者剛毅。則是至善之存乎中者也。宣著而可儀。輝光而可象。則是至善之著乎外者也。至於盛德至善。民不能忘。則又言止至善之實效。以起下文之端也。其引烈文之詩者。蓋古新民者之得所止。以明上文所謂盛德至善之實驗焉。蓋先王旣能明己之德以及於民。而其所以新之者止於至善。使無一物不得其所。故旣沒世而其遺風餘澤。洽于民心。能使親賢樂利。上安下順。仰其德業之盛。思其覆育之恩。愈久而不能忘。則可以見新民止於至善之極效矣。

附王通判講語

傳之三章。釋止至善。蓋謂至善之理。散之民彝物則。而會通於聖人之心者也。玄鳥之詩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此可見物莫不各有所當止矣。緡蠻之詩云緡蠻黃鳥止于丘隅。孔子說詩而嘆曰。黃鳥尙能知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之知止乎。此可見人當知所止矣。觀之文王。正是止至善者。詩云穆穆文王於緝煕敬止。蓋君之仁臣之敬父之慈子之孝與國人之信。皆至善所當止者。文王則爲君止仁。爲臣止敬。而安於君臣之至善焉。爲子止孝。爲父止慈。而安於父子之至善焉。與國人止信。而安於交國人之至善焉。文王之敬止如此。學者卽此以究其蘊。而又推類以盡其餘。則於天下之事。皆知其所止而得止於至善矣。以明明德之止至善言之。淇澳之詩曰。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蓋言至善之理。知行竝進也。於切磋。見君子之問學焉。講習討論已精而益求其精察。此德之幾以求知至善也。於琢磨。見君子之自脩焉。省察克治已密而益求其密踐。此德之實以求體至善也。斯則知行兼脩。所以求止者有實功矣。至善之理。身心互發者也。於瑟僩。見君子之恂慄焉。不待矜持而自嚴密。不待操存而自武毅。敬在於心。是德之聚也。於赫喧。見君子之威儀焉。愈篤實則愈光輝。愈收斂則愈宣著。容見於外。是德之符也。斯則表裏俱盛。所以得止者有實驗矣。所謂有斐君子。終不可諠兮者。蓋言君子由學問自脩之功。造恂慄威儀之地。敬德盛於內。而所存一至善焉。德容盛於外。而所發一至善焉。則是德也。誠足以固結乎民心。聯孚乎衆志。民之欣慕而愛樂者。雖欲忘之而自不能忘也。德至於民不能忘。謂非明明德之止至善哉。以新民之止至善言之。烈文之詩云於戲前王不忘。何以得此於民哉。亦以其新民之遺澤。入人深耳。以開道通先王之賢也。以垂治通先王之親也。由是不獨當世之君子被其親賢之澤。後世之君子。莫不憲章其道。繼述其業。所以垂君子者遠矣。以立法制先王之樂也。以畫井收先王之利也。由是不獨當世之小人被其樂利之澤。後世之小人。莫不享其太平。守其常業。所以遺小人者厚矣。此所以前王沒世之後。而斯民益愛慕之深。君子雖欲忘之。而親賢之遺澤。何可忘耶。小人雖欲忘之。而樂利之遺澤。何可忘耶。卽君子之親賢。見前王所以新君子者止至善矣。卽小人之樂利。見前王所以新小人者止至善矣。德至於沒世而民猶不能忘。謂非新民之止至善哉。學者誠能始之淇澳。以聖賢其德。參之烈文。以帝王其業而師文王。以會德業之全。則於人之當知。物之當止。皆會其極於我矣。止至之學。尙復有餘蘊哉。

傳四章講語。釋本末。

夫事物之當爲者。莫不有本而有末。本者所當先。而末者所當後也。故欲末之治。則必先治其本。本之不治。而能治其末者未之有也。苟能先其所當先。後其所當後。則可謂知本末之序矣。此章所謂聽訟使無訟。卽明明德新民之本末先後也。蓋聖人之聽訟。固無異於衆人。唯其眞知實踐。意誠心正。所以自明其明德者。無非止於至善。故自然有以薰陶漸染。大服民之心志。能使無實之人觀感悔悟。求以自新而不敢盡其虛誕之辭。是以不待聽訟而自無可聽之訟也。然則有訟能聽。非所以新民也。無訟可聽。方可謂新民之至矣。使民無訟。唯明明德者能之。己德旣明而民德自新。則斯乃得本末之序者也。苟或不務明其明德。而徒欲逞其私智。區區於曲直情僞之辨。則其本之在我者。旣不足以大畏其志。分爭辨訟之際。將不勝其紛紜而莫之旣也。以是而求新民之效。不亦末乎。傳者引孔子之言。以釋本末之意。而又結之曰此謂知本。欲使學者有以知所先後。而不違於當行之道也。

附王通判講語

此引夫子之言釋本末。見聖經物有本末之論。自夫子發之。亦自夫子他日之言徵之也。昔者。夫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夫訟者之人。無情實之人也。訟者之詞。虛誕之詞也。聖人能使無情之人。不敢盡其虛誕之辭。果何脩而得此哉。蓋由聖人物格知至。其心明矣。明則有以察天下之僞。故民自畏其明。意誠心正。其心公矣。公則有以服天下之心。故民自畏其公。此訟所以不待聽而自無也。夫民無訟者。民德之新也。使民無訟者。己德之明也。觀使民無訟之言。可以知出治之本。信不在家國天下。而惟在吾身心意知之間。明德新民本末先後之序。斷可識矣。

重在使無訟一句。使字。內含明德意。無情句。是申無訟。大畏句。是申使字。此章與論語不同。論語以聽訟無訟分本末。此以明德新民分本末。故聽訟句全輕。只在無訟句內。見出本末。

傳五章講語。釋格物致知。

形於兩間者皆物也。而所以爲物者皆理也。卽乎物而究之。則莫不各有所以然與夫所當然。其所以然所當然者。皆是理也。無物而理不在。以其常而言之。則耳有聞之理。目有見之理。父之當慈。子之當孝。天地之所以高厚。鬼神之所以幽顯。凡可以昭昭易見者。皆是也。以至一草木之細。一毫忽之微。卽一物而有一物之理。卽一事而具一事之理。天地間無無理之物。有理者。皆所當窮也。然心外無理。理外無物。此理之用。散在日用萬殊。而此理之體。本乎吾心。方寸之中。一物不窮。則此心闕一物之理。一事不窮。則此心闕一事之理。理有不窮則知不盡。知有不盡則心不純。昏昧雜擾。馳心於虛無阻險之域。其於遇事接物之際。不能眞知善之當爲。惡之當去。以之意不誠。以之身不脩。以之爲天下國家。無所處而得其當焉。惟當先就一物上。究其當然之理。因其已知之理而益致吾心之知。而格之又格。以至無可格。或考之日用事爲之著。或察之沈潛獨得之妙。卽事卽物。身親格之。反覆推尋。以精其知。至於積累貫通之久。則衆物之精粗巨細。各會其極。便覺此心灑脫於形氣事物之外。而其於義理精微之極。是非公私之分。見得明快。無些子蔽。然後吾心之全體大用。可以盡其本然之明矣。此格物致知之所以爲適道之始。而爲學者最初用力之地也。

夫爲學莫先於致知。致知又在乎窮理。是蓋大學始敎之功。而第一件下工夫處。由此而誠意正心。至於治國平天下。皆自此中做出來。舍此言學。便是無頭。故程子於此說之最詳。其所以發揮經旨者靡有餘蘊。而朱子又因其說。以補傳文之闕。其語意明白。開說深切。固已脗合乎聖經。非他說所可擬議。況經文旣載八者之目。傳所以發明經文者也。則獨於格致上闕然無釋。蓋無是理。推之以傳例。序不可躐。考之以理趣。義有所據。是其簡秩雖紊。而條目不可紊。文義雖闕。而工夫不可闕。則固不可諉以無傳而置之於疑信之地。遂廢之不講也。

附王通判講語

大學傳五章。蓋釋格物致知之義。乃今亡失。不可復考矣。然格物致知。乃學者最初用力之地。於此不用其力。則誠正脩齊之功。皆無由啓其端。是此傳誠不可缺者。二程夫子始爲立說。以開聖學之源。朱夫子間嘗竊取程子之意。以補之曰。經文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蓋言人欲推極吾心之知。使無一毫不明。則當隨事隨物。以窮其理。使無一處不到可也。所以然者。何也。蓋人心本體。至虛至靈。本欲自然之知。而天下萬事萬物。雖紛紜散殊。莫不各有當然之理。心雖在內。其理實周於物。物雖在外。其理實具於心。惟於事物之理有未窮。故吾心之知有未盡耳。是以大學立敎之初。必使學者卽凡天下事事物物。各就吾心所已知之理而益加窮究之功。以求到極處。必眞見其所當然而不容已與其所以然而不可易。如此日積月累。至於用力之久。忽覺一旦之間。玄解神悟。豁然貫通焉。則衆物之理外而規模之大。內而節目之詳。精而細微。粗而淺近。所見無所不到。由是吾心具衆理之全體與夫應萬事之大用。無有不明者矣。夫至於表裏精粗無不到。此謂物無不格。至於全體大用無不明。此謂知無不至。物格知致之功。所係如此。豈非初學之首務哉。

此章當分五段看。言欲一句。是釋格致之義。蓋人心六句。是推格致之由。是以大學始敎以求至乎其極。是詳極致之功。至於用力之久。至無不明矣。是推格致之效。末二句。就其效而結之也。此謂物格。指表裏句。此謂知至。指全體句。先儒以此章爲夢覺關知之始事。

傳六章講語。釋誠意。

夫格物知至者。旣知爲善去惡。而吾心之所發。或有不能實用其力。則其所知者。亦不得爲眞知實見。而思慮之間。眞妄錯雜。無以爲進德之基。故旣致其知。又不可不誠其意也。蓋人孰不欲爲善。亦孰不欲不爲惡。而卒不免徇外爲人。苟焉以自欺者。患在意之不誠也。如知善之當好。而不能無不好者存於中。知惡之當惡。而不能無不惡者藏於內。則自欺孰甚焉。惟當著實用功。克去己私。存養省察於一靜一動之際。戒謹恐懼於不聞不睹之中。禁止其一毫自欺之端。精到於十分眞實之地。使其好善則如目之好好色。惡惡則如鼻之惡惡臭。其所以好之也。求必得之。不得則不措。其所以惡之也。務決去之。不去則不已。快足於己。無待於外。則此心之發。有實無妄。而心可正身可脩矣。若彼小人。心違其貌。行不踐言。旣不能謹之於幽隱之中。而乃欲掩之於明顯之處。始焉自欺。終欲欺人。是則實於爲惡而僞於爲善也。然當其見君子也。念己不善而思欲掩之。則不善之念。已誠於中矣。其羞愧遮障之狀。不得不呈露於詞氣意態之間。自以爲人莫我知。而不知人之視己不啻見其肝肺。可不懼哉。此君子之所以必謹其獨。而常如十手十目之所指示也。至於所發皆實。則心廣體胖。不期然而然矣。斯則意誠之驗。而其所以致之之要。只在謹獨而已。

附王通判講語

此章書首節。言誠意之功。而要在愼獨。二節言不能愼獨之弊。三節明獨之可畏。末節指能愼獨之驗。通章以愼獨貫。蓋謂誠意之學。必去其累乎意者而誠始著。又必審其起於意者而功始決。君子旣加格致工夫。則於善所當好。惡所當惡。皆知之眞矣。特不能實用其力。以眞好惡之。是自欺也。誠其意者。惟戒此而已。一有所惡。毋自欺。其惡也務決去之。如惡惡臭之眞惡。此謂自快足其眞惡之心。而惡惡之意可誠矣。一有所好。毋自欺。其好也務求必得之。如好色之眞好。此謂自快足其眞好之心。而好善之意可誠矣。然此不自欺而實也與夫自欺而不實也。皆人所不知而吾心所獨知者也。故君子之戒自欺者。必致謹於獨知之天。凡所以實其好善。實其惡惡。以自快足於己者。蓋於念慮方萌之始。而其幾已審。不待形跡之著而後愼焉。誠意之功夫。孰有加於此。

獨字。非獨居獨處。心中發動一點念頭。人所不知而我所獨知。乃爲眞獨。愼字。只承欺字一邊看。蓋欺與不欺。我所獨知者也。自慊以上。釋誠意之義。愼獨則示人用功下手處。誠意工夫。只是一箇愼獨。愼獨便是毋自欺而自慊。毋自欺而自慊。便是能誠。更無兩層。

小人不知愼獨。方未見君子而閒居時節。其爲不善。無所不至。及見君子而後。厭然愧恥心生。掩其眞實之不善。而著其虛假之善。彼固以爲君子可欺而有益於掩且著矣。不知善非素有。必不可以襲取。惡非本無。必不可以掩飾。自君子視之。如見其肺肝然。夫欲掩其惡而卒不可掩。欲詐爲善而卒不可詐。徒費其機心則何益矣。此謂不善誠於中必形於外。皆由小人不能愼獨至此。故君子重以爲戒。必致謹於獨知之地。以禁自欺。求自慊而誠其意焉。蓋君子謹獨之功。雖不待人而後有。而所以謹之又謹者。則固鑑此小人而益力矣。

誠中形外。只訂上惡不可掩一邊。故君子句。與上節不同。此則重鑑戒小人意。

大惟君子爲能愼獨而小人不能愼獨者。惟不知獨之可畏耳。曾子平日有言曰。幽獨之中。人皆以爲莫予視莫予指也。不知吾心無意斯無視。苟吾之意隨心而起。則吾之視。卽隨意而起。殆昭然十目所視者矣。吾心無意斯無指。苟吾心之一萌於意。則吾之指。卽萌於心。殆顯然十手所指者矣。其動在方寸。而其幾顯露昭著若此。是天下之大可畏。盡伏於不足畏之中。乃知暗室屋漏。皆當戒謹。深宮燕閒。皆當恐懼。信其嚴矣哉。不嚴而不愼。猶之可也。其嚴如此。可不愼乎。此而不愼。是十目不足憚。十手不足畏矣。有人心者。可不惕然思耶。

十目所視。十手所指。不止是自己眞知意。亦不是如十視如十指意。蓋幽獨之中。眞有十目之視。十手之指。昔人有言欺心暗室。鬼神電視者。卽此意。引曾子言。所謂門人記之者也。

君子不徒鑑於不誠之弊。而尤有徵於能誠之驗焉。彼富則必能潤屋。能誠意而有德。則必能潤身。身之主宰爲心。作德則此心廣大寬平。德之潤於內也。身之運動爲體。作德則此身安舒自得。德之潤於外也。夫其德在意。知其應在形骸。其潤在一身。其原在一念。誠意之驗若此。故君子必致謹於念慮。以戒自欺。以求自慊。懲肺肝之著昭。嚴手目之指視。必期至於心體之廣胖而後已焉。不然。意有不誠。將重爲身心之累。何以正何以脩。而又何以推之家國天下哉。

故君子句。總承上文。方見結意。大抵愼獨道理最大。此正善惡關頭。於此而愼則爲君子。於此而忽則爲小人。先儒周子曰。幾善惡。程子曰。有天德便可語王道。其要只在謹獨。甚哉。愼獨道理所關最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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