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伽蓝雨

南朝梁国。大将军秦瞻明时年二十四岁，正英姿历落，人称秦郎。每出将军府，必有女子拥堵，向秦郎抛掷香囊、缨络之类的佩物以示爱慕之情。­

三月初三，上已节。薄雾浓云，水气充沛的杨柳风，沾衣欲湿。秦瞻明便装来到建康城郊。蜿蜒崎岖的流水潺潺，哗啦啦流向远方青更青翠处，如鸣佩环。衣裳光鲜的少女们踩着清澈的溪水，肌肤胜雪，比得上若耶溪的采莲女子。词曰：“鹅额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秦瞻明看着这些活泼的少女，眼中却满是中国大地上的烽火。他知道这样美丽的场景只是一时，中国的分裂、绵延的战争生灵涂炭，很多处村庄寥落得蒿草丛生，公卿大夫的宅第也只剩鹧鸪飞。­

统一！这个伟大的词已不是第一次出现在秦瞻明嘴边。只有统一，人们才能安居乐业。­

忽然间，秦瞻明望见一位身披紫檀色羽衣的女子，风姿绰约，回风舞雪。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正凝望秦瞻明的眉宇。四目相对，她低下头，绯红的花容如饮醇酒不胜，又似西天一道极美的流霞。女子的名字是裴绫歆，梁国当朝丞相的千金，建康城第一美人。­

一个月后。­

秦瞻明与裴绫歆喜结连理，新婚燕尔。然而好景不长，北朝北齐国大将率十万大军陈兵长江，直逼建康，不日将兵临城下！梁国皇帝将此讯公诸朝堂，朝廷震动。秦瞻明殿前请缨，皇帝与之三万兵马，命速至长江拖延敌军，待梁国集结优势兵力，与北齐决战！­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秦瞻明将三万人马安置三处，以为犄角之势，临危不乱，尽显大将风采。他站在渡口楼船上，按剑而立，大风起，云飞扬，此战乃是保家卫国，然而梁国国力最终还是无法统一中国，那为何不由北齐灭梁呢？北齐，亦无法统一中国！此战，许胜，不许败！那中国又是何时才能统一呢？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似乎在回避这个问题。­

北齐大军发起强势攻击，旌旗电扫，风卷滩前黄叶，江水成赤，夕阳红，青山远，烽烟直上干云霄。秦瞻明不得已，将军队撤至陆地，奈何，作为犄角的二万兵卒见死不救，本部兵卒一味退缩，百战皆胜的神话至此破灭。秦瞻明被俘虏时，剑已钝，金甲零落成满地伤，然而身上将军的气势令人不敢逼视。­

北齐大军帐营。北齐大将对秦瞻明说：“百战皆胜的将军，今日却一败涂地，秦兄可知原因？”秦瞻明瞪着北齐将军。北齐将军毫不退缩地说：“只因你与梁国当朝丞相的女儿裴绫歆成亲。将军、丞相联姻，其势必强，此奈所有帝王之忌讳，将军深明行军打仗之道，却不懂政治，实乃可惜也。”­

秦瞻明大笑，皇上，我秦瞻明誓死效忠的皇上原来为了杀我，竟置江山社稷于不顾，而出此下策。如此君王，怎可与之谈统一之事！秦瞻明越笑越狂，北齐军兵卒惊恐。北齐将军说，随他去吧，他的心已经死了。­

秦瞻明在洛阳城出家了，独对青灯古佛。他经常在月下想起南国的娘子，想着何时能统一。钗分鸾镜破，花败泉歇流。娘子，皇上没难为你们裴家吧？­

不久，公元557年，梁国灭亡，陈代梁立。­

公元589年，隋渡江灭陈，隋朝建立，中国重归一统，纷纷扰扰的南北朝混乱时期结束。隋文帝励精图政，史称“开皇之治”。­

此时的秦瞻明，已是六十多岁，不复为当年的秦郎年少矣。疏疏落落的雨滴敲着伽蓝寺的灰瓦、草木，青石板上回荡的是寻忆之声，洛阳城郊的牧笛音落在荒郊野村，断了情人的魂。中国终于统一了，秦瞻明想起了当年的一本情债。当年的秦郎曾在月似霜雪之夜，听他娘子弹一曲古筝，屋里蔓延的尽是酒的香醇。秦瞻明看着一袭红妆的裴绫歆，看着她眼眸中的妩媚，心中满是似水柔情，他抱着她，吻过她眉梢的一痕旖旎，那是他心动爱过她的证据。然而三、四十年过去了，他却再也没见过她。­

他终于来到建康城郊，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缘份落地生根。他听闻，有位姓裴的女子每日坐在倾塌的城门等待她的将军的归来，然而她却没等来他，在前几年香销玉陨了。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建康城来来往往的人欢声笑语回荡在耳边，羡煞了作为旁人的他。那史册温柔不肯下笔都太恨，烟花易冷，人事易分，他还认真，累世情深，却只能跟着红尘浪迹一生。­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伽蓝寺中，他想了很多，雨打芭蕉的声音不断传入他耳朵。歆儿，对不起，生不能与你相伴，死不能同你而终，却让你牵挂了一生……­

伽蓝寺听雨声盼，永恒……­

家国天下殇，烟花易冷，曲为谁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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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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