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晚年生活
朱钟昕
老家像爷爷屋后的一棵老槐树,根植于我心底,任凭风雨飘摇,谁也休想从我的灵魂中挪出。
村子里原来狭窄的泥泞小路,挖宽了、填平了,修成了水泥路,矮小的土屋也换了新颜,成了几层的豪华洋楼了。走在村头上,偶遇三两只淘气的小黄狗,陌生地盯着我,嗅着我,围着我转,它不吠我,也不咬我,似乎我身上还有它曾经相识,熟悉的味道。
山依旧是那座山,只是爷爷栽种的那些桃树、李子树,还有梨树都沉默不语,仿佛和我有了很远很远的距离。村庄住在山脚下,安之若素看着这屋子里的人,一个一个背井离乡,到山外闯荡去了。
我的灵魂徘徊在这个村庄里,有时候犹豫不决,不知到底能去何方?我人在千里之外忙着生活上的琐事,心思已回到村庄。我吃惊地发现,我已经不属于这个村庄了,我成了山外的来客,在自己的故乡里,俨然就是一个最熟悉而又陌生的客人。
然而,猪圈里的猪可不那么想,只有它还是一如既往地把我当作这里的主人。这些家伙,背上清一色白里绘画着黑色的花朵,漂亮极了。只要我喊两嗓子,它便呼呼拱起嘴来,直奔石槽前,以为我要给它喂食。
母亲养的猪,都是为过年准备的。父亲面包杀猪时把屠凳上冒着热气猪肉,顺着排骨的缝隙儿,剁成一块一块的三至五寸宽的长条形的肉,抺上适量的盐放在脚盆里,或是大水桶中腌上一两天,等盐进味了,便一刀一刀地用棕叶丝穿好,挂在火炉塘上的横梁上,这香喷喷,金黄黄,吃着流油的腊肉就算成了。
后来,母亲年纪大了,饲养不了个头大,食量大的猪了。但也没让猪栏空着,在那墙根上用砖头垒上几个小鸡笼,改养个头小些的鸡儿、鹅儿。不过这些小东西也让母亲忙得团团转,没有一刻是清闲的。鸡这些小家伙,看上去温驯乖巧,其实一点儿也不让母亲省心,这些鸡儿特不讲卫生,随地大小便。鸡笼就不用说了,堂屋、房间、大门口,到处都是它们的茅坑。还有更缺德的,那些胆大的公鸡,趁母亲不注意,飞上灶台,跳到大桌上,屁股一撅就是一大坨鸡屎。拉完屎后,它还要昂起头来,侧着耳,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往前踱上两步,怕人不知道似的,在那卖弄炫耀着:个个大,个个,个个大……真是要把人气得个半死。母亲爱干净,看到鸡屎就扫,就擦。母亲如今都高血糖,高血压了,我估计这都是被这些小鸡儿给气出来的。
还有那大白鹅也不是省油的灯,有时母亲忘记按时喂食,饿急了的它就会张着嘴到母亲碗里来抢。让人更讨嫌的是它还爱管闲事与小狗儿一起看家护院来了,见到不认识的生人,它就会伸长脖子,张开翅膀如雄鹰般猛扑过去,往往会吓傻来人。
父亲教书育人一辈子,退休后也没有闲着,他除了要喂饱,养活菜园头尾上的庄稼外,他还得看管着二十几箱小蜜蜂。父亲像小蜜蜂一样勤劳,起早贪黑地照顾这些小精灵们。父亲这会认蜂王,有了出生的小蜂王,等它们长大了,就帮它们分家,一箱蜂分成两箱蜂。父亲二十几箱蜂,都是由原先的一箱蜂,慢慢地分出来了的。如果有一天疏忽了,大意了,没能帮它们把那些成熟了想掌权了的小蜂王及时地分家。那它们就会起兵造反,带着强兵健将远走高飞,去另起炉灶了。父亲养蜂如果真的只有这些损失,算是运气不错的了。还有更令人气愤的是,这些小家伙们偷偷地在外寻找到了出路,趁父亲打瞌睡时,就蜂去巢空了,整个一箱蜂说没就没了。
有一年夏天,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父亲觉察到有一箱蜂在蜂探儿的煽动下,蜂王已被卫士们簇拥着,准备举家搬迁了。父亲与我,还有兄弟几个用一瓢瓢的水泼向天空,用人工降雨的办法,把它们前进的线路给切断了,把它们要走的意念给扑灭了,硬是把它们挽留了下来。现在好了,自退耕还林后,大环境改变了,原来光秃秃的山头绿了,一年四季都有花儿争先恐后地露出笑脸来,小蜜蜂原先躁动的心也安静了下来,都不愿再老是想着去搬家了。
父亲卖的蜂蜜从来都不掺假,父亲说,一是一二是二,做人要老实本分,不能昧着良心赚钱。每年冬天,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时候,父亲对这些小蜜蜂就更加上心了,要给蜂箱做防护工作,给蜂儿保暖,给它们喂食。
有一年春天,我回村庄时,天空飘落了一阵小雨,雨点不大,有芝麻粒那么大。扑打在脸上很凉,却又把父亲的菜园给浇活了,一垄头茬韭菜,长得郁郁葱葱的十分娇嫩,母亲割了两把头茬韭菜,让妻子带回城包薯粉坨吃。当然还不忘往妻子背包里塞上红薯粉、芋头、腊肉,楠竹笋儿,还有花生米、白萝卜、红萝卜这些都是包薯粉坨的好材料。还捉上两只鸡儿,鹅儿都要我背回城市。
每次离开,听到母亲追赶的脚步声,我的心就会被煎熬,炙烤。我不敢面对母亲头上的白发,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次,心就疼一次。我不知还有多少机会能陪伴他们?
不过让人欣慰的是,七十有余的父亲眼力劲还不错,思维也十分敏捷。在他空闲时,也能写出一些短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