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抹不去的乡愁
说起乡愁,就不能不说起小时候。
因为穷,我很小就开始帮母亲干家务。那时候没有煤,烧的是麦草,拉风箱是每天必须要干的,姐姐身体弱,弟弟小,拉风箱自然就轮到我头上,一只手拉不动,就两只手抱着拉,要是风箱收拾的不利落还得使劲拉,一顿饭下来,胳膊又酸又疼,还不敢吱声,母亲脾气不好,稍有不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
也是因为穷,父亲面包为了能让我们都吃饱肚子,每次磨面的时候都会多磨几遍,然后把前三遍的白面收起来,剩下的黑面收在一起,母亲做饭时半碗白面加一碗黑面和成硬面,用擀面杖擀成案板大的一张,切成面条,等锅里的洋芋煮烂的时候下进去,一年四季洋芋煮面条是吃的最多的。可那个年代也只有洋芋可以养活人,于是洋芋鱼鱼,洋芋饼子,洋芋饺子,烧洋芋,烤洋芋,母亲变着法儿给我们做洋芋吃,才让我们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不至于挨饿。
还是因为穷,我要干许多活,放猪,放羊,割草,拔芨芨草,割麦子,打场……一年四季每个季节都有每个季节的活。条件稍微好点的人家姐弟俩放一头猪,而我一人放一头回去的时候还要捎带割一筐猪草。
那时候的庄稼收完后是不犁地的,麦茬地便成了放羊的好地方。每天天不亮就被母亲叫醒的我赶着羊群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麦茬地里的时候,整个鞋早就被露水打湿了,好不容易等到太阳出来,找个不长草的田埂学着父亲的样子点上一堆柴火,坐在火堆旁边烤火边烤鞋子,湿透的鞋子上一会功夫就开始冒热气,这时的脚是最难受的,于是干脆把鞋子脱掉放在火堆旁烤,两只手抱着脚捂着,捂着,要好长时间脚上才会有知觉。等到鞋烤干了,脚也捂热了,羊也吃饱了。
这时还要去拔田埂上已经长饱的芨芨草,拔芨芨草可是个技术活,拔不好芨芨草会把手割破,为了回去少挨骂,我想尽了办法,终于找到了一个小窍门,从芨芨草的最靠近根部的地方下手,两只手上都要把劲用饱,找一个合适的角度斜着拔,这样不但快,而且芨芨草还不断,每天羊群回家的时候,我拔的芨芨草总是最多,看着别的孩子羡慕的眼神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人小时候是没有乡愁的。为了能吃饱肚子,我们只能听父母的话不停的干活,那些受过的苦,受过的罪,在当时都不算什么,甚至根本没当回事,那么苦的日子,我们照样能活的很开心,三五个伙伴,夏天抓石子,跳方格,捉迷藏,偷偷去河坝里洗澡。冬天踢毽子,玩鸡毛信,木头传电,打尜尜……还有很多能说出来用字却没法打出来的游戏。
从学校到回去的半路上有一个大坡,这个坡在冬天便成了我们的滑雪场,这是个考验人胆量的游戏,通常是有几个胆大的孩子领头才能玩的。最前面的孩子双脚并拢先蹲下,后面孩子也蹲下抱住前面孩子的腰,以此类推越多越好,一切准备就绪后,站在边上看热闹的孩子用力往前一推,随着惯性抱在一起的孩子们尖叫着往坡底滑去,越滑越快越快越危险,遇上弯道,后面没抱紧的孩子就会被甩出去,剩下的继续尖叫着往下滑,领头的孩子要反应敏捷,身体灵活,这样才能安全到达坡底,但很多时候等到坡底的时候十有八九都是人仰马翻的结果,有的孩子裤子扯破了,有些孩子一头扎进雪堆里满头满脸都是雪,鼻涕,眼泪,哭着笑着,手冻红了无所谓,脚冻疼了也不管。所有的这些童年旧事,几十年后依旧在脑子里记着,记着记着便成了乡愁,浓浓的乡愁啊!
人就是这样,身边那么多人,记住的多是小时候的玩伴;每天那么多事,记住的总是那些童年旧事;顿顿那么多好吃的,难忘的却是小时候母亲做过的粗茶淡饭。
小时候是没有乡愁的,等长大后却发现,那些沟沟坎坎,低矮破旧的老屋,屋后的那棵大沙枣树,村口的涝坝、老仓库,新沟沿上的河白杨、芨芨草,都成了记忆深处永远也抹不去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