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如孩
徐成文
父亲面包匆匆地离开了我们,在他的墓碑上我们写下了“乡里失笑”四个大字。父亲是个充满童趣的“孩子”,一辈子笑语不断,再沉静的一潭死水也会被他搅得笑声盈盈。
父亲没有长辈的威严。幼年的时候,我们生活在愚昧贫穷的山区里,没有电视没有书籍,我们的精神生活贫乏到了极点。父亲是我们院子学问最高的,他知道的东西很多很多,我们一群孩子羡慕得直流口水。夏天的夜晚,我们没有痴迷于“听取蛙声一片”的田园闲趣,而是早早地围住劳累了一天的父亲,要他给我们猜谜语。在我们心里,总觉得父亲的肚子里装了许多许多的谜语。父亲总是笑盈盈地来到我们早已围成的圆圈中,清清他那干涩的喉咙。眼看谜语就要开始了,不料父亲却卖起了关子,说是喉咙有些干涩,需要一颗水果糖润湿一下。我们翻烂了所有的口袋,就是找不到一颗水果糖。但父亲态度很鲜明,没有水果糖他今个就不干了。我们一帮孩子急得屁滚尿流,父亲依然一脸沉默。不知是哪个家伙出了个鬼点子,说不答应我们就去挠他的痒痒。我们互相递了个眼色,一窝蜂冲到父亲的身旁,有的挠他的脖子,有的挠他的腋下,有的挠他的腰部。这一招还很奏效,父亲只好马上答应。他开始说话,他的声音没有干涩啊,原来他是想逗逗我们孩子罢了。欺骗的怒火燃烧着我们,便异口同声地叫他“打幌子,卖铲子,一下跌到沟沟里”。怒火如流星划过我们的心头,便静静地听他给我们出谜面。我们在笑声又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父亲爱给我们起“诨名”。全院子共有8个男孩子,每人都有一个人人皆知的“诨名”。“抱鸡母”“大耳巴”“歪骨斗”“死蚊子”“咩羊子”……想起来这些“诨名”还起得很讲究。比如那个叫“抱鸡母”的,他是我们院子懒得烧蛇吃的人。我们早上要去离家十多里的学校读书,出发的时候,他还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我们根本就不等他。等他赶到学校,已经上了一节课,老师就让他站在教室外。我们故意经过他们的教室外,总是幸灾乐祸地叫道:“抱鸡母,明天莫要再站罗汉了!”我们有时发动“战争”,便拿出“杀手锏”———大叫对方的“诨名”。这个时候,我们猛然发觉父亲给起的“诨名”有些刺耳的味道。“战争”结束后,我们便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也要给父亲起一个“诨名”才公平。我们奇思妙想,把聪明才智聚集在一起。有人建议叫“豇豆”,因为父亲人高身瘦;有人建议叫“烟锅巴”,因为父亲嗜烟如命;有人建议叫“徐狗娃”,因为“狗娃”是我们当地的一个傻瓜……后来还是高我们几个年级的“大耳巴”起的“诨名”定案。他说:“他叫徐世洪,根据谐音我们就叫他‘鼻屎浓’。”我们学问不高,也不知道“谐音”是啥子玩意,都举手算是通过。那是个炎热的中午,父亲在凉椅上酣睡,我们悄悄溜到他跟前,对着他的耳朵一起大叫“鼻屎浓”。他被我们惊醒,便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宰脑壳死的娃儿,看我啷个收拾你们!”等他起来准备逮我们时,我们早已溜之大吉。从此,只要父亲再叫我们的“诨名”,我们也得理不饶人,大喊大叫他的“诨名”——— 鼻屎浓。
有人把父亲去世的厄运告诉才2岁的一个远房侄儿,他竟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幺爷爷死了好可惜哟!”他父母很吃惊,问他为什么。他慢吞吞地说:“幺爷爷经常逗我,还给我喊‘黑蛋’呢!”这侄儿淳朴的话语,足见父亲在孩子们心中的地位。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作者简介:
徐成文,男,中学高级教师,重庆市万州区作协会员。现供职于重庆市万州江南中学。已在《读者》《散文》《工人日报》《解放军报》《中国审计报》《中国信息报》等全国报刊发表各类文章3000余篇。多家报刊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