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不下的寻找
我一直在寻找,寻找一个人,在许多年前或者许多年后。
风景依然在变换,四季依然在更迭,日子依然在奔跑,岁月依然在沧桑,人情依然在冷暖,但我浑然不觉。
这些年我把什么都遗忘了,我只是在一如既往地寻找,寻找一个人。我每天都跑着快步,喘着粗气,盯着前方,数着心跳,汗湿的头发迎风舞蹈,所有的目光都向我投来关注、疑惑和观望。
我的寻找没有人知道,我寻找着的那个人也不知道。但这似乎没有关系,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即便我寻找的那个人没有任何一点消息,我依然在寻找,依然像许多年前和许多年后一样,总在寻找,从不停歇,从不间断,从不放弃。为了找到那个人,我给予了若干个理由,虚拟了若干个理由,假设了若干个理由,但若干个理由依然不是我要寻找那个人的理由,但我还得要寻找。
我一直以为,寻找一个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哪怕一个理由也没有,我依然在寻找,哪怕这个世界上我寻找的那个人并不存在,但为了将寻找进行到底,永不回头的寻找就是最好的理由。
拨开拥挤的人群,忧郁地朝熟人点点头,顾不了旁人的招呼,我在人头攒动的缝隙里穿行。
我总是在寻找。
前面的那人站在街头,伫立在季节的风景线上,用心中的默语与自己对话,与人间对话,与世界对话。我趋身辨认,那人的侧影恍恍惚惚,那不是一个人又酷似一个人的背影原本是一尊雕塑。
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肩头,我扭头一看,是好多天前与我打过交道的那个人。他说,今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们是老熟人嘛,谁跟谁呀,我们俩就用不着客气了。我苦笑着,感激地向他点了点头。
坐在冬天的炉火边,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来人很高,几乎是俯视着我,摇摇晃晃还没有站定便对我说,你妻子,哦,就是你的老婆,我们原来是好朋友,很熟很要好的,你是她丈夫吧,哦,就是说她的老公,有空常来玩儿,我就住在你隔壁,虽然你不认识我,但这并不重要。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只是你没有在乎我,注意我,感知我。他说着,迅速把身子缩出了门外。
我惊疑地望着虚掩的门,门裂开一条缝,视线所及,是苍远的、涌动着墨云的天空,还有磅礴的大地和延向远处的幽深的巷子。
我耸耸肩,更紧地搂住了炉火。
一个人爱上了某女郎的睫毛,那睫毛真是美极了,湿湿的,长长的,密密的,闪着晶莹,闪着忧郁,闪着爱怜。他在他的墙壁上画满了这样的睫毛,时不时地吻着,时不时地盯着,时不时地捧着,爱得痛心疾首,恋得死去活来。后来,当他知道那女郎的睫毛是假的,他便发誓永远不再爱了,永远不再恋了,最后,他索性将墙壁上全部的睫毛都涂掉了。
那人站在楼顶上,表情木然。有人朝楼顶望去,大声说,那个人要跳楼。不一会儿就涌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一位老大娘喊,年轻人,想开些,千万不要做傻事哦。那人忽然张开双臂,做出欲向下跳的样子。那人大声吼到,我爱死她了,但她就不爱我,我要死给她看。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有人打110,有人打120。这时一个女子拨开人群,向那个欲跳搂的人喊,跳吧跳吧,不跳的是龟孙子。话刚出口,警察赶来了。那女子向警察耳语了几句,警察点了点头。警察向那人喊到,你女朋友刚刚告诉我们,你老娘得了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我建议你还是先去见见你老娘一面,然后回来再跳也不迟。
那人慢悠悠梭下了楼。无聊!众看客纷纷摇着头,一个个失望地做鸟兽散了。
缩着头,弓着背,袖着手,徘徊在交叉路口。
我依然在寻找。
迎面走来一个屠户。屠户说,喂,你昨天怎么没来,你看,今天的肉价又涨了,就才涨那么一小会儿,哦,老弟,千万不要后悔,千万不要怨恨,千万不要灰心,好在我是个有心人,什么时候肉价降下去了,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那人擦肩而过,油腻腻的手和油腻腻的衣服仿佛他满脸乌浸浸的肉和乌浸浸的表情。
上什么锁哟,如今这年头,锁得住君子锁不住小人。刚把门锁上,就有人这样对我说。我附和着,我迎合着,我默认着。那人慌乱地向前面走去,我疑心他就是上次撬我门拿走了我薪水的那家伙。我淬了口唾沫,真他妈的,真他娘的,真他母亲的!
他把我打成这个样子,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几个农民捏紧老拳,向正与他们的兄弟摩拳擦掌的小白脸显示着强势的群体力量。
小白脸一步步后退,连连告饶,嘴里念念有词:他先打我嘛,他先打我嘛……几个人走过来,说,算了算了。那小子趁机钻进了人群。
我不停地在寻找。
坐在屋里静静地流泪。
找遍了大街小巷、江河阡陌、角角落落,凡是能够寻找的地方我都寻找了,总也见不到那个人的身影。我只好回到我的陋室,屋里空空如也,就连我的性格,我的脾气,我的习惯,还有我的装饰,我的摆设,我的布置也不见了,通通不见了,我自己也不在了。
我不禁抱头大哭起来。
好在我的寻找还在,我的寻找是永远的、恒久的、无止境的,它袅绕、横亘和绵延在我的心中,在人们看不见、不知晓、不问津的地方,在许多年前或者许多年后。
于是,我收起了大哭,立即投入到了下一轮的寻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