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笔记 8.天涯故事
故事。故事发生在海南岛,一个年轻的猎手也在追赶着一头鹿,这头鹿不断向南奔逃,最后同样在山崖边突然停住,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它回过头来面对猎手,双眼闪耀出渴求生命的光采。猎手被这种光采镇住,刹那间两相沟通,这头鹿变成一位少女与他成婚。这个故事的结尾当然落入了中国式的套数,但落入套数之前的那个眼神,仍然十分动人。
文章,一种小心翼翼的爱惜之情令人感动。至今没有找到过一部完整、系统地记述海南岛历史的著作,据说有一个日本人写过一本,也还未曾读到。不管怎么说,大家对海南的历史都知之甚少,这是无法掩盖的事实。不太认识它而又偏偏让它来承担现代的重任,我觉得对它是不公正的。这些年我在对中原大地上各个地域文化逐一进行探测的时候,总会隐隐感到一种从天涯海角向中原大地回首的遥远目光。我开始关注它,在历史资料中爬剔点点滴滴有关它的远年信号。今天,我觉得已经有可能来粗略地谈谈它的故事了。
故乡风物的思念,结果全成了刺心的由头,什么美感也谈不上了。他没有想到,这种生态环境远比他时时关切的政治环境重要,当他的敌人和朋友全都烟消云散之后,他的后代却要在这种生态环境中永久性地生活下去。他竟然没有擦去泪花多看一眼,永远的桄榔、椰叶、红槿花。
岁月长。
雨了,他便借了当地的椰笠、木屐穿戴上回家,一路上妇女孩子看他怪模怪样哈哈大笑,连狗群也向着他吠叫。他冲着妇女孩子和狗群发问:“笑我怪样子吧?叫我怪样子吧?”
春天来了,景象更美,已经长久不填词的苏东坡忍不住又哼出来一阕《减字木兰花》:
哲学意义上的象征说法,与老子“贵柔守雌”的主张有点关系。老子说,养育万物的母性文明是绵绵不断的,有时好像若有若无,需要时却用之不尽。他又说,这种文明不管多么雄刚都保持着一种温柔的女性态,虽然不见得多么机智却能固守寻常道义,纯真如婴儿,宽容如溪谷,外部名声欠佳不去管它,内心有点糊涂也不在乎,只见清清浊浊的水流向着自己归注。
家乡的那番情意,让我十分动心。孝宗皇帝极信任他,喜欢与他下棋,据说他每下一子就在口中念念有词:“将军,海南钱粮减三分”,皇帝以为是民间下棋的口头禅,也跟着念叨,没想到皇帝一念邱浚就立即下跪谢恩,军无戏言,海南赋税也就减免三分。即便这事带点玩闹性质,年迈的大臣为了故乡扑通跪下的情景还是颇为感人的。邱浚晚年一再要求辞官回乡,写了大量的思乡诗:
母亲一手带大的。我想这也是他们到老都对故乡有一种深刻依恋感的原因,尽管那时他们的母亲早已不在。冲天撼地的阳刚,冥冥中仍然偎依在女性的怀抱。
人生大事前特到家乡来默默地请一次安。他到了上海即与浙江余姚的女子倪桂珍结婚,他们的三个女儿将对中国的一代政治生活产生重大影响。宋史三姊妹谁也没有忘记自己是海南人,现代中国人则从她们高人一筹的见识和仪态万方的姿容中,重新领略了海南的女性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