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卷三
铭箴 第十一
《礼记祭统》:「夫鼎有铭。铭者自名也,自名以称扬其先祖之美,而明着之后世者也。为先祖者,莫不有美焉,莫不有恶焉。铭之义,称美而不称恶,此孝子孝孙之心也。唯贤者能之。铭者,论譔其先祖之有德善、功烈、勋劳、庆赏、声名,列于天下,而酌之祭器,自成其名焉,以祀其先祖者也。显扬先祖,所以崇孝也。身比焉,顺也。明示后世,教也。夫铭者,壹称而上下皆得焉耳矣。是故君子之观于铭也,既美其所称,又美其所为。为之者,明足以见之,仁足以与之,知足以利之,可谓贤矣。贤而勿伐,可谓恭矣。」注:「铭,谓书之刻之以识事者也。自名,谓称扬其先祖之德,着己名于下。」
铭箴一开始就是先秦贵族的产物。《左传》襄公十九年载臧武仲云:「夫铭,天子令德,诸侯言时计功,大夫称伐。……且夫大伐小,取其所得,以作彝器,铭其功烈,以示子孙,昭明德而惩无礼也。」这里说天子铭德不铭功,诸侯举动得时而有功可以铭,大夫讨伐别人有功,也可以铭。总之,这种铭都是当时贵族纪念所谓「功德」的。《文章流别论》云:「且上古之铭,铭于宗庙之碑。……后世以来之器铭之嘉者,……咸以表显功德。」另外有一种刻在器物上的铭,是以警戒为目的的。这种警戒,有的是自戒的,有的是警戒别人的。褒赞功德的铭有两种:一种是表扬生者的功德,一种是表扬死者的功德。至于箴,则完全以警戒为主,而且警戒的目的也有警戒别人和自戒两种:警戒别人的叫「官箴」,作自我警戒的叫「私箴」。箴的本义为针石之针,是医生治病的工具,因此把补缺防患的规戒之辞,就叫做箴。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源》五《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蔡邕有《铭论》(《全后汉文》七四)崔瑗有《叙箴》(《全后汉文》四五)。」
昔帝轩刻舆几以弼违〔一〕,大禹勒笋而招谏〔二〕,成汤盘盂,着日新之规〔三〕,武王户席,题必戒之训〔四〕,周公慎言于金人〔五〕,仲尼革容于欹器〔六〕,则先圣鉴戒〔七〕,其来久矣〔八〕。
〔一〕 《校注》:「《事始》引作『轩辕舆几以弼不逮』,《事物纪原》集类四、《事物考》二引同,宋本《御览》五百九十引作『昔轩辕帝刻舆以弼违』,活字本《御览》作『昔轩辕刻舆以弼违』。喜多本、鲍本《御览》作『昔轩辕帝刻舆几以弼违』。按诸书所引,皆有脱误。《帝王世纪》:『(黄帝)或曰帝轩。』(《御览》七九引)……《文选》张衡《思玄赋》『会帝轩之未归兮』,又颜延之《赭白马赋》『昔帝轩陟位』,是称黄帝为『帝轩』之证。《书益稷》:『予违汝弼。』此『弼违』二字所自出。(《谐隐》篇「其次弼违晓惑」,亦以弼违二字连文。)『舆几』与下句『笋』相俪。唐写本作『昔帝轩刻舆几以弼违』,与今本正同。又按《国语楚语上》:『左史倚相曰:「……在舆,有旅贲之规;……倚几,有诵训之谏。」』韦注:『规,规谏也。诵训,工师所诵之谏,书之于几也。』李尤《几铭序》:『昔帝轩仁智恭恕,恐事之有阙,作倚几之法。』(《书钞》一三三、《御览》七百一十引)张华有《倚几铭》,见《
书钞》一三三及《御览》(七百一十)引。据此,则『舆几』似为二物。」
《玉海》卷三十一:「《皇王大纪》:黄帝作《舆几之箴》以警宴安,作《金几之铭》以戒逸欲。」范注:「《汉书艺文志》道家载《黄帝铭》六篇。蔡邕《铭论》曰:『黄帝有巾几之法。』《后汉书朱穆传》:『古之明君,必有辅德之臣,规谏之官,下至器物,铭书成败,以防遗失。』注曰:『黄帝作巾儿之法。』《路史疏仡纪》载黄帝《巾几之铭》曰:『毋翕弱,毋俷德,毋违同,毋傲礼。毋谋非德,毋犯非义。』诸书均作巾几,无作舆几者。留存《事始》:『《文心》曰:轩辕舆几,与弼不逮,即为箴也。』留存,唐人,引《文心》作『舆几』,是彦和本作『舆几』,别有所本也。宋胡宏《皇王大纪》亦谓帝轩作舆几之箴,以警晏安。」
《校证》:「『以弼违』,《事始》、《事物纪原》、《事物原始》、《山堂肆考》作『以弼不逮』。案《谐讔》篇亦有『
弼违』语,此疑出高承臆改。」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铭」类:「铭始于黄帝,《汉艺文志》道家有《黄帝铭》六篇。(应劭曰:盘盂诸书,黄帝史孔甲所作铭也。)」
《书益稷》:「予违汝弼。」孔安国传:「我违道,汝当以义辅正我。」后因称纠正过失为弼违。《晋书武帝纪》:「
择其能正色弼违,匡救不逮者以兼此选。」
〔二〕 唐写本「笋」作「簨」,「而」作「以」。《校证》:「《
御览》『而』作『以』。」
梅注:「《淮南子》:禹之时,以五音听治,悬钟鼓磬铎置鼗,以待四方之士,为号曰:教寡人以道者击鼓,谕寡人以义者击钟,告寡人以事者振铎,语寡人以忧者击磬,有狱讼者摇鼗。当此之时,一馈而十起,一沐而三捉发,以劳天下之民,此而不能达善效忠者,则才不足也。」按此见《泛论训》。
《训故》:「《鬻子》:大禹为铭于笋曰:教寡人以道者击鼓,教以义者击钟,教以事者振铎,语以忧者击磬。」
范注:「《周礼春官》典庸器注引杜子春曰:『笋读如博选之选。横者为笋,从者为鐻。』《释文》:『鐻,今或作。』」
《注订》:「《周礼冬官考工记》:『梓人为笋。』注:『乐器所县,横曰笋,直曰。』」
按《周礼春官》典庸器:「帅其属而设笋。」「笋」,同簨,古代县钟磬的架。「勒」,刻。
《校注》:「『笋』,唐本作『簨』。按笋、簨音同谊通。《礼记明堂位》:『夏后氏之龙簨。』《释文》『簨本作笋』即其例。」
〔三〕 范注:「《礼记大学》篇:『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郑注:「《盘铭》,刻戒于盘也。」正义:「
汤沐浴之盘而刻铭为戒。」《注订》:「盂,器名。此云『盘盂』,与『舆几』相类,皆引伸增文。」
〔四〕 唐写本「戒」作「诫」。《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铭类:「禹铭笋,汤铭于盘(铭者,名也,因其器名,书以为戒也),武王闻丹书之言为铭十六。」
《训故》:「《大戴礼》:师尚父曰:臣闻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以不仁得之,以不仁守之,必及其世。王闻《
书》之言,惕若恐惧,退而为戒书。于户为铭焉,于牖为铭焉,凡二十五章。」
梅注:「《户铭》曰:『夫名难得而易失。无懃弗志,而曰我知之乎。无懃弗及,而曰我杖之乎。扰阻以泥之。若风将至,必先摇摇,虽有圣人,不能为谋也。』《席铭》(按原书作《席四端铭》)曰:『安乐必敬,无行可悔。一反一侧,亦不可不志。所鉴不远,视尔所代。』」按以上均见《大戴礼武王践阼》。
《大戴礼记武王践阼》篇:「(武)王闻书之言,惕若恐惧,退而为戒书。于席之四端为铭焉,于机为铭焉,于鉴为铭焉,于盥盘为铭焉,于楹为铭焉,于杖为铭焉,于带为铭焉,于履屦为铭焉,于觞豆为铭焉,于户为铭焉,于牖为铭焉,于剑为铭焉,于弓为铭焉,于矛为铭焉。」
〔五〕 《孔子家语观周》:「孔子观周……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安乐必戒,无所行悔。勿谓何伤,其祸将长。勿谓何患,其祸将大。勿谓不闻,神将伺人。焰焰不灭,炎炎若何。涓涓不壅,终为江河。绵绵不绝,或成网罗。毫末不扎,将寻斧柯。诚能慎之,福之根也;曰是何伤,祸之门也。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盗憎主人,民怨其上。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众人之不可先也,故后之。温恭慎德,使人慕之。执雌持下,人莫踰之。人皆趋彼,我独守此。人皆或之,我独不徙。内藏我智,不示人技;我虽尊高,人弗我害。谁能于此。江海虽左,长于百川,以其卑也。天道无亲,而能下人。戒之哉!」
范注:「周公《金人铭》无可考。案严可均(《全上古文》卷一《金人铭》注)云:《金人铭》旧无撰人名。据《太公阴谋》《太公金匮》,知即黄帝六铭之一。《金匮》仅载铭首二十余字。《说苑敬慎》篇载其全文,录之于下:孔子之周,观于太庙,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云云。」其文与《孔子家语》所载略同。范注:「此道家附会之辞,伪迹显然,不可信。」
《注订》:「《金人铭》撰人失载,此云周公,必舍人别有所据,蔡邕《铭论》有『周庙金人』语。」郭注:「今案此铭刻之于周之太庙,故彦和云『周公慎言于金人』也。」《斟诠》:「古所称金人,多铸铜为之,即铜人也。」
〔六〕 《淮南子道应》篇:「孔子观桓公之庙,有器焉,谓之宥卮。孔子曰:『善哉,余得见此器。』顾曰:『弟子取水。』水至灌之,其中则正,其盈则覆。孔子造然革容曰:『善哉,持盈者乎!』」按梅注引《家语》与此略同。
《校注》:「按仲尼观欹器事,互见各书,早者自属《
荀子》;然舍人『革容』二字,则本《淮南子道应》篇也。(上言「慎言」,故此以「革容」对。)」
纪评:「欹器不言有铭,此句未详,或六朝所据之书,今不尽见耳。」周注:「欹器不闻有铭,这是连类而说。」
「欹器」,本作「敧器」。《荀子宥坐》「有欹器焉」杨倞注:「《文子》曰:『三王五帝有劝戒之器名侑卮。』注云:『欹器也。』」「欹器」当为古代盛酒用的一种祭器,因其倾欹易覆,故名。晋杜预、南朝祖冲之皆曾仿制,今其制已不传。「革容」,变色,指引起警惕。
〔七〕 《校注》:「唐写本作『列圣鉴戒』,《御览》引同。按唐写本、《御览》是也。今本『则』字乃『列』之形误;『则圣鉴戒』,于文不辞,故又增『先』字以足之耳。《封禅》篇:『腾休明于列圣之上。』正以『列圣』连文。」
〔八〕 《注订》:「自黄帝始,迄于仲尼,列举古圣贤,其重铭也如彼,才不及圣贤者,又将何如哉!述其沿习,即所以重其影响,所谓文外趣致,不可不知也。」
刘师培《论文杂记》:「铭者,古人儆励之词也。铭始于黄帝,故《汉志》道家类列黄帝铭六篇,厥后禹铭笋虡,汤铭浴盘,武王闻丹书之言,为铭十六。而周代卿士大夫,莫不勒铭于器以示子孙。」
徐炬《事物原始》「铭」类:「铭,志也,记铭其功也。汤有《盘铭》,武王有《衣铭》《镜铭》。《觞铭》曰:『乐极则悲,沉湎致非。』崔子玉《座右铭》曰:『无道人之短,无说己之长,施人谨勿念,受施谨勿忘。』僧立《息心铭》曰:『毋多虑,毋多智。』」
《文体明辨序说》:「考诸夏商鼎彝、尊卣、盘匜之属,莫不有铭,而文多残缺,独《汤盘》见于《大学》,而《大戴礼》备载武王诸铭,使后人有所取法,是以其后作者寖繁,凡山川宫室门井之类,皆有铭词。然要其体,不过有二:一曰警戒,二曰祝颂。」
故铭者,名也,观器必也正名,审用贵乎盛德〔一〕。盖臧武仲之论铭也,曰:「天子令德,诸侯计功,大夫称伐〔二〕。」夏铸九牧之金鼎〔三〕,周勒肃慎之楛矢〔四〕,令德之事也;吕望铭功于昆吾〔五〕,仲山镂绩于庸器〔六〕,计功之义也;魏颗纪勋于景钟〔七〕,孔悝表勤于卫鼎〔八〕,称伐之类也。
〔一〕 唐写本无「故」字。《校注》:「唐写本作:『铭者,名也,亲器必名焉。正名审用,贵乎慎德。』……按唐写本仅『亲』字有误(唐写本『观』皆作『亲』),余并是也。今本作『观器必也正名』,盖写者涉《论语子路》『必也正名乎』之文而误。后遂于『名』字下加豆。『盛』,《御览》、《玉海》六十引亦并作『慎』,与唐写本合(余同今本)。《法言修身》篇:『或问铭?曰:「铭哉!铭哉!有意于慎也。」』是铭之用,固在慎德矣。《颂赞》篇:『
敬慎如铭。』亦可证。」潘重规云:「唐写本『观』旁『劝』旁草书皆与『亲』相似,实非误字。」《校释》:「唐写本作『观器必名焉』为句,『正名』属下『审用』为句。是也。」
范注:「《毛诗墉风定之方中》正义曰:『作器能铭者,谓既作器能为其铭。若栗氏为量,其铭曰:「时文思索,允臻其极。嘉量既成,以观四国。永启厥后,兹器为则。」是也。(案此铭见《考工记》)。《大戴礼》说武王盘盂几杖皆有铭,此其存者也。铭者,名也,所以因其器名而书以为戒也。』……《释名释典艺》:『铭,名也,述其功美,使可称名也。』」
《周礼夏官》司勋:「凡有功者,铭书于王之太常,祭于大丞,司勋诏之。」郑康成注:「铭之言名也。」《释名释言语》:「铭,名也,记名其功也。」
《注订》:「铭,古通作名。《礼记祭统》:『鼎有铭,名者自名也。』加金旁者,以其题勒于钟鼎也。」
《文章流别论》:「德勋立而铭着。」
〔二〕 唐写本无「武」字,「曰天子令德,诸侯计功,大夫称伐」三句脱。范注:「《左襄十九年传》:『季武子以所得于齐之兵作林锺,而铭鲁功焉。臧武仲谓季孙曰:非礼也。夫铭,天子令德(天子铭德不铭功),诸侯言时计功(举得时,动有功,则可铭也),大夫称伐(铭其攻伐之劳)。』」「臧武仲」,鲁大夫,臧孙氏,名纥,官司寇。「令」,善,美。此指铭其美德。
〔三〕 唐写本「鼎」字「矢」字均缺。范注:「《左宣三年传》:『楚子伐陆浑之戎,遂至于雒,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对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图画山川奇异之物而献之),贡金九牧(使九州岛之牧贡金),铸鼎象物(象所图物,着之于鼎),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
图鬼神百物之形,使民逆备之)。』案《禹贡》不言有铭,彦和以意说之。」
《斟诠》:「九牧,九州岛之长也。《礼记曲礼下》:『九州岛之长,入天子之国曰牧。』《汉书郊祀志》:『禹收九州岛之金,铸九鼎,象九州岛。』」
〔四〕 《国语鲁语下》:「仲尼曰:……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于是肃慎氏贡楛矢石砮,其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远也,以示后人,使永监焉。故铭其栝曰:肃慎氏之贡矢。」韦昭注:「刻曰铭。栝,箭羽之间也。」「肃慎氏」,古族名,商周时居「不咸山(长白山)北」,「东临大海」,北至黑龙江中下游。「楛矢」,楛木做的箭。楛茎似荆,木可以作矢干。
〔五〕 黄注:「《史记》:太公望吕尚者,东海上人。」
范注:「蔡邕《铭论》:『吕尚作周太师而封于齐,其功铭于昆吾之冶。』《逸周书大聚解》:『乃召昆吾冶而铭之金版。』昆吾,当时善冶人名。」
《斟诠》:「吕望,即太公望吕尚也。『昆吾』有四义:一曰圜器,谓圜浑也。《说文》:『壶,昆吾圜器也。』段注:『
缶部曰,古者昆吾作匋。壶者,昆吾始为之。』二曰古国名,夏之昆吾国,夏伯昆吾封此,为成汤所灭。……三曰山名,《山海经中山经》:『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铜。』四曰冶人名。」
〔六〕 《训故》:「《古文苑》《仲山甫鼎铭》注:窦宪北征,南单于遗宪古鼎,其傍铭曰『仲山甫鼎』。崔骃时为主簿,因为之铭。」「仲山甫」,周宣王时卿士,见《诗经大雅烝民》。
《周礼春官》典庸器:「掌藏乐器、庸器。」注:「
庸器,伐国所获之器,若崇鼎、贯鼎及以其兵物所铸铭也。」
《斟诠》:「庸器,一谓伐国所获之器也。……一谓铭功之器也。《周礼春官序官》『典庸器』注:『庸,功也。郑司农云:有功者铸器以铭其功。』《后汉书窦宪传》:『南单于遗宪古鼎,容五斗,其旁铭曰:仲山甫鼎,其万年子子孙孙永保用』。」
〔七〕 《校证》:「『钟』……唐写本、《御览》作『锺』,……『锺』『钟』古通。」
黄注:「《国语》:昔克潞之役,秦来图败晋功,魏颗以其身却退秦师于辅氏,亲止杜回。其勋铭于景锺。」按此见《晋语》七。韦昭注:「景锺,景公锺。」铭文今不存。
《斟诠》:「魏颗,春秋晋大夫●子,仕为卿。《左传》宣十五年:『秋七月,秦桓公伐晋,次于辅氏。魏颗败秦师于辅氏。获杜回,秦之力人也。……』景钟,晋景公所铸之钟也。」
〔八〕 《礼记祭统》:「故卫孔悝之《鼎铭》曰:六月丁亥,公假于大庙。公曰:叔舅!乃祖庄叔,左右成公。成公乃命庄叔随难于汉阳,即宫于宗周,奔走无射,启右献公,献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乃考文叔,兴旧耆欲,作率庆士,躬恤卫国,共勤公家,夙夜不解。民咸曰:休哉!公曰,叔舅,予女铭,若纂乃考服。悝拜稽首曰:对扬以辟之,勤大命施于烝彝鼎。」「勤」,劳苦。
《玉海》卷六十引《文心雕龙》作:「夏铸九鼎,周勒楛矢,令德之事也。吕望铭昆吾,仲山镂庸器,计功之义也。魏颗景锺,孔悝卫鼎,称伐之类也。」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铭」类:「西山先生曰:古之为铭,有称述先人之德善劳烈者,卫孔悝《鼎铭》是也。有着儆戒之辞于器物者,如汤《盘铭》、武王几、杖、楹、席之铭是也。」
魏文帝《与锺繇五熟釜书》:「夫周之尸臣,宋之考父,卫之孔悝,晋之魏颗,彼四臣者,并以功德勒名钟鼎。」
《斟诠》:「孔悝,春秋卫正卿,逐辄立蒯聩,是为庄公。庄公德之,铭之于鼎。事见《左传》哀公十五、六年。」
若乃飞廉有石椁之锡〔一〕,灵公有夺里之谥〔二〕,铭发幽石,吁可怪矣〔三〕。赵灵勒迹于番吾〔四〕,秦昭刻博于华山〔五〕,夸诞示后,吁可笑也!详观众例,铭义见矣〔六〕。
〔一〕 梅注:「杨用修云:『飞廉事见《史记秦纪》。』愚按《
秦纪》:飞廉为纣石北方,还,无所报,为坛霍泰山而报,得石棺,铭曰:『帝令处父,不与殷乱。赐尔石棺以华氏。』死,遂葬于霍泰山。」范注引《史记》索隐曰:『言处父至忠,国灭君死而不忘臣节,故天赐石棺,以光华其族。事盖非实,谯周深所不信。』彦和意同谯周,故云可怪。『石椁』当据《史记》作『石棺』。」
《注订》:「飞廉,一作蜚廉。《史记秦本纪》:『
蜚廉善走,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斟诠》谓:「『石北方』之『石』字当据《御览》及《渊鉴类函》改作使。处父,飞廉字。」
〔二〕 梅注:「《庄子》:仲尼问于豨韦曰:夫卫灵公所以为灵者何耶?豨韦曰:夫灵公也,死卜葬于故墓,不吉;卜葬于沙丘而吉。掘之数仞,得石椁焉。洗而视之,有铭焉。曰:『不冯之(原书作「
其」)子,灵公夺而埋之。』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搜神记》曰:人死,精神归于蒿里。」
范注:「《博物志异闻》篇:『卫灵公葬,得石椁。铭曰:不逢箕子,灵公夺我里。』」
「夺里」旧作「蒿里」。《校注》:「蒿,唐写本作『
旧』;《御览》引作『夺』。按『夺』字是,『旧』盖『夺』之形误,『蒿』则写者臆改。『夺里』见《庄子则阳》篇。」
《玉海》卷六十引于本句下注云:「《庄子》。《博物志》:石椁铭云:灵公夺之我里。」
〔三〕 《校注》:「《鲍氏集芜城赋》:『莫不埋魂幽石。』」「吁可怪矣」唐写本作「噫可怪也」。
《注订》:「石椁之锡,蒿里之谥,皆铭发幽石,非人情也。况飞廉被逐,见于《孟子》,此秦人之后,自炫其说以耀祖,非事实也。故云『吁可怪矣』。」「幽石」,指埋藏于地下的石椁。
〔四〕 梅注:「杨用修云:赵灵事见《韩非子》。番吾,山名,何物白丁,改作番禺?番禺在南海古岭,赵武灵何由至其地耶?按《韩子》:赵主父令工施钩梯而缘潘吾,刻疏人迹其上,广三尺,长五尺,而勒之曰:主父尝游于此。」按此见《外储说左上》。潘吾,即番吾。唐写本《御览》正作潘吾。陈奇猷《韩非子集释》谓:「在今正定府平山县东南。《汉地理志》云:『县有铁山。』」
《玉海》卷六十引作:「赵灵勒迹于番禺。」原注云:「赵主父令工施钩梯而缘番吾,刻疏人迹其上,而勒之曰:主父尝游于此。」《札记》:「刻疏当连读,疏亦刻也。」
《玉海》卷六十:「《韩非子》:先王之赋颂,锺鼎之铭,皆番吾之迹,华山之博也。」「赵灵」,赵武灵王,号主父。
〔五〕 《玉海》卷六十引于本句下注云:「秦昭王令工施钩梯而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
梅注:「《韩非子》:秦昭王令工施钩梯而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箭长八尺,棋长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矣。」按此见《外储说左上》。
范注:「赵武灵王自称主父,秦昭王岂亦生时自谥耶?」
陈奇猷《集释》:「博,同簙,《说文》云:『簙,局戏也,六箸,十二棋也。』《博雅》云:『博箸谓之箭。』」
〔六〕 《注订》:「自『若乃飞廉』以下至末,列举二灵秦昭,皆怪诡妄作,非义之正也。」
蔡邕《铭论》:「《春秋》之论铭也,曰天子令德,诸侯言时计功,大夫称伐。昔肃慎纳贡,铭之楛矢,所谓天子令德者也。黄帝有巾几之法,孔甲有盘杅之诫,殷汤有《甘誓》之勒,毚鼎有丕显之铭,武王践阼,咨于太师,而作席几楹杖杂铭十有八章。周庙金人,缄口书背,铭之以慎言,亦所以劝进人主,勖于令德者也。昔召公作诰,先王赐朕鼎,出于武当曾水。吕尚作周太师而封于齐,其功铭于昆吾之冶。汉获齐侯宝樽于槐里,获宝鼎于美阳。仲山甫有补衮阙式百辟之功,《周礼》司勋凡有大功者,铭之大常,所谓诸侯言时计功者也。宋大夫正考父三命兹益恭,而莫侮其国。卫孔悝之父庄叔,随难汉阳,左右献公,卫国赖之,皆铭于鼎。晋魏颗获秦杜回于辅氏,铭功于景钟,所谓大夫称伐者也。钟鼎礼乐之器,昭德纪功,以示子孙,物不朽者,莫不朽于金石,故碑在宗庙两阶之间。近世以来,咸铭之于碑,德非此族,不在铭典。」
以上为第一段,解说铭之起源、意义并据先秦铭文举出类例。
至于始皇勒岳〔一〕,政暴而文泽,亦有疏通之美焉〔二〕。若班固《燕然》之勒〔三〕,张昶《华阴》之碣〔四〕,序亦盛矣〔五〕。
〔一〕 《训故》:「《史记》始皇二十八年,东行郡县,上泰山,立石,封祠祀,刻石颂秦德焉而去。」
范注:「《颂赞》篇云:『秦政刻文,爱颂其德。』彼实颂体,而刻石则铭。」
就其文而言是颂,就其刻石而言就是铭。但有时颂赞等即使刻石也称颂赞,而铭文也不一定全是歌颂的文章。换言之,刻石的不一定就是铭,也可能是其它文体,而铭文则以刻石或刻于器物为常。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始皇巡行各地,在山上刻石称颂秦功德的,有《泰山刻石》、《琅邪台刻石》、《之罘西观铭》、《之罘东观铭》等。铭文均李斯所作。
〔二〕 唐写本「有」作「其」。《史记五帝本纪》:「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封禅》篇:「秦皇铭岱,文自李斯,法家辞气,体乏弘润,然疏而能壮,亦彼时之绝采也。」
《礼记经解》:「疏通知远,书教也。」孙希旦《集解》:「疏通,谓通达于政事。」《斟诠》:「彦和藉其词而申其义,承上文『政暴而文泽』言,有『疏导政理,通达民情』之意存焉。」
〔三〕 唐写本无「若」字。《玉海》卷六十引于句下注云:「见《
后汉书》。」
《训故》:「《文选》:班固从窦宪北征,过燕然山,勒铭曰:铄王师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敻其邈兮μ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载兮振万世。」《后汉书窦宪传》:「会南单于请兵北伐,乃拜宪车骑将军,……大破之。……登燕然山,……刻石勒功,纪汉威德,令班固作铭。」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四:「班兰台《封燕然山铭》文至肃穆,序不以华藻为敷陈,骨节锵然,铭用《楚辞》体,实则非也,《楚辞》之声悲;铭词之声沉;《楚辞》之声抗,铭词之声哑。其词曰:『铄王师兮征荒裔,……熙帝载兮振万世。』吐属不类兰台。然兰台深知铭体典重,一涉悲抗,便为失体,故声沉而韵哑。」
〔四〕 《玉海》卷六十引于句下注云:「见《古文苑》,《文选》注有张昶《华山堂阙铭》。」
《训故》:「《古文苑》《华阴堂阙碑铭》,张昶为北地太守段煨作,其首云:岳有五,而华处其一;渎有四,而河在其数。其灵也至矣。盖合祀河岳之神也。」
范注:「张昶,唐写本作张旭,《古文苑》十八载昶此文亦一作张旭。昶文又见《艺文类聚》七、《初学记》五。……昶字文舒,建安初为给事黄门侍郎。」「碣」,圆顶的碑石。
〔五〕班固的《封燕然山铭》,和张昶的《西岳华山堂阙碑铭》,都有很壮盛的序文。
蔡邕铭思,独冠古今〔一〕。桥公之钺,吐纳典谟〔二〕;朱穆之鼎,全成碑文〔三〕;溺所长也〔四〕。
〔一〕 范校引孙云:「《御览》作『蔡邕之铭,思烛古今』。」《
校注》:「按《陆士龙文集与兄平原书》:『蔡氏所长,唯铭颂耳。』」
《斟诠》:「《蔡中郎集》中多铭碑之文,且其构思之美巧,盛于别体,故云:独冠古今。」
〔二〕 唐写本「吐」上有「则」字。《玉海》引于句下注云:「《
桥玄黄钺铭》见《艺文类聚》。」
《蔡中郎集桥玄黄钺铭》:「帝命将军,执兹黄钺,威灵振耀,如火之烈。公之莅止,群狄斯柔,齐斧罔设,介士斯休。」范注:「《水经注淮水》篇谓此文是李友字仲僚所作。」又见《
全后汉文》卷七十四。「吐纳」,指模仿。文辞典雅,故言吐纳典谟。
李翱《答开元寺僧书》:「夫铭,古多有焉。汤之《盘铭》,其辞云云;卫孔悝之《鼎铭》,其辞云云;秦始皇帝之《峄山铭》,其辞云云。于盘则曰盘铭,于鼎则曰鼎铭,于山则曰山铭,盘之辞可迁之于鼎,鼎之辞可移之于山,山之辞可书之于碑,惟时之所纪尔。或盘或鼎,或峄山,或黄钺,其意与言皆同。」
〔三〕 黄注:「《蔡中郎集》忠文朱公,名穆,字公叔。延熹六年卒。『肆其孤用,作兹宝鼎,铭载修功,俾后裔永用享祀,以知其先之德。』(按此见蔡邕《鼎铭》)按伯喈作《朱公叔坟前石碑》,前用散体,后系四言韵语,至《鼎铭》则纯作散体大篇,不着韵语,所谓『全成碑文』也。」
《玉海》卷六十引于此句下注云:「《文章流别》云,见上。」按《文章流别论》:「且上古之铭,铭于宗庙之碑。蔡邕为杨公作碑,其文典正,末世之美者也。后世以来之器铭之嘉者,有王莽《鼎铭》、崔瑗《杌铭》、朱公叔《鼎铭》、王粲《砚铭》,咸以表显功德,天子铭嘉量,诸侯大夫铭太常勒钟铭之义。所言虽殊,而合德一也。」朱公叔,名穆,南阳宛人。官至尚书。有集二卷,已亡佚。严可均《全后汉文》辑其文共十一篇。《后汉书》卷四十三有传。
《注订》:「铭体之变,始于蔡中郎,多有散体居前,韵语缀后之作。《鼎铭》则通体作散,不着韵语,全以成碑文一类。唐宋以后从之,此铭文之变也。」又:「此即『观器必也正名』之义,故此云『全成碑文,溺所长也』云云,有讽旨焉。」《斟诠》:「
所谓『全成碑文』,极言其格意之失当。」
〔四〕 蔡邕特长于写碑文,《全后汉文》辑其碑文四十余篇。「溺」,溺爱,指蔡邕惯于写碑文,在他擅长处犯错误,把铭写成碑文。
至如敬通杂器〔一〕,准矱戒铭〔二〕;而事非其物,繁略违中〔三〕。崔骃品物,赞多戒少〔四〕;李尤积篇,义俭辞碎〔五〕。蓍龟神物,而居博弈之中〔六〕;衡斛嘉量,而在臼杵之末〔七〕;曾名品之未暇,何事理之能闲哉〔八〕!
〔一〕 《玉海》卷六十引此句,注云:「冯衍,见上。」按指上引《初学记》冯衍《席前右、后右铭》。
《训故》:「《后汉书》:冯衍,字敬通,京兆杜陵人,历官司隶从事,以新阳侯事贬黜。《古文苑》载衍《车铭》。」
〔二〕 范注:「戒铭,唐写本作武铭,是。冯衍,字敬通。《全后汉文》二十辑衍铭文有《刀阳》、《刀阴》、《杖》、《车》、《席前右》、《席后右》、《杯》、《爵》等,盖拟《武王践阼》诸铭为之。」《校证》:「唐写本、《御览》『戒』作『武』。」武铭:指传为武王的《席四端铭》、《杖铭》等。《注订》:「取法乎武王践祚诸铭而为体也。如《大戴记》所载,参前『武王户席』注。」
《斟诠》:「准矱,模范之意。武铭,谓武王践阼诸铭。全句言冯敬通之杂器铭文盖模拟武王践阼诸铭为之。」
〔三〕 周注:「铭文同物不相应,详略不恰当。如《刀阴铭》:『
温温穆穆,配天之威。苗裔无疆,福禄来绥。』温穆同苗裔无疆等都和刀背无关。这篇铭是四句,《杖铭》是八句,长短相差一倍。」
〔四〕 《训故》:「《后汉书》:崔骃,字亭伯,涿郡安平人,历官长岑长。《古文苑》载骃《尊铭》、《袜铭》。」
范注:「《全后汉文》四十四辑有《车左》、《车右》、《车后》、《仲山甫鼎》、《樽》、《冬至袜》、《六安枕》、《
刀剑》、《刻漏》、《缝》、《扇》等铭文。」《斟诠》:「各篇充满赞美之辞,故云:赞多戒少。」如《樽铭》:「献酬交错,万国咸欢。」《冬至袜铭》:「长履景福,至于亿年。」
〔五〕 《训故》:「《后汉书》:李尤,字伯仁,广汉雒人。和帝时拜兰台令。」
《文章流别论》:「李尤为铭,自山河都邑,至于刀笔契,无不有铭,而文多秽病;讨论润色,亦可采录。」
《李尤集序》:「尤好为铭赞,门阶户席,莫不有铭。」(《文选》任昉《齐竟陵文宣王行状》李注引)
范注:「《全后汉文》五十严可均注曰:『按《华阳国志》十中「和帝召作《东观》《辟雍》《德阳》诸观赋铭《怀戎颂》百二十铭;着《政事论》七篇,帝善之。」今搜集群书,得八十四铭,其余三十七铭亡。』……《蓍龟》《臼杵》铭佚。(《北堂书钞》六十二引魏文帝《典论》:李尤,字伯宗,年少有文章。贾逵荐尤有相如、扬雄之风,拜兰台令史,与刘珍等共撰《汉纪》。)」「义俭辞碎」:意义贫乏,文辞琐碎。王金凌:「今观李尤《围碁铭》,旨在陈述由碁而想起的道理。……既无警戒,亦乏褒赞,内容空泛,难怪刘勰称其『义俭』。」
〔六〕 《校证》:「唐写本、《御览》『中』作『下』。」按「下」字是。「下」与「末」相对成文。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探迹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
〔七〕 「嘉量」,古代标准量器名。《周礼考工记●氏》:「
嘉量既成,以观四国。」《汉书律历志上》:「准绳嘉量。」颜师古注引张晏曰:「量知多少,故曰嘉。」唐写本「臼杵」作「杵臼」。
《辞学指南》「铭」类:「蔡邕《铭论》曰:『德非此族,不在铭典。』《诗》传曰:『作器能铭,可以为大夫。』《考工记》:『嘉量有铭。』《文选序》曰:『铭则序事清润。』陆倕《石阙》、《漏刻》二铭皆有序。」
《校注》:「按《考工记》有《嘉量铭》。挚虞《文章流别论》:『天子铭嘉量。』(《御览》五百九十引)故舍人云然。」
〔八〕 「闲」,通「娴」,熟悉。《注订》:「彦和讥李伯仁诸铭体杂未闲者,指《蓍龟》、《嘉量》各铭,与《围棋》、《杵臼》诸篇并列也。」
魏文《九宝》〔一〕,器利辞钝。唯张载《剑阁》〔二〕,其才清采〔三〕。迅足骎骎〔四〕,后发前至〔五〕,勒铭岷汉〔六〕,得其宜矣。
〔一〕 《玉海》卷六十魏《九宝铭》:「《典论》:文帝为三剑、三刀、三匕首,因姿定名,以铭其柎(此即九宝)。」
《全三国文》卷八魏文帝《典论剑铭》自序云:「为宝器九。剑三:一曰飞景,二曰流采,三曰华锋。刀三:一曰灵宝,二曰含章,三曰素质。匕首二:一曰清刚,二曰扬文。灵陌刀一:曰龙鳞。」铭文较质直,故云「辞钝」。
〔二〕 黄注:「《(晋书)张载传》:载『父收,蜀郡太守』。载『至蜀省父,道经剑阁。载以蜀人恃险好乱,因着铭以作诫』,『张敏见而奇之,乃表上其文,武帝遣使镌之于剑阁山焉。』」铭文载《
文选》卷五十六、《晋书张载传》。
〔三〕 「其才清采」,唐写本作「清采其才」。王金凌:「清采,指文辞省净而无杂语。……此处藉辞藻清采,说表达能力,谓其文才在运词时,能表达得省净。」
〔四〕 「骎骎」,马速行貌。《诗小雅四牡》:「载骤骎骎。」毛传:「骎骎,骤貌。」
〔五〕 《注订》:「后发,起步在后也。前至,到达居先也。指张载生后于古人,而为铭刻优于古人也。」
斯波六郎:「《汉书艺文志》:『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
《辞学指南》「铭」类:「张载《剑阁铭》末云:勒铭山阿,敢告梁益。则寓儆戒之旨。」
《剑阁铭》云:「矧兹狭隘,土之外区;一人荷戟,万夫h趄;形势之地,非亲勿居。」意在劝戒梁益三州(均在今四川)之人,服从晋廷,不要作乱。
岷山与剑阁相连,汉水上源亦与剑阁相近。故以「岷山」代指剑阁。
〔六〕 《校注》:「『勒铭』,唐写本作『诏勒』。按唐写本是也。『诏勒』,即《晋书》载本传所谓『武帝遣使镌之于剑阁山』之意。今本盖写者据铭末『勒铭山河』句而改耳。」
孙执升曰:「巉巉剑阁,宛然在目。然勒铭之意,正为险不可恃也。归重『德』字,深得古今制胜长策。通体典质,可与山川争寿。」(见于光华《评注昭明文选》)
《文章辨体序说》「铭」类:「按铭者,名也,名其器物以自警也。《汉艺文志》称道家有《黄帝铭》六篇,然亡其辞。独《大学》所载成汤《盘铭》九字,发明日新之义甚切。迨周武王则凡几席觞豆之属,无不勒铭致警。厥后又有称述先人之德善劳烈为铭者,如春秋时孔悝《鼎铭》是也。又有以山川宫室门关为铭者,汉班孟坚之《燕然山》,则旌征伐之功,晋张孟阳之《剑阁》,则戒殊俗之僭叛,其取义又各不同也。」
以上为第二段,举出秦汉以至魏晋以来各家铭文之雅俗与得失。
箴者,针也,所以攻疾防患,喻针石也〔一〕。斯文之兴,盛于三代。夏商二箴,余句颇存〔二〕。及周之辛甲,《百官箴》阙〔三〕,唯《虞箴》一篇,体义备焉〔四〕。
〔一〕 范注:「《说文》竹部:『箴,缀衣箴也。从竹,咸声。』又金部:『针,所以缝也。从金,咸声。』箴与针通。针俗作针。『
箴者』下应从唐写本补『针也』二字。韦昭注《周语》曰:『箴,箴刺王阙以正得失也。』」古以石针刺穴道治病。
《校注》:「唐写本『箴者』下,有『针也』二字。……《御览》五八五引『防』作『除』,『石』下有『垣』字。按本书释名,概系二字以训,此应从唐写本增『针也』二字。《淮南子说山》篇:『医之用针石。』《汉书艺文志》:『而用度箴石。』颜注:『箴所以刺病也;石谓砭石,即石箴也。』并足证《御览》『石』下『垣』字之非。」
《校证》:「『针也』二字原无,唐写本有。案据本书文例,如『赋者,铺也』,『铭者,名也』,『哀者,依也』,『吊者,至也』,皆以双声迭韵字为训,此正其比,今据补。」
《文选序》:「次则箴兴于补阙。」五臣注:「箴所以攻疾防患,亦犹针石之针以疗疾也。」
《辞学指南》「箴」类:「箴者,谏诲之辞,若箴之疗疾,故名箴。」
《文体明辨序说》:「按《说文》云:箴者,诫也。盖医者以箴石刺病,故有所讽刺而救其失者,谓之箴,喻箴石也。」徐炬《事物原始》:「箴,诫也。张蕴古作《大宝箴》,扬雄作《酒箴》戒成帝。……按《文心》曰:轩辕舆几,以弼不逮,即为箴之始。」
《论文杂记》:「箴者,古人谏诲之词也。」自注:「
《书盘庚》篇云:无伏小人之攸箴。《诗庭燎序》云:『因以箴之。』《左传》载师旷之言曰:『百工诵箴谏。』」
〔二〕 《玉海》卷二百四《辞学指南》:「《文心雕龙》曰:『夏商二箴,余句颇存。』《夏箴》见于《周书文传》篇;《商箴》见于《吕氏春秋名类》篇。」
《玉海》卷三十一《夏箴》条:「《周书文传解》第二十五:文王受命九年,时维暮春,在鄗召太子发曰:吾语女,所保所守,厚德广惠,忠信爱人,君子之行。《夏箴》曰:『中不容利,民乃外次。』《开望》曰:『土广无守,可袭伐;土狭无食,可围竭。』《夏箴》曰:『小人无兼年之食,遇天饥,妻子非其有也。大夫无兼年之食,遇天饥,臣妾舆马非其有也。国君无兼年之食,遇天饥,百姓非其有也。戒之哉!弗思弗行,至无日矣。』《文选》王元长《策秀才文》注:《周书夏箴》曰:『小人无兼年之食,妻子非其妻子也。』(《太平御览》引之。)《文心雕龙》:『夏商二箴,余句颇存。』(原注:「《吕氏春秋》有《商箴》、《周箴》。」)」
《吕氏春秋应同》篇引《商箴》云:「天降灾布祥,并有其职。」
《补注》:「案严氏元照《蕙櫋杂记》,据《吕览谨听》篇引《周箴》:『夫自念斯,学德未暮。』谓三代皆有箴,不独夏商。举此为《周箴》余句之证。」
胡广《百官箴叙》曰:「箴谏之兴,所由尚矣。圣君求之于下,忠臣纳之于上。故《虞书》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墨子著书,称《夏箴》之辞。」
《北堂书钞》一○二《周书夏箴》云:「天有四殃,水旱饥荒;非务积聚,何以备粮?」
〔三〕 《文章流别论》:「祝史陈辞,官箴王阙。」《文选序》:「箴兴于补阙。」
〔四〕 《校证》:「『及周之辛甲』至『唯《虞箴》一篇』,三句十四字,原作『及周之辛甲《百官箴》一篇』,今从唐写本、《御览》改正。」
《校注》:「按今本文意不明,当据唐写本及《御览》订补。《事物考》二引作:『及周辛甲,《百官箴》阙,《虞人之箴》,体义备焉。』《文章缘起》注引作:『及周之辛甲,《百官箴》阙,惟《虞人箴》一篇,体义备焉。』词句虽小异,要足以证今本之非。」范注引孙蜀丞云:「《御览》五八八引此文云:『及周之辛甲,百官箴阙,惟《虞箴》一篇,本义存焉。』」「体义」,体制、本义。
《训故》:「《春秋左传》:魏绛谓晋侯曰:『夏训有之,有穷后羿。』公曰:『后羿何如?』曰:『昔周辛甲之为太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阙。《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迹,画为九州岛,在帝夷羿,冒于原兽,忘其国恤,而思其麀牡。《虞箴》如是,可不惩乎?』于是晋侯好田,故魏绛及之。」按此见襄公四年。末二句,范注引《正义》曰:「魏绛本意主劝和戎,忽云有穷后羿,以开公问,遂说羿事以及《虞箴》,乃与初言不相应会,故传为此二句以解魏绛之意。」杜注:「辛甲,周武王太史。阙,过也。使百官各为箴辞戒王过。」
「辛甲」,原为商臣,多次劝谏纣王,不被采纳,遂离商到周。在周任太史,曾命令百官各为箴辞,劝戒武王。《左传》襄公四年载有《虞人之箴》,传为当时百官所作箴之一。「虞人」,掌山泽田猎的官员。
吴讷《文章辨体序说》:「按许氏《说文》:箴,戒也。《商书盘庚》曰: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盖箴者规诫之辞,若箴之疗疾,故以为名。古有夏商二箴,见于《尚书大传解》、《吕氏春秋》,而残缺不全,独周太史辛甲命百官官箴王阙,而虞氏掌猎为《
虞箴》,其辞备载《左传》。后之作者,盖本于此。东莱云:凡作箴,须用官箴王阙之意,箴尾须依《虞箴》『兽臣司原,敢告仆夫』之类。」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四:「《夏箴》已亡,一见于《逸周书》。《商箴》则见于《吕氏春秋名类》篇。《周箴》则见于《左氏传》魏绛告晋侯之言。所足以留为世范者,唯一《虞箴》。」
迄至春秋,微而未绝。故魏绛讽君于后羿〔一〕,楚子训民于在勤。〔二〕战代已来〔三〕,弃德务功,铭辞代兴,箴文萎绝〔四〕。
〔一〕 「魏绛」,又称魏庄子,晋国大夫。初任中军司马,后任新军之佐,旋升为下军之将,曾力主与戎族和好,为晋悼公采纳。
《左传》襄公四年:「晋侯曰:『戎狄无亲而贪,不如伐之。』魏绛曰:『……戎,禽兽也,获戎失华,无乃不可乎?夏训有之,曰有穷后羿。』公曰:『后羿何如?』对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恤民事,而淫于原兽。弃武罗、伯因、熊髡、尨圉,而用寒浞,……信而使之,以为己相。……羿犹不悛,将归自田,家众杀而亨之,以食其子。』」
《三国魏志王朗传》引魏文帝诏书云:「魏绛称《虞箴》以讽晋悼。」
〔二〕 《左传》宣公十二年:「栾武子曰:『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楚子」,指楚庄王。「
民」,唐写本及《御览》引作「人」。
〔三〕 《校证》:「『战代』本书常语。《诸子》篇『战代所记』、《养气》篇『战代枝诈,攻奇饰说』、《才略》篇『战代任武,而文士不绝』,并本书(应作「篇」)作『战代』之证。」
〔四〕 《校证》:「『萎绝』原作『委绝』,从唐写本、《御览》校改。《夸饰》篇『言在萎绝』、《楚辞离骚》『虽萎绝其何伤』,并作『萎』。」王逸注:「萎,病也。绝,落也。」
至扬雄稽古,始范《虞箴》〔一〕,作《卿尹》《州牧》二十五篇。〔二〕及崔、胡补缀,总称《百官》〔三〕,指事配位,鞶鉴可征,〔四〕信所谓追清风于前古,攀辛甲于后代者也〔五〕。
〔一〕 《辞学指南》「箴」类:「周辛甲为太史,命百官官箴王阙,虞人掌猎为箴,汉扬雄拟其体为《十二州》《二十五官箴》,后之作者咸依仿焉。」
《训故》:「《汉书》扬雄自序:箴莫大于《虞箴》,故作《州箴》。又《古文苑》扬雄《州箴》九,《官箴》十六。」按此见《扬雄传》。
崔瑗《叙箴》曰:「昔扬子云读《春秋传虞人箴》而善之,于是作为《九州岛》及《二十五官箴》规匡救,言君德之所宜,斯乃体国之宗也。」(《全后汉文》卷四十五)
例如《虞箴》之末云:「兽臣司原,敢告仆夫。」意以兽臣有司郊原之责,吾不敢直告之,但告其仆。扬子云仿之作《州箴》,《冀州》曰:「牧臣司冀,敢告在阶。」《扬州》曰:「牧臣司扬,敢告执筹。」《荆州》曰:「牧臣司荆,敢告执御。」《青州》曰:「牧臣司青,敢告执矩。」《徐州》曰:「牧臣司徐,敢告仆夫。」
〔二〕 《四库提要》卷一四八《扬子云集》:「然考《(后汉书)胡广传》,称雄作《十二州箴》,《二十五官箴》,其九箴亡。则汉世止二十八篇。刘勰《文心雕龙》称『《卿尹》《州牧》二十五篇』,则又亡其三。」
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扬子云集》条:「刘勰著书,意在评文,不甚留心考证。观其命笔遣辞,平铺直叙,意谓扬雄所作只《二十五官箴》,而忘其尚有《十二州箴》;非亡佚之余,仅存此数也。此盖行文时,惟凭记忆,未暇检书,失之不详审耳。」
《斟诠》校改此句为「作《十二州牧》,《二十五卿尹》篇」。云:「《胡广传》所谓『十二州』,即彦和之『十二州牧』,所谓『二十五官箴』,即彦和之『二十五卿尹篇』,辞虽小异,义实一致。……张溥《百三集》所收之整篇二十箴,益以《侍中》、《
太史令》、《国三老》、《太乐令》、《太官令》五箴之阙文,适为严辑所得之三十三篇,若再益以所亡之四箴,则为三十七,此即雄作之全数所谓『作十二《州牧》,《卿尹》二十五篇』是也。……总之,今存雄箴,全文完整者为《州牧箴》十二,《卿尹箴》十六,共为二十八箴。《卿尹箴》文字残阙者五,全文亡佚者四。分目统计,则为《州牧箴》十二,《卿尹箴》二十五,合如校定文句之数。」
〔三〕 《训故》:「《古文苑》:扬雄九箴亡阙,后涿郡崔骃及子瑗、临邑侯刘騊駼增补十六篇,胡广复继作四篇,总名《百官箴》。」
黄注:「《文章流别论》:扬雄依《虞箴》作《十二州》、《十二官箴》传于世。不具九官,崔氏累世弥缝其阙,胡公又以次其首目,而为之解,署曰《百官箴》。」
《补注》:「案《后汉书胡广传》:『初,扬雄依《
虞箴》作《十二州》《二十五官箴》,其九箴亡阙,后涿郡崔骃及子瑗,又临邑侯刘騊駼增补十六篇。广复继作四篇。文甚典美,乃悉撰次首目,为之解释,名曰《百官箴》。凡四十八篇。』」范注:「《
扬雄传》谓箴莫大于《虞箴》,故遂作《九州岛箴》,崔、胡诸人亦皆放《虞箴》为之,故彦和云:『唯《虞箴》一篇,体义备焉。』」
《太平御览》卷五百八十八引崔瑗《叙箴》云:「昔扬子云读《春秋传虞人箴》而善之,于是作为《九州岛》及《二十五官箴》规匡救,言君德之所宜,斯乃体国之宗也。」章炳麟《国故论衡辨诗》:「诗与箴一实也。故自《虞箴》既显,扬雄、崔骃、胡广为《官箴》,气体文旨,皆弗能与《虞箴》异。盖箴规诲刺者其义,诗为之名。后世特以箴为一种,与诗抗衡,此以小为大也。」扬雄所作《州箴》凡十二首:《冀州牧箴》、《兖州牧箴》、《青州牧箴》、《幽州牧箴》、《徐州牧箴》、《扬州牧箴》、《荆州牧箴》、《
豫州牧箴》、《益州牧箴》、《雍州牧箴》、《幽州牧箴》、《并州牧箴》、《交州牧箴》。姚鼐《古文辞类纂》云:「按子云本传:『
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艺文志》以《州箴》列于儒家。此本(按指《十二州箴》)录从《艺文类聚》,别无善本,盖多舛误。子云文尚奇诡,而《赵充国颂》及此文独平易,盖箴颂之体宜尔也。汉武帝元封五年,始置刺史部十三州。……至平帝元始三年,始更十二州分界郡国所属。……其文必平帝时作。」《十二官箴》,据《后汉书胡广传》当作《二十五官箴》。扬雄所作《二十五官箴》,在汉代已有亡阙,今可考见其文的篇目是《大司农箴》、《侍中箴》、《光禄勋箴》、《大鸿胪箴》、《宗正卿箴》、《卫尉箴》、《
太仆箴》、《廷尉箴》、《少府箴》、《执金吾箴》、《将作大匠箴》、《城门校尉箴》、《太史令箴》、《国三老箴》、《太乐令箴》、《太官令箴》、《上林苑令箴》,均收于严可均《全后汉文》中。严氏辑文列于扬雄所作的《官箴》还有《司空》、《尚书》、《太常》、《博士》四箴,云崔骃、崔瑗所作,《艺文类聚》作扬雄。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箴」类:「箴者,下规上之辞,须有古人讽谏之意,惟官名可以命题,所谓百官官箴王阙,各因其职以讽谏,如出《周保章箴》,则当以敬天为说,其它皆然。又有非官名而出箴者(若宣室、上林、清台之类),亦当引从规讽上立说。」
〔四〕 《左传》庄公二十一年:「郑伯之享王也,王以后之鞶鉴予之。」杜注:「鞶带而以鉴为饰也。」正义曰:「鞶是带也,鉴是镜也。此与定六年传皆鞶鉴双言,则鞶鉴一物,故知以镜饰带。」
范注:「『可』,唐写本作『有』。鞶鉴有征,犹言明而有征。」「鞶带」,束衣的革带。《斟诠》:「古亦书箴词于其上,以为鉴戒。」
〔五〕 「信所谓」唐写本作「可谓」。斯波六郎:「从文义推,作『可』者是。」《注订》:「箴体大备,承前启后,隆于两汉。惟自崔、胡以降,其体渐驳,故有下文云云。」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四:「扬雄学古至深,为《九州岛牧箴》,语质义精,声响高骞,未易学步。」
至于潘勖《符节》,要而失浅〔一〕;温峤《侍臣》,博而患繁〔二〕;王济《国子》,引多而事寡〔三〕;潘尼《乘舆》,义正而体芜〔四〕:凡斯继作,鲜有克衷〔五〕。
〔一〕 黄注:「(《三国魏志》)《卫觊传》:建安末,河南潘勖与觊并以文章显。(注引)《文章志》:勖字符茂,初名芝,改名勖。」曹操九锡策命,为勖所作。
范注:「潘勖,……献帝时为尚书郎,有集二卷。《符节箴》佚。」
〔二〕 《训故》:「《晋书》:温峤为太子太庶子,献《侍臣箴》,略云:不以贤自盛,不以贵为荣,思有虞之蒸蒸,尊周文之翼翼。屏彼佞谀,纳此亮直。」
《晋书温峤传》:「迁太子中庶子,及在东宫,深见宠遇,太子与为布衣之交。数陈规讽。又献《侍臣箴》,甚有宏益。」范注:「今本误侍为傅,唐写本不误。……此文见《艺文类聚》十六,彦和谓其博而患繁,未审其故。」
〔三〕 《训故》:「《晋书》王济字武子,太原人,历官太仆,文辞秀茂,作《国子箴》。」
范注:「王济《国子箴》,佚。《晋书王济传》谓济尝为国子祭酒,则《国子箴》当作于此时也。」
「引多而事寡」原作「引广事杂」。黄校云:「一作引多事寡。」《校注》:「按唐写本作引多而事寡,《御览》引同。《
玉海》引作『文多事寡』,惟『文』字有异。」
《校释》:「唐写本作『引多而事寡』,下句『正』下亦有『而』字,是也。」
〔四〕 《训故》:「《晋书》:潘尼,字正叔,中牟人,岳从子也。历官著作郎,作《乘舆箴》,以为王者膺受命之期,总万机而抚四海,简群才而审所受,孜孜于得人,汲汲于闻过。不敢指斥至尊,故以《乘舆》名篇。」
《晋书潘尼传》载《乘舆箴》云:「先儒既援古义,举内外之殊;而高祖亦序六官,(范注:「尼祖勖作《符节箴》,此云高祖,恐误。《颜氏家训风操篇》:『潘尼称其祖曰家祖。』正当指此文言,则『高』是『家』字之误无疑。」)论成败之要,义正辞约,又尽善矣。自《虞人箴》以至于《百官》,非唯规其所司,诚欲人主斟酌其得失焉。」
按尼附见《晋书潘岳传》,晋怀帝永嘉中卒,年六十余,有集十卷。《乘舆箴》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故人主所患,莫甚于不知其过,而所美莫美于好闻其过」,故刘勰评以「义正」。王金凌《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潘尼以正反史例衬托主旨,铺排亦多,……由此而言,《乘舆箴》非但不简,反而显得烦冗。……刘勰认为箴文须简,则《乘舆箴》所以为芜,就在其繁杂。」
〔五〕 衷,正中不偏。
至于王朗《杂箴》〔一〕,乃寘巾履〔二〕,得其戒慎,而失其所施〔三〕。观其约文举要,宪章戒铭〔四〕,而水火井灶,繁辞不已,志有偏也〔五〕。
〔一〕 《训故》:「《魏志》:王朗字景兴,东海郡人。历官御史大夫。所著奏、议、论、记,咸传于世。」
〔二〕 唐写本「履」作「屦」。《杂箴》已散失,仅存数句。其中有《巾箴》、《履箴》,当是写在巾履上。
〔三〕 唐写本「戒」作「诫」,无「所」字。《文心雕龙杂记》:「此谓巾履应施于铭,施于箴为失也。」下文说:「箴诵于官,铭题于器。」古代箴词多用于箴戒帝王,而《杂箴》中讲到巾、履之类,故谓「失其所施」。
〔四〕 《校注》:「『戒』,唐写本作『武』;《御览》引同。按『武』字是。『武铭』者,武王所题席、机等十七铭也。景兴《杂箴》,多所则效之,故云。」《考异》:「宪章于武王之诸铭也。」
〔五〕 案《艺文类聚》八十:「魏王朗《杂箴》曰:家人有严君焉,井灶之谓也。俾冬作夏,非灶孰能?俾夏作冬,非井孰闲?」
《注订》:「上言『失其所施』者,戒慎于己,义不及人,故云志有偏而近私也。」
以上为第三段,解释箴之意义及其来源,以为汉代箴文可以媲美周代,魏晋以后箴文失之芜杂。
夫箴诵于官〔一〕,铭题于器,名目虽异〔二〕,而警戒实同〔三〕。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四〕;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五〕;其取事也必核以辨〔六〕,其摛文也必简而深〔七〕,此其大要也。
〔一〕 《校注》:「《左传》襄公四年:『昔周辛甲之为大史也,命百官箴王阙。』杜注:『使百官各为箴辞,戒王过。』《诗小雅庭燎》序:『《庭燎》,美宣王也;因以箴之。』《国语周语上》:『师箴。』韦注:『师,少师也。箴,箴刺王阙,以正得失也。』并『箴诵于官』之义。」
〔二〕 《校注》:「『目』,唐写本作『用』,《御览》引同。按此承上『箴诵于官、铭题于器』之词,『用』字是也。」
〔三〕 所不同者,是铭以自戒为主,而箴以警戒别人为主。再就是铭多了一个褒赞功德的作用。
〔四〕 《校注》:「确,黄校云:『元作确,朱改。』按唐本、《
御览》五八八引并作『确』。以《奏启》篇『表奏确切』证之,自以作『确』为是。」「确」音学,所谓「确切」,就是切实坚正。
黄注:「确,坚正也。《崔实传》:指切时要,言辩而确。」按此见《后汉书》。
《注订》:「确,坚实也。《后汉书崔寔传》:『言辨而确。』注:『坚正也。』或体作『壳』,作『确』者非。音胡角切,又作『埆』。」
《文体明辨序说》「箴」类:「于是扬雄仿而为之,其后作者相继,而亦用以自箴。故其品有二:一曰官箴,二曰私箴。大抵皆用韵语,而反复古今兴衰理乱之变,以垂警戒,使读者惕然有不自宁之心,乃称作者。此刘勰所以有『确切』之云也。」箴的作用,完全在消极方面的攻疾防患,所以要求「确切」。否则,辞涉游移,便失去它御过的作用了。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箴」类:「西山先生曰:箴铭赞颂,虽均韵语,然体各不同,箴乃规讽之文,贵乎有警戒切劘之意。」
至于写箴的目的,既在于裨补阙失,就须立言谨严,也就是文字要写得「确切」。因为要求不严格,不能起到抑制的作用。这和《文赋》所说的「顿挫」「清壮」之义也是比较接近的。但是「
确切」不等于直斥。《文镜秘府论》南卷论文体六事,其六说:「舒陈哀愤,献纳约戒,言惟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也。言切至则箴诔得其实。箴陈戒约,诔述哀情,故义资感动,言重切至也。切至之失也直。体尚专直,文好直斥,直乃行焉。谓文体不经营,专为直詈,言无比附,好相指斥也。」「确切」和《文镜秘府论》所说「切至」的风格是一致的。
〔五〕 黄叔琳评:「陆士龙(应作「衡」)云:『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亦同斯旨。」
《文赋》:「铭博约而温润。」李善注:「博约谓事博文约也。铭以题勒示后,故博约温润。」《文选序》:「铭则序事清润。」《封禅》篇:「秦皇铭岱,文自李斯。法家辞气,体乏弘润。」《定势》篇:「箴铭碑诔,则体制乎宏深。」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四:「铭箴之大要曰:『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弘润非圆滑之谓也。辞高而识远,故弘;文简而句泽,故润。……箴者,攻疾防患,喻针石也。……综言之,陈义必高,选言必精,赋色必古,结响必骞。」
「弘润」和「温润」的意思是差不多的,因为铭中含教训的意义,但对于贵族阶级又不能板着面孔教训,所以要温润。而且铭还兼具褒赞德业的作用,含有积极方面的意义,旨不弘深,辞不温润,便不易收积极的效果。
〔六〕 《校注》「『核』,黄校云:元作『覆』。按『核』字是。唐写本、张本……作核。」《典论论文》:「铭诔尚实。」《注订》:「必核以辨,必审精而辨明也。」
陈绎曾《文说》:「箴宜谨严切直,铭宜深藏切实。」《典论论文》所谓「尚实」,就是要切实,就是「其取事也必核以辨」,也就是说要考核事实,不能作不必要的夸张。桓范《世要论铭诔》篇说:「夫渝世富贵,乘时要世,爵以赂至,官以贿成。……此乃绳墨之所加,流放之所弃。而门生故吏,合集财货,刊石纪功,综述勋德,高邈伊、周,下陵管、晏,远追豹、产,近逾黄、邵,势重者称美,财富者文丽。后人相踵,称以为义。外若赞善,内为己发,上下相效,竞以为荣,其流之弊,乃至于此。欺曜当时,疑误后世,罪莫大焉。」(《全三国文》卷三十七)可见魏晋时代的铭诔多么不切实际。
〔七〕 《文章流别论》:「夫古之铭至约,今之铭至繁,亦有由也。质文时异,则既论之矣。」《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铭」类:「铭文体贵乎简约清新。」又:「《文心雕龙》曰:箴贵确切,铭贵弘润,事必核以辨,文必简而深。」
《文赋》所谓「博约」就是言简意赅,就是「其摛文也必简而深」。因为铭是刻在器物上的,不能长篇大作。而且铭箴都是为了使人谙诵,以便日夕反省的;篇幅长了,也不便于日夕谙诵。所谓「深」是和浮浅相对的。《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二云:「语清典则铭赞居其极。……清典之失也轻,理入于浮,言失于浅,轻之起焉。叙事为文,须得其理,理不甚会,则觉其浮;言须典正,涉于流俗,则觉其浅。」
总之,本篇对铭箴所提出的风格共同要求是切合事实,言简意赅,不作不切实际的夸张。铭箴所不同者,祇是铭比较典重(
赞曰:「义典则弘」),比较温润;而箴要写得比较严切,更富于警戒意味而已。
然矢言之道盖阙〔一〕,庸器之制久沦〔二〕,所以箴铭寡用,罕施后代〔三〕。惟秉文君子〔四〕,宜酌其远大焉〔五〕。
〔一〕 《补注》:「段氏玉裁《说文注》云:『盖阙』迭韵字。案二字虽见《论语》,而义近歇后,如盍各、言提之类,六朝人所习用也。」
矢言,誓言也。《书盘庚上》:「率吁众戚,出矢言。……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孔传释「矢言」为「正直之言」。蔡传:「矢,誓也。史臣言盘庚欲迁于殷,民不肯往,盘庚率呼众忧之人,出誓言以喻之,如下文所云也。」
〔二〕 「庸器」,铭功之器。《周礼春官序官》:「典庸器。」注:「庸,功也。郑司农云:『庸器,有功者铸器铭其功。』」崔骃《西征赋序》:「愚闻昔在上世,义兵所克,工歌其诗,商陈其颂,书之庸器,列在明堂,所以显武功也。」(《艺文类聚》五十九引)
〔三〕 《校证》:「『寡』原作『异』,《御览》作『实』;唐写本作『寡』,与上下文意合,今据改。」《考异》:「作『寡』是,承上文盖阙久沦之意也。」
「后」原作「于」。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校勘记》:「施下有后字,案唐本是也,与《御览》五八八引合。黄本『施』下有『于』字,即『后』字之讹。」
纪评:「此为当时惟趋诗赋而发,亦补明评文不及近代之故。」
〔四〕 斯波六郎:「《诗周颂清庙》:『济济多士,秉文之德。』」「秉」,主持,执掌。「秉文」,犹言主文。
〔五〕 唐写本「大」下有「者」字。「酌」,择善而取。「远大」,指弘润、深远。
以上是最后一段,指出箴铭二者名实之异同,及其写作要领。
赞曰:铭实器表〔一〕,箴惟德轨〔二〕。有佩于言〔三〕,无鉴于水〔四〕。秉兹贞厉〔五〕,警乎立履〔六〕。义典则弘〔七〕,文约为美。
〔一〕 「器表」原作「表器」。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校勘记》谓唐本「『表器』作『器表』。器表与下句德轨相俪见义」。「器表」,器物的表记。
〔二〕 《易干文言》:「君子进德修业。」「德」,指德行。
〔三〕 《斟诠》:「佩,谓服膺也,识之于心,有铭佩、感佩之意。」江淹《为建平王谢玉环刀等启》:「垂光既深,铭佩更积。」「
有佩于言」意谓把应警戒的话铭记于心。
〔四〕 《校注》:「按《书酒诰》:『古人有言曰:「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孔传:『视水见己形,视民行事见吉凶。』《国语吴语》:『王其盍亦鉴于人,无鉴于水。』」按此伍子胥谏吴王语。韦昭注:「鉴,镜也。以人为镜,见成败;以水为镜,见形而已。」
〔五〕 斯波六郎:「此二句据《周易履》九五:『夬履贞厉。象曰:夬履贞厉,位正当也。』」正义:「厉,危也。」高亨《周易大传今注》本卦传解:「贞,正也。」传意:「夬履贞厉,比喻人用破裂之工具,行事虽正,亦有危险;然而不至于咎凶者,因其人以正道守其职位。」
〔六〕 《校证》:「『警乎立履』原作『敬言乎履』。今据唐写本改正。『警』之作『敬言』,此一字误为两字也。铃木云:『当作「
警乎言履」,「言」「乎」二字,易地亦通。』」「言履」,即言行。「警乎言履」,即警惕自己的言行。
〔七〕 「典」,谓典雅;「弘」,谓弘润。
诔碑 第十二
《礼记曾子问》:「贱不诔贵,幼不诔长。」注:「诔,累也,累列生时行迹,读之以作谥。」
《斟诠》:「诔,初本行状,后世以为哀祭文之一种,用于德高望重之死者,累列其生时功业,以致悼念,与施于卑幼夭折之『哀吊』有异。《说文》:『诔,谥也。』段注:『当云所以为谥也。』」
诔是用以表彰死者功业德行,表达哀悼之情的文章。
碑本来就是石碑,不是一种文体。《诔碑》的碑,严格说来应该叫作「碑文」。凡是刻在石碑上的文章,应该就叫作碑文。《诔碑》篇所论的碑文。是叙述死者生平的那一种。
周世盛德,有铭诔之文〔一〕。大夫之材,临丧能诔〔二〕。诔者,累也;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三〕。夏商已前,其详靡闻〔四〕。周虽有诔,未被于士〔五〕。又贱不诔贵,幼不诔长〔六〕,其在万乘,则称天以诔之〔七〕。读诔定谥〔八〕,其节文大矣〔九〕。
〔一〕 《周礼春官》大祝:「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其六曰诔。」郑注:「诔谓积累生时德行以锡之命,主为其辞也。《春秋传》曰:孔子卒,哀公诔之。」
《校注》:「《后汉书种岱传》:『(李)燮闻岱卒,痛惜甚,乃上书求加礼于岱,曰「……昔先贤既没,有加赠之典;周礼盛德,有铭诔之文。」』章怀注:『《周礼》司勋曰:「凡有功者,铭书于王之太常。」又曰:「卿大夫之丧,赐谥诔也。」』」
《斟诠》:「铭诔皆记述死者功德之文辞。《荀子礼论》:『其铭诔系世(谓《帝系》《世本》之属),敬传其名也。』分别言之:铭,书死者名于旌,见《周礼春官》小祝『置铭』郑注。又《仪礼士丧礼》:『为名各以其物,亡,则以缁长半幅,经末长终幅,广三寸,书铭于木,曰某氏某之柩。』注:『铭,明旌也。杂帛为物,大夫士之所建也。……』舍人铭诔连文,则皆以铭诔各为哀祭文之一种。」
〔二〕 「材」,唐写本作「才」。《毛诗墉风定之方中》传曰:「丧纪能诔,……可谓有德音,可以为大夫。」范注:「《定之方中》正义曰:『丧纪能诔者,谓于丧纪之事,能累列其行,为文辞以作谥。』」
〔三〕 范注:「《释名释典艺》:『诔,累也,累列其事而称之也。』《说文》言部:『讄,祷也,累功德以求福。』又:『诔,谥也。谥,行之迹也。』盖诔与谥相因者也。」
〔四〕 范注:「唐写本『详』作『词』,是。……《御览》引《礼记外传》曰:『古者生无爵,死无谥,谥法周公所为也。尧、舜、禹、汤皆后追议其功耳。』然殷代亦间有谥号,如成汤武丁之属,故《
白虎通论谥》曰:『《礼郊特牲》曰:「古者生无爵,死无谥。」此言生有爵,死当有谥也。』其诔词世无传者,故曰:其词靡闻。」
《文心雕龙杂记》:「《仪礼士冠礼》:『死而谥,今也。古者生无爵,死无谥。』郑注:『今谓周衰,记之时也。古谓殷,殷士生不为爵,死不为谥。』」
〔五〕 范注:「陈立《白虎通论谥疏证》曰:『《周礼》典命:天子、公、侯、伯、子、男之士皆有命数。又《檀弓》云:「士之有诔。自此始也。」是周初士有爵无谥之明证。』《周礼春官》大史:『小丧赐谥。』注:『小丧,卿大夫也。』小史:『卿大夫之丧,赐谥读诔。』皆士死无诔之证。」
〔六〕 《训故》:「《礼记曾子问》:『贱不诔贵,幼不诔长,礼也。唯天子称天以诔之。诸侯相诔,非礼也。』」
《文体明辨序说》「诔」类:「按刘勰云:『柳妻诔惠子,辞哀而韵长。』则今私诔之所由起也。盖古之诔本为定谥,而今之诔惟以寓哀,则不必问其谥之有无,而皆可为之。至于贵贱长幼之节,亦不复论矣。」
〔七〕 《校证》:「『其』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校注》:「按『其』字当有。于『乘』下加豆,文势较畅。《诏策》篇:『其在三代,事兼诰誓。』《檄移》篇:『其在金革,则逆党用檄。』《章表》篇:『其在文物,赤白曰章。』句法并与此同,可证。」
范注:「《白虎通论天子谥南郊》曰:『天子崩,大臣至南郊谥之者何?以为人臣之义,莫不欲褒称其君,掩恶扬善者也;故至南郊,明不得欺天也。故《曾子问》孔子曰:「天子崩,臣下至南郊告谥之。」』陈立《疏证》:『《释名释典艺》云:「王者无上,故于南郊称天以诔之。」《礼曾子问》注亦云:「《春秋公羊》说以为读诔制谥于南郊,若云受之于天然。」则此今文说也。《
曾子问》又云:「天子至尊,故称天以诔之。」有诔必有谥,故知天子谥于南郊也。』」
〔八〕 《校注》:「《周礼春官》小史:『卿大夫之丧,赐谥,读诔。』」《逸周书谥法解》:「维周公旦,大公望开嗣王业,建功于牧之野,终将葬,乃制谥,遂叙谥法。谥者,行之迹也。」
〔九〕 《书记》篇:「若夫尊贵差序,则肃以节文。」《章表》篇:「肃恭节文,条理首尾。」《颜氏家训风操》:「执烛沃盥,皆有节文。」「节文」,指礼节仪式,《礼记乡饮酒义》:「宾出,主人拜送,节文终遂焉。」
自鲁庄战乘丘,始及于士〔一〕;逮尼父之卒,哀公作诔〔二〕,观其慭遗之辞〔三〕,呜呼之叹,虽非叡作,古式存焉〔四〕。至柳妻之诔惠子,则辞哀而韵长矣〔五〕。
〔一〕 梅注:「《檀弓》:鲁庄公及宋人战于乘丘,(郑注:十年夏。)县贲父御,卜国为右,马惊败绩。公队,佐车援绥。公曰:『
末之卜也!』(郑注:末之犹微哉,言卜国无勇。)县贲父曰:『他日不败绩,而今败绩,是无勇也。』遂死之。(郑注:二人赴敌而死。)圉人浴马,有流矢在白肉。(郑注:白肉,股里肉。)公曰:『
非其罪也。』遂诔之。(郑注:诔其赴敌之功以为谥。)士之有诔,自此始也。(郑注:周虽以士为爵,犹无谥也。殷大夫以上为爵。)」按此见《礼记檀弓上》。
「乘丘」,鲁国地名,在今山东滋阳县西北。
〔二〕 《校证》:「『之』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训故》:「《春秋左传》哀公十六年,孔丘卒。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
〔三〕 《校证》:「『辞』原作『切』,从唐写本、《御览》改。」《诗小雅十月之交》:「不慭遗一老,俾守我王。」「不慭」,犹言宁不,何不。
范注:「《礼记檀弓上》亦载:『鲁哀公诔孔丘曰:天不遗耆老,莫相予位焉。呜呼哀哉尼父。』郑注曰:『尼父,因其字以为之谥。』」
〔四〕 纪评:「诔之传者始于是,故标为古式。」「叡作」,明智之作。
〔五〕 《训故》:「刘向《列女传》:柳下惠卒,门人将诔之。妻曰:将诔夫子之德耶?则二三子不如妾知之也。乃诔曰:夫子之不伐兮,夫子之不竭兮,夫子之信诚而与人无害兮。柔屈从俗,不强察兮。蒙耻救民,德弥大兮。虽遇三黜,终不弊(蔽)兮。岂弟君子,永能厉兮。嗟乎惜哉,乃下世兮。庶几遐年,今遂逝兮。呜呼哀哉,神魂泄兮。夫子之谥,宜为惠兮。」梅注引《说苑》同。《柳下惠诔》见《列女传》卷二。「韵长」,谓情韵深长。纪评:「此诔体之始变,然其文出《列女传》,未必果真出柳下妇也。」
暨乎汉世〔一〕,承流而作。扬雄之《诔元后》,文实烦秽〔二〕,沙麓撮其要〔三〕,而挚疑成篇〔四〕,安有累德述尊,而阔略四句乎〔五〕!杜笃之诔,有誉前代。《吴诔》虽工,而他篇颇疏〔六〕;岂以见称光武而改盻千金哉〔七〕!傅毅所制,文体伦序〔八〕,孝山、崔瑗,辨絜相参〔九〕,观其序事如传,辞靡律调〔一○〕,固诔之才也〔一一〕。
〔一〕 唐写本「乎」作「于」。
〔二〕 唐写本「烦」作「繁」。
黄注:「《汉书》:王莽建国五年,元后崩。诏扬雄作诔曰:太阴之精,沙麓之灵,作合于汉,配元生成。」《左庵文论文心雕龙诔碑篇篇义》:「见《汉书元后传》及《全汉文》卷五十四。彦和讥其烦秽,绎今所传,亦不尽然。」王金凌:「此文名为诔元后,但中间一段,为王莽作回护,有悖诔文体例,所以称为烦秽。」
〔三〕 《校注》:「『麓』,唐写本作『鹿』,《御览》引同。按《春秋经》僖公十四年:『秋八月辛卯,沙鹿崩。』作『鹿』,舍人必原用『鹿』字。今本盖写者据《汉书元后传》改耳。」
《校证》:「唐写本无『其』字。何校云:『有脱误。』谭云:『沙麓句脱误。』」沙麓,山名。在河北省大名县东。《汉书元后传》:「昔《春秋》沙麓崩。」《春秋》僖十四年:「沙麓崩。」《公羊传》:「沙鹿者何?河上之邑也。」《谷梁传》:「沙,山名也,林属于山为鹿。」按「其」字不当有,「沙麓撮要」者,谓《元后诔》:「沙麓之灵,太阴之精,……作合于汉,配元生成。」四句,已撮举全文的要领。因沙麓,指元后生长的地方。全文烦秽,实际上撮其要领,也不过是这四句话。
〔四〕 唐写本「挚」作「执」。范注:「『挚疑成篇』句,黄云有脱误。姚范《援鹑堂笔记》四十云:『按此盖谓挚虞读雄此诔,而疑《汉书》所载为成篇耳。』孙诒让《札迻》十二云:『案此谓扬雄作《元后诔》,《汉书元后传》仅撮举四句,非其全篇也。挚疑此篇,挚当即挚虞。盖扬文全篇,虞偶未见,撰《文章流别》遂疑全篇止此四句,故彦和难以累德述尊,必不如此阔略也。文无脱误。』按姚、孙二氏说是也。《汉书元后传》莽诏大夫扬雄作诔曰:『太阴之精,沙麓之灵,作合于汉,配元生成。』《元后诔》全文见《艺文类聚》十五,《古文苑》二十。」
《杂记》:「案孙说是也,而『疑』字不误,无『疑』字则不词矣。又四句当作四韵,《汉书》所录,六句四韵也。」
〔五〕 《校注》:「『累』,另一明钞本《御览》引作『诔』。按作『诔』非是。《文选》颜延之《宋文皇帝元皇后哀策文》:『累德述怀』,是其证。」「累德」,累述尊贵者的德行。
「阔略」,疏略。《汉书王莽传》:「阔略思虑。」师古注:「阔,宽也。略,简也。」《论衡实知》:「众人阔略,寡所意识。」
〔六〕 《后汉书文苑杜笃传》:「笃少博学,不修小节,不为乡人所礼。居美阳,与美阳令游,数从请托,不谐,颇相恨。令怒,收笃送京师,会大司马吴汉薨,光武诏诸儒诔之。笃于狱中为诔,辞最高,帝美之,赐帛免刑。」
《吴汉诔》(见《艺文类聚》四十七):「笃以为尧隆稷契,舜嘉皋陶,伊尹佐殷,吕尚翼周,若此五臣,功无与畴。今汉吴公,追而六之,乃作诔曰云云。」
《左庵文论》:「今只传《大司马吴汉诔》一篇,见《
全后汉文》卷二十八。句皆直写,不甚锤炼。汉人之诔,大致如此。」《校释》:「『他』,《御览》作『结』。详审文气,盖指《吴诔》结尾未工,『他』字非。」
〔七〕 《校证》:「《御览》『改盻』作『顾眄』,顾校『盻』作『盼』。」按应作「顾盼」,眷顾也。刘峻《广绝交论》:「至于顾盼增其倍价,剪拂使其长鸣。」战国策燕策二:「(苏代说淳于髡:)人有卖骏马者,比三旦立市,人莫之知。往见伯乐曰:『臣有骏马,欲卖之,比三旦立于市,人莫与言,愿子还而视之,去而顾之,臣请献一朝之贾。』伯乐乃还而视之,去而顾之,一旦而马价十倍。」句意谓不能以光武帝称美即以为价值千金也。
〔八〕 唐写本「制」作「制」。《左庵文论》:「傅毅有《明帝诔》及《北海王诔》,见《全后汉文》卷四十三。调多转折,音节甚高。」「伦序」,即伦次,指文章写得有次序。
〔九〕 黄注:「《后汉书》:苏顺,字孝山,和、安间,以才学见称,所著赋、论、诔、哀辞、杂文凡十六篇。」按此见《文苑苏顺传》。唐写本「孝山」作「苏顺」。范注:「彦和于傅毅、崔瑗皆称名,不容独字苏顺,当据唐写本改正。顺所撰诔文有《和帝诔》(《
艺文类聚》十二)及《陈公》(《文选》曹植《上责躬诗表》注)、《贾逵》(《初学记》二十一)二诔残句。」
范注:「《后汉书崔瑗传》:『瑗字子玉。……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所著赋、碑、铭、箴、颂、《七苏》(李贤注:《瑗集》载其文,即枚乘《七发》之流)、《南阳文学官志》、《叹辞》、《移社文》、《悔祈》、《草书埶》、七言凡五十七篇。其《南阳文学官志》称于后世,诸能为文者皆自以弗及。』彦和称瑗为诔之才,而本传不着。《艺文类聚》载瑗所撰《和帝诔》。」
《左庵文论》:「崔瑗所撰有《和帝诔》,《窦贵人诔》,《司农卿鲍德诔》,见《全后汉文》卷四十五。」
范注:「辨絜,犹言明约。」《校证》:「唐写本、《
御览》『絜』作『洁』。」纪评:「所讥者烦秽繁缓,所取者伦序简要新切,评文之中,已全见大意。」
《左庵文论诔之源流》:「降及汉世,制渐变古:扬雄之诔元后(扬雄《汉元后诔》见《全汉文》五十四),傅毅之诔显宗(傅毅《明帝诔》,见《全后汉文》四十三),均违贱不诔贵之礼;而同辈互诔,及门生故吏之诔其师友者,亦不希见。若柳下惠妻谥夫为惠,因而诔之(见《列女传》二《贤明传》),已启士人私谥之风;下逮东汉,益为加厉。《朱穆传》云:『初,穆父卒,穆与诸儒考依古义,谥曰贞宣先生。及穆卒,蔡邕复与门人共述其体行,谥为文忠先生。』李贤注引袁山松书曰:『蔡邕议曰:鲁季文子君子以为忠,而谥曰文子。又传曰:忠,文之实也。忠以为实,文以彰之,遂共谥穆。荀爽闻而非之。故张璠论曰:夫谥者,上之所赠,非下之所造,故颜、闵至德,不闻有谥。朱、蔡各以衰世臧否不立,故私议之。』(《后汉书》卷七十三《朱晖传》附)《陈寔传》云:『中平四年,年八十四,卒于家,何进遣使吊祭,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数,共刊石立碑,谥为文范先生。』(同上卷九十二)私谥既盛,诔文遂繁,亦必然之势也。古代诔文确可征信者,惟鲁哀公诔孔子(见《全上古三代文》卷三页二引《左传》哀公十六年及《史记孔子世家》,又见《檀弓》上)及柳下惠妻诔其夫(见《上古三代文》卷十一页十一引《列女传》二)二篇。汉代之诔,皆四言有韵,魏晋以后,调类楚词,与辞赋哀文为近,盖变体也。」
〔一○〕纪评:「调字平声。」
《补注》:「《艺文类聚》(十二)苏顺《和帝诔》略云:『往代崎岖,诸夏擅命。爰兹发号,民乐其政。奄有万国,群臣咸秩。大孝备矣,閟宫有恤。由昔姜嫄,祖妣之室。本支百世,神契惟一。』(又卷十五)崔瑗《窦贵人诔》云:『若夫贵人,天地之所留神,造化之所殷勤。华光耀乎日月,才智出乎浮云。然犹退让,未尝专宠。乐庆云之普覆,悼时雨之不广。忧国念祖,不敢迨遑。』彦和所谓序事如传,词靡律调,于此可见一斑。」
〔一一〕《国故论衡正赍送》:「自诔出者,后有行状。诔之为言累其行迹而为之谥,故《文心雕龙》曰:『序事如传,辞靡律调,诔之才也。』此则后人行状实当斯体。」
潘岳构意,专师孝山〔一〕,巧于序悲,易入新切〔二〕,所以隔代相望,能徽厥声者也〔三〕。至如崔骃诔赵,刘陶诔黄〔四〕,并得宪章,工在简要〔五〕,陈思叨名,而体实繁缓,《文皇诔》末,百言自陈〔六〕,其乖甚矣〔七〕。
〔一〕 《校证》:「唐写本『意』作『思』。」《左庵文论》:「
彦和此语,盖以孝山诔文已为安仁导乎先路。此或齐梁之际,孝山所作流传较多,彦和见其情文相生,有类安仁,故为此论。由今所传数篇观之,已不足见其师袭之迹矣。」
〔二〕 《校证》:「唐写本、《御览》『序』作『叙』。唐写本、徐校本……『切』作『丽』。」按唐写本作「切」,王校疏误。「新切」,新颖而亲切。《左庵文论》:「夫诔主述哀,贵乎情文相生。而情文相生之作法。或以缠绵传神,轻描淡写,哀思自寓其中;或以侧艳表哀,情愈哀则词愈艳,词愈艳音节亦愈悲。古乐府之悲调,齐梁间之哀文,率皆类此。安仁诔文以后者胜,故彦和谓其『巧于序悲,易入新切』也。其后谢庄之《宋宣贵妃诔》,谢朓之《齐敬皇后哀策文》(并见《文选》卷五十七),情富哀思,词甚清丽,余风遗韵,并出安仁。降及徐陵、庾信,文极侧艳,调亦过悲,此在诔文尚不违述哀之旨,施及他体,固非所宜矣。」又「安仁文气疏朗,笔姿淡雅,而愈淡愈悲,无意为文而自得天然之美。虽累数百言,而意思贯串,如出一句,与说话无异。」
范注:「本书《才略》篇云:『潘岳敏给,辞自和畅;锺美于《西征》,贾余于哀诔。』与此同意。严可均《全晋文》九十二辑岳诔文有《世祖武皇帝诔》(《艺文类聚》十三)、《杨荆州诔》、《杨仲武诔》、《马汧督诔》、《夏侯常侍诔》(并《文选》)等篇。兹录《皇女诔》一篇示例,亦彦和所谓巧于序悲者也。」
《皇女诔》(《艺文类聚》十六):「厥初在鞠,玉质华繁;玄发儵曜,蛾眉连娟;清颅横流,明眸朗鲜;迎时夙智,望岁能言。亦既免怀,提携紫庭;聪惠机警,授色应声;亹亹其进,好日之经;辞合容止,闲于幼龄。猗猗春兰,柔条含芳;落英凋矣,从风飘扬;妙好弱媛,窈窕淑良;孰是人斯,而罹斯殃!灵殡既祖,次此暴庐;披览遗物,徘徊旧居;手泽未改,领腻如初;孤魂遐逝,存亡永殊。呜呼哀哉!」
江藩《炳烛室杂文行状》说:「三代时诔而谥,于遣之日读之。后世诔文,伤寒暑之退袭,悲霜露之飘零,巧于序悲,易入新切而已。交游之诔,实同哀辞,后妃之诔,无异哀策,诔之本意尽失,而读诔赐谥之典亦废矣。」《左庵文论》:「诔之体裁,曹植云:『铭以述德,诔以述哀。』(《上卞太后诔表》见《全三国文》卷十五页九上引《艺文类聚》十五)故其作法应与铭颂异贯。东汉之诔,大抵前半叙亡者之功德,后半叙生者之哀思。惟就其传于今者二十余篇观之,殆少情文相生之作。欲尽诔体之变,以达述哀之旨,必须参究西晋潘安仁各篇,始克臻缠绵凄怆之致,亦犹析理绵密之议论文,东汉各家不逮魏晋之嵇叔夜耳。」
按「易入新切」只是说明潘岳所写的诔文的特点,这是属于他的个人风格的。这种个人的风格特点,不一定能为诔体共同的风格要求。明陈懋仁《文章缘起注》「碑」条引《抱朴子》云:「宏邈淫艳,非碑诔之施。」可见葛洪就认为诔文不应当是「侧艳」的。刘师培说「情愈哀则词愈艳」,这句话是有问题的。在六朝比较有名的诔文中,如颜延之的《陶征士诔》,就主要以朴素的风格来叙述陶潜的高风亮节,并寓哀伤之意,其中没有任何「侧艳」的成份。可见「侧艳」不能作为诔的风格要求。
〔三〕 《校证》:「『代』疑作『世』,避唐讳改。《才略》篇亦有《隔世相望》语。『徽』原作『征』,谢校作『徽』,按唐写本正作『徽』,今据改。」范注:「唐写本『征』作『徽』,是。徽,美也。」
《中国中古文学史》第四课引王隐《晋书》:「潘岳善属文,哀诔之妙,古今莫比,一时所推。」
〔四〕 《训故》:「《后汉书》:刘陶,字子齐。」《补注》:「
《后汉书崔骃传》:所著诗、赋、铭、颂、书、记、表,《七依》、《婚礼》、《结言》、《达旨》、《酒警》二十一篇。《刘陶传》言作《七曜论》、《匡老子》、《反韩非》、《复孟轲》及上书言当世便事、条教、赋奏、书记、辨疑,凡百余篇。蔚宗所记皆不言有诔,彦和差远范氏,乃作此云,宜具目睹,所未详矣。」
〔五〕 《御览》「工」作「贵」,较胜。「宪章」,法度。
〔六〕 《校证》:「『百言』原作『旨言』,谢校作『百言』。案唐写本、《御览》作『百言』,谓《文帝诔》末百余言,皆自陈之辞,今据改。」唐写本「言」下有「而」字。范注:「陈思王所作《文帝诔》,全文凡千余言。诔末自『咨远臣之渺渺兮,感凶问以怛惊』以下百余言,皆自陈之辞。『旨』,唐写作『百』,是。」
《左庵文论》:「陈思王《文帝诔》,见《全三国文》卷十九。彦和因篇末自述哀思,遂讥其『体实繁缓』。然继陈思此作,诔文述及自身哀思者不可胜计。衡诸诔以述哀之旨,何『烦秽』之有?惟碑铭以表扬死者之功德为主,若涉及作者自身,未免乖体耳。」
〔七〕 刘师培讲罗常培笔录《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十四,《文章变化与文体迁讹》:「陈思王《魏文帝诔》于篇末略陈哀思,于体未为大违,而刘彦和《文心雕龙》犹讥其乖甚。唐以后之作诔者,尽弃事实,专叙自己,甚至作墓志铭,亦但叙自己之友谊而不及死者之生平,其违体之甚,彦和将谓之何耶?」
若夫殷臣咏汤〔一〕,追褒玄鸟之祚〔二〕;周史歌文,上阐后稷之烈〔三〕。诔述祖宗,盖诗人之则也。至于序述哀情,则触类而长。〔四〕傅毅之《诔北海》,云「白日幽光,雰雾杳冥」〔五〕,始序致感〔六〕,遂为后式;影而效者〔七〕,弥取于工矣〔八〕。
〔一〕 《校证》:「『咏』原作『诔』,纪云:『诔汤之说未详。』案唐写本作『咏』,今据改。」《校释》:「唐写本『诔』作『咏』,是。」
〔二〕 梅注:「《商颂玄鸟》之诗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范注:「《商颂长发》序云:『《长发》,大禘也。』正义曰:『
成汤受天明命,诛除亢恶,王有天下;又得贤臣为之辅佐,此皆天之所佑,故歌咏天德,因此大禘而为颂。』玄鸟之祚,即简狄吞鳦卵而生契之事,正义所谓歌咏天德也。若然,彦和文意当指《长发》篇言之。」「祚」,赐福。「玄鸟」,燕子。《玄鸟》篇朱注:「玄鸟,鳦也。春分玄鸟降,高辛氏之妃,有娀氏女简狄,祈于郊禖,鳦遗卵,简狄吞之而生契,其后世遂为有商氏,以有天下。事见《史记》。」
《校注》:「按此文明言『追褒玄鸟之祚』,而《长发》七章并无咏述简狄吞鳦卵生契词句,恐非舍人所指。《玄鸟》篇首以『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发端,即『追褒玄鸟之祚』也。『篇中曰「武汤」、曰「后」,曰「先后」、曰「武王」,皆谓汤』(陈奂《
诗毛氏传疏玄鸟》篇中语),即『咏汤』也。然则此二句所指,其为《商颂》之《玄鸟》篇乎?」
〔三〕 梅注:「《周颂思文》之诗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丞民,莫匪尔极。』」范注:「《大雅生民》序云:『《生民》,尊祖也。后稷生于姜嫄,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焉。』」「史」,掌典礼的史官。「文」,指周文王。
周注:「《大雅文王有声》歌颂周文王,再向上追溯,阐明周代祖先后稷的功绩。」
〔四〕 《易系辞上》:「引而申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正义:「谓触逢事类而增长之。」王金凌:「此谓诔本施于祖宗,其后延及他人,而以傅毅《北海靖王兴诔》为例。」
〔五〕 黄注:「《后汉书》:北海靖王兴,齐武王伯升子也。永平七年薨。《古文苑》:傅毅此诔,其文不全,亦无白日幽光之语。」范注:「卢文弨《抱经堂文集文心雕龙辑注书后》云:『《练字》篇:「傅毅制诔,已用淮雨。」傅毅作《北海靖王兴诔》云:「白日幽光,淮雨杳冥。」《古文苑》所载,其文不全。今见此书《诔碑篇》者,又为后人改去「淮雨」,易以「氛雾」二字矣。』」《校释》:「卢文弨《文心雕龙辑注书后》曰:『郑康成注《大传》云:「淮雨,急雨之名。」是不以为字误,而《诗》正义引《大传》,竟改作「列风淫雨」,盖义僻则人多不晓也。』按郑注『暴雨之名』,卢又误作『急雨』。又按《练字》篇,彦和引傅诔而斥为爱奇,则亦不从郑说也。」傅毅用日暗雾昏来写悲哀,借景物来抒情,即所谓触类而长。
〔六〕 「始序致感」,谓《北海王诔》序云:刘兴死后,其所辖境内,四民都「感伤」得「若伤厥亲」。
〔七〕 《校证》:「『影』原作『景』,从唐写本、《御览》改。」
〔八〕 《校证》:「『工』原作『功』,谢改。徐云:『功当作「
切」,承上「新切」语意。』案唐写本作『功』,宋本《御览》作『
切』,铜活字本《御览》、谭校本作『巧』。」《斟诠》:「案黄从谢改是。功工古通。切与巧皆功之形误。」直解为「取法精到,益形工巧矣」。
《左庵文论》:「彦和此节所论未允。《玄鸟》《后稷》二篇皆是颂体,与葬时读诔定谥之辞不同。且古者贱不诔贵,下不诔上,尤无于君死后数百年始作诔者。彦和引此二篇,意在证明诔以颂功德为主,序述哀情由于后代引申,不知铭以述德,诔以述哀,体本不同,未容相混,即如最古之鲁哀公诔孔子云:『昊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以『呜呼哀哉』作结,而亦未及孔子之功德。故知诔之为用,原在述哀,惟以欲知所诔者为谁,因兼及其言行耳。」
以上为第一段,叙诔的意义及其历史发展,并论各家诔文之优劣。
详夫诔之为制,盖选言录行〔一〕,传体而颂文,荣始而哀终〔二〕。论其人也,乎若可觌〔三〕;道其哀也,凄然如可伤。此其旨也〔四〕。
〔一〕 《斟诠》:「言行二者皆指死者而言,选录则属于作者。」
〔二〕 斯波六郎:「《论语子张》:『其生也荣,其死也哀。』曹植《王仲宣诔》:『生荣死哀,亦孔之荣。』」《左庵文论》:「
此三句所论,甚为明晰:诔须贴切本人,不应空泛,故谓之『传体』;文则四言有韵,故谓之『颂文』。前半叙死者之功德,后半述时人之悲哀,故谓之『荣始而哀终』。」
《文体明辨序说》「诔」类:「其体先述世系行业,而末寓哀伤之意,所谓『传体而颂文,荣始而哀终』者也。」「传体而颂文」,即主体是叙事,但接近颂体。
〔三〕 《校注》:「按『』字《说文》所无,当本是『僾』字。《说文》人部:『僾,仿佛也。』《礼记祭义》:『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见乎其位。』(《说苑修文》篇:「祭之日,将入户,僾然若有见乎其容。」《释文》:「僾,微见貌。」正义:「僾,髣佛见也。」)」
《校证》:「《时序》篇赞:『焉如面。』辞意与此同。『』借『僾』字,《说文》:『僾,仿佛也。《诗》曰:「僾而不见。」』」
《左庵文论》:「此即谓叙言行非贴切不可,一人之诔不可移诸他人也。」又:「曹子建《王仲宣诔》『乃署祭酒,与君行止』至『荣耀当世,芳思晻蔼』,叙粲作侍中时事,句句贴切,不能移诸他人:此即彦和所谓『论其人也,乎若可觌』也。『吾与夫子,义贯丹青』以下,子建自叙与仲宣之交谊及其哀伤。彦和讥之云:『陈思叨名,体实烦缓。《文皇诔》末,旨言自陈,其乖甚矣。』按此篇与潘安仁诸诔皆叙自己对死者之交谊,以表达其哀伤。良以缠绵悱恻之情必资交谊笃厚而发,诔主述哀,与铭颂不同,故无妨牵涉自己也。」
〔四〕 《御览》五九六引《文章流别论》曰:「诗颂箴铭之篇,皆有往古成文可仿依而作,惟诔无定制,故作者多异焉。」
《文赋》:「诔缠绵而凄怆。」李善注:「诔以陈哀,故缠绵凄怆。」意思是在缠绵的文采中隐寓着死者的事迹,而情感则要切至凄怆。颜延之《陶征士诔》可以为例。
《文章流别论》虽然在当时说「诔无定制」,可是到了宋齐以后,诔还是有定制的。「旨」谓要旨。
以上为第二段,讲诔的写作特点。
碑者,埤也〔一〕。上古帝皇,纪号封禅〔二〕,树石埤岳,故曰碑也〔三〕。周穆纪迹于弇山之石〔四〕,亦古碑之意也〔五〕。又宗庙有碑,树之两楹〔六〕,事止丽牲,未勒勋绩〔七〕;而庸器渐缺〔八〕,故后代用碑,以石代金〔九〕,同乎不朽,自庙徂坟,犹封墓也〔一○〕。
〔一〕 范注:「《说文》石部:『碑,竖石也。从石,卑声。』《
释典艺》:『碑,被也。此本王葬时所设也。施其辘轳,以绳被其上,以引棺也。臣子追述君父之功美以书其上,后人因焉,故兼建于道陌之头显见之处,名其文,就谓之碑也。』埤裨二字,皆有增益之义,然裨训接益也,埤训增也,用埤字较适。」梅注:「埤,音皮。」
《校释》:「『埤也』,唐写本作『裨也』,下『埤岳』同。《御览》五八九同。按二字古通用。」《斟诠》:「舍人以埤训碑,盖音训,取其自卑增高之意耳。」
〔二〕 范注:「《管子封禅》篇: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唐写本『皇』作『王』,是。王谓禹、汤、周成王之属。」《史记封禅书》正义「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
《玉海》卷六十:「《事始》:无怀氏封泰山,刻石纪功,此碑之始。」「纪号」,记功绩。《汉书武帝纪》注引孟康曰:「王者功成治定,……刻石纪号。」又引应劭曰:「刻石纪绩也。」「号」,告。古代帝王表功明德,以告臣下。《白虎通封禅》:「王者易姓而起,必升泰山何?报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日,改制应天,功成封禅,以告太平也。……皆刻石纪号者,着己之功迹以自效也。封者,广也。言禅者,明以成功相传也。」
〔三〕 唐写本「埤」作「裨」。《斟诠》:「附于衣者曰裨,附于土者曰埤。此以作『埤』义胜。」
《礼记礼器》:「因名山升中于天。」正义引《白虎通》云:「增泰山之高以报天,附梁父之基以报地。」
〔四〕 梅注:「《穆天子传》: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天子答之曰:子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天子遂驱升于弇山,乃纪丌迹于弇山之石,而树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按此见卷三。
范注:「《穆天子传》二:『季夏丁卯,天子北升于舂山之上,以望四野。……天子五日观于舂山之上,乃为铭迹于县圃之上,以诏后世。』郭璞注云:『谓勒石铭功德也。秦始皇、汉武帝巡守登名山,所在刻石立表,此之类也。』欧阳修《集古录自序》云:『故上自周穆王以来,下更秦、汉、隋、唐、五代,……莫不皆有,以为《集古录》。以谓转写失真,故因其石本轴而藏之。穆王铭辞,岂宋时尚存欤?」弇山,即崦嵫山,在今甘肃省。古代神话传为日没之处。
〔五〕 《校注》:「『古』唐本无,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作『石』。按『石』字误。……《玉海》六十引无『古』字,与唐写本正合。当据删。」
《文体明辨序说》碑文类引无「亦古碑之意也」句,下有:「秦始刻铭于峄山之巅,此碑之所从始也。」「峄山」,指李斯《峄山刻石》,见《全秦文》卷一。
〔六〕 范注:「树之两楹,谓碑树于中庭,其位置当东楹西楹两楹之间。(《文选头陀寺碑》注引蔡邕《铭论》:「碑在宗庙两阶之间。」)」刘宝楠《汉石例》卷一《墓碑例称碑例》:「宫庙之碑,皆在中庭,而《文心雕龙》云云,《玉海》亦谓『碑树两楹』。按两楹不得有碑,此说误也。」
《训故》:「《礼记祭义》:『祭之日牵牲入庙门丽于碑。』孙何亦云:碑非文章之名,后人假以载其铭耳。」
《补注》:「刘氏宝楠《汉石例》(卷一)云:『纪功德亦以石,但不名碑,故《史记封禅书》引《管子》、《秦始皇本纪》并云刻石,不言立碑。墓用石名碑。与刻石纪功德名碑皆始于汉。《文心雕龙》谓碑名肇自上古,其说恐非。又两楹不得有碑,是盖指中庭之碑言也。」
范注:「段玉裁注《说文》碑字云:『《(仪礼)聘礼》郑注曰:「宫必有碑,所以识日景,引阴阳也。凡碑引物者,宗庙则丽牲焉。其材,宫庙以石,窆用木。」《檀弓》:「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注曰:「丰碑,斲大木为之,形如石碑。」按此《檀弓》注即《聘礼》注所谓「窆用木」也。非石而亦曰碑,假借之称也。秦人但曰刻石,不曰碑,后此凡刻石皆曰碑矣。《始皇本纪》上邹峄山立石,上泰山立石,下皆云刻所立石,其书法之详也。凡刻石必先立石,故知竖石者碑之本义,宫庙识日影者是。』王兆芳《文体通释》曰:『碑者,竖石也。古宫庙庠序之庭碑,以石丽牲,识日景;封圹之丰碑,以木悬棺綍,汉以纪功德,一为墓碑,丰碑之变也;一为宫殿碑,一为庙碑,庭碑之变也;一为德政碑,庙碑墓碑之变也。皆为铭辞,所以代钟鼎也。』」
〔七〕 《校注》:「止,黄校云:『元作「正」。』按唐本、《御览》五八九、《玉海》六○并作『止』。《祝盟篇》:『事止告飨。』句法与此相同,亦足为当作『止』之证。又按《礼记祭义》:『
祭之日,君牵牲,穆答君,卿大夫序从;既入庙门,丽于碑。』郑注:『丽犹系也。』《正义》:『君牵牲入庙门,系着中庭碑也。』」
〔八〕 「庸器」,古代用以纪功的铜器。《周礼春官序官》:「典庸器。」郑玄注:「庸,功也。郑司农云:『庸器,有功者铸器铭其功。』」
〔九〕 唐陆龟蒙《野庙碑》:「碑者,悲也。古者悬而窆,用木,后人书之,以表其功德,因留之不忍去。碑之名由是而得。自秦汉以降,生而有功德政事者,亦碑之,而又易之以石,失其称矣。」(见《唐文粹》)
宋孙何《碑解》「……碑非文章之名也,盖后假载其铭耳。铭之不能尽者,复前之以序,而编录者通谓之文,斯失矣。陆机曰:碑披文而相质。则本末无据焉。铭之所始,盖始于论撰祖考,称述器用,因其镌刻,而垂乎鉴诫也。铭之于嘉量者,曰量铭,斯可也,谓其文为量不可也。铭之于景钟,曰钟铭,斯可也,谓其文为钟,不可也。铭之于庙鼎者,曰鼎铭,斯可矣,谓其文为鼎,不可也。古者盘盂几杖,皆可铭,就而称之曰:盘铭、盂铭、几铭、杖铭,则庶几乎正,若指其文曰盘、曰盂、曰几、曰杖,则三尺童子,皆将笑之。今人之为碑,亦由是矣。天下皆踵乎失,故众不知其非也。蔡邕有《黄钺铭》,不谓其文为黄钺也。崔瑗有《座右铭》,不谓其文为座右也。《檀弓》曰: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释者曰:丰碑,斲大木为之。桓楹者,形如大楹,谓之桓植。《丧大记》曰:君葬四綍二碑,大夫葬二綍二碑。又曰:凡封用綍去碑。释者曰:碑,桓楹也。树之于圹之前后,以拂绕之,间之辘轳,挽棺而下之,用綍去碑者,纵下之时也。《祭义》曰:祭之日,君牵牲,既入庙门,丽乎碑。释者曰:丽,系也,谓牵牲入庙,系着中庭碑也。或曰:以纼贯碑中也。《聘礼》曰:宾自碑内听命。又曰:东西北上碑南。释者曰:宫必有碑,所以识日景引阴阳也。考是四说,则古之所谓碑者,乃葬祭飨聘之际,所植一大木耳。而其字从石者。将取其坚且久乎。然未闻勒铭于上者也。今丧葬令其螭首龟趺。洎丈尺品秩之制,又易之以石者,后儒增耳。尧、舜、夏、商、周之盛,六经所载,皆无刻石之事。《管子》称无怀氏封泰山刻石纪功者,出自寓言,不足传信。又世称周宣王搜于岐山,命从臣刻石,今谓之石鼓,或曰猎碣。洎延陵墓表碑,俗目为夫子十字碑者,其事皆不经见,吾无取焉。司马迁着《始皇本纪》,着其登峄山、上会稽甚详,止言刻石颂德,或曰立石纪颂、亦无勒碑之说,今或谓之『峄山碑』者,乃野人之言耳。汉班固有《泗水亭长碑文》,蔡邕有《郭有道》《陈太丘碑文》,其文皆有序冠篇,末则乱之以铭,未尝斥碑之材而为文章之名也。彼士衡未知何从而得之。由魏而下,迄乎李唐,立碑者不可胜数,大抵皆约班蔡而为者也。虽失圣人述作之义,然犹髣佛乎古。迨李翱为《高愍女碑》,罗隐为《三叔碑》、《梅先生碑》,则所谓序与铭皆混而不分,集列其目,亦不复曰文。考其实,又未尝勒之于石,是直以绕绋丽牲之具而名其文,戾孰甚焉。复古之士,不当如此。贻误千载,职机之由。今之人为文揄扬前哲,谓之赞也;警策官守,谓之箴可也;针砭史阙,谓之论可也;辨析政事,谓之议可也;祼献宗庙,谓之颂可也;陶冶情性,谓之歌诗可也。何必区区于不经之题,而专以碑为也!……」
纪评:「碑非文名,误始陆平原,孙何纠之,拔俗之识也。」
《陔余丛考》卷三十二《碑表》:「《礼记祭义》:『牲入庙门,丽牲于碑。』贾氏(公彦)以为『宗庙皆有碑,以识日景。』……按此数说,则古人宫寝坟墓,皆植大木为碑。而其字从石者,孙何云:取其坚且久也。(见《宋文鉴》卷一二五《碑解》)刘勰则谓『宗庙有碑,树之两楹,事止丽牲,未勒勋绩,后代自庙徂坟,以石代金。』」
〔一○〕范注:「《礼记檀弓上》:『孔子既得合葬于防。……于是封之崇四尺。』郑注:『聚土曰封。』」《书武成》:「封比干墓。」传:「封,益其土。」正义:「增封其墓也。」「自庙徂坟」,《斟诠》直解为「由宗庙扩及坟圹」。
《校释》:「碑之为用,初树之宗庙,所以丽牲,后立之墓穴,所以下棺。故汉碑首必有穿,其遗制也。舍人所谓『纪号封禅』、『树石埤岳』,当起于后世。虽《管子》有古者封禅之君七十有二之说,其事未足深信。至于就碑撰文,实盛于东京,蔡氏其首选也。」
唐封演《闻见记》云:「丰碑本天子诸侯下棺之柱,臣子或书君父勋伐于其上,又立于隧口,故谓之神道。古碑上往往有孔,是贯纤索之象。则是墓道之有碑刻文,本由于悬窆之丰碑,而或易以石也。」
牟注:「《礼记檀弓上》:『古也墓而不坟。』殷商时坟、墓有别,坟是封土隆起的,墓是平的。这里的『封墓』指上句说的『坟』,用以喻石碑同样可保持长久。」
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一〕;才锋所断,莫高蔡邕〔二〕。观《杨赐》之碑,骨鲠训典〔三〕,《陈》《郭》二文,词无择言〔四〕。《周》《胡》众碑〔五〕,莫非清允〔六〕。其叙事也该而要,其缀采也雅而泽;清词转而不穷〔七〕,巧义出而卓立〔八〕;察其为才,自然而至矣〔九〕。
〔一〕 唐写本「以」作「已」。黄注:「《后汉书》注:方者谓之碑,圆者谓之碣。」按此见《窦宪传》注。
范注:「《说文》:『碣,特立之石也。』《文体通释》曰:『碣者,与楬通,特立之石,藉为表楬也。石,方曰碑,圆曰碣。』赵岐曰:『可立一圆石于墓前。』洪适曰:『似阙非阙,似碑非碑。』隋唐之制,三品以上立碑,七品以上立碣。主于表扬功德,与碑相通。」陈绎曾《文说》:「碑宜雄浑典雅,碣宜质实典雅。」
明陈懋仁《文章缘起注》:「碣,杰也。揭其操行,立之墓隧者也。其文与碑体相同也。」
《陔余丛考》卷三十二「碑表」:「古碑之传于世者,汉有杨震碑,首题《太尉杨公神道碑铭》(见《隶释》卷十二);又蔡邕作郭有道、陈太丘墓碑文,载在《文选》。后汉崔寔卒,袁隗为之树碑颂德(见《崔寔传》)。故刘勰谓『东汉以来,碑碣云起』。」
〔二〕 王金凌:「以锋言才,是说蔡邕叙事该要,缀采雅泽,有如锋刃斩斫,无有枝蔓,则才锋指叙事运词时的表达能力。」「才锋所断」,根据才锋所作的评断。《校注》:「李充《起居诫》:『中世蔡伯喈长于为碑。』(《北堂书钞》一百引)」
〔三〕 《训故》:「《后汉书》:杨赐,字伯献,太尉秉之子,以通《尚书》侍灵帝讲于华光殿中,历官太尉,卒谥文烈。」
范注:「《蔡中郎集》有《杨赐碑》四篇,……骨鲠训典,犹言以训典为骨干。」「训」、「典」,指《尚书》,因其中有《尧典》《伊训》等篇。《左传》文公六年:「告之训典。」注:「
训典,先王之书。」《封禅》篇:「树骨于训典之区。」
《文章流别论》:「蔡邕为杨公作碑,其文典正,末世之美者也。」《注订》:「《杨赐碑》辞章结构,力慕典诰,故曰骨鲠训典,犹韩文公之于《平淮西碑》也。」
〔四〕 「词」,唐写本作「句」。《训故》:「《后汉书》:陈寔,字仲弓,颍川许人,除太丘长。《蔡中郎集陈太丘碑文》。《后汉书》:郭太,字林宗,太原界休人,以有道征不应。《蔡中郎集郭有道林宗碑文》。」
范注:「陈仲弓、郭林宗,汉季高士,德望并茂;《世说新语德行》篇注引《续汉书》:『林宗卒,蔡伯喈为作碑,曰:「吾为人作铭,未尝不惭容,唯有《郭有道碑颂》无愧耳。」(《后汉书郭太传》:「蔡邕谓卢植曰:吾为碑铭多矣,皆有惭德,唯《
郭有道》无愧色耳。」)』故彦和谓其词无择言。(《尚书吕刑》:「罔有择言在身。」《孝经》:「口无择言,身无择行。」择,败也。)」
《校注》:「『词』,黄校云:『一作句,从《御览》改。』按『句』字不误。唐写本、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并作『句』。……『言』作『字』解,『句无择言』者,谓每句无败字也。」
《斟诠》:「句无择言,谓语句确实无可指摘也。」
《注订》:「择,简选也。无择言者,无可指摘更易也。」沈约《答乐蔼书》:「郭有道汉末之匹夫,非蔡伯喈不足以偶三绝。」梁元帝《内典碑铭集林序》:「唯伯喈作铭,林宗无愧。」王勃《与契苾将军书》:「伯喈雄藻,待林宗而无愧。」骆鸿凯《文选学》:「中郎《郭有道碑》自谓无媿辞,然观稚川正郭之篇,则有道之人品可知。然文虽失实,于体无害也。」
〔五〕 《校证》:「『胡』原作『乎』,从唐写本、《御览》改,徐校亦作『胡』。周谓周勰,胡谓胡广、胡硕。」
《校释》:「唐写本『乎』作『胡』,《御览》同,是。按《中郎集》有胡广、胡硕等碑,故曰『众碑』。」
〔六〕 《校证》:「『莫非清允』,宋本《御览》作『莫不精允』,明抄本《御览》、明活字本《御览》『清』作『精』。徐曰:『清一作精。』」
《斟诠》:「『清允』与下文『清词』义重,揆诸下文,『叙事也该而要』及『巧义出而卓立』之申述语,自以作『精』为胜。」
范注:「《困学纪闻》十三:『蔡邕文今存九十篇,而铭墓居其半,曰碑、曰铭、曰神诰、曰哀赞,其实一也。自云为《郭有道碑》独无愧辞,则其它可知矣。其颂胡广、黄琼,几于老、韩同传(《史记》韩非与老聃同传),若继成《汉史》,岂有南、董之笔!』(翁注曰:琼非广所能几及,邕作颂而无所轩轾,故王氏讥之。)」
《日知录》十九《作文润笔》条云:「《蔡伯喈集》中为时贵碑诔之作甚多,如胡广、陈寔各三碑,桥玄、杨赐、胡硕各二碑,至于袁满来年十五,胡根年七岁,皆为之作碑,自非利其润笔,不至为此。史却以其名重,隐而不言耳。文人受赇,岂独韩退之谀墓金哉!」
〔七〕 「该而要」,碑文不如史传详尽,但也不能遗漏太多,因此必须精要。然而为求精要,有时不免漏略,则又须强调该赡。《左庵文论》:「清词转而不穷──凡碑铭及有韵之文,句宜典重,而用笔宜清。伯喈此篇(指《郭有道碑》)无一句轻而无一句不清。又文调常变,故音节和雅而不板滞:斯并足以垂范后昆者也。」又:「《陈太丘碑》,铭文不长,而颇能传神:句句气清,而善于含蓄。」「转」,移,指变化。
〔八〕 姚鼐《古文辞类纂序》:「碑志类者,其体本于诗。」许文雨《文论讲疏》:「按刘勰既以诔碑列于有韵之文,并述碑文之为体:『其叙事也该而要,其缀采也雅而泽,清词转而不穷,巧义出而卓立。』是说也,殆以碑文原于诗之颂乎?」
在唐宋八大家中,韩愈以碑版文字著称,他写的比较优秀的碑文,能显示死者的人格特点,这就是刘勰所谓「巧义出而卓立」。
〔九〕 《校证》:「『矣』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左庵文论》:「此段推崇蔡中郎之碑文为第一,盖非一人之私言,实千古之定论也。试以伯喈之文与普通汉碑比较;一则词调变化甚多,篇篇可诵,非普通汉碑之功候所能及;二则有韵之文易致散漫,而伯喈能作出和雅之音节,『清词转而不穷』,此皆其出类拔萃处。伯喈碑文,既可空前绝后,而传于今者又多,潜心研索,当可尽其变化。」
又:「综观伯喈之碑文,有全叙事实者,如《胡广碑》(本集四,《全后汉文》七十六);有就大节立言者,如《范丹碑》(本集二,《全后汉文》七十七);有叙古人之事者,如《王子乔碑》(本集一,《全后汉文》七十五);有叙《尚书》经义,并摹拟《
尚书》文调者,如《杨赐碑》(本集三,《全后汉文》七十八);千变万化,层出不穷。有重复之字句,而无重复之音调,无重复之笔法;洵非当时及后世所能企及也。」
孔融所创,有摹伯喈〔一〕,《张》《陈》两文〔二〕,辨给足采,〔三〕亦其亚也。及孙绰为文〔四〕,志在于碑〔五〕,《温》《王》《郗》《庾》〔六〕,辞多枝杂〔七〕,《桓彝》一篇,最为辨裁矣〔八〕。
〔一〕 《校证》:「『摹』原作『慕』,据唐写本。」《校注》:「谓其摹仿也。」
《训故》:「《后汉书》:孔融字文举,与蔡邕素善。邕卒后,有虎贲士貌类于邕。融每酒酣,引与之同坐。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型。所著诗、颂、碑文凡二十五篇。」按此见《孔融传》。
〔二〕 黄注:「孔文举有《卫尉张俭碑铭》,《陈》文无考。融没于曹子建之前,非陈思王也。」
范注:「《全后汉文》八十三据《艺文类聚》四十九、又《文选》注辑得孔融《卫尉张俭碑铭》一篇,残缺不全。《陈》文亡佚。」张俭,字符节,汉末名士。
〔三〕 《韩非子难言》:「捷敏辩给,繁于文采,则见以为史。」「辨给」,谓便捷巧慧、善于言辞(据郝懿行《尔雅义疏释训》)。
〔四〕 《训故》:「《晋书》:孙绰,字兴公,历官著作郎,于时文士,绰为其冠。温、王、郗、庾诸公之薨,必须绰为碑文,然后刊石(按此见《孙绰传》)。《世说新语》:孙兴公作《庾公诔》,多寄托之辞,既成,示庾道恩,庾见慨然送还之,曰:先君与君自不至于此(按此见《方正》篇)。」
〔五〕 「志在于碑」原作「志在碑诔」。《校注》:「唐写本作『
志在于碑』,《御览》引同。按《晋书》绰本传止称其善为碑文,本段亦单论碑,诔字实不应有,当据订。《南齐书文学传论》:『孙绰之碑,嗣伯喈之后。』亦足以证『诔』字误衍。」
〔六〕 《校证》:「『郗』原作『却』,今据唐写本、《御览》、徐校改。」
范注:「《艺文类聚》四十五有绰所撰《丞相王导碑》、《太宰郗鉴碑》,四十六有《太尉庾亮碑》,皆颇残阙不全。《桓彝碑》全佚。」「王」谓《王导碑》,「温」谓《温峤碑》。
〔七〕 陈书良《文心雕龙校注辨正》:「《周易系辞》:『中心疑者其辞枝。』枝,言辞分散也。舍人屡用之与其它字构词,不特枝杂。如《养气》篇:『战代枝诈,攻奇饰说。』《论说》篇:『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
《左庵文论》:「东晋以碑铭擅长者,当推孙绰、袁宏为最。兴公之《桓彝碑》,今已不传。所存《丞相王导碑》、《太宰郗鉴碑》(《全晋文》引《艺文类聚》四十五)、《太尉庾亮碑》(
《全晋文》引《艺文类聚》四十六),亦多残阙。其文笔之雅虽逊伯喈,而辞句清新,叙事简括,转折直接,皆得力于伯喈者为多。彦和谓其『辞多枝杂』,盖亦责备贤者之意。」
〔八〕 《训故》:「《晋书》:桓彝字茂伦,谯国龙亢人。历官宣城内史,在郡,苏峻反,为其将韩晃所害,绰为碑文。」按此见《桓彝传》。《桓彝碑》全佚。
《校释》:「本篇选文,首举邕作。孔、孙诸制,乃其流亚。今观蔡氏诸碑,类皆逾扬盛美之辞,实启贡谀献媚之渐。故桓范着《世要论》,有『势重者称美,财富者文丽』之讥。而魏武励俗,乃严立碑之禁,降及晋世,禁乃稍弛。」
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孙绰之碑,嗣伯喈之后;谢庄之诔,起安仁之尘。」
《校注》:「范宁《谷梁传集解序》:『《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杨疏:『辩,谓说事分明;裁,谓善能裁断。』……《议对》篇:『辞裁以辨。』亦可证。」
以上为第三段,讲碑的意义及其发展,并论各家碑文。
夫属碑之体,资乎史才〔一〕,其序则传〔二〕,其文则铭〔三〕,标序盛德〔四〕,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五〕:此碑之制也〔六〕。夫碑实铭器,铭实碑文〔七〕,因器立名,事先于诔〔八〕,是以勒石赞勋者,入铭之域〔九〕,树碑述亡者,同诔之区焉〔一○〕。
〔一〕 《斟诠》:「属碑之体,谓撰述笔体之文字也。『属』读『
属文』之『属』。」纪评:「东坡文章盖世,而碑非所长,足证此言之信。」
〔二〕 《左庵文论》:「『其序则传』──碑前之序虽与传状相近,而实为二体,不可混同。盖碑序所叙生平,以形容为主,不宜据事直书。自两汉以迄唐五代,其用典对仗,递有变化,而作法一致,型式相同。……未有据事直书,琐屑毕陈,而与史传、家传相混者。试观蔡中郎之《郭有道碑》,岂能与《后汉书郭泰传》易位耶?彦和『其序则传』一语,盖谓序应包括事实,不宜全空,亦即陆机《文赋》所谓『碑披文以相质』之意,非谓直同史传也。六朝碑序本无与史传相同之作法,观下文所云:『标序盛德,……必见峻伟之烈。』则彦和固亦深知形容之旨,绝不致泯没碑序与史传之界域也。」
〔三〕 骆鸿凯《文选学》:「碑文之作,乃子孙为其父祖,弟子为其师尊,亲故为其亲故。揆之人情,宜以颂扬为本。『授徒三千』,『行有九德』,辞虽溢美,义固无愆。《文赋》所云『披文相质』,彦和亦云『序传文铭』。昌黎以史为碑,更张旧作,自谓拔俗,于体乖矣。」
〔四〕 唐写本「序」作「叙」。《北堂书钞》一○二引李充《起居戒》云:「古之为碑者,盖以述德纪功,归于实录也。」又引袁兴《
万年书》云:「夫碑铭将以述咏功德,流美千载。」
〔五〕 「昭」,明。「懿」,美。「峻」,高。「烈」,功业。刘师培所谓「形容」就是刻划形象,要有描写成分,不是纯粹朴素的叙述。《文选》李善注解释《文赋》「碑披文以相质」云:「碑以叙德,故文质相半。」也就是这个意思。刘勰所谓「标序盛德,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就是说要把死者的高风亮节烘托出来,以显示死者的雄伟英烈。其实富于文学意味的史传文字,也需要艺术加工、塑造形象,并不是平铺直叙。
〔六〕 唐写本「制」作「致」,误。陈懋仁《文章缘起注》「碑」条引《抱朴子》云:「宏邈淫艳,非碑诔之施。」
〔七〕 《文章流别论》:「古有宗庙之碑。后世立碑于墓,显之衢路,其所载者铭辞也。」
梁元帝《内典碑铭集林序》:「夫世代亟改,论文之理非一;时事推移,属词之体或异。但繁则伤弱,率则恨省。存华则失体,从实则无味。或引事虽博,其意犹同;或新意虽奇,无所倚约;或首尾伦帖,事似牵课;或翻复博涉,体制不工。能使艳而不华,质而不野,博而不繁,省而不率,文而有质,约而有润,事随意转,理逐言深,所谓菁华,无以间也。」(《广弘明集》二十三)然《洛阳伽蓝记城东》篇载隐士赵逸之言曰:「生时中庸之人尔,及死也,碑文墓志必穷天地之大德,尽生民之能事,为君共尧舜连衡,为臣与伊皋等迹,牧民之臣,浮虎慕其清尘;执法之吏,埋轮谢其梗直。所谓生为盗跖,死为夷齐。妄言伤正,华词损实。」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五:「大抵碑版文字,造语必纯古,结响必坚骞,赋色必雅朴;往往宜长句者,必节为短句,不多用虚字,则句句落纸,始见凝重。」
范注:「陆机《文赋》云:『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纪评:『碑非文名,误始陆平原。』案彦和不以碑为文体,观『其序则传,其文则铭』;『碑实铭器,铭实碑文』数语,义至明显。」
〔八〕 《校证》:「『先』原作『光』,徐、梅俱云:『当作先。』案唐写本正作『先』,今据改。」范注:「『因器立名,事先于诔。』谓刻石纪功,可用于生人,而诔则必用于死亡之后也。」《注订》:「按『碑实铭器,铭实碑文』;『入铭之域,同诔之区』,由彦和此言,知碑之立名,孕于铭诔而生焉。所谓『因器立名』者是也。」
〔九〕 《校注》:「『石』,唐写本作『器』,《御览》引同。按『器』字是。《铭箴》篇:『铭题于器。』即其义也。」
〔一○〕《校证》:「『亡』原作『己』,据唐写本、《御览》、徐校本校正。」
《左庵文论》:「古代勒铭于铜器,后世始易为刻石,碑者刻石之通称,铭者刻文之常体,故谓『碑实铭器,铭实碑文』也。又彦和以『勒石赞勋』及『树碑述己』为铭诔之区划,用意亦欠明晰。盖碑铭不限于赞勋,或纪功以昭遗爱,或表墓以彰景行,树石勒铭,用兼生死。推彦和之意,惟以纪功者为铭,而以表墓者同诔。实则自汉以后,墓碑之体,显与诔殊:一则纯以死者为主,一则兼抒作者之悲。述德陈哀,宜别人我。混而同之,转兹迷惘矣。」其实刘勰并没有把诔、碑二体「混而同之」,只是说「树碑述亡者」和诔属于一类,「勒石赞勋者」和铭属于一类。
又:「碑之源流──古者竖石庙庭之中央,谓之碑,所以丽牲,或识日景引阴阳也。其材宫庙以石,窆用木(见《仪礼聘礼》郑注)。三代以上,铭皆勒于铜器,刻石者甚少。石鼓之时代,为姬周抑为宇文周,聚讼迄未能决(详见王厚《后斋碑录》)。故三代有无刻石,尚属疑问。然则竖石盖为碑之本义,刻铭则其后起义也。树碑之风,汉始盛行,而东都尤甚。惟乃刻石之总名,而非文体之专称。自其体制言,则有墓碑(此体最多,蔡中郎《郭有道碑序》云「树碑表墓,昭铭景行」,又《汝南周勰碑序》亦云「建碑勒铭」,实铭体也),有祠堂碑(如《梁相孔聃神祠碑》,见《隶释》五),有神庙碑(如《西岳华山庙碑》,见《隶释》二,《三公山碑》、《
石神君碑》,均见《隶释》三,《尧庙碑》,见《隶释》一),有杂碑(如《蜀郡太守何君阁道碑》,见《隶释》四),有纪功碑(如《
汉敦煌太守裴岑纪功碑》,见《金石萃编》卷七)。自其文体言,则有铭(此体最多,如《周憬功勋铭》,见《隶释》四,普通汉碑多有「乃作铭曰」四字),有颂(如《西狭颂》,见《隶释》四),有叙(如《张公神碑》,见《隶释》三),有记(如《高朕修周公礼殿记》,见《隶释》一),有诔(如《堂邑令房凤碑》,见《隶释》九),有诗(如《费凤别碑》,见《隶释》九)。有铭后附以乱者(如《
巴郡太守樊敏碑》,见《隶释》十一),有有韵者(普通皆然),有无韵者(如《修周公礼殿记》,《三公山碑》,《冯绲碑》,见《隶释》卷七):盖凡刻石皆可谓之碑,而非文章之一体,与铭箴颂赞之类不同。准是以言,则蔡邕石经及孔庙之官文书,虽非文章,而既刻于石,亦得称碑,惟以铭体居十之六七,故汉人或统称碑铭,碑谓刻石,铭则文体也。后世或以序文为碑,有韵之文为铭;或以有韵之文为碑铭,无韵或四六之文为碑;皆不知碑为刻石之义也。又刻于阙者谓之阙铭(如《嵩岳太室石阙铭》,见《隶释》四),以非竖立神道中央,故亦不得称碑。至于墓表之名,汉人间亦用之,但就华表之石而名,体与墓碑无别。唐代以有铭者为碑,无铭者为墓表;后世又以大官称神道碑,小官称墓表(潘昂霄《金石例》卷一,黄宗羲《金石要例》,皆曰三品以上神道碑,三品以下墓表):此皆近代不通之制度,实则汉人之墓表皆有韵,亦无官秩大小之别也。」
又:「墓志铭──自裴松之奏禁私立墓碑,而后有墓志一体。观汉魏刻石之出土者,并无墓志,亦足证此体之始于六朝也。墓志一体,原为不能立碑者而设,而风尚所趋,即本可立碑或帝王后妃之已有哀策者,亦并兼有之。《南史》中此类例证,不一而足,盖变例也。后世于墓志之外,复有墓碣、墓表,亦自此体而出。」
第四段论写碑文的基本要求,兼及碑和铭、诔的关系。
赞曰:写实追虚〔一〕,诔碑以立。铭德纂行〔二〕,文采允集〔三〕。观风似面〔四〕,听辞如泣〔五〕。石墨镌华〔六〕,颓影岂戢〔七〕。
〔一〕 「写实」,谓「选言录行」叙事如传。「追虚」,谓在描写时,「必见清风之华」、「峻伟之烈」,或者「论其人也,乎若可觌;道其哀也,凄然如可伤」。
〔二〕 《校证》:「『纂』原作『慕』,从唐写本改。」
〔三〕 《校释》:「文采,唐写本作『光彩』,是。」
《斟诠》:「光彩,本泛谓物相之光辉色彩,此乃喻人之事功彪炳,声闻显著,及文章华美而言。」
〔四〕 「风」,风采。上文云「必见清风之华」,此风字正承上文而言。「似面」,似亲见其面。
〔五〕 《左庵文论》:「二句甚佳,作诔尤须有听辞如泣之致。」
〔六〕 《斟诠》:「《说文》墨字桂注:『古者漆书之后,皆用石墨以书。《大戴礼》所谓「石墨相着则黑」是也。汉以后松烟桐煤既盛,故石墨遂堙废。』案石墨,……古用于石刻漆书,取其黑色显明,易于醒目也。镌华,谓刻书其文华,用以表扬死者。」
〔七〕 《校注》:「『忒』,唐写本作戢。按本赞纯用缉韵,此当以作『戢』为是,若作『忒』,则失其韵矣。《礼记缁衣》:『其仪不忒。』《释文》:『忒,本或作●。』而『贰』俗又作『●』,与『戢』形近。盖『戢』初误为『』,后又误为『忒』耳。」
《校释》:「唐写本作『岂戢』,是。」
《校证》:「《类聚》九七引傅咸《萤火赋》『当朝阳而戢影』,此彦和所本。」按《初学记》三十《萤火赋》:「当朝阳于戢景兮,心宵昧而是征。」「颓」,衰败。
《斟诠》:「颓影,谓死者颓坠之遗影。戢,《说文》训藏兵,又敛息之义。……戢影有伏藏、敛息其影之义。此处所谓『
颓影岂戢』者,极言诔碑之用,能增光泉壤,流誉后世,俾死者遗影不致淹灭无闻也。」
哀吊 第十三
《文章流别论》:「哀辞者,诔之流也。崔瑗、苏顺、马融等为之,率以施于童殇夭折、不以寿终者。建安中,文帝与临淄侯各失稚子,命徐干、刘桢等为之哀辞。哀辞之体,以哀痛为主,缘以叹息之辞。」
《文章辨体序说》「哀诔」类:「大抵诔则多叙世业,故今率仿魏晋,以四言为句。哀辞则寓伤悼之情,而有长短句及楚体之不同焉。」
又「哀辞」类:「昔汉班固,初作《梁氏哀辞》,后人因之。……其文皆为韵语,而四言骚体,惟意所之,则与诔体异矣。吴讷乃并而列之,殆不审之故欤?今取古辞自为一类云。」
又「吊文」类:「吊文者,吊死之辞也。刘勰云:『吊者至也。《诗》曰:神之吊矣。宾之慰主,以至到为言。』故谓之吊。古者吊生曰唁,吊死曰吊。」
章太炎《正赍送》:「古者吊有伤辞,谥有诔,祭有颂,其余皆祷祝之辞,非着竹帛者也,《上曲礼》:『知生者吊,知死者伤。』正义曰:『吊辞口致命,伤辞书之于版。』……伤辞多者,不过万字。上世作者,虽若灭若殁哉;观魏武帝过桥玄墓,不忘畴昔,为辞告奠,其文约省,哀戚已隆矣。斯盖古之令轨,为法于今者乎?……自伤辞出者,后有『吊文』,贾谊《吊屈原》,相如《吊二世》,录在赋篇。其特为文辞,而迹可见于今者,若弥衡《吊张衡》、陆机《吊魏武帝》,斯皆异时致闵,不当棺柩之前,与旧礼言吊者异。……今之祭文,盖古伤辞也。……其旁出者有哀辞,《文章流别论》曰:『
崔瑗、苏顺、马融等为之,率施于童殇夭折,不以寿终者。』盖死而不吊者三,畏、厌、溺。长殇(年十九至十六而死者)以下,与鲜死者同列(《左昭五年传》:「葬鲜者自西门。」注:「不以寿终为鲜。」),不可致吊,于是为之哀辞。礼以义起,是故马仲都以元舅车骑将军之重,从驾溺死,明帝命班固于马上三十步为哀辞。盖君臣慎礼,不以贵宠越也。今人以哀辞施诸寿终,斯所谓失伦者。」
《斟诠》:「彦和『哀吊』与后世文论家所谓『哀祭』一体,内涵有别。前者……仅为『哀辞』、『吊文』二者之并称,后者则通常包括哀、诔、祭、吊四者为一大类。《文心雕龙》以诔合于碑,为《
诔碑》篇,祭附见于《祝盟》篇。《哀吊》其所以特立一篇者,殆因前代文体已有定制。……其时各体文既均有专集行世,疑有序引,可供采撷。……反观后世文论家所设之哀祭类,……以凡人之告于鬼神者,为其标类之总纲,固可收执简驭繁之便;而无如所包名目滋多,义用并非一致,究不若《文心雕龙》之囿别区分,比物丑类,而能各适其宜也。」
哀辞和吊文的区别,从本篇的说明来看,是哀辞多施于幼童,吊文多施于古人。从表面形式上来看,哀辞是四言体与骚体并用,而吊文一概属于骚体。至于《昭明文选》的「哀」类,「哀上」收潘岳《
哀永逝文》,是伤妻之辞。「哀下」所收对皇后的两篇「哀策文」,和刘勰所论似不属于一体。
赋宪之谥〔一〕,短折曰哀〔二〕。哀者,依也〔三〕。悲实依心,〔四〕故曰哀也。以辞遣哀,盖下流之悼〔五〕,故不在黄发〔六〕,必施夭昏〔七〕。
〔一〕 「赋宪」二字,旧校:「孙云:当作『议德』。」纪评:「
赋宪二字出《汲冢周书》,王伯厚《困学纪闻》已有考证,不得妄改为『议德』。」
《困学纪闻》卷二《书》:「《周书谥法》:『惟三月既生魄,周公旦、太师望相嗣王发,既赋宪,受胪于牧之野。终葬,乃制谥。』今所传《周书》云云,与《六家谥法》所载不同。」原注:「盖今本缺误,《文心雕龙》云『赋宪之谥』出于此。」卢文弨《文心雕龙辑注书后》曰:「此出《周书谥法解》:『既赋宪受胪于牧之野,乃制作谥。』今传《周书》文多脱误,惟《困学纪闻》所引尚有此语。」
《校证》:「按纪说是,唐写本、《困学纪闻》二,俱作『赋宪』。」范注:「朱亮甫《周书集训》云:『赋,布;宪,法;胪,旅也。布法于天下,受诸侯旅见之礼。』」
〔二〕 《斟诠》:「短折,谓短命夭折也。」《书洪范》:「一曰凶短折。」传:「短,未六十;折,未三十。」《逸周书谥法解》:「蚤孤短折曰哀,恭仁短折曰哀。」孔晁注,人「未知事」或「
功未施」而死,谓之哀。
〔三〕 《校证》:「『依』,王惟俭本作『偯』,下句『依心』之『依』同。」范注:「《说文》:『哀,闵也,从口,衣声。』哀、依同声为训。」《斟诠》:「盖悲哀实依心而发,故下又云『悲实依心』。」意思是说,悲是由心发出来的。
〔四〕 《文体明辨序说》「哀辞」类:「夫哀之为言依也,悲依于心,故曰哀;以辞遣哀,故谓之哀辞也。」郭注:「两依字皆当借作●。《说文》:●,痛声也。哀、依不仅古音相同,哀、●古义本亦相近。故云:『哀者,依也。』」
〔五〕 「遣」,发,指表达。《校证》:「『下流』旧本作『下泪』,黄注本『下』改『不』。」
铃木虎雄《校勘记》:「《御览》、炖本作『下流』,可从。下流,指卑者而言。《指瑕》篇曰:『施之下流。』《雕龙》下流之义可知。」
《校释》:「按《指瑕》篇有『礼文在尊极,而施之下流』可证。『下流』者,幼小之流辈也。与『尊极』对文。《三国志魏乐陵王茂传》:『今封茂为聊城王,以慰太皇太后下流之念。』」
〔六〕 范注:「《尔雅释诂上》:『黄发,老寿也。』《诗南山有台》及《行苇》正义引舍人曰:『黄发,老人发白复黄也。』」
〔七〕 《左传》昭公十九年:「子产曰:寡君之二三臣札瘥夭昏。」杜注:「大死曰札,小疫曰瘥,短折曰夭,未名曰昏。」正义谓昏是「未三月而死也」。
昔三良殉秦,百夫莫赎,事均夭枉〔一〕,《黄鸟》赋哀〔二〕,抑亦诗人之哀辞乎!
〔一〕 《校证》:「『枉』原作『横』,据唐写本、《御览》改。」《校注》:「按『枉』字是。《帝王世纪》:『伏羲氏……乃尝味百药而制九针,以拯夭枉焉。』《华阳国志巴志》:『是以清俭,夭枉不闻。』《文选》谢灵运《庐陵王墓下诗》:『脆促良可哀,夭枉特兼常。』并其证。」《注订》:「夭横,横读去声。非理之死,故曰横也。」《新唐书西域传》:「少死则曰夭枉,乃悲。」
〔二〕 梅注:「《史记》:秦缪公卒,葬雍,从死者百七十七人。秦之良臣子舆氏三人,名曰奄息、仲行、针虎,亦在从死之中。秦人哀之,为作《黄鸟》之诗曰: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范注:「《诗秦风黄鸟》序曰:『《黄鸟》,哀三良也。国人刺穆公以人从死,而作是诗也。』正义曰:『文六年《左传》云:「秦伯任好卒、以子车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针虎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为赋《黄鸟》。」又《秦本纪》云:「穆公卒,葬于雍,从死者百七十人。」然则死者多矣,主伤善人,故言哀三良也。』」《黄鸟》中有「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故此云:「百夫莫赎。」
暨汉武封禅〔一〕,而霍嬗暴亡〔二〕,帝伤而作诗〔三〕,亦哀辞之类矣。降及后汉〔四〕,汝阳王亡,崔瑗哀辞〔五〕,始变前式。〔六〕然「履突鬼门」,怪而不辞〔七〕,「驾龙乘云」,仙而不哀〔八〕;又卒章五言,颇似歌谣,亦彷佛乎汉武也〔九〕。
〔一〕 《注订》:「封土于山,而禅祭于地也。《诗周颂时迈》笺:『巡守告祭者,天子巡行邦国,至于方岳之下,而封禅也。』又《史记》正义:『以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以泰山上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
按此见《封禅书》)。汉武以元封元年行封禅礼于泰山。」
〔二〕 《校证》:「『霍嬗』原作『霍光病』,梅据曹改作『霍子侯』。」
《校注》:「『子侯』,黄校云:『……又一本作霍嬗。』按黄氏所称一本是也。唐写本、训故本及《御览》引,并作『霍嬗』。曹改非是。《史记封禅书》:『天子既已封泰山。无风雨灾。而方士更言蓬莱诸贤,若将可得。于是上欣然,庶几遇之。乃复东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
《训故》:「《汉书》:霍去病,元封六年薨。子嬗嗣。嬗字子侯,为奉车都尉,从封泰山,暴病死。《汉武帝集》:嬗死,上甚悼之,乃自为歌诗。」
梅注:「《汉书》:霍去病子名嬗,字子侯。武帝爱之。幸其壮而将之,为奉车都尉。从封泰山。……天子至梁父,礼祠地主,封泰山,下东方。礼毕,天子独与侍中奉车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明日,下阴道,禅泰山下址东北肃然山,天子从禅还,坐明堂,群臣更上寿。复东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上乃遂去。」按此见《霍去病传》及《郊祀志》。
〔三〕 《校注》:「按《汉武帝集》:『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上甚悼之,乃自为歌诗。』(《类聚》五六、《御览》五九二引)」武帝悼霍嬗诗亡。
〔四〕 《校证》:「『降』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校注》:「按『降』字当有,于『汉』字下加豆,本书多有此句法。」
〔五〕 范注:「汝阳王,不知何帝子。崔瑗仕当安、顺诸帝朝,皆未有子封王;哀辞本文又亡,无可考矣。」
「王」字,宋本《御览》作「主」。范注附录章锡琛据宋本《御览》校记云:「此本『王』作『主』,则是崔瑗作哀辞者,乃公主,非帝子。」周注:「《后汉书后纪》汝阳长公主,和帝女,名刘广。崔瑗字子玉,善文辞,所作《汝阳主哀辞》,已散失。」
〔六〕 「前式」,指哀辞最初的体式用途。哀辞原只用于夭折者,后不尽限于幼年。
〔七〕 《斟诠》:「履突,犹穿越也。依文例,本句与『驾龙乘云』句,疑当为崔瑗哀辞中之文字,『怪而不辞』、『仙而不哀』二句,则为舍人评论崔瑗哀辞之语。」
《校注》:「按《论衡订鬼》篇:『《山海经》又曰:「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今本无)《文选》陆机《挽歌》:「『今托万鬼邻。』李注引《海水经》(当是《山海经》)曰:『东海中有山焉,名度索,上有大桃树,东北瘣枝名曰鬼门,万鬼所聚。』」
〔八〕 纪评:「此后世祭文之通病。」《注订》:「『履突鬼门』四字与下句『驾龙乘云』皆为崔瑗哀辞中语。『怪而不辞』,『仙而不哀』,盖讥之也。」
〔九〕 范注:「瑗《哀辞》卒章五言,盖仿武帝《伤霍嬗诗》也。」
《校注》:「汉武《伤霍嬗诗》及崔瑗《汝阳王哀辞》,均不可考;惟《史记封禅书》索隐引顾胤云:『案《武帝集》,帝与子侯家语云:「道士皆言子侯得仙,不足悲。」』可推其所作之不哀也。」「亦彷佛乎汉武也」唐写本作「亦髣佛乎汉式也」。
至于苏顺、张升,并述哀文〔一〕,虽发其精华,而未极其心实〔二〕。建安哀辞,惟伟长差善,《行女》一篇,时有恻怛〔三〕。
〔一〕 《校证》:「『顺』原作『慎』,据唐写本、《御览》改。」范注:「苏顺着《哀辞》等十六篇。张升,字彦真,亦见《后汉书文苑传》,着赋、诔、颂、碑、书,凡六十篇。(六十篇中必有哀辞,本传失举耳。)二人所著《哀辞》并佚。」
《文章流别论》:「哀辞者,诔之流也。崔瑗、苏顺、马融等为之,率以施于童殇夭折,不以寿终者。」苏顺字孝山,京兆霸陵人。东汉安帝、和帝年代,以才学知名,官郎中。《后汉书文苑传》有传。《全后汉文》辑存其文四篇,无哀辞。
〔二〕 《校证》:「唐写本、《御览》无『精』字;王惟俭本『精』作『情』。『其』字原无,据唐写本补。《御览》『心』作『其』。」赵万里云:「疑此当作『虽发其情华而未极其实』。『未极其实』意指未尽其情,或未尽其诚。《国语晋语五》:『夫貌,情之华也;言,貌之机也。……今阳子之貌济,其言匮,非其实也。』」
〔三〕 《训故》:「《曹子建集行女哀辞》云:『三年之中,二子频丧。』是子建之幼子也。」黄注:「《文章流别论》:『建安中,文帝与临淄侯各失稚子,命徐干、刘桢等为哀辞。』是伟长亦有《
行女篇》也。」
徐干,字伟长,北海人。官五官中郎将,有《中论》六卷,集五卷。原集已佚。《全后汉文》辑存其文十篇。现存徐、刘二家辑文中,都无哀辞。《斟诠》:「恻怛,即忉怛,悲喜伤痛也。」《校注》:「《礼记问丧》:『恻怛之心,痛疾之意。』」
及潘岳继作,实锺其美〔一〕。观其虑赡辞变〔二〕,情洞悲苦〔三〕,叙事如传,结言摹诗,促节四言,鲜有缓句〔四〕:故能义直而文婉,体旧而趣新,《金鹿》《泽兰》〔五〕莫之或继也〔六〕。
〔一〕 《校证》:「『锺』原作『踵』,唐写本、《御览》作『锺』。《左昭二十八年传》:『天锺美于是。』杜预注云:『锺,聚也。』此彦和所本。」《斟诠》:「岳巧于序悲,擅长哀辞,继徐伟长而起之能手。……锺美,兼其众长之意。」
《校注》:「按『锺』字是。《才略》篇:『潘岳敏给,辞自和畅,锺美于《西征》,贾余于哀诔。』是其证。」
〔二〕 《校证》:「『赡』原作『善』,据唐写本、《御览》改。」《校注》:「宋本、喜多本《御览》引作『赡』。按『赡』字是,『瞻』乃『赡』之误。《章表》篇『观其体赡而律调』,《才略》篇『理赡而辞坚』,句法与此相同,可证。」「赡」,周密。《杂文》篇:「夫文小易周,思闲可赡。」
〔三〕 唐写本「悲」作「哀」。郭注:「洞,深入也。」
〔四〕 王金凌:「潘岳哀辞全为四字句,而无任何长句,比较起来,毫无调节的余地,因此称其『促节』。促系指节奏进行较快。缓则相反。」「缓句」,松懈之句。
〔五〕 黄注:「《潘岳集》:《金鹿哀辞》。金鹿,岳之幼子也。又《为任子咸妻作孤女泽兰哀辞》。泽兰,子咸之女也。」
《晋书潘岳传》:「岳美姿仪,辞藻绝丽,尤善为哀诔之文。」范注:「潘岳巧于序悲,故擅长哀辞。《金鹿》《泽兰》而外,《全晋文》九十三尚辑有数篇。」
〔六〕 唐写本「也」字无。周注:「《金鹿哀辞》说:『嗟我金鹿,天资特挺。鬒发凝肤,蛾眉蛴领。柔情和泰,朗心聪警。呜呼上天,胡思我门!良嫔短世,令子夭昏。既披我干,又剪我根。块如瘣木,枯荄独存。捐子中野,遵我归路。将反如疑,回首长顾。』『鬒发』四句叙事如传,『捐子』四句结言摹诗,情极深婉。《泽兰哀辞》的结尾说:『耳存遗响,目想余颜;寝席伏枕,摧心剖肝。相彼鸟矣,和鸣嘤嘤;况伊兰子,音影冥冥。彷徨丘垄,徒倚坟茔。』写情叙悲,极为深切。」
以上为第一段,援引谥法以明哀文之意义及其运用范围,兼论汉晋名家之作。
原夫哀辞大体,情主于痛伤,而辞穷乎爱惜〔一〕。幼未成德,故誉止于察惠;弱不胜务,故悼加乎肤色〔二〕。隐心而结文则事惬,观文而属心则体奢〔三〕。奢体为辞,则虽丽不哀〔四〕;必使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五〕,乃其贵耳〔六〕。
〔一〕 《补注》:「《北堂书钞》卷一百二引《文章流别论》:『
哀辞之体,以哀痛为主,缘以叹息之辞。』」《注订》:「两句为哀辞定义,所以别乎诔碑者也。」「穷」,尽。《斟诠》:「大体,犹言要领。……《史记平原君传》:『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体。』」
〔二〕 按唐写本「于」作「乎」。「誉止乎察惠」,《御览》作「
兴言止乎察惠」;「悼加乎肤色」,《御览》作「悼惜加乎容色」,应以《御览》为是。《文体明辨序说》:「或以有才而伤其不用,或以有德而痛其不寿。幼未成德,则誉止于察惠;弱不胜务,故悼加乎肤色。此哀辞之大略也。」范注:「惠与慧通。」《文章辨体序说》:「哀辞则寓伤悼之情,而有长短句及楚体不同。」《斟诠》:「成德,成就德行也。《易干》:『君子以成德为行。』」又:「
察惠,谓明察敏慧也。」
〔三〕 两「奢」字唐写本均作「夸」。范注:「『隐』本字作『殷』,《说文》『殷,痛也。』《情采》:『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与此互相发明。」
《诗柏舟》:「耿耿不寐,如有隐忧。」传曰:「隐,痛也。」
陆机《文赋》:「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
〔四〕 朱熹《答王近思》:「大抵吾友诚悫之心似有未至,而华藻之饰常过其哀。故所为文,亦皆辞胜理,文胜质,有轻扬诡异之态,而无沉潜温厚之风,不可不深自警省,讷言敏行,以改故习之谬也。」
〔五〕 《注订》:「『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与《辨骚》篇『情往轹古,辞来切今』同一句法,皆警策之文。凡哀辞之作,要不出此范畴,故曰可贵耳。」
〔六〕 《校证》:「『乃其贵耳』,《文章缘起注》作『乃为贵乎』。」《校释》:「舍人论文,以情性为本柢,以理道为准则。全书斥浮诡,黜繁缛,不一其词。哀吊之文,尤在抒情摅悲,若文过缛丽,则情为词掩,体与义乖,将何以发读者之叹息哉!篇中『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二语,实斯事之至要。」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哀辞虽以伤悼为主,但也要辨明哀悼对象,针对实际情况,恰如其分地表示惋惜和哀悼。内心有了隐痛,然后执笔为文,就容易写得恰当;假如「为文而造情」,则容易作不适当的夸张。夸张过度的哀辞,虽然词藻华丽,而内心没有哀痛,还是不能感动人的。
林纾《春觉斋论文流别论》第六节说:「哀词者,既以情胜,尤以韵胜。韵非故作悠扬语也,情赡于中,发为音吐,读者不觉其绵亘有余悲焉,斯则所谓韵也。」所谓「韵」,就是有情韵,就是音调的抑扬和内心的旋律一致。韩愈的《祭十二郎文》,就属于哀辞一类。其所以千古以来打动人心者,即由于作者内心的沉痛,有真实的感情。但如说哀辞「以韵胜」,还是有语病的。
以上为第二段,讲哀词之体制及其写作要领。
吊者,至也〔一〕。《诗》云:「神之吊矣。」言神至也〔二〕。君子令终定谥,事极理哀〔三〕,故宾之慰主,以至到为言也〔四〕。压溺乖道,所以不吊矣〔五〕。
〔一〕 范注:「《尔雅释诂上》:『吊,至也。』郝懿行《义疏》曰:『吊者,●之假音也。《说文》云:「●,至也。」通作「吊」。《诗》「神之吊矣」(《小雅天保》),「不吊昊天」(《小雅节南山》),「不吊不祥」(《大雅瞻卬》),《传》《笺》并云:「吊,至也。」《书》云「吊由灵」(《盘庚》下),《逸周书祭公》篇云「予维敬省不吊」,其义皆为「至」也。』……案《
说文》人部:『吊,问终也(谓有死丧而问之也),从人弓。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故人持弓,会驱禽也。』此训问终之吊也。部:『●,至也。从,吊声。(都历切)』此训至之吊也。」
〔二〕 范注:「《小雅天保》:『神之吊矣,诒尔多福。』笺云:『神至者,宗庙致敬,鬼神蓍矣。』」
唐写本「至」上有「之」字。《斟诠》:「是知训『问终』之字作『●』,从人弓;训『至到』之字作『●』,从,吊声,作『吊』者,乃其音假。……舍人此篇谓『吊者至也。《诗》曰:「神之吊矣。」言神之至也』者,吊●假音为训也。」
〔三〕 《斟诠》直解为:「乃人事之极尽,情理之至哀者。故宾客之吊慰丧主,必以至到为名也。」
〔四〕 《校证》:「唐写本、《御览》『以』上有『亦』字。」按有「亦」字是,上云「言神至也」,此处应云「亦以至到为言也」。
范注:「此说稍迂,由未知『吊』『●』『●』三字之分。」《文心雕龙杂记》引钱基博云:「短折曰哀,所以哭死。至则称吊,实用慰生。《记》曰:『知生者吊,知死者伤,知生而不知死,吊而不伤;知死而不知生,伤而不吊。』古人有别,刘氏已混。」
〔五〕 「乖道」,乖违常道,不是善终。范注:「《礼记檀弓上》:『死而不吊者三(谓轻身忘孝也):畏(人或时以非罪攻己,不能有以说之死之者。孔子畏于匡),厌(行止危险之下为崩坠所压杀),溺(冯河潜泳,不为吊也)。』正义曰:『除此三事之外,其有死不得礼,亦不吊。』」
又宋水郑火,行人奉辞〔一〕,国灾民亡,故同吊也〔二〕。及晋筑虒台〔三〕,齐袭燕城,史赵、苏秦,翻贺为吊〔四〕,虐民构敌,〔五〕亦亡之道。凡斯之例,吊之所设也〔六〕。
〔一〕 黄注:「《左传》庄公十一年:秋,宋大水。公使吊焉,曰:天作淫雨,害于粢盛,若之何不吊?」
范注:「《左传》昭公十八年:『宋、卫、陈、郑皆火。……郑使行人告于诸侯。宋、卫皆如是。陈不救火,许不吊灾,君子是以知陈、许之先亡也。』《周礼》大宗伯职『以吊礼哀祸灾』,郑注:『祸灾,谓遭水火。』《司寇》小行人职:『若国有祸灾,则令哀吊之。』《左传》谓许不吊灾,是诸侯皆相吊灾矣。」
「行人」,官名。《周礼秋官》有行人,司朝觐聘问。春秋战国时,各国都有设置。后为使者之通称。「奉辞」,谓以文辞慰问。
〔二〕 「同吊」,谓对水火之灾的慰问,如同吊唁。
〔三〕 梅注:「虒音斯,元作虎,孙改。」又:「《左传》:『晋筑虒祁之宫,鲁叔弓如晋,贺虒祁也。游吉相郑伯以如晋,亦贺虒祁也。史赵见子太叔曰:甚哉,其相蒙也,可吊也,而又贺之。子太叔曰:若何吊也?其非唯我贺,将天下实贺。』杜注:『虒祁,地名。』筑宫于虒祁之地。史赵,晋史也。子太叔,即游吉,郑大夫也。」按此见昭公八年,虒台故址在今山西省曲沃县。
〔四〕 梅注:「《国策》:燕文公卒,齐宣王因燕丧攻之,取十城。武安君苏秦为燕说齐王,再拜而贺,因仰而吊。齐王按戈而却曰:『此一何庆吊相随之速也?』对曰:『人之饥所以不食乌喙者,以为虽偷充腹,而与死同患也。今燕虽弱小,强秦之少也。上利其十城,而深与强秦为仇。今使弱燕为鴈行,而强秦制其后,以招天下之精兵,此食乌喙之类也。』」按此见《燕策一》。
纪评:「史赵、苏秦,乃一时说辞,不得列之吊类。」《注订》:「晋侯筑虒祁之宫,叔向曰:『是宫成,诸侯必反。』故曰:『有可吊而又贺之』也。」
〔五〕 此句《御览》作「害民构怨」。范注:「虐民,谓晋筑虒祁:构敌,谓齐伐燕。」《注订》:「『虐民』指晋筑虒台,『构敌』谓秦仇齐,皆为反贺为吊之证,此亦吊之非常也。彦和列之此类以为广义耳。故下云『凡斯之类,吊之所设也』云云。纪评讥之者,是与彦和指归相左。」《斟诠》:「『构』之正书应作『构』。案《说文》有『构』字,无『构』字。……《孟子告子》:『秦楚构兵。』焦循正义:『构与构通。』雷浚《说文外编》:『构是南宋人避讳字,故贾昌朝《群经音辨》手部尚无构字。』」
〔六〕 《补注》:「纪云云,案彦和明言『凡斯之例,吊之所设』,与上『吊者至也』一段,彼明吊字之训,此推吊字之例,未为不可。」
或骄贵以殒身〔一〕,或狷忿以乖道〔二〕,或有志而无时〔三〕,或行美而兼累〔四〕,追而慰之,并名为吊。
〔一〕 《校证》:「『以』原作『而』,据唐本、《御览》改。」
《文体明辨序说》「吊文」类暗引此段,作:「或骄贵而殒身,或狷忿而道乖,或有志而无时,或美才而兼累,后人追而慰之,并名为吊。」《御览》「忿」作「介」。
范注:「骄贵殒身,谓如二世;狷忿乖道,谓如屈原;有志无时,谓如张衡;美才兼累,谓如魏武。唐写本美才作行美,非是。」「骄贵殒身」,如司马相如《哀秦二世赋》中谓胡亥「持身不谨」等。
吊文之作,往往是对古人致追慕、追悼或追慰之意。对于死者,或悲其有志而不成功,或伤其怀才而不见用,或怪其狂简而遭累,或惜其忠诚而殒身。以恻怆剀切,使读者能明是非,辨邪正为目的。
〔二〕 扬雄《反离骚》中谓屈原作品放肆,思想狭窄。刘勰《辨骚》篇中谓屈原有「狷狭之志」。
〔三〕 《校注》:「《后汉书赵岐传》:『汉有逸人,姓赵名嘉,有志无时,命也奈何!』」祢衡《吊张衡文》谓:「伊尹值汤,吕望遇旦,嗟矣君生,而独值汉。」此叹张衡生不逢时。「有志」谓怀抱理想。
〔四〕 陆机《吊魏武帝文》谓:「岂不以资高明之质,而不免卑浊之累。」「兼」,加倍。「兼累」,谓更多疵累。
自贾谊浮湘,发愤吊屈,体周而事核〔一〕,辞清而理哀,盖首出之作也。及相如之《吊二世》,全为赋体〔二〕,桓谭以为其言恻怆,读者叹息〔三〕;及卒章要切〔四〕,断而能悲也〔五〕。
〔一〕 《校证》:「『周』原作『同』,据唐写本、《御览》改。贾文名吊,不得云『体同』也。徐校亦作『周』。」范注引(铃木)《校勘记》:「炖本『同』作『周』。案《诸子》篇曰:『吕氏鉴远而体周。』此周字是也。」「事核」,谓取事精要。
《文选》贾谊《吊屈原文》序云:「谊为长沙王太傅,既以谪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屈原,楚贤臣也。被谗放逐,作《离骚赋》,其终篇曰:『已矣哉,国无人兮,莫我知也。』遂自投汨罗而死。谊追伤之,因自喻。」李善注引应劭《风俗通》曰:「贾谊与邓通为侍中同位,数廷议之。因是文帝迁为长沙太傅,及渡湘水,投吊书曰:阘茸尊显,佞谀得意。以哀屈原离谗邪之咎,亦因自伤为邓通等所愬也。」《文体明辨序说》:「若贾谊之《吊屈原》,则吊之祖也。然不称文,故不得列之此篇。而后人又称为赋,则其失愈远矣。」
〔二〕 《史记司马相如传》:「常从上至上杨猎……还过宜春宫,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也。」赋兼见《汉书》。
黄注:「(《汉书》)《司马相如传》:武帝还过宜春宫,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注:宜春本秦之离宫,胡亥于此为阎乐所杀,故感其处而哀之也。」周注:「赋说:『登陂陀之长阪兮,坌入曾宫之嵯峨。临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参差。』这样写全为赋体,用铺陈笔法。」
〔三〕 范注:「桓谭语当在《新论》中,亡佚。」《斟诠》:「荀悦《冯唐论》:『贾谊过湘水吊屈原,恻凄动怀。』」
〔四〕 「卒」,原作「平」。范注:「唐写本『平章』作『卒章』,是。卒章,谓『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以下也。」按《哀二世赋》卒章云:「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呜呼哀哉,操行之不得兮;坟墓芜秽而不修兮,魂无归而不食。」
〔五〕 《校证》:「王惟俭本此句原注云:『此句疑有误字。』」按宋本《御览》「章」字下有「意」字。此处断句应为「及卒章意要,切断而能悲也」,意思是说这篇吊文的卒章,具有重要含意,言辞剀切决断,而又能表示悲痛之情。
扬雄《吊屈》,思积功寡,意深《反骚》〔一〕,故辞韵沈膇〔二〕;班彪蔡邕,并敏于致语〔三〕,然影附贾氏〔四〕,难为并驱耳。
〔一〕 《校证》:「『反骚』原作『文略』,据唐写本改。」范注:「《汉书扬雄传》:先是时,蜀有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雄心壮之,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又怪屈原文过相如,至不容,作《离骚》,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读之未尝不流涕也。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乃作书,往往摭《离骚》文而反之,自愍山投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离骚》。……『意深文略』,唐写本作『意深《反骚》』,是。意深《反骚》,犹言立意反《骚》。」
〔二〕 范注:「《左传》成公六年:『于是乎有沈溺重膇之疾。』杜注:『沈溺,湿疾;重膇,足肿。』子云此文,意在反《骚》,了无新义,故辞韵沈膇,淟涊不鲜也。」
「沈膇」,《斟诠》:「谓辞语滞板,韵调臃肿也。」王金凌:「以比喻旋律滞塞而不流畅。」
〔三〕 《训故》:「《蔡中郎集吊屈原文》:囗世而遥吊,托白水而腾文。」
范注:「班彪《悼离骚》、蔡邕《吊屈原文》均残缺不完。」《校注》:「『语』,唐写本作『诘』;宋本、钞本《御览》引同。按『诘』字是。下句云『影附贾氏,难为并驱』,今诵长沙《
吊屈原文》,自『讯曰』以下有『致诘』意。叔皮伯喈所作,虽无全璧,然据《类聚》(卷四十引蔡邕《吊屈原文》,卷五六引班彪《吊离骚文》)所引者,亦皆有『致诘』之词。《老子》第十四章:『此三者,不可致诘。』是『致诘』二字固有所本也。《后汉书袁安传论》:『虽有不类,未可致诘。』《抱朴子内篇微旨》:『渊乎妙矣难致诘。』亦并以『致诘』为言。」斯波六郎:「致诘,盖致反诘之意。」
〔四〕 《斟诠》:「影附贾氏,谓模拟贾谊过于密切也。影附,谓如影之依附于形也。」周注:「影附贾氏,摹仿贾谊。班文:『惟达人进止得时,行以遂伸;否则诎而尺蠖,体龙蛇以幽潜。』即贾文:『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蔡文:『鸋鴃轩翥,鸾凤挫翮;啄碎琬琰,宝其瓴甋。』即贾文:『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
斡弃周鼎,宝康瓠兮。』」
胡、阮之《吊夷齐》〔一〕,褒而无闻〔二〕;仲宣所制,讥呵实工〔三〕。然则胡阮嘉其清〔四〕,王子伤其隘〔五〕,各其志也〔六〕。祢衡之《吊平子》,缛丽而轻清〔七〕;陆机之《吊魏武》,序巧而文繁〔八〕。降斯已下,未有可称者矣〔九〕。
〔一〕 黄注:「《文选思旧赋》注:胡广《吊夷齐文》曰:『援翰录吊以舒怀兮。』《魏志》:阮瑀,字符瑜,为魏武管记室。《吊伯夷文》曰:『余以王事,适彼洛师。瞻望首阳,敬吊伯夷。求仁得仁,见叹仲尼。没而不朽,身灭名飞。』」按《后汉书胡广传》:「胡广,字伯始。……所著诗、赋、铭、颂、箴、吊及诸解诂,凡二十二篇。」「援翰录吊以舒怀兮」一语上下文不可知。
〔二〕 范注:「『闻』唐写本作『间』,是。孔安国注《论语泰伯》篇曰:『孔子推禹功德之盛美,言己不能复间厕其间。』……胡广《吊夷齐文》,《艺文类聚》三十七载其残文曰:『遭亡辛之昏虐,时缤纷以芜秽;耻降志于污君,溷雷同于荣势。抗浮云之妙志,遂蝉蜕以偕逝;徼六军于河渚,叩王马而虑计。虽忠情而指尤,匪天命之所谓;赖尚父之戒慎,镇左右而不害。』阮瑀《吊伯夷文》(《艺文类聚》三十七):『余以王事,适彼洛师;瞻望首阳,敬吊伯夷;东海让国,西山食薇;重德轻身,隐景潜晖;求仁得仁,报之仲尼;没而不朽,身沉名飞。』」潘重规《唐写文心雕龙残文合校》(以下简称「《合校》」):「胡广、阮瑀、王粲均有《吊夷齐文》。胡阮则褒嘉无闲然之辞,仲宣则讥呵有伤之之意。宜从唐写本作『无闲』,文义方贯。」《校注》:「按唐写本是也。『无闲』二字出《论语泰伯》。……『褒而无闲』,盖谓伯始、元瑜所作,止有褒扬而无非难也。今观《类聚》所引残文,诚有如舍人所评者。」
〔三〕 「制」,唐写本作「制」。王粲《吊夷齐文》见《艺文类聚》卷三十七。范注:「王粲依附曹操,故有『知养老之可归,忘除暴之为念』之讥。」按除去这两句以外,下文还说:「絜己躬以骋志,愆圣哲之大伦。」这也就是刘勰所说的「王子伤其隘」。
《校注》:「按《陆士龙文集与兄平原书》:『仲宣文,……其《吊夷齐》辞不为伟,兄二吊自美之;但其呵二子小工,正当以此言为高文耳。』是舍人此评,本士龙也。」
〔四〕 《校注》:「《孟子万章下》:『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斟诠》:「谓胡广阮瑀嘉美二子之清高。」
〔五〕 《校注》:「《孟子公孙丑上》:『孟子曰:伯夷隘。』」《斟诠》:「指王粲以二子之行径狭隘而惋伤也。」
〔六〕 《校证》:「『其』字原无,……按唐写本及《御览》正有『其』字。《奏启》篇『各其志也』,《才略》篇『各其善也』,《
章句》篇『亦各有其志也』,俱有『其』字,今据补。」斯波六郎:「《论语先进》:『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阮瑀《吊伯夷文》称赞他「重德轻身」,「求仁得仁」,完全肯定。王粲《吊夷齐文》批评他们「忘除暴之为念」,「愆圣哲之大伦」。二者一褒一贬,是由于各有自己的观点。
〔七〕 黄注:「《后汉书》:祢衡,字正平。《吊平子文》:『余今反国,命驾言归,路由西鄂,追吊平子。』平子,张衡字也。衡,楚西鄂人。」祢衡《吊张衡文》见《御览》五百九十六,其中无此数语。
「缛丽而轻清」,谓辞采缛丽而笔调轻清。王金凌:「
言平子不遇,则以伊、吕反衬;言平子不朽,则以石、星、河水之有灭竭反衬;追慰平子,则以周旦先没,发梦孔丘为喻,语气虽轻狂,文辞则简要,结构也紧密。刘勰称其轻清,就是从简要来评论的。」
〔八〕 《御览》「序」作「词」。按应作「序」。此序开始云:「
元康八年,机始以台郎出补著作,游乎秘阁,而见魏武帝遗令,忾然叹息,伤怀者久之。……于是遂愤懑而献吊云尔。」方伯海曰:「若不将操生前惊天动地事业,极力扬厉,亦安见遗令之可哀。此是作文声东击西法。然后叙其死由出师西夏,复由平日遇险必济,何至一疾便死,谁想到有此番遗令,此又是借彼形此法。然后将序文各截遗令,叙事间以议论,岭断云横,不使粘连一片,浑雄深厚,……真晋文之雄也。」黄侃曰:「此文诮辱魏武,亦云酷矣,特托之伤怀耳。」(见《文选学》)
〔九〕 范注:「《御览》五百九十六有晋李充《吊嵇中散文》一篇,颇合彦和之准绳。」
以上为第三段,叙吊之意义及其所施之事例范围,并品评汉、晋各家吊文。
夫吊虽古义,而华辞未造〔一〕;华过韵缓,则化而为赋〔二〕。固宜正义以绳理〔三〕,昭德而塞违〔四〕,割析褒贬〔五〕,哀而有正,则无夺伦矣〔六〕。
〔一〕 范注:「《左传》庄公十一年:『宋大水。公使吊焉,曰:天作淫雨,害于粢盛,若之何不吊!』又襄公十四年:『卫侯出奔齐,公使厚成叔吊于卫曰:寡君使瘠,闻君不抚社稷,而越在他竟,若之何不吊?以同盟之故,使瘠敢私于执事,曰:有君不吊,有臣不敏;君不赦宥,臣亦不帅职,增淫发泄,其若之何?(先吊君,复吊卫诸臣)此吊祸灾之辞也。其辞皆质直无华,后世始敷以华辞耳。郝懿行曰:『未造,疑末造之讹。』是也。」
《斟诠》:「末造,谓及衰亡之季世也。《仪礼士冠礼》:『公侯之冠礼也,夏之末造也。』此为彦和借喻为后代之意。」
〔二〕 《文体明辨序说》「吊文」类:「大抵吊文之体,髣佛楚骚,而切要恻怆,似稍不同。否则,华过韵缓,化而为赋,其能逃乎夺伦之讥哉!」王金凌:「痛伤之始,情切心悲,因此音节以急为主。痛伤既久,于是其悲转为低徊,故其音节以缓为主。……其所谓缓,即节奏进行的速度缓慢。」
〔三〕 「绳理」,按一定的标准衡量事理。
〔四〕 《左传》桓公二年:「臧哀伯谏曰:『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犹惧或失之。』」正义:「昭德谓昭明善德,使德益彰闻也。塞违,谓闭塞违邪,使违命止息也。」
〔五〕 《校注》:「『割』,唐写本作『剖』。……按剖字是。(
「剖」「割」形近,古籍中每淆误。)《体性》篇『剖析毫厘』,《
丽辞》篇『剖毫析厘』,并以『剖析』言之。」
〔六〕 《书舜典》:「八音克谐,无相夺伦。」传:「伦,理也。八音能谐,理不错夺,则神人感和。」
《注订》:「此节示吊文之体,演至后世,皆文胜其质,宜有裁夺范畴,而后无失体之病,要惟贾生之作为准。『固宜』以下,纪评称为『四语正变分明,而分寸不苟』,诚然。」
以上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吊文不应该过于华丽,如果过于华丽而音调过缓,就会变成赋体。吊文对于死者,虽然致慰悼之意,但是也要掌握分寸。应当以义理为准绳,表扬其优点而杜绝以后的缺点,因此对于死者一字之褒贬都必须加以仔细的剖析。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六说:「古人有哭斯吊,……盖必循乎古义,有感而发,发而不失其性情之正;因凭吊一人而抒吾怀抱,尤必事同遇同,方有肺腑中流露之佳文。」总之,吊文以哀惋的风格为主,纵然有的地方褒赞或歌颂死者的功德,也是和颂赞不同的。
第四段提出吊文写作要领。
赞曰:辞之所哀〔一〕,在彼弱弄〔二〕。苗而不秀,自古斯恸〔三〕。虽有通才〔四〕,迷方失控〔五〕。千载可伤,寓言以送〔六〕。
〔一〕 《校证》:「『之』原作『定』,『哀』原作『表』,据唐写本改。」
〔二〕 范注「《左传》僖公九年:『夷吾弱不好弄。』杜注:『弄,戏也。』」《注订》:「弱弄指上文『下流之悼』及『必施天昏』者而言也。」
〔三〕 范注:「《论语子罕》篇:『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孔安国注曰:『言万物有生而不育成者,喻人亦然。』邢昺疏曰:『此章亦以颜回早卒,孔子痛惜之,为之作譬也。』」《论语先进》:「颜渊死,子哭之恸。」
〔四〕 《典论论文》:「唯通才能备其体。」郭注:「通才,如夷、齐、屈原、魏武;不是指作家中通才。」
〔五〕 《校证》:「『失』原作『告』,据唐写本改。『迷』『失』对文。」《补注》:「鲍照《拟古》第一首:迷方独沦误。」范注:「迷方失控,谓如华过韵缓,化而为赋之类。」
《斟诠》:「窃意『迷方失控』殆谓遭时不遇,迷惘行方;偏宕放恣,失却控制。亦即概括篇中所谓『骄贵殒身,狷忿乖道,有志无时,美才兼累』四者而言。后人作文,一吊之,大有『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之感。盖吊文与哀辞之别,在其对众迥异。『虽有通才,迷方失控』,乃与『在彼弱弄,苗而不秀』两相对映者也。况以前后各四句分摄『哀辞』与『吊文』,亦舍人赞辞关照题目之常例也。斯波六郎《范注补正》:『按此非谓吊作者,谓吊人也。』诚然。」
〔六〕 「寓」,寄托。「送」,犹言追吊。《校注》:「《礼记祭义》:『哀以送往。』又《问丧》:『哀以送之。』」
杂文 第十四
孙梅《四六丛话凡例》:「若乃辨体正名,条分缕析,则《文选序》及《文心雕龙》所列,俱不下四十;而《雕龙》以《对问》、《七发》、《连珠》三者入于杂文,虽创例,亦其宜也。」
又卷二十六杂文类:「能文之士,无施不可。多或累幅,少即数言,……虽无当于赋颂铭赞之流,亦未始非著作文章之任。则《雕龙》有《杂文》一目,《丛话》仍之。」
刘师培《论文杂记》论杂文源流曰:「刘彦和作《文心雕龙》,叙杂文为一类。吾观杂文之体约有三端。一曰:『答问』,始于宋玉,盖纵横家之流亚也。厥后子云有《解嘲》之篇,孟坚有《宾戏》之答,而韩昌黎之《进学解》,亦此体之正宗也。一曰『七发』,始于枚乘,盖《楚词九歌》《九辩》之流亚也。厥后曹子建作《七启》、张景阳作《七命》,浩瀚纵横,体仿《七发》,盖劝百讽一,与赋无殊,而盛陈服食游观,亦近《招魂》《大招》之作,诚文体之别出者矣(柳子厚《晋问》篇亦七类也)。一曰『连珠』,始于汉魏,盖荀子演《成相》之流亚也。首用喻言,近于诗人之比兴,继陈往事,类于史传之赞辞,而俪语韵文,不沿奇语,亦俪体中之别成一派者也。」
《注订》:「杂文者,于诗、赋、箴、诔诸体以外之别裁,以其用不宏,因文生义,引义立体,而统归斯类也者,故约为『对问』、『七发』、『连珠』三式而已。所谓『文章之枝派,豫之末造』焉。惟『对问』之体,其源最古,《尚书》《论语》正导先河,盖古文辞贵简要涵深,『对问』之体最为便,然彦和谓宋玉始造『对问』者,以琳琅宏肆,在申其志耳。其取意或欲稍叛于典籍,而又忽于《卜居》《渔父》之在其前也。」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源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杂文》──取傅玄《七谟序》《连珠序》。」
《斟诠》:「《文心雕龙》论文叙笔,分文体二十类。于『文』中有所谓『杂文』者,乃《明诗》、《乐府》、《诠赋》、《颂赞》、《祝盟》、《诔碑》、《哀吊》及《谐隐》九类以外之别裁也。以其多为即兴之作,或因事造文,因文生义,引义立体,而统归斯类,故约为『对问』、『七发』、『连珠』三体而已;所谓『文章之枝派,豫之末造』者也。」
智术之子,博雅之人,藻溢于辞〔一〕,辞盈乎气〔二〕。苑囿文情〔三〕,故日新殊致〔四〕。宋玉含才,颇亦负俗〔五〕,始造『对问』,以申其志〔六〕,放怀寥廓〔七〕,气实使之〔八〕。
〔一〕 《校注》:「《汉书东方朔传》:『辩知闳达,溢于文辞。』颜注:『溢者,言其有余也。』」「辞」唐写本作「词」。
〔二〕 「辞盈」之「辞」,唐写本作「辩」。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从上句之关系推之,疑当从唐写本。」
〔三〕 范注:「苑囿,禽兽草木所聚,以喻文情丰茂也。」
《注订》:「情以气养,文以情生,故文盛则辞成,辞成则藻显,若花木禽鸟之聚养生息于苑囿之中也。」《斟诠》:「苑囿,有荟萃之意。」《体性》篇:「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
〔四〕 唐写本「新」下有「而」字,是。「殊致」,情态不同。
〔五〕 《越绝书越绝外传记范伯》:「有高世之材,必有负俗之累。」「负俗」,谓受到世俗的讥刺和批评。《汉书武帝纪》:「
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颜注引晋灼曰:「负俗,谓被世讥论也。」
《对楚王问》中有「楚襄王问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故本篇云:「颇亦负俗。」
〔六〕 纪评:「《卜居》《渔父》已先是对问,但未标『对问』之名耳。然宋玉此文载于《新序》,其标曰『对问』,似亦萧统所题。」
《校注》:「按《文心》成于齐代,为时先于《文选》,昭明既可标题,舍人又何尝不可?纪说过泥。」
范注:「《文选》『对问』类首列宋玉《对楚王问》一首,文如下:『楚襄王问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遗行,可遗弃之行也)?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宋玉对曰:「唯,然,有之,愿大王宽其罪,使得毕其辞。……其曲弥高,其和弥寡。故鸟有凤而鱼有鲲;凤皇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篱之鷃,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暴鬐于碣石,暮宿于孟诸;夫尺泽之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也,士亦有之。……」』」
「对问」一体,《昭明文选》叫做「设论」,其体式是设为问答之辞。《文章辨体序说》改称之为「问对」,并加以解释说:「『问对』体者,载昔人一时问答之辞,或设客难以着其意者也。」《文体明辨序说》「问对」类:「按『问对』者,文人假设之词也。其名既殊,其实复异。」「以申其志」,谓发抒宋玉如鲲凤般的大志。
〔七〕 范注:「放怀寥廓,谓以凤鲲自比。」「寥廓」,器量远大。《汉书邹阳传》:「今欲使寥廓之士笼于威重之权,于位势之贵。」颜注:「寥廓,远大之度也。」又「寥廓」,空阔。《汉书司马相如传》:「犹焦明已翔乎寥廓之宇。」
何义门曰:「此文见于《新序》。」又:「气焰自非小才可及。」
〔八〕 唐写本「之」作「文」。「气实使文」,谓气势在驾驭文辞。
及枚乘摛艳,首制《七发》〔一〕,腴辞云构〔二〕,夸丽风骇〔三〕。盖七窍所发〔四〕,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五〕
〔一〕 《文选》李善注:「《七发》者,说七事以启发太子也。犹《楚辞七谏》之流。枚乘事梁孝王,恐孝王反,故作《七发》以谏之。」
此篇旧题「八首」,实为一篇。《六臣注文选》李善注:「八首者,第一首是序。中六是所谏,不欲犯其颜;末一首始陈正道以干之。假立楚太子及吴客,以为语端。」
《校释》:「七体之兴,舍人谓始于枚乘,章实斋谓肇自孟子之问齐王,近世章太炎独以为解散《大招》、《招魂》之体而成。今核其实,文体孳乳,必于其类近,孟子问齐王之文,意虽近似,而文制相远,《大招》、《招魂》,历陈宫室、食饮、女乐、杂伎、游猎之事,与《七发》体类最近,特枚氏演为七事,散着短章耳。辨章之功,吾许太炎矣。」
《斟诠》:「《七发》虽不以赋名,然实赋体,以反复问答,敷陈故事,其中虽偶然杂有诗句之余响,而终不害其为整篇散文化之汉赋体型也。……文凡八首:第一首是序,叙吴客为楚太子陈致病之由,在纵耳目之欲,恣支体之安,案即指出楚太子之腐化享乐安逸懒惰是贵族子弟病根所在,非药石针灸所能治,此显系作者针对当时贵族之腐朽生活而提出之讽刺与劝戒。中六首是所谏之事:先陈音乐之妙,次陈饮食之美,次陈车马之盛,次陈巡游之乐,次陈田猎之壮,次陈观涛之奇,由静而动,由近而远,逐步启发,诱导其改变生活方式,但太子均以病辞。末首始陈正道,欲进方术之士与太子,『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于是『太子据几而起,涣然若一听圣人辩士之言,涊然汗出,霍然病已』。全篇结构如此。作者体认安逸享乐腐化堕落之痼疾,唯有着手思想治疗,始可从根救起,实具有深刻意义。」
〔二〕 「构」字,《合校》:「六朝、唐人写本,『木』旁多作『
才』。」案《比兴》篇:「比体云构。」《时序》篇:「英采云构。」
〔三〕 「风骇」,如风之四起。陆机《皇太子宴玄圃宣猷堂有令赋诗》:「协风傍骇。」李善注引《广雅》:「骇,起也。」「腴辞云构,夸丽风骇」,就是铺写繁艳,夸饰宏丽。例如其中观涛一段,既写了涛势的汹涌奇诡,也写了观涛者的感受,就显示了这种特点。
〔四〕 「七窍」,谓眼、耳、鼻、口之七孔。《庄子应帝王》:「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
〔五〕 范注:「彦和谓『七窍所发,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斯解最得其义。至此体之兴,章实斋《文史通义诗教上》:『孟子问齐王之大欲,历举轻暖、肥甘、声音、采色,《七林》之所启也,而或以为创之枚乘,忘其祖矣。』孙德谦《六朝丽指》云:『枚乘《七发》,近儒以《孟子》「齐宣王」章肥甘不足于口数语,谓为此体滥觞,此固探本之谈矣。然征之《孟子》,犹不若「
说大人」章益为符合,其中迭言「我得志弗为」,非枚乘之所宗欤?』案枚乘《七发》,本是辞赋之流,其所托始,仍应于《楚辞》中求之。考《楚辞大招》,自『五谷六仞』至『不遽惕只』,言饮食之醲美,即《七发》『犓牛之腴』一段所本也;自『代秦郑卫』至『听歌譔只』,言歌舞音乐之乐,即《七发》『龙门之桐』一段所本也;自『朱唇皓齿』至『恣所便只』,即《七发》『使先施、征舒……嬿服而御』所本也;自『夏屋广大』至『凤凰翔只』,言宫室游观鸟兽之事,即《七发》『既登景夷之台』『将为太子驯骐骥之马』『将以八月之望』诸段所本也。《大招》篇末言『上法三王国治民安之事』,即《七发》末首所本也。详观《七发》体构,实与《大招》大致符合,与其谓为学《孟子》,无宁谓其变《大招》而成也。俞樾《文体通释》叙曰:『古人之词,少则曰一,多则曰九,半则曰五,小半曰三,大半曰七。是以枚乘《七发》,至七而止。屈原《九歌》,至九而终。不然,《七发》何以不六,《九歌》何以不八乎?若欲举其实,则《管子》有《七臣》、《七主》篇,可以释七。』案俞说名七之故,甚是。」
《注订》:「如《易》之『七日来复』,《书》之『以齐七政』,皆《七发》之所本,固不必如诸氏之所云也。昭明之立七体,亦以后人承作者众,理繁归类之道,宜其如彼,无可非焉。至于彦和之释,虽曲解微嫌,但新意可喜,备一说则可,古人之立体之初,或不至若是耳。」《庄子应帝王》:「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七发》中有「饮食则温淳甘膬,脭醲肥厚」,「纵耳目之欲」,「众芳芬郁,乱于五风」。又问:「太子能强起听之乎?」「太子能强起尝之乎?」「太子能强起观之乎?」足证「七窍所发,发乎嗜欲」之说。《七发》末段说:「将为太子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使之论天下之释微,理万物之是非,……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这就是「始邪末正」,而所谓「膏粱之子」即《七发》篇中所说的「
贵人之子」。
《文章流别论》:「《七发》造于枚乘,借吴、楚以为客主。先言『出舆入辇,蹙痿之损;深宫洞房,寒暑之疾;靡曼美色,宴安之毒;厚味暖服,淫曜之害。宜听世之君子要言妙道,以疏神导引,蠲淹滞之累』。既设此辞以显明去就之路,而后说以色声逸游之乐,其说不入,乃陈圣人辨士讲论之娱,而霍然疾瘳。此因膏粱之常疾,以为匡劝,虽有甚泰之辞,而不没其讽谕之义也。其流遂广,其义遂变,率有辞人淫丽之尤矣。」《文体明辨序说》:「按『七』者,文章之一体也。词虽八首,而问凡七,故谓之『七』;则『七』者,『问对』之别名,而《楚词七谏》之流也。」
何义门曰:「数千言之赋,读者厌倦,裁而为七,移步换形,处处足以回易耳目,此枚叔所以为文章宗。」(见于光华《文选集评》)
孙月峰曰:「亦是楚骚流派,分条侈说,全祖《招魂》,……其驰骋处。真有捕龙蛇、搏虎豹之势,尤为千古杰作。」(同上)
邵子湘曰:「妙在奇丽中有跌宕之气。」(同上)
方伯海曰:「按《七发》中,莫善于观涛一截。涛是倏来倏去之水,性情形状,与江海之水却又不同。……心思魄力,凿险洞幽。……神技也,亦绝技也。」(同上)
杨佩瑗云:「合之为巨制,析之各为小赋,楚人之遗则,源亦从《招魂》《大招》出耳。」(见《文选学评骘》篇引)
章士钊《柳文指要》卷十四「《七发》与《晋问》」条注云:「《文心雕龙》云:『七窍所发,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弟也。』据此,《七发》本乎七窍所发而得名,然则曹子达《七启》、张协《七命》,亦七窍所启所命乎?彦和之论,姑备一说。或谓七者少阳之数,乘欲发明阳德于君云。」
又:「吾尝读《吕氏春秋本生》篇有言:『出则以车,入则以辇,务以自佚,命之曰招蹶之机;肥肉厚酒,务以相强,命之曰烂肠之食;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三患者,贵富之所致也。故古之人有不肯贵富者,由重生故也。』此之三患,枚生引之而增为四,又错综其词,至易『招蹶』为『蹶痿』,李善因訾其谬为好奇。虽然,《吕览》本杂家言,其标《本生》一目,原不过依事类而赋,了无深意。独至一入枚手,持与要言妙道相辅,致获龙门声价之誉。或且断言此经一万年仍是真理。夫言之当否之为差距,其大如此。窃谓《七发》虽伟大,而意义偏于负面,短少正面;譬之于医,祇当医案,而未具疗程;所谓要言妙道,亦止于空谈,而并无实际。」
扬雄覃思文阁〔一〕,业深综述,碎文璅语〔二〕,肇为「连珠」,〔三〕其辞虽小〔四〕,而明润矣。凡此三者〔五〕,文章之枝派,〔六〕暇豫之末造也〔七〕。
〔一〕 《校注》:「『覃』,唐写本作『淡』……误。……此文覃思,即《汉书扬雄传》『默而好深湛之思』也。又《叙传》述:『
辍而覃思,草《法》纂《玄》。』《文选》班固《答宾戏》:『扬雄覃思,《法言》《太玄》。』《晋书夏侯湛传》:『扬雄覃思于《
太玄》。』盖舍人谓雄覃思之所本。《神思》篇『覃思之人』,《才略》篇『业深覃思』,亦并以覃思连文。」
《校证》:「『阁』原作『阔』。王惟俭本、《玉海》五四、《文通》作『阁』。」纪评:「当作阁。」铃木云:「案《御览》、《玉海》『阔』作『阁』。《玉海》删『业深综述』四字。」
范注:「覃思,犹言静思(《后汉书文苑侯瑾传》「覃思著述」,注云:「覃,静也。」)。『文阔』,当作『文阁』。《汉书扬雄传赞》:『雄校书天禄阁。』」
《注订》:「《书》孔安国序:『研精覃思。』《释文》:『深也。』」
〔二〕 《校注》:「『璅』,《御览》引作『琐』。按『璅』『琐』二字,古多通用不别。……以《诸子》篇『璅语必录』证之,此当作璅,始能前后一律。」以上两句谓其学业深于对碎文琐语作综合论述。
〔三〕 明方以智《通雅释诂》卷三「『连珠』始于《韩子》」条:「《韩子》比事,初立此名,而组织短章之体,则子云也。勰曰:『雄覃思文阁,碎文琐语,肇为「连珠」。』是可想已。」
梅注:「《艺文》傅玄《叙连珠》(亦作《连珠序》)云:『所谓「连珠」者,兴于汉章帝之世,班固、贾逵、傅毅三子受诏作之。而蔡邕、张华之徒又广焉。其文体,辞丽而言约,不指说事情,必假喻以达其旨,而览者微悟,合于古诗讽兴之义。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睹而可悦,故谓之「连珠」也。』愚按西汉扬雄已有《连珠》,班固拟《连珠》,非始于固也。」杨慎《丹铅总录》:「《北史李先传》:魏帝召先读《韩子连珠论》二十二篇。《韩子》,《
韩非子》。韩非书中有联语,先列其目,而后着其解,谓之『连珠』。按此则『连珠』之体兆于韩非。任昉《文章缘起》谓『连珠』始于扬雄,非也。」
沈约《注制旨连珠表》曰:「窃闻『连珠』之作,始自子云,放《易》象《论》,动模经诰,班固谓之命世,桓谭以为绝伦。『连珠』者,盖谓辞句连续,互相发明,若珠之结排也。虽复金镳互骋,玉轪并驰,妍蚩优劣,参差相间。翔禽伏兽,易以心威;守株胶瑟,难与适变。水镜芝兰,随其所遇,明珠燕石,贵贱相悬。」
《文史通义诗教上》:「韩非《储说》,比事征偶,『连珠』之所肇也。而或以第始于傅毅之徒,非其质矣。」
范注:「《李先传》所云韩子《连珠论》二十二篇,今读韩非书,并无『连珠论』之目。按《韩非子内储说上》有《七术》七条,《内储说下》有《六征》六条,《外储说左上》所举凡六条,《外储说右上》所举凡六条,《外储说右下》所举凡五条,……李先……以其辞义前后贯注,扬雄拟之称《连珠》,因名为『连珠论』。」扬雄所作《连珠》,今不全,《全汉文》卷五十三辑得数条。
《文章辨体序说》「连珠」类:「大抵『连珠』之文,穿贯事理,如珠在贯。其辞丽,其言约,不直指事情,必假物陈义以达其旨,有合古诗风兴之义。其体则四六对偶而有韵。」
《文体明辨序说》「连珠」类:「按『连珠』者,假物陈义以通讽谕之词也。连之为言贯也,贯穿情理,如珠之在贯也。盖自扬雄综述碎文,肇为『连珠』,而班固、贾逵、傅毅之流,受诏继作,傅玄乃云兴于汉章之世,误矣。然其云:『辞丽言约,合于古诗讽兴之义』,则不易之论也。」
〔四〕 唐写本「其」上有「珠连」二字。
〔五〕 「凡此三者」,唐写本作「凡三此文」,《御览》无「凡三者」三字。
〔六〕 「派」,《御览》作「流」。
〔七〕 唐写本「豫」作「预」。范注:「(《国语》)《晋语二》:『优施曰:我教兹暇豫事君。』韦昭注:『暇,闲也;豫,乐也。』」《时序》篇:「暇豫文会。」「末造」,犹言末技。
以上为第一段,总的介绍对问、七、连珠三种文体及其来源。
自《对问》已后〔一〕,东方朔效而广之,名为《客难》〔二〕,托古慰志〔三〕,疏而有辨〔四〕。扬雄《解嘲》,杂以谐谑〔五〕,回环自释,颇亦为工〔六〕。
〔一〕 「已」字,旧本作「以」。《注订》:「凡两汉名篇,辞属问答,而目则别属者,皆归对问一类,亦彦和杂文立篇之意。」
〔二〕 余嘉锡《古籍校读法明体例第二》「秦汉诸子即后世之文集设论」条:「(《汉书》)《东方朔传》:『朔因着论,设客难己,用位卑以自慰谕。』按据传末言,此文(即《答客难》)亦在朔书二十篇之内(按《汉志诸子略》杂家有《东方朔》二十篇)。其体本是杂文,源出于屈原之《渔父》,宋玉之《对问》;而宋又仿《庄子》之寓言。故《文心雕龙杂文》篇曰:『自《对问》以后,东方朔效而广之』也。」
〔三〕 《汉书东方朔传》:「朔上书陈农战强国之计,因自讼独不得大官,欲求试用。其言专商鞅、韩非之语也。指意放荡,颇复诙谐,辞数万言,终不见用。朔因着论,设客难己,用位卑以自慰谕。」其中「托古」,为自己的不被重用作辩护,用以自慰的话,如:「
夫苏秦、张仪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禽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谈说行焉。身处尊位,珍宝充内,外有廪仓,泽及后世,子孙长享。今则不然,圣帝流德,天下震慑,诸侯宾服,连四海之外以为带,安于覆盂,动犹运之掌,贤不肖何以异哉?……使苏秦、张仪与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常侍郎乎!故曰时异事异。」
〔四〕 意谓虽然粗疏而有辨析。
〔五〕 唐写本「谑」作「调」。黄注:「(《汉书》)《扬雄传》:哀帝时,丁、傅、董贤用事,诸附离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时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或嘲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号曰《解嘲》。」
《文章流别论》:「若《解嘲》之弘缓优大,《应宾》之渊懿温雅,《达旨》之壮厉慷,《应间》之绸缪契阔,郁郁彬彬,靡有不长焉矣。」
《汉书扬雄传》:「或嘲雄以玄尚白。」而《解嘲》云:「客徒欲朱丹吾毂,不知一跌将赤吾之族也。」又云:「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执蝘蜓而嘲龟龙,不亦病乎!」此所谓「杂以谐谑」。
〔六〕 姚鼐于《古文辞类纂》中评此文云:「此文前半以取爵位富贵为说,后半以有所建立于世成名为说,故范雎、蔡泽、萧、曹、留侯,前后再言之而义别,非重复也。末数句言人之取名,有建功于世者,有高隐者,有以放诞之行使人惊异,若司马长卿、东方朔,亦所以致名也。今进不能建功,退不能高隐,又不肯失于放诞之行,是不能与数子者并,惟著书以成名耳。」
方伯海曰:「按前后段落自明。前是嘲其草《玄》不适时用,下则解以时异战国,士虽有才,无地可展。极赞玄理之妙。后是嘲古来乘时立功,不必草《玄》。下则解以诸人会逢其适,故得以功名见。时不同古,强学所为,必膺世祸,不如确守玄业为正。爽达中饶有奇气,而前后血脉,亦复彼此关通。」于光华《文选集评》其中以战国与汉代比,以世乱与世治比,反复说明时势不同处境亦异,即所谓「回环自释」。
班固《宾戏》,含懿采之华〔一〕;崔骃《达旨》,吐典言之裁〔二〕;张衡《应间》,密而兼雅〔三〕;崔寔《客讥》,整而微质〔四〕;蔡邕《释诲》,体奥而文炳〔五〕;景纯《客傲》,情见而采蔚〔六〕;虽迭相祖述,然属篇之高者也〔七〕。
〔一〕 上引《文章流别论》之《应宾》,即是班固《答宾戏》。《
训故》:「《后汉书》:班固自以二世才术,位不过郎。感东方朔、扬雄自谕,以不遭苏、张、范、蔡之时,作《宾戏》以自通。」按此见《班固传》。
黄注:「班固《汉书叙传》:固永平中为郎,典校秘书,专笃志于博学,以著述为业。或讥以无功,又感东方朔、扬雄自谕以不遭苏、张、范、蔡之时,曾不折之以正道,明君子之所守,故聊复应焉,其辞曰《宾戏》。」
方伯海曰:「按所云著作,或是指《前汉书》而言。宾客之戏主,全在著作不足成名,欲其乘时取富贵以立功。因答以古来昧君子守身之正道,诡随希合,一时尊显,祸机旋发,若著作虽一时无赫赫之名,本道德发为文章,虽晦于前,必传于后。正是君子守身不失其正处。视之《客难》、《解嘲》,道理尤正。……此篇虽是戏,当日必有其人,有其语,故借宾以发之。」(于光华《文选集评》)
孙月峰曰:「以正道作主张,自是理胜。造语最入细,字锤句炼,极典雅工缛之致,可谓织文重锦,第风骨不若《解嘲》之古劲。」(同上)
何义门曰:「丽过于扬(指《解嘲》),其气质则远不逮矣。」(同上)
〔二〕 「裁」,唐写本作「式」。
范注:「崔骃《达旨》,见《后汉书》本传。」本传曰:「骃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尽通古今训诂百家之言,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常以典籍为业,未遑仕进之事。时人或讥其太玄静,将以后名失实。骃拟扬雄《解嘲》,作《达旨》以答焉。」按《后汉书》此段注引《华峤书》曰:「骃讥扬雄,以为范、蔡、邹衍之徒,乘衅相倾,诳曜诸侯者也,而云『彼我异时』。又曰:窃赀卓氏,割炙细君,斯盖士之赘行,而云『不能与此数公者同』。以为失类而改之也。」但下引《
达旨》,无此内容,可能非全文。「典言」,谓典重的语言。「裁」,体制。
〔三〕 《校注》:「唐写本及诸本『间』俱作『问』,冯校云:『
问,当作间。』黄注本改『间』。」
黄注:「《张衡传》:衡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徒。自去史职,五载复还,乃设客问,作《应间》以见其志。」
张衡《应间》,见《后汉书》本传。李贤注:「闲,非也。」注引《衡集》云:「观者,睹余去史官五载而复还,非进取之势也。唯衡内识利钝,操心不改。或不我知者,以为失志矣。用为间余。余应之以时有遇否,性命难求,因兹以露余诚焉,名之《应间》云。」按此即《应间》之序。「密而兼雅」,谓文辞细密而雅正,如云:「君子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不耻禄之不伙,而耻智之不博。」
〔四〕 按《后汉书》,寔为崔骃之孙,崔瑗之子。
梅注:「后汉崔寔《客讥》曰:客有讥夫人之享天爵而应睿哲也,……慕荣名而失厚,思虑劳乎形神。答曰云云。」
黄注:「『客』疑作『答』。《崔寔传》:寔因穷困,以酤酿贩鬻为业,时人多以此讥之,建宁中病卒。所著碑、论、箴、铭、答、七言、祠文、表、记、书凡十五篇。」按《后汉书》原文为:「初,寔父卒,剽卖田宅,起冢茔,立碑颂。葬讫,资产竭尽,因穷困,以酤酿贩鬻为业。时人多以此讥之,寔终不改。亦取足而已,不致盈余。及仕官,历位边郡,而愈贫薄。……所著碑、论、箴、铭、答、七言、祠文、表、记、书,凡十五篇。」范注:「『客讥』应作『答讥』。……『答』,即此《答讥》也。《艺文类聚》十五(应为二十五)载《答讥文》。」「整」,整饬,齐整。
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客讥』不应遽改为『答讥』,盖称《答客讥》也。」斯波六郎《范注补正》云:「《答客讥》如《答客难》、《答宾戏》之类。或《类聚》作《答讥》,彦和称为『《客讥》』。」
周注:「客讥崔子潜思励节,而勤苦贫困。答以『麟隐于遐荒,不纡机阱之路;凤凰翔于寥廓,故节高而可慕』。即为了避祸及保持高尚节操,甘于贫困。」
〔五〕 《后汉书蔡邕传》:「桓帝时,中常侍徐璜、左悺等五侯擅恣,闻邕鼓琴,遂白天子,敕陈留太守督促发遣。邕不得已,行到偃师,称疾而归。闲居翫古,不交当世。感东方朔《客难》及扬雄、班固、崔骃之徒设疑以自通,乃斟酌群言,韪其是而矫其非,作《释诲》以戒厉云尔。」下引《释诲》之辞:「有务世公子诲于华颠胡老曰:盖闻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为守彼而不通此?……胡老曰:居,吾将释汝。……于是公子仰首降阶,忸怩而避。」「文炳」,文彩炳耀。王金凌:「华颠胡老列举史例,表明祸福相倚之理,实无庸卑俯外戚之门,终则援琴而歌,歌颂遗俗宁情,遯世无闷之乐。综观全文,自无赋篇之丽,亦不致唤起色泽之美,而『炳』实自内容的光采焕发出来。」
〔六〕 唐写本「景纯」作「郭璞」。黄注:「《郭璞传》:璞字景纯,好卜筮,缙绅多笑之。又自以才高位卑,乃着《客傲》。」
范注:「景纯,应改郭璞,唐写本是。《客傲》见《晋书》本传。」
王金凌:「其中于景物之描写,颇为华美,『蔚』字系指此而言。」
〔七〕 《注订》:「『属篇之高』指以上《客难》诸作而言,所谓无间然者也。以下所列,则概有微辞,《文心》一书,属意至高。所论至严。」
《文章辨体序说》「问对」类:「《文选》所录宋玉之于楚王,相如之于蜀父老,是所谓问对之辞。至若《答客难》、《
解嘲》、《宾戏》等作,则皆设辞以自慰者焉。」洪迈《容斋随笔》:「东方朔《答客难》,自是文中杰出;扬雄拟之为《解嘲》,尚有驰骋自得之妙;至于崔骃《达旨》、班固《宾戏》、张衡《应间》,则屋下架屋,章摹句写,读之令人可厌。迨韩退之《进学解》出,则所谓青出于蓝而青于蓝矣。」
至于陈思《客问》〔一〕,辞高而理疏〔二〕;庾敳《客咨》〔三〕,意荣而文悴〔四〕。斯类甚众,无所取才矣〔五〕。
〔一〕 范注:「《文选》张景阳《杂诗》注、《广绝交论》注引陈思《辩问》,疑《客问》当作《辩问》。文佚无考(仅存「君子隐居,以养真也」,「游说之士,星流电耀」数语)。」
〔二〕 《文赋》:「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总术》篇:「或理拙而文泽。」
〔三〕 唐写本「咨」作「谘」。范注:「庾敳(五来切),字子嵩,《晋书》有传。《客咨》佚。」《晋书庾敳传》:「是时天下多故,机变屡起,敳常静默无为。」
〔四〕 《校证》:「『悴』原作『粹』,……梅据朱改『悴』。按唐写本、王惟俭本正作『悴』。《总术》篇:『或义华而声悴。』《
附会》篇:『若首唱荣华,而媵句憔悴。』『悴』与『华』、『憔悴』与『荣华』对言,与此正同。」
〔五〕 《校证》:「『才』原作『裁』,从唐写本改。」斯波六郎《范注补正》:「疑作『才』者可从。『无所取才矣』句亦见《檄移第二十》。『才』与『材』通。《论语公冶长》:『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黄叔琳评:「凡此数子,总难免屋下架屋之讥,七体如子厚《晋问》,对问则退之《进学解》,体制仍前,而词义超越矣。」
纪评:「词高理疏,才士之华藻;意荣文悴,老手之颓唐,惟能文者有此病。此论入微。」
原夫兹文之设〔一〕,乃发愤以表志,身挫凭乎道胜〔二〕,时屯寄于情泰〔三〕;莫不渊岳其心,麟凤其采〔四〕,此立体之大要也。〔五〕
〔一〕 《校证》:「『夫』字原无,据唐写本增。」
〔二〕 斯波六郎:「《淮南子精神》篇:『故子夏见曾子,一臞,一肥。曾子问其故,曰:出见富贵之乐而欲之,入见先王之道,又说之。两者心战,故臞;先王之道胜,故肥。』」
〔三〕 「于」唐写本作「乎」。《易屯》彖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故「屯」有艰难意。《易泰》象曰:「天地交,泰。」又《说卦》:「履而泰,然后安。」故「泰」有安意。
〔四〕 《注订》:「『渊岳其心』,指意境;『麟凤其采』,指辞章。」《斟诠》解「渊岳其心」为「其所抒写之心情,无不如山岳之高,海洋之深」。
〔五〕 「体」原作「本」。
《校注》:「唐写本作『体』。按唐写本是也。体,俗简写作体,后又误为本耳。……《征圣》篇『或明理以立体』,《宗经》篇『礼以立体』,《书记》篇『随事立体』,《定势》篇『莫不因情立体』,并足为此当『立体』之证。」
这类文章,虽然有似游戏体裁,而作者的写作态度是很严肃的。以上这几句话是说:这种文章既然是发愤而作,就一定会有高深的思想,而辞采也是雄伟绚烂的。
《文体明辨序说》:「古者君臣朋友口相问对,其词详见于《左传》、《史》、《汉》诸书。后人仿之,乃设词以见志,于是有问对之文;而反复纵横,真可以抒愤郁而通意虑,盖文之不可阙者也。」
以上为第二段,评对问体作品及其写作要领。
自《七发》以下,作者继踵。观枚氏首唱,信独拔而伟丽矣〔一〕。及傅毅《七激》〔二〕,会清要之工〔三〕;崔骃《七依》,入博雅之巧〔四〕;张衡《七辨》,结采绵靡〔五〕;崔瑗《七厉》〔六〕,植义纯正〔七〕;陈思《七启》,取美于宏壮〔八〕;仲宣《七释》,致辨于事理〔九〕。
〔一〕 「七」是从枚乘《七发》创始的,后来有些文人专门仿效这篇文章的组织方式,随形成一种文体。
〔二〕 黄注:「《后汉文苑传》:傅毅以显宗求贤不笃,士多隐处,作《七激》以为讽。」范注:「傅毅《七激》载《艺文类聚》五十七。」又见《全晋文》卷四十六。
〔三〕 傅玄《七谟序》:「昔枚乘作《七发》,而属文之士,若傅毅、刘广世、崔骃、李尤、桓麟、崔琦、刘梁、桓彬之徒,承其流而作之者纷焉:《七激》、《七兴》、《七依》、《七款》、《七说》、《七蠲》、《七举》、《七设》之篇。于是通儒大才马季长、张平子亦引其源而广之。马作《七厉》,张造《七辨》。或以恢大道而导幽滞,或以黜瑰奓而托讽咏,扬辉播烈,垂于后世者,凡十有余篇。自大魏英贤迭作,有陈王《七启》、王氏《七释》、杨氏《七训》、刘氏《七华》、从父侍中《七诲》,并陵前而邈后,扬清风于儒林,亦数篇焉。世之贤明,多称《七激》工,余以为未尽善也。《七辨》是也,非张氏至思,比之《七激》,未为劣也。《七释》佥曰妙哉,吾无间矣。若《七依》之卓轹一致,《七辨》之缠绵精巧,《七启》之奔逸壮丽,《七释》之精密闲理,亦近代之所希也。」
周注:「《七激》讲徒华公子托病幽处,清思黄老。玄通子劝他出来建功立业,先劝他听妙音,次劝他吃美味,次劝他驾驭、观猎,听歌、观舞,最后劝他学圣道,公子听了就兴起。全篇不像《七发》辞藻富丽,所以称『会清要之工』。」
〔四〕 「博雅」,唐写本作「雅博」。范注:「崔骃《七依》,残佚,《全后汉文》辑得九条。」周注:「《七依》是写客用美味、宴乐、打猎、音乐等来劝说公子,使他振作起来。如写宴乐:『回顾百万,一笑千金。振飞縠以舞长袖、袅细腰以务抑扬。』巧于描写。」
〔五〕 范注:「张衡《七辨》,残佚,《全后汉文》辑得十条。」周注:「《七辨》写无为先生隐居修仙,有七个人去劝说,虚然子讲宫室之丽,雕华子讲美味,安存子讲音乐,阙丘子讲美女,宫桐子讲舆服,依卫子讲游仙,仿无子讲圣学,把先生说服了。如写美女:『
鬓发玄髻,光可以鉴。靥辅(面有酒涡)巧笑,清眸流眄。皓齿朱唇,的皪粲练。』写得有文采而细致。」
〔六〕 黄注:「《崔瑗传》有《七苏》、无《七厉》。」
范注:「崔瑗《七厉》,据本传应作《七苏》。李贤注曰:『瑗集载其文,即枚乘《七发》之流。』《全后汉文》自《北堂书钞》一百三十五辑得『加以脂粉,润以滋泽』两句。」《注订》:「此作《七厉》,或别有一篇也。」
清张云璈《选学胶言》卷十五「《七发》杂文之祖」条:「崔瑗《七厉》,《后汉书》子玉本传但有《七苏》,无《七厉》。傅休奕《七谟序》云:昔枚乘作《七发》,马季长、张平子亦引其源而广之,马作《七厉》,张造《七辨》(见《类聚》卷五十七引),据此则《七厉》乃融作耳,彦和误也。」《后汉书崔瑗传》:「
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所著赋、碑、铭、箴、颂、七苏,……凡五十七篇。」集解:「《文心雕龙》云:『崔瑗《七厉》。』又傅玄《七谟序》称:『马季长作《七厉》。』刘勰恐误以季长为瑗,则瑗所著仍从传作《七苏》为是。」
〔七〕 《校注》:「『植』,唐写本作『指』。按以《檄移》篇『
故其植义扬辞』证之,此当以『植』字为是。」
《校证》:「《奏启》篇『标义路以植矩』,用法亦同。」
〔八〕 黄注:「曹子建《七启序》:『昔枚乘作《七发》,傅毅作《七激》,张衡作《七辩》,崔骃作《七依》,辞各美丽,余有慕之焉。遂作《七启》,并命王粲作焉。』粲字仲宣,作者曰《七释》。」《文选》卷三十四收曹子建《七启》八首。《评注昭明文选》于题下注云:「启,开也。除前小序外,第一首为序,后七首是启也。」
何义门曰:「《七启》之作,可以希风平子。」(见《
评注昭明文选》)
杨佩瑗云:「以意运,遂欲抗手枚生。」(见《文选学评骘第八》引)
《文选学读选导言第六》评《七启》云:「造语之精,敷采之丽,汉代所无。而力趋工整,竟为俪体开先。」
周注:「《七启》说玄微子隐居深山,镜机子去劝他不要抛弃功名。玄微子认为『名秽我身,位累我躬』。开头先有一翻辩论,这是本文特点。于是镜机子用美食、美服、打猎、宫室、声色、游侠、朝廷来打动他,最后说服他出来做官。它描写舞蹈:『长裙随风,悲歌入云。蹻捷若飞,蹈虚远跖。凌跃超骧,蜿蝉挥霍。翔尔鸿翥,濈然凫没。纵轻体以迅赴,景追形而不逮。』刘勰对本篇取其宏壮之美。」
〔九〕 范注:「王粲《七释》,残佚。《全后汉文》辑得十三条。」
周注:「《七释》说潜虚丈人避世隐居,有位大夫用七件事来开导他。如:『登俊乂于垄亩,举贤才于仄微。置彼周行,列于邦畿。九德咸事,百僚师师。于是四海之内,咸变时雍,普天率土,比屋可封。是以栖林隐谷之夫,逸迹放言之士,鉴乎有道,贫贱是耻。』刘勰对本篇取其事理明辨。」「致辨于事理」,谓对事理致力辨析。
自桓麟《七说》以下〔一〕,左思《七讽》以上〔二〕,枝附影从,十有余家〔三〕。或文丽而义暌〔四〕,或理粹而辞驳。
〔一〕 《训故》:「《后汉书》:桓麟字符凤,桓帝初为议郎。《
文章志》:麟文十八篇,有《七说》一首。」
范注:「桓麟《七说》残佚。《全后汉文》辑得五条。」
《后汉书桓荣传》附《桓彬传》:「父麟,字符凤,早有才惠。桓帝初,为议郎,入侍讲禁中,以直道啎左右,出为许令,病免。……所著碑、诔、赞、说、书凡二十一篇。」注:「案挚虞《文章志》,麟文见在者十八篇,有碑九首,诔七首,《七说》一首,《沛相郭府君书》一首。」
〔二〕 范注:「左思《七讽》,佚。《文选齐安陆王碑文》注引左思《七略》:『闿甲第之广袤,建云陛之嵯峨。』《七略》,当作《七讽》。《指瑕》篇云:『左思《七讽》,说孝而不从,反道若斯,余不足观矣。』所谓『文丽而义暌』也。」《注订》:「此篇亦作《七讽》,或是《七讽》之外别有《七略》也。」
〔三〕 范注:「上文所举诸篇外,尚有多篇,其著者,如崔瑗《七苏》、张协《七命》、陆机《七征》、左思《七讽》等作。汉魏以下文人,几无不作『七』。梁有《七林》十卷(卞景撰),又有《七林》三十卷(《隋志》总集类),洋洋乎大观矣。」
「十有余家」,从桓麟到左思之间,除刘勰已举出的傅毅、崔骃等六家外,还有桓彬、刘广世、崔琦、李尤、徐干等,都有七体之作。
〔四〕 「暌」,暌违,不合。「义暌」,思想违反正道。《斟诠》解为「旨意乖违」。
《史通序例》篇:「枚乘首唱《七发》,加以《七章》、《七辩》,音辞虽异,旨趣皆同。此乃读者所猒闻,老生之恒说也。」
章士钊《柳文指要》下、卷十四「《七发》与《晋问》」条:「『七』,骚之余也。自枚乘继屈原、宋玉、景差、贾谊之徒为之,而独扬一帜,赓而和者百家,至千余年不息。昭明太子辑《文选》,至揭与曹植、张协并列,而未加可否。洎夫最近,有友人为言:『七体唯枚生之作为有政治意义,其余大抵唱《招隐》之词,适得屈、宋、景、枚之反,而索然寡味』。其识绝伟。」
《文章辨体序说》「七体」引《容斋随笔》云:「枚乘《七发》,创意造端,丽旨腴辞,固为可喜。后之继者,如傅毅《七激》,张衡《七辩》、崔骃《七依》、马融《七广(厉)》、曹植《
七启》、王粲《七释》、张协《七命》、陆机《七征》之类,规仿太切,了无新意。及唐柳子厚作《晋问》,虽用其体,而超然别立机杼,汉晋之间沿袭之弊一洗矣。」
《文体明辨序说》「七」类:「盖自枚乘初撰《七发》,而傅毅《七激》、张衡《七辩》、崔骃《七依》、崔瑗《七苏》、马融《七广(厉)》、曹植《七启》、王粲《七释》、张协《七命》,陆机《七征》、桓麟《七说》、左思《七讽》,相继有作。唯《七发》、《七启》、《七命》三篇,余皆略而弗录。由今观之,三篇辞旨闳丽,诚宜见采;其余递相摹拟,了无新意,是以读未终篇,而欠伸作焉,略之可也。」
观其大抵所归,莫不高谈宫馆,壮语畋猎〔一〕。穷瑰奇之服馔,极蛊媚之声色〔二〕。甘意摇骨髓〔三〕,艳辞动魂识〔四〕,虽始之以淫侈,而终之以居正〔五〕。然讽一劝百,势不自反〔六〕;子云所谓「先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者也〔七〕。
〔一〕 唐写本「畋」作「田」。《斟诠》:「(畋、田)古通。《
礼记王制》:『百姓田猎。』……《孟子梁惠王》:『今王田猎于此。』《说文通训定声》:『田,假借为畋。』」
〔二〕 「瑰奇」,珍贵奇异。左思《吴都赋》:「搜瑰奇。」
《补注》:「《文选》张衡《南都赋》:『侍者蛊媚。』善注:『蛊,已见《西京赋》。』案《西京赋》『妖蛊艳夫夏姬』,善注:『《左氏传》:子产曰:在《周易》,女惑男谓之蛊。蛊,媚也。』又张衡《思玄赋》:『咸姣丽以蛊媚』。」
〔三〕 《校证》:「『髓』,原作『体』,杨、徐并云:『当作髓。』案唐写本、王惟俭本、《御览》正作『髓』,今据改。」
《校注》:「《宗经》、《体性》、《风骨》、《附会》、《序志》诸篇,并有『骨髓』之文。」摇骨髓,动摇骨髓,说明感人之深。
〔四〕 《校证》:「『动』,冯本、王惟俭本、《御览》作『洞』。」按唐写本亦作「洞」。《校注》:「上句云:『摇骨髓』,此文云『动魂识』,嫌复。当以作『洞』为是。……本书屡用『洞』字,皆指其深度言。『洞魂识』,犹司马相如《上林赋》『洞心骇耳』之『洞心』然也。(《汉书司马相如传上》颜注:「洞,彻也。」)」「魂识」,即魂魄。
〔五〕 《校注》:「《后汉书文苑下边让传》:『作《章华赋》,虽多淫丽之辞,而终之以正。』」此即第一段所谓《七发》「始邪末正」之意。
范注:「观此数语,益信『七』之源于《大招》。《大招》取《招魂》而扩充之,已稍流于淫丽,汉魏撰『七』诸公,更极淫丽,使人厌恶。」
这种文章,到了刘勰的时代,已经接近尾声,没有人续作了,所以刘勰对它没有提出明确的风格要求来。但从「甘意摇骨髓,艳辞动魂识」来看,就可以窥知七体是如何的淫艳了。
纪评:「仍归重意理一边,见救弊之本旨,所谓与其不逊也宁固。」
〔六〕 《文章流别论》在评论枚乘《七发》后接着说:「其流遂广,其义遂变,率有辞人淫丽之尤矣。崔骃既作《七依》,而假非有先生之言曰:『呜呼,扬雄有言,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孔子疾小言破道。斯文之族,岂不谓义不足而辨有余乎!赋者将以讽,吾恐其不免于劝也。』」
《礼记学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自反」,本谓反求诸己,此处谓反于正道。
〔七〕 范注:「《汉书司马相如传》赞曰:『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要其归引之于节俭,此亦《诗》之风谏何异?扬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而风一,犹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亦戏乎!』(谓扬雄之论过轻相如也。)」
《校证》:「唐写本、《御览》无『先』及『卫之』三字。案《汉书司马相如传赞》:『犹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疑此文『先』为『犹』俗文『●』形近之误。唐写本、《御览》无之,亦是。」此谓七体诸篇,颇如扬雄所说也。
唯《七厉》叙贤〔一〕,归以儒道,虽文非拔群,而意实卓尔矣〔二〕。
〔一〕 范注:「『七厉』,当作『七苏』,即上所谓『植义纯正』也。」按前引傅玄《七谟序》:「马(融)作《七厉》,张(衡)造《七辨》,或以恢大道而导幽滞,或以黜瑰奓而托讽咏……。」此处则说「《七厉》叙贤,归以儒道」,而马融又是大儒,似此当指马融之《七厉》。唐写本作「七例」,非。
〔二〕 《补注》:「《汉书景十三王传赞》:『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文用此。」
张云璈《选学胶言》卷十五「《七发》杂文之祖」条:「按此于《七发》以下,得其源流矣。李氏以为《七谏》之流,考东方朔在枚叔之后,何得拟之?且《七谏》自属骚体,与此不类,故刘氏不数之也。」
以上为第三段,论述「七」类的作家作品及其写作特点。
自《连珠》以下,拟者间出〔一〕。杜笃、贾逵之曹〔二〕,刘珍、潘勖之辈〔三〕,欲穿明珠,多贯鱼目〔四〕。可谓寿陵匍匐,非复邯郸之步〔五〕;里丑捧心,不关西施之嚬矣〔六〕。
〔一〕 《玉海》卷五十四引此文,注云:「《文选》注引扬雄《连珠》、杜笃《连珠》。」此处「连珠」指扬雄所作。
〔二〕 黄注:「《后汉文苑传》:杜笃所著赋、诔、吊、书、赞、七言、《女诫》及杂文,凡十八篇。」《补注》:「杜笃《连珠》云:『能离光明之显,长吟永啸。』(《文选蜀都赋》注、嵇康《
幽愤诗》注、《秀才入军诗》注引)贾逵《连珠》云:『夫君人者,不饰不美,不足以一民。』(《文选景福殿赋》注引)」
《训故》:「《后汉书》:贾逵,字景伯,扶风平陵人,历官中郎将。」
黄注:「《贾逵传》:逵作诗、颂、诔、书、连珠、酒令凡九篇。」
〔三〕 《训故》:「《后汉书》:刘珍,字秋孙,南阳蔡阳人,历官卫尉,着诔、颂、连珠,传于世。」范注:「《后汉文苑传》:刘珍着诔、颂、连珠凡七篇。珍《连珠》佚。潘勖《连珠》,《艺文类聚》五十七载其文。」「潘勖」,字符茂,事见《魏志卫顗传》及注引《文章志》。着有《拟连珠》,今不全。
〔四〕 黄注:「《参同契》(卷上):鱼目岂为珠,蓬蒿不成槚。」按《文选》任昉《到大司马记室笺》李善注引《韩诗外传》:「白骨类象,鱼目似珠。」
〔五〕 黄注:「《庄子秋水》篇:『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按成玄英疏:「寿陵,燕之邑;邯郸,赵之都。弱龄未仕,谓之余子。赵都之地,其俗能行,故燕国少年远来学步。既乖本性,未得赵国之能,舍己从人,更失寿陵之故。是以用手据地,匍匐而还也。」
〔六〕 「嚬」,亦作●,作颦,皱眉。《庄子天运》篇:「故西施病心而●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走。彼知●美,而不知●之所以美,惜乎!」
以上列举杜、贾、刘、潘诸人作品,存者已无多,所评确否,难于验证;但从刘勰对前面一些作家的片善不遗的态度看,这里的苛评,可能接近实际。
惟士衡运思,理新文敏〔一〕;而裁章置句,广于旧篇〔二〕。岂慕朱仲四寸之珰乎!〔三〕
〔一〕 《校证》:「唐写本、《玉海》作『唯士衡思新文敏』。」范注:「唐写本无『运』、『理』二字,似非。《文选》载陆机《演连珠》五十首(刘孝标注)。」
〔二〕 《文章辨体序说》「连珠」类:「考之《文选》,止载陆士衡五十首,而曰《演连珠》,言演旧义以广之也。」
黄注:「按《文章缘起》:『连珠,扬雄作。』是连珠非始于班固也。嗣后潘勖《拟连珠》,魏王粲《仿连珠》,晋陆机《
演连珠》、宋颜延之《范连珠》,齐王俭《畅连珠》、梁刘孝仪探物作艳体连珠。」
于光华《文选集评》于《演连珠》题下引傅玄《叙》曰:「……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看而可悦,故谓之连珠。」下面接着说:「机复引旧义而广之也。」
孙月峰曰:「虚词括事理,而撰语特工丽,构法全本韩公子《内外储》来,但彼间排,此则全排也。中有谈理处尽入妙,此以知士衡之学非徒藻绘。」(见上书引)
方伯海曰:「连珠之体,虽无指实之事,凡一切持身涉世,应事接物,皆可以意相求。大抵前虚后实,前伏后应,前案后断,法总不外于宾主反正、开合浅深,用风人比体为多。一篇之中义取相生相足,必有根据以立言,五十首中,多取于书以演其说。作固不难,学之亦易也。」(同上)
谭献云:「文字之用,不外事理,骈俪词夸,不能尽理之精微、事之曲折,乃为谈古文者所鄙夷。承学之士,先学陆、庾《
连珠》,沈思密藻,析理述事,充之复何所滞?」(同上)
〔三〕 唐写本「仲」作「中」。范注:「《列仙传》:『朱仲者,会稽人也。常于会稽市上贩珠。鲁元公主以七百金从仲求珠,仲乃献四寸珠,送置于阙,即去。』」黄注:「《风俗通》:耳珠曰珰。」此句意谓莫非因其羡慕朱仲所献之大明珠而以篇幅广大为美乎?
夫文小易周,思闲可赡〔一〕。足使义明而词净,事圆而音泽〔二〕,磊磊自转,可称珠耳〔三〕。
〔一〕 「闲」,悠闲。「赡」,丰润。以下数句即第一段所云「其辞虽小而明润」。
〔二〕 意谓能使文义明显而词藻纯净,事理圆通而声调润泽。
〔三〕 《校证》:「唐写本『磊磊』作『落落』。《练字》篇有『
磊落如珠矣』句,《才略》篇有『磊落如琅玕之圃』句,『磊』『落』声近通用。」傅玄《连珠序》:「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睹而可悦,故谓之连珠也。班固喻美辞壮,文章弘丽,最得其体。」(《全晋文》卷四十六)「磊磊」,圆转貌。此处有众多而鲜明之意。因为文章小,所以显得玲珑而鲜净。《文章辨体序说》「连珠」类:「大抵连珠之文,贯穿事理,如珠在贯。其辞丽,其言约,不直指事情,必假物陈义以达其旨,有合古诗风兴之义。其体则四六对偶而有韵。」
《文体明辨序说》「连珠」类:「其体展转,或二或三,皆骈偶而有韵,故工于此者,必『使义明而词净,事圆而音泽,磊磊自转,乃可称珠』。否则『欲穿明珠,多贯鱼目』,恶能免于刘勰之诮邪?」
刘师培《论文杂记》第七节:「(连珠)首用喻言,近于诗人之比兴,继陈往事,类于史传之赞词,而俪语韵文,不沿奇语,亦俪体之别成一派者也。」
以上为第四段,谓《连珠》以下之拟作,皆弄巧反拙,惟陆机能推陈出新。从而提出写连珠的规格要求。
详夫汉来杂文,名号多品:或典诰誓问〔一〕,或览略篇章〔二〕,或曲操弄引〔三〕,或吟讽谣咏〔四〕。总括其名,并归杂文之区;甄别其义,各入讨论之域〔五〕;类聚有贯,故不曲述也〔六〕。
〔一〕 范注:「班固《典引序》……李善注:『蔡邕曰:《典引》者,篇名也。典者,常也,法也;引者,伸也,长也。《尚书》疏:「尧之常法,谓之《尧典》。」汉绍其绪,伸而长之也。』此为以典名篇之始。《后汉文苑李尤传》,尤所著有典,是当时文士固有作典者矣。」
黄注:「诰,《尔雅》:『诰、誓,谨也。』注:『皆所以约勤谨戒众。』」《文章缘起》:「诰,汉司隶冯衍作《德诰》。」《文章缘起》:「誓,汉蔡邕作《艰誓》。」范注:「问,如汉武帝元光元年『诏贤良曰……受策察问』之问。」
《注订》:「典、诰、誓、问诸体皆载群经。《书》有二典、《汤诰》、《甘誓》。《论》《孟》有诸子问曰。后人摹拟,其以典称者有班固《典引》,冯衍有《德诰》,蔡邕有《艰誓》,王右军有《告誓帖》。问则有两汉策问之制。典者,《说文》:『五帝书也,从册在丌上,尊阁之也。』诰者,刘熙《释名》:『上敕下曰诰也。』誓,《毛诗传》曰:『师旅能誓。』誓者,约束之也。问,有所质问也,《文选》有策问类是也。」
〔二〕 范注:「览,未详。汉来杂文当有以览名篇者。《吕氏春秋》有《八览》。《隋志》子类儒家有《要览》、《正览》,杂家有《
宜览》、《皇览》等。」《斟诠》:「览,周视也,观其大要曰览。」
黄注:「略,《汉艺文志》:刘歆总群书而奏其《七略》。篇,《汉艺文志》:《凡将》一篇,司马相如作;《急就》一篇,黄门令史游作;《元尚》一篇,将作大匠李长作。」范注:「然皆属记文字之书,似非彦和所指,当别有以篇名文者。章,详下《章表》篇。」《斟诠》:「与《章表》篇之章有别,推舍人意当为叙述情由之文曰章。如汉元帝时黄门令史游作有《急就章》。」
〔三〕 黄注:「曲,《鼓吹曲》一曰《短箫铙歌》。蔡邕《礼乐志》:『《短箫铙歌》,军乐也,黄帝岐伯所作,以建威扬德,风敌劝士也。《晋书乐志》:武帝令傅玄制鼓吹曲二十二篇以代魏曲。』操,《风俗通》:闭塞忧愁而作,命其曲曰操。操者,言遇灾遭害,困厄穷迫,虽怨恨失意,犹守礼义,不惧不慑,乐道而不失其操者也。」「弄」,范注:「《文选》王褒《洞箫赋》:『时奏狡弄。』注:『小曲也。』马融《长笛赋》:『听簉弄者。』注:『簉弄,盖小曲也。』」黄注:「《古今注》:《箜篌引》,朝鲜津卒霍里子高妻丽玉所作也。」《文体通释》曰:「操者,……自显志操之琴曲也。」又:「引者,……歌曲之导引而长者若引弓也。……汉以来乐府拟作者甚多。」
〔四〕 黄注:「吟,《古今乐录》:张永元《嘉技录》有吟叹四曲,一曰《大雅吟》。」范注:「《释名释乐器》:『吟,严也。其声本出于忧愁,故其声严肃,使人听之凄叹也。』……讽,如韦孟《
讽谏诗》。讽与风通。《文选甘泉赋》注:『不敢正言谓之风。』《文体通释》曰:『谣者,省作●,徒歌也。诗歌之不合乐者也。《
尔雅》曰:「徒歌谓之谣。」《毛诗传》曰:「曲合乐曰歌,徒歌曰谣。」主于有感徒歌,动得天趣。源出……《康衢童谣》,流有《丙之晨童谣》,《汉邪径谣》(见《五行志》)。……』咏,如夏侯湛《离亲咏》,谢安《洛生咏》(《世说新语雅量篇》)。郑注《礼记檀弓》『陶斯咏』曰:『咏,讴也。』正义:『咏,歌咏也,郁陶情转畅,故曰歌咏之也。』」
〔五〕 唐写本「入」字无,「讨」作「诗」。范注:「凡此十六名,虽总称杂文,然典可入《封禅》篇,诰可入《诏策》篇,誓可入《
祝盟》篇,问可入《议对》篇,曲、操、弄、引、吟讽、谣、咏可入《乐府》篇;章可入《章表》篇;所谓『各入讨论之域』也。(览、略、篇,或可入《诸子》篇。)」《斟诠》:「若审察区分其义类,则可分别纳入本书其它相似体类之领域中讨论。」
《文体明辨序说》「杂着」类:「按杂著者,词人所著之杂文也;以其随事命名,不落体格,故谓之杂着。然称名虽杂,而其本乎义理,发乎性情,则自有致一之道焉。刘勰所云:『并归体要之词,各入讨论之域(上句与原文不符)。』正谓此也。」
〔六〕 「贯」,条贯。「曲」,详尽。
第五段讲上述三种以外的种种杂文名目,说明这些将分别在有关文体中讨论。
赞曰:伟矣前修,学坚才饱〔一〕。负文余力,飞靡弄巧〔二〕。枝辞攒映〔三〕,嘒若参昴〔四〕。慕嚬之心,于焉祗搅〔五〕。
〔一〕 《校证》:「『才』原作『多』,据唐写本改。《体性》篇:『才有天资,学慎始习。』《事类》篇:『才自内发,学以外成,有学饱而才馁,有财富而学贫。』又云:『才为盟主,学为辅佐。』《才略》篇:『然自卿渊以前,多役才而不课学。』皆以才学对文。」
〔二〕 《庄子逍遥游》:「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靡」,轻丽也。「飞靡弄巧」,飞动轻丽的文墨来玩弄工巧。
〔三〕 「枝辞」,即上文所云「文章之枝派」,指本篇所论各种杂文。
《比兴》篇:「攒杂咏歌,如川之涣。」「攒」,簇聚也。
〔四〕 《补注》:「《毛诗小星》篇:『嘒彼小星,维参与昴。』传曰:『嘒,微也;参,伐也;昴,留也。』笺云:『言此处无名之星亦随伐留在天。』案彦和借譬杂文,正用笺义。」《召南小星》朱注:「参、昴,西方二宿之名。」这里指小星。《斟诠》:「喻其光芒一如参昴二星之微弱也。」
〔五〕 《注订》:「慕嚬,即效颦也。」
《校注》:「唐写本作『慕嚬之徒,心焉祗搅。』按唐写本是也。今本盖先误『徒』为『于』,因乙『心』字属上句耳。……『祗』与『祇』字,字异义别,此当以作『祗』为是。……《诗小雅何人斯》:『祗搅我心。』」《广雅释言》:「祗,适也。」徐灏《说文解字注笺》:「语辞之适,皆借祗敬字为之,传写或省去一点,……皆不为典要。」朱注:「搅,扰乱也。……则适所以搅乱我心而已。」《斟诠》:「《何人斯》:『祗搅我心。』祗郑笺训适。用作助词,亦训但、只。」二句意谓从事形式模仿,只是徒费心机。
谐讔 第十五
《校证》:「『讔』原作『隐』,元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锺本、梁本、清谨轩抄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讔』,与正文释谐讔之名合。今据改。」
《校注》:「『隐』唐写本作『讔』;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胡本、……崇文本并同。按『谐隐』字本止作『隐』。然以篇中『讔者,隐也』譣之,则篇题原是『讔』字甚明。」
《汉书东方朔传》:「舍人不服,因曰:『臣愿复问朔隐语,不知,亦当榜。』即妄为谐语。」师古注:「谐者,和韵之言也。」
晋郭璞《客傲》:「进不为谐隐。」
《斟诠》:「《齐东野语》:古之所谓廋辞,即今之隐语。而俗所谓谜。」
刘师培《中古文学史宋齐梁陈文学概略总论》:「四曰:谐隐之文,斯时益甚也。谐隐之文,亦起于古。昔宋代袁淑所作益繁,惟宋齐以降,作者益为轻薄。其风盖昌于刘宋之初,嗣则卞铄、邱巨源、卞彬之徒,所作诗文,并多讥刺。梁则世风益薄,士多嘲讽之文,而文体亦因之愈卑矣。」
《杂记》:「兹篇盖论有韵文之终篇也。其不置杂文之前,不归杂文之囿者,谐隐无一定之体也。」
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谐,《齐谐》,古有其体,见《庄子逍遥游》:『《齐谐》者,志怪者也。』隐即廋辞也,见《国语晋语》……斯二者,文章之末流,辞谐义隐,要归于讽刺,而失于正,故彦和存其说,辨其义,求备于文体之一格,有不可废者焉。」
「谐」是谐辞,就是诙谐的小文章。「讔」是隐语,就是谜语。参阅朱光潜《诗论》第二章《诗与谐隐》。
芮良夫之诗云〔一〕:「自有肺肠,俾民卒狂。」〔二〕夫心险如山〔三〕,口壅若川〔四〕,怨怒之情不一,欢谑之言无方〔五〕。
〔一〕 梅注:「芮良夫,周大夫芮伯。『自有肺肠,俾民卒狂』,《大雅桑柔》篇。」
《毛诗大雅桑柔序》:「《桑柔》,芮伯刺厉王也。」郑笺:「芮伯,畿内诸侯,王卿士也,字良夫。」
《正义》:「文元年《左传》引此曰,周芮良夫之诗曰:『大风有隧。』且《周书》有《芮良夫》之篇,知字良夫也。」
〔二〕 「自有肺肠,俾民卒狂」,郑笺:「自有肺肠,行其心中之所欲,乃使民尽迷惑也。」正义:「自以己有肺肠,行心所欲,不谋于众人,任用恶人,乃使下民化之,尽皆迷惑如狂人。」朱注:「狂,惑也。……彼不顺理之君,则自以为善,而不考众谋,自有私见,而不通众志,所以使民眩惑,至于狂乱也。」
〔三〕 《训故》:「《庄子》: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按此见《列御寇》。成疏:「人心难知,甚于山川,过于苍昊,厚深之状,列在下文。」
〔四〕 黄注:「《国语》:召公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按此见《周语上》。
周厉王暴虐,国人訾议。厉王怒,使卫国的巫者监视訾议之人,凡被告发者,尽杀之。自此,国人不敢言。厉王以为禁止了人民的訾议,召公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民亦如之。」
〔五〕 「谑」是戏谑,嘲笑。「无方」,无常。此谓欢快、戏谑之言是多种多样,变化无常的。
昔华元弃甲,城者发「睅目」之讴〔一〕;臧纥丧师,国人造「侏儒」之歌〔二〕;并嗤戏形貌,内怨为俳也〔三〕。
〔一〕 梅注:「《左传》:宋城,华元为植,巡功,城者讴曰:『
睅其目,皤其腹,弃甲而复,于思于思,弃甲复来。』使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役人曰:『从其有皮,丹漆若何?』华元曰:『去之,夫其口众我寡。』」又:「华,去声。睅音罕。」
《左传》宣公二年:「郑伐宋,宋师败绩,囚华元。……宋人赎华元于郑。半入,华元逃归。……宋城,华元为植,巡功。……」杜注:「睅,出目。」「城者」,指筑城的百姓。「睅目」,形容华元监工的眼睛睁得很大。
华元被囚于郑之后,逃回宋,宋筑城,华元主其事。一日,华元监工,筑工者歌云:「睅其目……」意谓华元睁大眼睛,挺着肚皮,抛弃甲衣,临阵败归。
〔二〕 梅注:「《左传》襄公四年:臧纥救鄫侵邾,败于狐骀。国人诵之曰:『臧之狐裘,败我于狐骀。我君小子,侏儒是使,侏儒侏儒,使我败于邾。』」杜注:「臧纥,武仲也。鄫属鲁,故救之。狐骀,邾地。臧纥时服狐裘,襄公幼弱,故曰小子。臧纥短小,故曰侏儒。」邾国攻打鄫国时,臧纥带着鲁国军队去救鄫国,却为邾国所败。臧纥身子本来不魁梧,这里也比喻他才能的短小。「国人」谓鲁国人。
〔三〕 范注:「『内怨为俳』,『俳』,当作『诽』。放言曰谤,微言曰诽。内怨,即腹诽也。彦和之意,以为在上者肆行贪虐,下民不敢明谤,则作为隐语,以寄怨怒之情:故虽嗤戏形貌,而不弃于经传。与后世莠言嘲弄,不可同日语也。」
《斟诠》:「彦和之意以为在上者肆行贪虐,下民不敢明谤,则寄内心之怨怒而为俳谐之隐语也。范注读俳为诽,……说虽可通,但仍以不改为胜。」
《校注》:「按『内』读曰『纳』。《说文》人部:『
俳,戏也。』『内怨为俳』,即『纳怨为戏』也。」此句意谓内心有了某种怨怒之情用嘲讽的形式来表现。说明这类歌谣是人民对于执政者怨俳讽刺的表现。
又「蚕蟹」鄙谚〔一〕,「狸首」淫哇〔二〕,苟可箴戒,载于礼典。故知谐辞讔言,亦无弃矣。
〔一〕 元刻本、弘治本,「蟹」作「解」。冯舒校曰:「应作『』。」
梅注:「《礼记檀弓下》:『成人有其兄死而不为衰者,闻子皋将为成宰,遂为衰。成人歌曰:「蚕则绩而蟹有匡,范则冠而蝉有緌,兄则死而子皋为之衰。」』范,蜂也。緌谓蝉喙,长在腹下,此嗤兄死者,其衰之不为兄也。」
郑注:「蚩(嗤)兄死者。言其衰之不为兄死,如蟹有匡,蝉有緌,不为蚕之绩,范之冠也。」正义:「成人不为兄服,闻孔子弟子子皋其性至孝,来为成宰,必当治不孝之子,故惧而制服。蟹背壳似匡。范,蜂也。蜂头上有物似冠也。蝉喙长在腹下,似冠之緌。蚕则须匡以贮丝,而今无匡,蟹背有匡,匡自着蟹,非为蚕设。……亦如成人兄死初不作衰,后畏于子皋,方为制服。服是子皋为之,非为兄施,亦如蟹匡蝉緌,各不关于蚕蜂也。」「鄙谚」,俗语。
陈澔注:「成,鲁邑名。匡,背壳似匡也。范,蜂也。朱氏曰:丝之绩者,必由乎匡之所盛;然蟹之有匡,非为蚕之绩也,为背而已。首之冠者,必资乎緌之所饰,然蝉之有緌,非为范之冠也,为喙而已。兄死者必为之服衰,然成人之服衰,非为兄之死也,为子皋而已。盖以上二句喻下句也。」
〔二〕 梅注:「《礼记》:『原壤母死,孔子助之沐椁。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托于音也。歌曰:狸首之斑然,执女手之卷然。』(狸首之斑,言木文之华也。「卷」与「拳」同,如执女手之拳,言沐椁之滑腻也。)」按此见《檀弓下》。此段正义曰:「狸首之斑然者,言斲椁材文采似狸之首。执女手之卷然者,孔子手执斤斧,如女子之手卷卷然而柔弱。」嵇康《养生论》:「耳务淫哇。」「淫哇」,邪曲之声。刘勰以原壤在服丧期间作歌,非礼之甚,故以为淫哇。
《书记》篇:「夫文辞鄙俚,莫过于谚,而圣贤诗书,采以为谈,况逾于此,岂可忽哉!」
以上为第一段,讲谐隐的意义和作用,其中举例说明民歌谚语的教育意义。
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一〕。昔齐威酣乐,而淳于说甘酒〔二〕;楚襄燕集,而宋玉赋《好色》〔三〕;意在微讽,有足观者〔四〕。
〔一〕 《注订》:「此以声为训,因文见义,是为新解。《玉篇》作合和调偶诸义,咸不出皆字义也。」
〔二〕 梅注:「淳于髡,……齐威王之时喜隐,好为淫乐长夜之饮,沉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乱,诸侯并侵,国且危亡,在于旦暮。……威王置酒后宫,召髡赐之酒。问曰:『先生能饮几何而醉?』对曰:『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饮一斗而醉,恶能饮一石哉!其说可得闻乎?』髡曰:『……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籍,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芗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以讽谏焉。齐王曰:『善。』乃罢长夜之饮。」按此见《史记滑稽列传》。《尚书五子之歌》:「甘酒嗜音,峻宇雕墙。」传:「甘,嗜无厌足。」
〔三〕 黄注:「《文选》:大夫登徒子侍于楚襄王,短宋玉。玉着《登徒子好色》之赋,王称善。」范注引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并序。李善注曰:「此赋假以为辞,讽于淫也。」《登徒子好色赋》以守德、守礼来勉励襄王。「燕集」,指会合近臣燕饮后宫而言,不然,与宋玉赋好色无关。《诠赋》篇:「宋发巧谈,实始淫丽。」
〔四〕 「微讽」,隐微的讽刺。
及优旃之讽漆城〔一〕,优孟之谏葬马〔二〕,并谲辞饰说〔三〕,抑止昏暴。是以子长编史,列传《滑稽》〔四〕,以其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也〔五〕。但本体不雅,其流易弊〔六〕。
〔一〕 《史记滑稽列传》「优旃者,秦倡侏儒也。善为笑言,然合于大道。……二世立,又欲漆其城。优旃曰:『善,主上虽无言,臣固将请之。漆城虽于百姓愁费,然佳哉!漆城荡荡,寇来不能上,即欲就之,易为漆耳,顾难为荫室。』于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
「优旃」,元刻本、弘治本、冯校本作「优孟」,误。
〔二〕 《史记滑稽列传》:「优孟者,故楚之乐人也。长八尺。多辩,常以谈笑讽谏。楚庄王之时,有所爱马死。……使群臣丧之,欲以棺椁大夫礼葬之。左右争之,以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马谏者,罪至死。』优孟闻之,入殿门,仰天大哭。王惊而问其故。优孟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请以人君礼葬之。』王曰:『何如?』对曰:『臣请以雕玉为棺,文梓为椁,楩枫豫章为题凑,发甲卒为穿圹,老弱负土,齐赵陪坐于前,韩魏翼卫其后,庙食太牢,奉以万户之邑。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王曰:『寡人之过一至此乎!为之奈何?』优孟曰:『请为大王六畜葬之,以垄灶为椁,铜历为棺,赍以姜枣,荐以木兰,祭以粳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肠。』于是王乃使以马属太官,无令天下久闻也。」
「优孟」,元刻本、弘治本、冯舒校本作「优旃」,误。
〔三〕 「谲」,诡诈,虚假。《斟诠》:「谲辞饰说,谓诡变伪辞,文巧正说,依违咏歌之间,以寄其讽谕之旨也。……饰说,与饰辞同。《战国策赵策》:『虞卿曰:此饰说也。』」
〔四〕 《史记滑稽列传》索隐:「崔浩云:『滑音骨。滑稽,流酒器也。转注吐酒,终日不已。言出口成章,辞不穷竭,若滑稽之吐酒。故扬雄《酒赋》云「鸱夷滑稽,腹大如壶,尽日盛酒,人复藉沽」是也。』又姚察云:『滑稽犹俳谐也。滑读如字,稽音计也。言谐语滑利,其知计疾出,故云滑稽。』」
《史记滑稽列传》索隐又云:「滑,乱也;稽,同也。言辩捷之人言非若是,说是若非,言能乱同异也。」《楚辞》云:「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
〔五〕 「倾回」,歪邪。「义」,宜,善也。按《哀吊》篇:「固宜正义以绳理,昭德而塞违。」《史传》篇:「是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迁、固通矣,而历诋后世,若任情失正,文其殆哉!」
〔六〕 「雅」字,元刻本、弘治本、冯舒校本作「杂」,误。纪评:「文家有必不可作之题,自有必不可作之体格,虽高手无所施其巧,抑或愈工而愈入恶趣,皆所谓本体不雅者也。」
「体」,指体制。《注订》:「本体不雅──指下文东方、枚皋诸氏之作,丑妇、卖饼之类是也。」
于是东方、枚皋〔一〕,餔糟啜醨〔二〕,无所匡正,而诋嫚媟弄,〔三〕故其自称为赋,乃亦俳也〔四〕,「见视如倡」〔五〕,亦有悔矣。
〔一〕 《汉书东方朔传》:「(东方朔)常为郎,与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诙啁而已。」《汉书枚皋传》:「皋不通经术,诙笑类俳倡,为赋颂好嫚戏,以故得媟黩贵幸,比东方朔、郭舍人等。皋赋辞中,自言为赋不如相如,又言为赋乃俳,见视如倡,自悔类倡也。故其赋有诋諆东方朔,又自诋諆。其文骫骳,曲随其事,皆得其意。」范注:「案此即彦和所谓诋嫚媟弄,无益时用者,故班固谓『朔与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诙啁而已』。」
〔二〕 《斟诠》:「餔糟啜醨,谓食其糟粕渣滓,有拾人牙慧之意。《孟子离娄》:『子之从于子敖来,徒餔啜也。』赵注:『餔,食也;啜,饮也。』《楚辞渔父》:『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王注:『糟,即酒滓。醨,即薄酒。』」在这里是指随波逐流。
〔三〕 《校证》:「媟,元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误作『媒』。」
按东方朔与枚皋的情况,并不一样。据《汉书枚皋传》称:每逢武帝巡游,皋随从奉命作赋,「颇诙笑」,其中「尤嫚戏不可读者」,达数十篇之多。而东方朔在政治上早有抱负。当时,「
天下侈靡趋末,百姓多离良亩」,武帝问以化民之道,朔乃陈文帝的俭约,指武帝的「淫侈」。朔还因商韩之语,上书言农战强国之计。文辞「颇复诙谐」,并非无所「匡正」。朔对武帝措施也有不满,故借谐辞以「匡正」之。《史记东方朔传》:「时坐席中,酒酣,据地歌曰:『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他「大隐」于朝以存身,他着《非有先生论》及《答客难》,抒发失志的苦闷。又仿《离骚》作《七谏》,以屈原的穷困自喻。总之,他的谐辞还是有所「匡正」的。
《注订》:「诋音抵,诃也。嫚音慢,侮易也。媟,通亵,狎也;弄,玩也。」《考异》引《汉书枚乘传》:「其子皋为赋好嫚戏,以致得媟渎贵幸。」《斟诠》:「谓诋諆,嫚侮,媟狎,戏弄也。」
〔四〕 《注订》:「俳,戏也。」
〔五〕 《斟诠》:「然谐辞若仅为智术之游戏,而无严肃之本质,则其『辞虽倾回』,而绝不足以言『意归义正』。是以『优旃之讽漆城,优孟之谏葬马,并谲辞饰说,抑止昏暴』,而『东方枚皋,餔糟啜醨,无所匡正,诋嫚媟弄』,『见视如倡』。祗以『本体不雅』,自必『无益时用』。然而魏晋懿文之士,未免枉辔效尤,莠言蜂出,虽抃衽席,有亏德音,亦文道日漓,而世风浇薄之征也。」
至魏文因俳说以着笑书〔一〕,薛综凭宴会而发嘲调〔二〕,虽抃笑衽席〔三〕,而无益时用矣。
〔一〕 元刻本、弘治本「文」作「大」,「笑」作「茂」。沈岩录何校本,「大」改「文」。何云:「『文』字以意改。」
范注:「《魏志文帝纪》未言其着《笑书》,裴松之注最为富博,亦未言及,《隋志》不著录,诸类书亦无引之者,未知何故。魏文同时有邯郸淳,撰《笑林》三卷(隋唐《志》同),马国翰辑得一卷(《玉函山房辑佚书》卷七十六),……魏文《笑书》当亦此类也。」
《校证》:「『文』原作『大』,……案魏文《笑书》,未详,黄注亦未言及。疑『大』为『人』字之误,指魏人邯郸淳之《笑林》也。」
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子部九,小说家《笑林》三卷(后汉给事中邯郸淳撰):「按《文心谐讔》篇曰:『至魏文因俳说以着《笑书》。』或即是书。淳奉诏所撰者,或即因《笑书》别为《笑林》,亦未可知。」
〔二〕 《训故》:「《吴志薛综传》:综字敬文,仕吴守谒者仆射。蜀使张奉来聘,综<之曰:『有犬为独,无犬为蜀,横目勾身,虫入其腹。』」
范注:「《吴志薛综传》:『西使张奉于权前列尚书阚泽姓名以嘲泽,泽不能答。综下行酒,因劝酒曰:「蜀者何也?有犬为独,无犬为蜀,横目苟身,虫入其腹。」奉曰:「不当复列君吴耶!」综应声曰:「无口为天,有口为吴,君临万邦,天子之都。」于是众坐喜笑,而奉无以对。』」
《斟诠》:「薛综,三国吴竹邑人。枢机敏捷,善于辞令,孙权召为五官郎中。所著诗、赋杂论凡数万言,又……注张衡《
二京赋》。」
〔三〕 「笑」字原无,「衽」原作「推」。范注:「『推』,当是『帷』字之误,抃帷席,即所谓众坐喜笑也。」《校释》:「按范注说是,上文『凭宴会而发嘲调』,故曰『帷席』。」陈书良《文心雕龙校注辨正》(《中华文史论丛》,一九八一年第三辑):「唯『抃帷席』,语殊不通,疑有脱字,应为『虽抃笑帷席,而无益时用矣』。『抃笑』一词亦见于同篇『岂为童稚之戏谑,搏髀而抃笑哉』。」
沈岩录何校本「虽抃推席」改为「虽忭欢几席」。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推席』不词,明有误字。检本书《
时序》篇云:『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衽席连文,知『推』盖『衽』形近之讹。(潘重规《读文心雕龙札记》曰「『推』疑当作『帷』」,非是。)」
《注订》:「抃,犹今言鼓掌也,意是虽鼓掌推席,只供笑谑,无益时用也。下文有『忭笑』一词,此句疑脱笑字,宜作『
虽抃笑推席』,诸本似皆误。」《考异》:「推席者,推席而起欢喜之态,王校改『推』为『衽』者误。」
《校证》:「『虽抃笑衽席』,原作『虽抃推席』,义不可通。谭云:『有脱误。』刘师培《中古文学史》第三课:『推』疑『雅』字。案下文有『抃笑』语,《时序》篇有『雍容衽席之上』语,此文盖『抃』下脱『笑』字,『推』为『衽』形近之误。今辄为补正如此。『抃笑衽席』与上文『凭宴会而发嘲调』相承,《论说》篇『抵嘘公卿之席』句意并近。」周注:「抃笑,拍手欢笑。衽席,席,酒席,衽即席。」
然而懿文之士,未免枉辔〔一〕;潘岳丑妇之属〔二〕,束皙卖饼之类〔三〕,尤而效之〔四〕,盖以百数〔五〕。
〔一〕 《易小畜》象曰:「君子以懿文德。」正义:「懿,美也。」范注:「枉辔,犹言枉道。」《注订》:「枉道而趋,失义之正也。」《斟诠》:「枉辔,误入歧途也。」
〔二〕 《校注》:「按岳文已佚。《初学记》十九引有刘思真《丑妇赋》(《御览》三八二所引较略),安仁所作,或亦类是。」
〔三〕 《训故》:「《文士传》:束皙字广微,汉疏广之后,避难去『疏』之『疋』为束氏,曾着《饼赋》,文甚俳谑。」
黄注:「《束皙传》:『束尝为《劝农》及《》诸赋,文颇鄙俗,时人薄之。』」范注引《饼赋》一段,谓「自《续古文苑》二节录」。《饼赋》见《全晋文》卷八十七。
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王褒《僮约》,束皙《发蒙》,滑稽之流,亦可奇伟。」
周注:「束皙《饼赋》如『行人失涎于下风,童仆空嚼而斜眄;擎器者舐唇,立侍者干咽』,形容中带有嘲戏。」
〔四〕 《校证》:「『而』旧本作『相』,冯校云『相当作而』。黄注本改。」沈岩本「相」改「而」,「何云:『而』字以意改。」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僖公二十四年:『尤而效之,罪又甚焉。』又襄公二十一年:『尤而效之,其又甚焉。』意谓知道过错,还仿效它。」
〔五〕 《中古文学史》第四课《魏晋文学之变迁》丁《总论》:「
晋人之文,如张敏《头责子羽文》、陆云《嘲褚常侍》、鲁褒《钱神论》亦均谐文之属。」
魏晋滑稽,盛相驱扇〔一〕。遂乃应玚之鼻,方欲盗削卵〔二〕;张华之形,比乎握舂杵〔三〕。曾是莠言,有亏德音〔四〕,岂非溺者之妄笑〔五〕,胥靡之狂歌欤〔六〕!
〔一〕 「驱扇」,扇动风气,喻追逐。
〔二〕 范注:「应玚事未闻其说。」《斟诠》:「此或谓应玚形之丑,有如被盗贼削去一半之鸡卵也。」
〔三〕 《世说新语排调》篇:「头责秦子羽云:……『范阳张华,……或头如巾齑杵。』谓头着巾,形如齑杵也。」
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言其头小而锐,如捣齑之杵,而冠之以巾也。」又引程贵震云:「《文心雕龙谐隐》篇作握舂杵。」
斯波六郎:「案《世说新语》注引头责子羽文『头如巾齑杵』恐指『河南郑诩』,非『范阳张华』。『范阳张华』是『或淹伊多姿态』。或彦和别有所本耶?」
〔四〕 「曾是」,乃是。
《诗邶风谷风》:「德音莫违,及尔同死。」朱注:「德音,美誉也。」
《注订》:「《诗小雅》(《正月》):『莠言自口。』传:『莠,丑也。』」
〔五〕 梅注:「『笑』,元作『茂』,朱改,云:溺者必笑出《左传》。」《训故》:「《春秋左传》:越围吴,赵简子降于丧食。使楚隆干吴。吴王曰:溺人必笑,吾将有问也。史黯何以得为君子?」按此见哀公二十年。
《斟诠》:「《左哀二十年传》:『王曰:溺人必笑,吾将有问也。』杜注:『以自喻所问不急,犹溺人不知所为而反笑也。』《吕氏春秋大乐》篇:『溺者非不笑也。』高注:『《传》曰:「溺人必笑。」虽笑不欢。』」
〔六〕 《汉书楚元王传》:「楚王戊淫暴,申公、白生二人谏不听,胥靡之。」注:「晋灼曰:胥,相也。靡,随也。」师古曰:「
联系使相随而服役之,故谓之胥靡,犹今之役囚徒,以锁联缀耳。」《庄子庚桑楚》:「胥靡登高而不惧。」释文引司马云:「刑徒人也。」《斟诠》:「案刑徒皆受拘缚,故称为胥靡。」
范注:「汉末以后,政偷俗窳,威仪丧亡。《典论》曰: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至于杂以嘲戏。又如曹植得邯郸淳甚喜,诵俳优小说数千言,其不持威仪,可以想见。《吴志诸葛恪传》:恪父瑾,面长似驴,孙权大会群臣,使人牵一驴入,题其面曰『诸葛子瑜』。恪跪曰:『乞请笔,益两字。』因续其下曰『之驴』,举坐欢喜。君臣之间,竟相戏弄若此。晋尚清谈,此风尤盛;故彦和讥为溺者之妄笑,胥靡之狂歌也。(溺人必笑,见《左传》哀公二十年。胥靡,刑徒人也。胥靡狂歌,未知所本,当自《吕氏春秋大乐》篇「溺者非不笑也,罪人非不歌也」句化出。)」高诱注:「当死强歌,虽歌不乐。」
范注:「《隋书经籍志》总集类有袁淑《诽谐文》十卷,是撰诽谐集之始。其文存者,有《鸡九锡文》,《劝进笺》,《
驴山公九锡文》,《大兰王九锡文》,《常山王九命文》。」
按:刘勰虽然把谐讔列为专篇,但却看成游戏文章,很不器重。他说谐辞「本体不雅,其流易弊」,又说它「曾是莠言,有亏德音」。因而对于谐辞的风格特点没有论述。
以上为第二段,专论历代谐辞的得失,肯定「意在微讽」能「抑止昏暴」的作品,而批判「无益时用」之作。
讔者,隐也;遯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
明方以智《通雅释诂》卷三「廋辞讔喻谓隐书也」条:「《晋语》:『有秦客廋辞于朝。』注:『廋,隐也。』《新序》曰:『齐宣王发引书而读之。』(见《杂事》二)东方朔曰:『乃与为隐耳。』(见《汉书朔传》)……《吕览审应》篇:『成公贾之讔喻。』高注:『讔语。』」
范注:「讔,廋辞也,字本作隐。《国语晋语》五:『有秦客廋辞于朝。』韦昭注云:『廋,隐也,谓以隐伏谲诡之言,问于朝也。东方朔曰:非敢诋之,与为隐耳。』」
《杂记》:「又谶纬所纪,如白玉赤乌之符,黄金紫玉之瑞,祖龙卯金之谶,亦云隐语而已。所不同者,谶纬主验,隐主谲谏,貌同而实异也。」
陈望道《修辞学发凡》「析字」类:「衍义析字──衍绎字义的析字也可分作三式:……(丙)是弯弯曲曲,演述得似乎有关连又似乎没有关连,必须细细推究才能明白的,叫作演化。例:『
开皇中,有人姓出名六斤,欲参(杨)素,赍名纸至省门,遇(侯)白,请为题其姓,乃书曰「六斤半」。名既入,素召其人,问曰:「
卿姓六斤半?」答曰:「是出六斤。」曰:「何为六斤半?」曰:「
向请侯秀才题之,当是错矣。」即召白至,谓曰:「卿何为错题人姓名?」对云:「不错。」素曰:「若不错,何因姓出名六斤,请卿题之,乃言六斤半?」对曰:「白在省门,仓卒无处觅秤,既闻道是出六斤,斟酌只应是六斤半。」素大笑之。』(《太平广记》二百四十八引《启颜录》)这种辞法以前称为『缪语』(见下文所引《左传》杜注)。缪语就是《文心雕龙谐讔》篇说的『遯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的一种讔语。当初原是一种暗中通情的方法,必须说得对方懂,旁人不懂,才算完全达到了目的。」
《注订》:「《孟子》:『遯辞知其所穷。』『遯』即『遁』本字。」又:「谲譬──《诗大序》:『主文而谲谏。』《
论语》:『晋文公谲而不正。』《说文》:『权诈也。』」
《斟诠》:「案《正字通》:『讔与隐通。』刘向《新序》:『齐宣王发隐书而读之。』隐即讔。《尔雅释诂》:『隐,微也。』郭注:『微,谓逃藏也。』此即彦和所谓『讔者,隐也;遯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
谐辞是以「悦笑」取讽谏,以「谲辞饰说,抑止昏暴」的。而隐言则「遯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可见谐辞隐语都是人们对某事不满,不得不说,又不便明言直说,只得隐谲示意,以寄怨怒之情。
隐语又分两类,一是「遯辞以隐意」,作品如「喻眢井而称麦曲」;一是「谲譬以指事」,作品如「伍举刺荆王以大鸟」。
昔还社求拯于楚师〔一〕,喻眢井而称麦曲〔二〕;叔仪乞粮于鲁人,歌佩玉而呼庚癸〔三〕;伍举刺荆王以大鸟〔四〕,齐客讥薛公以海鱼〔五〕;庄姬托辞于龙尾〔六〕,臧文谬书于羊裘〔七〕。
〔一〕 《校注》:「黄校云:『(社)元作「杨」,(拯)元作「
极」。』(此沿梅校)按梅改是。《汉书艺文志考证》八、《谐语》二、《文通》引,并作『昔还社求拯于楚师』。」《校证》:「『拯』原作『极』,梅改,王惟俭本亦作『拯』。」按元刻本「拯」字不误,弘治本始作「极」,形近而讹。
〔二〕 《升庵文集》卷四十六《隐书》:「《左传》:薳杨求救于于楚师,喻眢井而称麦曲,……」
梅注:「眢音鸳。」又:「《左传》:『楚子伐萧,还无社与司马卯言,号申叔展。叔展曰:「有麦|乎?」曰:「无。」「有山鞠穷乎?」曰:「无。」「河鱼腹疾,奈何?」曰:「目于眢井而拯之。」「若为茅绖,哭井则已。」明日,萧溃,申叔视其井,则茅绖存,号而出之。』还无社,萧大夫;司马卯、申叔展,楚大夫。号平声,鞠音芎。」「曲」,梅本作|,乃异体字。按此见宣公十二年。杜注:「还无社,萧大夫也。司马卯、申叔展皆楚大夫也。无社素识叔展,故因卯呼之。麦曲、鞠穷所以御湿,欲使无社逃泥水中,无社不解,故曰无。军中不敢正言,故谬语也。叔展言无御湿药,将病也。无社意解,欲入井,故使叔展视虚废井,而求拯己。出溺为拯也。叔展又教结茅以表井也,须哭乃应,以为信也。号,哭也。」《斟诠》:「《左传会笺》不以杜解为然,辨证云:『麦曲、鞠穷此二物,医书无言御湿者。李时珍引此传始言之,则未足为据。俞樾曰:『此二物实非所以治湿。梁简文《劝医论》曰:「麦曲、芎藭反止河鱼之疾。」亦以杜氏所说出乎药性之外也。夫楚师是时始傅于萧,尚未知必克与否,何以即教以逃死之策?叔展此问,盖先探其国中之虚实也。……麦曲之功主于消食,芎藭之用主于去风。食自内积,喻内乱也;风自外来,喻外患也。问有麦曲、山鞠穷者,问消弭内乱,袪除外患之方术也。乃二者俱无,则萧之君臣束手无策,外之强寇压境,内之奸民生心,虽楚未能即克,而萧亦必将自溃矣。故亦问曰:「河鱼腹疾奈何?」杜氏误解上文,谓欲使逃泥水中,故解河鱼腹疾,曰无御湿药将病。夫逃之法亦多矣,无社之逃于眢井,亦偶然事。叔展何为必使之逃泥水中,因其不解又再三言之哉?』俞说是也。叔展既知萧之将溃,因问萧溃之后,将何以自免,故曰:『河鱼腹疾奈何?』无社因曰:『目于眢井而拯之。』乃始告以逃匿之处,令其拯救也。眢井,废井也。井无水,若目无精也。若,女也。申叔使无社结茅为绖,标所匿之井,城陷妄出,恐其为军人所杀,故待己哭井而应之,哭井即下文『号而出之』,只是讔语,故不云号而曰哭耳。」
〔三〕 梅注:「叔仪,吴大夫,姓申。」「《左传》:『吴申叔仪乞粮于公孙有山氏,曰:「佩玉繠兮,余无所系之。旨酒一盛兮,余与褐之父睨之。」对曰:「粱则无矣,粗则有之。若登首山以呼曰:庚癸乎!则诺。」』杜注:『庚,西方,主谷;癸,北方,主水。』」按此见哀公十三年。杜注又云:「申叔仪,吴大夫;公孙有山,鲁大夫;旧相识。」「橤然,服饰备也。己独无以系佩,言吴王不恤下。」「褐,寒贱之人。言但得视,不得饮。」「军中不得出粮,故为私隐。」正义:「食以稻粱为贵,故以粱表精。若求粱米之饭则无矣。粗者则有之。若我登首山以叫呼『庚癸乎』,女则诺。军中不得出粮与人,故作隐语为私期也。庚在西方,谷以秋熟,故以庚主谷。癸在北方,居水之位,故以癸主水。言欲致饼并致饮也。」
〔四〕 《缀补》:「案《汉书艺文志考证》引刺作谏。」梅注:「
伍举,楚大夫。」「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右司马御坐而与王隐曰: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此为何名?王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子释之,不谷知之矣。」按此见《韩非子喻老》篇。《史记楚世家》:「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曰:『愿有进隐。』曰:「『有鸟在于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
《杂记》:「《史记滑稽列传》:『齐威王之时喜隐,……淳于髡说之以隐曰: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飞又不鸣。王知此鸟何也?王曰:「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案以上两则,指(《楚世家》和《滑稽列传》)问答词悉同,知本隐书也。」
〔五〕 梅注:「薛公,靖郭君。」又「靖郭君将城薛,客多以谏者。靖郭君谓谒者曰:『毋为客通。』齐人有请见者,曰:『臣请三言而已,过三言,臣请烹。』靖郭君因见之。客趋进曰:『海大鱼。』因反走。靖郭君曰:『请闻其说。』客曰:『君闻大鱼乎?网不能止,缴不能过。荡而失水,蝼蚁得意焉。今夫齐,亦君之海也,君长有齐,奚以薛为?君失齐,虽隆薛城至于天,犹无益也。』靖郭君曰:『善。』乃辍,不城薛。」按此见《战国策齐策一》。隐喻靖郭君必须作齐国的屏藩才能生存,从而讥刺他背叛齐的阴谋。
〔六〕 梅注:「楚庄姬上楚王书曰:『大鱼失水,有龙无尾:墙欲内崩,而王不视。』王问之,对曰:『鱼失水,离国五百里也。龙无尾,年四十,无太子也。墙崩不视,祸将成而王不改也。』」
《古列女传》卷六《辨通楚处庄侄》云:「初顷襄王好台榭,出入不时。……庄侄……持帜伏南郊道旁。……王见之,曰:『女何为者也?』侄对曰『欲言隐事于王,……』王曰:『子何以戒寡人?』侄对曰:『大鱼失水,有龙无尾,墙欲内崩,而王不视。』王曰:『不知也。』侄对曰:『大鱼失水,王离国五百里也,乐之于前,不思祸之起于后也。有龙无尾者,年既四十,无太子也。国无弼辅,必且殆也。墙欲内崩,而王不视者,祸乱且成,而王不改也。』」
范注引孙蜀丞曰:「案《列女传》『侄』作『姬』。《
渚宫旧事》三引《列女传》作『侄』,『姬』字定误。」
〔七〕 梅注:「臧文仲使于齐,齐人系之狱。遗鲁君书曰:『敛小器,投诸台,食猎犬,组羊裘,琴之合,甚思之。臧我羊,羊有母,食我以桐鱼,冠缨不足带有余。』公得书,与诸大夫议之,莫能知之者。有言:『臧孙母,世家子也,君何不试召而问焉?』于是乃召而语之曰:『吾使臧子之齐,今持书来云尔,何也?』臧孙母泣下衿曰:『吾子拘有木治矣。』公曰:『何以知之?』对曰:『敛小器,投诸台,言取郭萌,内之于城中也。食猎犬,组羊裘,言趣飨战斗之士而缮甲兵也。琴之合,甚思之者,言思妻也。臧我羊,羊有母,是告妻善养母也。食我以桐鱼,桐者其文错,错者所以治锯,锯者所以治木也。是有木治系于狱矣。冠缨不足,带有余,头乱而不得梳,饥不得食也。故知吾子拘而有木治矣。」按此见《列女传》卷三《列女仁智传鲁臧孙母》。
《杂记》:「隐语亦称谬书、谬辞、谬语、谬言、廋语、廋辞。」
隐语之用,被于纪传〔一〕:大者兴治济身,其次弼违晓惑〔二〕。盖意生于权谲,而事出于机急〔三〕,与夫谐辞,可相表里者也〔四〕。
〔一〕 范注:「纪传,当作记传。」「被」,加。「纪传」指上引《左传》、《战国策》、《史记》、《列女传》等书。
〔二〕 「济身」,救济人身。「弼违」,改正过失。「晓惑」,开导迷惑。
〔三〕 「权谲」,权变诡诈。「机急」,机密、紧急。
〔四〕 淳于髡的故事以饮酒可多可少,引出「酒极则乱,乐极则悲」的道理,与伍举以不蜚不鸣的鸟比不出号令的王,性质相同,但刘勰把前者归于谐,后者归于隐。因为前者诙谐,后者严肃。谐辞和隐语,有同有异,同的是二者语意都委曲,含蓄,有讽刺作用,异的是谐辞语意浅近滑稽,隐语则深奥矜肃,贵在见机。故二者仿佛物之表里,相反而又相成。
汉世《隐书》十有八篇〔一〕,歆、固编文,录之赋末〔二〕。
〔一〕 黄注:「《汉艺文志》:《隐书》十八篇。师古曰:刘向《
别录》云:《隐书》者,疑其言以相问,对者以虑思之,可以无不喻。」按此见《诗赋略》。王先谦补注引王应麟曰:「《新序》:齐宣王发《隐书》而读之。」
〔二〕 《校证》:「『赋末』,原作『歌末』,李详曰:『案「歌末」当作「赋末」,《汉书艺文志》「杂赋」十二家,《隐书》居其末。孟坚云:「右杂赋十二家,二百二十三篇。」核其都数,有《
隐书》十八篇在内,则作「赋末」宜矣。』按李说是,今据改。」刘向编录《艺文》,谓之《别录》。《隐书》当为先秦以来隐语汇编。向子歆因《别录》所载,总括群篇,论其指归,以为《七略》,班固取《七略》,删其要,作《汉书艺文志》,此即所谓「歆固编文」。今《七略》、《别录》均佚,惟《汉书艺文志》尚存。
昔楚庄齐威,性好隐语〔一〕。至东方曼倩,尤巧辞述〔二〕。但谬辞诋戏,无益规补〔三〕。
〔一〕 黄注:「《滑稽列传》:齐威王之时喜隐。《索隐》曰:喜隐谓好隐语。」
《校注》:「《吕氏春秋重言》篇:『荆庄王立三年,不听,而好讔。』《新序杂事二》:『楚庄王莅政三年,不治,而好隐戏。』并足为楚庄王好隐语之证。」《注订》:「楚庄事见前『大鸟』注。齐威见《战国策齐策》:『邹忌长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入朝见威王云云。』」
〔二〕 《汉书东方朔传》:「上令倡监榜郭舍人。舍人不胜痛。呼謈。朔笑之曰:『咄,口无毛,声謷謷,尻益高。』舍人恚曰:『
朔擅诋欺天子从官,当弃市。』上问朔何故诋之,对曰:『臣非敢诋之,乃与为隐耳。』上曰:『隐云何?』朔曰:『夫口无毛者,狗窦也;声謷謷者,乌哺鷇也;尻益高者,鹤俛啄也。』舍人不服,因曰:『臣愿复问朔隐语,不知亦当榜。』即妄为谐语曰:『令壶龃,老柏涂,伊优亚,狋吽牙,何谓也?』朔曰:『令者,命也;壶者,所以盛也;龃者,齿不正也;老者,人所敬也;柏者,鬼之廷也;涂者,渐洳径也;伊优亚者,辞未定也;狋吽牙者,两犬争也。』舍人所问,朔应声辄对,变诈出,莫能穷者。」
《校注》:「按《汉书东方朔传》:『指意放荡,颇复诙谐,辞数万言』,又《叙传》述:『东方赡辞,诙谐倡优。』并曼倩巧辞述之证。」
〔三〕 范注:「谐辞与隐语,性质相似,惟一则悦笑取讽,一则隐谲示意,苟正以用之,亦可托足于文囿。然若空戏滑稽,则德音大坏矣。」
「诋」,嘲弄。朔隐语「无益规补」,与上文斥谐辞「
无所匡正」、「无益时用」意实一贯。
《斟诠》:「谬辞,犹谬言,谬语,皆隐语之意。《吕氏春秋重言》『好讔』注:『讔,谬言。』《左传》宣公十二年:『叔展曰:有麦曲乎?曰:无。』杜注:『军中不敢正言,故谬语也。』」又:「惟有难言之痛故隐,惟有委曲之情故隐,惟有不便直达之意故隐,惟有祗能独喻之心故隐:由是而有『遯辞』,遯辞固非得已;由是而有『谲譬』,谲譬又可奈何?此所以『意生于权谲,事出于机急』也。故观古之为隐,理周要务,必也『会义适时』,始可『
振危释惫』,若徒『谬辞诋戏』,则『无益规补』矣。」
自魏代以来,颇非俳优〔一〕,而君子嘲隐〔二〕,化为谜语〔三〕。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四〕。
〔一〕 《韩非子难三》:「俳优侏儒,固人主之所与燕也。」冯舒校本「以」作「已」。
〔二〕 《校注》:「黄校云:『一本无嘲字。』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并无『嘲』字,是也。此处『隐』字作显隐之隐解,非嘲隐意也。上云『自魏代已来,颇非俳优』,此言其变为谜语之故耳。」
《考异》:「宜作『君子嘲隐,化为谜语』,语意始全。」
〔三〕 刘勰认为谜语产生于魏代,可能是因为汉代以前,书上还未出现「谜」字。(钱南扬《谜史》:周秦两汉之书,不载「谜」字。宋刻本《说文解字》有之,则后人增入也。)而魏代以后,谜语在文人当中已相当流行。谜语在当时有两种类型:一类用于斗智的,如见于《世说新语捷悟》篇所载「绝妙好辞」等的有关字谜的传说故事;一类用于嘲讽的,如尹龙虎的箸谜:「咸阳王禧,……自洪池东南走,僮仆不过数人,左右从禧者,唯兼防合尹龙虎。禧忧迫不知所为,谓龙虎曰:『吾愦愦不能堪,试作一谜,当思解之,以释毒闷。』龙虎欻忆旧谜曰:『眠则俱眠,起则俱起,贪如豺狼,赃不入己。』都不有心于规刺也。禧亦不以为讽己,因解之曰:『此是眼也。』而龙虎谓之是箸。」(见《魏书》卷二十一《咸阳王禧传》)
《太平广记东方朔》和《五色线》载有东方朔和郭舍人斗谜的故事:「郭舍人以蚊谜问东方朔曰:『客从东方,且歌且行。不从门入,逾我门墙。游戏中庭,上入殿堂。击之拍拍,死者攘攘。格斗而死,主人不伤。』东方朔曰:『利喙细身,昼匿出昏,嗜肉恶烟,指掌所扪。』舍人辞穷。」(《太平广记》文末注明「出本传」,但《史记》和《汉书》均无此记载,可能出自他书,或民间传闻。)《汉书》本传:「朔之诙谐,逢占射覆,其事浮浅,行于众庶,童儿牧竖,莫不眩耀。而后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语附着之朔。」
宋周密《齐东野语》:「古之所谓廋词,即今之隐言也,而俗谓之谜。《玉篇》『谜』字释云:『隐也。』人皆知始于黄绢幼妇,而不知自汉伍举、曼倩时已有之矣。」
黄注:「《古诗所》鲍照有井字谜。」
清曾廷枚《香墅漫钞》卷三《子类》「古无『谜』字」:「《演繁露》:『古无谜字,……至《鲍照集》,则有《井谜》(
见卷七)矣。」此言谜语之兴,由隐语演变而生,亦实同而名异也。
〔四〕 范注:「《说文》言部新附『谜,隐语也。从言迷,迷亦声。』」
「回互」,谓委婉,变换其辞。《修辞学发凡》:「现今许多人都把廋语、隐语与所谓谜语混同。但是『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重在斗智,而廋语隐语却重在斗趣或暗示,中间略有分别:我们或许可以说谜语是从廋语『化』出来的,但不能把廋语、谜语混看为一件东西。」
《斟诠》:「回互,回转也。见《文选》木华《海赋》『乖蛮隔夷,回互万里』李周翰注。」
或体目文字〔一〕,或图象品物〔二〕,纤巧以弄思,浅察以衒辞,〔三〕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四〕。荀卿《蚕赋》,已兆其体。〔五〕
〔一〕 范注:「体目文字,谓如《世说新语捷悟》篇:『魏武尝过曹娥碑下,杨修从,碑背上见题作「黄绢幼妇,外孙虀臼」八字。魏武谓修曰:「解不?」答曰:「解」。魏武曰:「卿未可言,待思之。」行三十里,魏武乃曰:「吾已得。」令修别记所知。修曰:「
黄绢,色丝也,于字为『绝』;幼妇,少女也,于字为『妙』;外孙,女子也,于字为『好』;虀臼,受辛也,于字为『辞』;所谓绝妙好辞也。」魏武亦记之,与修同。』刘注谓『曹娥碑在会稽中,而魏武、杨修未尝过江』,事固可疑,然离合解义之法,谶纬中固多有之矣。」
《修辞学发凡》:「本例并见《三国演义》第七十一回,知道的人很多,可以说是析字格复合体的活例。其构成方法,都是重用化形衍义两类,其基本方法:如『绝』先化作『色丝』,再衍义作『黄绢』;『妙』先化作『少女』,再衍义作『幼妇』。余仿此。」
《斟诠》:「体,训分解。目,训辨识。」前人体目文字之游戏,最显著者,无如孔融之《离合作郡姓名字诗》二首,隐『
鲁国孔融文举』六字,可谓为字谜。」
〔二〕 范注:「图象品物,谓如《捷悟篇》:『杨德祖为魏武主簿,时作相国门,始构榱桷,魏武自出看,使人题门作「活」字,便去,杨见,即令坏之。既竟,曰,门中活,阔字;王正嫌门大也。』『
人飨魏武一桮酪,魏武噉少许,盖头上题合字以示众,众莫能解。次至杨修,修便噉曰:「公教人噉一口也,复何疑!』又《简傲篇》:『嵇康与吕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安后来,值康不在,喜(嵇喜,康兄)出户延之,不入,题门下作凤字而去,喜不觉,犹以为欣。故作凤字,凡鸟也。』」
「图象品物」,即今之射物谜语。
〔三〕 意谓常用小聪明来卖弄才思,凭肤浅的见解来夸耀文辞。
〔四〕 《斟诠》:「魏代以后,文士颇非俳优,于是谐隐化而为谜语,此彦和述讔而及于谜也。然讔降而为谜,若非『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虽『纤巧以弄思,浅察以衒辞』,则亦『童稚之戏谑』而已耳!」
隐与显意义好象相反,其实是相反而相成的,好的谜语既不能使人一望便知,也不能使人永远猜不着。
〔五〕 黄注:「《赋苑》荀卿《蚕赋》,通篇皆形似之言,至末语始云:夫是之谓蚕理。」
梅注:「有物于此,兮其状,屡化如神,功被天下,为万世文。礼乐以成,贵贱以分;养老长幼,待之而后存;名号不美,与暴为邻。功立而身废,事成而家败;弃其耆老,收其后世;人属所利,飞鸟所害。臣愚而不识,请占之五泰。五泰占之曰:此夫身女好而头马首者与?屡化而不寿者与?善壮而拙老者与?有父母而无牝牡者与?冬伏而夏游,食桑而吐丝,前乱而后治,夏生而恶暑,喜湿而恶雨。蛹以为母,蛾以为父,三俯三起,事乃大已。夫是之谓蚕理。」《蚕赋》见《荀子赋》篇。
《诠赋》篇:「观夫荀结隐语,事数自环。」《斟诠》:「案荀卿《蚕赋》一篇,内容几全以蚕之形态、生活、功能等描绘影射,可谓为谜语之滥觞。故彦和之论谜语,而有『已兆其体』之说也。」
游国恩《槁庵随笔》十一《隐》(《国文月刊》第四十期):「先秦之世好『隐』,其可考者,齐楚为最盛。《韩非子难三》篇:『人有设桓公「隐」者,曰:「一难、二难、三难,何也?」桓公不能射,以告管仲。管仲对曰:「一难也,近优而远士;二难也,去其国而数之海;三难也,君老而晚置太子。」桓公曰:「善。」不择日而庙礼太子。或曰:管仲之射隐不得也。』《吕氏春秋审应览重言》篇:『荆庄王立,三年不听(政),而好「讔」。成公贾入谏。王曰:「不谷禁谏者,今子谏,何故?」对曰:「臣非敢谏也,愿与君王讔也。」王曰:「胡不设不谷矣?」对曰:「有鸟止于南方之阜,三年不动,将以定其志也;其不飞,将以长其羽翼也;其不鸣,将以览民则也。是鸟虽无飞,飞将冲天;虽无鸣,鸣将惊人。」「贾出矣,不谷知之矣。」明日,朝,所进者五人,所退者十人。群臣大说,荆国之众相贺也。』又云:『成公贾之讔也,贤于太宰嚭之说也。太宰嚭之说听乎夫差,而吴国为墟;成公贾之讔喻乎庄王,而荆国以霸。』按此事,《韩非子喻老》篇亦载之,而稍不同。《
喻老》云:『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不谷知之矣(详见前引梅注)。处半年,乃自听政。所废者十,所起者九,诛大臣五,举处士六,而邦大治。』《史记楚世家》又以谏庄王者为伍举事。《世家》云:『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曰:「愿有进隐。」曰:「……吾知之矣。」(见前引范注)』《新序杂事第二》篇又以谏者为士庆。《杂事第二》云:『庄王莅政,三年不治,而好「隐」戏。社稷危,国将亡。士庆再拜进曰隐(按「曰隐」二字倒):「有大鸟来,止南山之阳,不蜚不鸣,不审其何故也?」王曰:「此鸟不飞,以长羽翼;不鸣,以观群臣之慝。是鸟虽不蜚,蜚必冲天;虽不鸣,鸣必惊人。」士庆稽首曰:「所愿闻矣。」王大悦士庆之问,而拜之以为令尹,授之相印。』其词并大同小异。惟其中所设之『隐』及射者之词,多为韵语,则『隐』之为体应尔。而《史记滑稽传》又以此为淳于髡说齐威王事,盖传闻之异也。又按《列女传楚处庄侄传》,处庄侄言『隐』事于顷襄王曰:『大鱼失水,有龙无尾,墙欲内崩,而王不视。』王曰『不知也。』对曰:『「大鱼失水」者,……而王不改也(详见前引范注)。』(按此与《韩非子难三》篇所述略同)亦并用韵语。又按《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载淳于髡见驺忌子曰:『
得全全昌,失全全亡。』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毋离前。』淳于髡曰:『豨膏棘轴,所以为滑也;然而不能运方穿。』驺忌子曰:『
谨受令,请谨事左右。』淳于髡曰:『弓胶昔干,所以为合也;然而不能傅合疏罅。』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自附于万民。』淳于髡曰:『狐裘虽弊,不可补以黄狗之皮。』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择君子,毋杂小人其间。』淳于髡曰:『大车不较,不能载其常任;琴瑟不较,不能成其五音。』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修法律而督奸吏。』淳于髡说毕,趋出至门,而面其仆曰:『是人者,吾语之微言五,其应若响之应声,是人必封不久矣。』所谓『微音』者,即『
隐』也,亦多用韵语。此等比喻,似为『连珠』体之所由仿。又按《
新序杂事第二》篇云:『齐有妇人,丑极无双,号曰无盐女。行年三十,无所容入,衒嫁不售,流弃莫执。于是拂拭短褐,自诣宣王,愿一见。谓谒者曰:「妾,齐之不售女也。闻君王之圣德,愿备后宫之扫除。顿首司马门外,唯王幸许之。」谒者以闻。于是宣王乃召而见之,谓曰:「亦有奇能乎?」无盐女对曰:「无有,直慕大王之美义耳。」王曰:「虽然,何喜?」良久曰:「窃尝喜隐。」王曰:「
隐,固寡人之所愿也。试一行之。」言未卒,忽然不见。宣王大惊,立发《隐书》而读之。退而惟之,又不能得。明日,复更召而问之,又不以「隐」对。但扬目衒齿,举手拊肘,曰:「殆哉!殆哉!」如此者四。』又按《国语晋语五》载范文子曰:『有秦客廋辞于朝,大夫莫之能对也,吾知三焉。』韦注云:『廋,隐也;谓以隐伏谲诡之言问于朝也。』是秦人亦喜『隐』也。此并秦以前『隐』语之可考者。至汉世东方朔之徒犹能为之。《汉书艺文志》有《隐书》十八篇,盖此类也。又其无『隐』之名,而有『隐』之实者,若麦鞠之喻(见宣十二年《左传》),庚癸之歌(见哀十三年《左传》),齐客海鱼之讽(见《战国策齐策一》),文仲羊裘之书(见《列女传臧孙母传》),殆难遍举。乃至庄周之寓言,屈原之《离骚》,荀卿之《赋》篇,下逮图谶歌括,童谣谜语,皆其流也。而我国文学中所谓比兴,所谓寄托,所谓婉而多讽,其树义陈辞莫不以『隐』为之体。『隐』之时义大矣哉!昔刘彦和已尝言之,而有未尽,故复考论之如此。」
至魏文、陈思、约而密之〔一〕;高贵乡公〔二〕,博举品物,虽有小巧,用乖远大〔三〕。
〔一〕 简约而精密。
〔二〕 黄注:「《晋阳秋》:高贵乡公神明爽俊,德音宣朗,景王曰:上何如主也?锺会对曰:才同陈思,武类太祖。景王曰:若如卿言,社稷之福也。」「高贵乡公」,曹髦,为曹丕之孙,其谜语不传。
〔三〕 「远大」,指上述隐语「兴治济身」、「弼违晓惑」的作用。
夫观古之为隐〔一〕,理周要务〔二〕,岂为童稚之戏谑,搏髀而抃笑哉〔三〕!
〔一〕 《校注》「『夫观』二字当乙。《诠赋》篇『观夫荀结隐语』,《史传》篇『观夫左氏缀事』,《比兴》篇『观夫兴之托谕』《
事类》……《才略》……并作『观夫』,可证。」
〔二〕 意谓寓理周至,切合时务。
〔三〕 意谓岂但引人拍股为乐,击掌助笑而已哉!
《校注》:「《史记李斯传》:『夫击瓮叩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目(《文选谏逐客书》无目字,是)者,真秦之声也。』此『搏髀』二字所本。(搏,犹拊也。……《乐府》篇亦有「拊髀雀跃」语。)」
《颜氏家训书证》篇:「《春秋说》以人十四心为德,《诗说》以二在天下为酉,《汉书》以货泉为白水真人,《新论》以金昆为银,《国志》以天上有口为吴,《晋书》以黄头小人为恭,《宋书》以召刀为邵,《参同契》以人负告为造。如此之类,盖术数谬语,假借依附,杂以戏笑耳。」
然文辞之有谐讔〔一〕,譬九流之有小说〔二〕。盖稗官所采〔三〕,以广视听〔四〕,若效而不已,则髡袒而入室〔五〕,旃孟之石交乎〔六〕!
〔一〕 《校证》:「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
讔』作『隐』。」
〔二〕 黄注:「《汉艺文志》有儒家者流,道家者流,阴阳家者流,法家者流,名家者流,墨家者流,纵横家者流,杂家者流,农家者流,小说家者流。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
范注:「《汉书艺文志》列诸子十家,而云『其可观者,九家而已。』其一家即小说家也。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
补注》引沈钦韩曰:『《滑稽传》「东方朔博观外家之语」即传记小说也。《文选》注三十一引桓子《新论》曰:「小说家合丛残小语,近取譬谕以作短书,治身理家有可观之词。」』」
《校释》:「舍人此书所涉文体,封域至广,独不及小说。惟《诸子》篇有『《青史》曲缀以街谈』一语耳。《汉志艺文》,小说十五家,千三百九十篇,……窍论其实,固由文士之狡狯,亦乃赋家之旁枝,或广记异闻,供文家之采撷,或虚述逸事,资客座之谈谐,大抵出入子史之涂,兼揽诗赋之辔,恣意自游,最为轻利者也。有于滑稽谑戏之中,亦寓讽戒之意,尤与谐讔之文,沆瀣相通。舍人谓『文辞之有谐讔,譬九流之有小说』,虽非专论小说,而小说之体用,固已较然无爽,不得以罅漏讥之也。」
〔三〕 黄注:「《汉艺文志》:『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涂说之所造也。』如淳曰:王者欲知闾巷风俗,故立稗官,使称说之。师古曰:稗官,小官。《汉名臣奏》:唐林请省置吏,公卿大夫至都官稗官各减什三是也。」
〔四〕 使扩大视听范围,多知道些事理。
〔五〕 纪评:「『袒而』,疑作『朔之』。」范注:「纪说是。淳于髡、东方朔,滑稽之雄,故云然。」但从全篇所论来看,刘勰对东方朔没有好评,与此处文意不符。且自上文观之,朔与枚皋的谐语「
无所匡正」,惟旃、孟能「抑止昏暴」。是朔、皋同类,而朔不可与髡、旃、孟并列。《孟子公孙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袒」,露臂。《考异》:「髡袒本《史记滑稽列传》中有罗襟尽解而言也。」
〔六〕 范注:「《史记苏秦列传》:『此所谓弃仇雠而得石交者也。』」「旃」指优旃,「孟」指优孟;「石交」是金石之交,即知心朋友。
《注订》:「按上言『入室』『石交』云者,以为谐隐一类,为文章末流,故言如九流之视小说也。其不宜升堂入室,以当金石之交,而与髡、朔、旃、孟为伍焉。盖典诰之体,固异于谐隐之流耳。」
第三段讲「隐」及其发展而为「谜」的意义,并评论历代作家作品的得失。
赞曰:古之嘲隐〔一〕,振危释惫〔二〕。虽有丝麻,无弃菅蒯〔三〕。会义适时〔四〕,颇益讽诫。空戏滑稽,德音大坏〔五〕。
〔一〕 「嘲隐」,指谐辞和隐语。
〔二〕 《斟诠》:「救仁义之颠危,解正道之困惫也。」《校注》:「按《史记滑稽列传》序:『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
〔三〕 范注:「《左传》成公九年引逸诗语。」
《斟诠》引《左传会笺》:「菅似茅,滑泽无毛,韧宜为索,沤及晒尤善。蒯亦菅之类。《史记孟尝君传》:『又蒯缑。』注:『蒯,茅之类,可为绳。』夫丝可为帛,麻可为布,菅蒯皆草,可为粗用者。言虽有精细之物,然粗物亦不可弃也。」《注订》:「谐隐体属文章末流,用虽不宏,其来已远,亦如菅蒯之不可弃耳。」
〔四〕 会合义理,适应时机。
〔五〕 「德音」,注见第二段「有亏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