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李海观
古有四大奇书之目,日盲左,日屈骚,曰漆庄,曰腐迁。迫于后世,则坊佣袭四大奇书之名,而以《三国》、《水浒》、《西游》、《金瓶梅》冒之。呜呼!果奇也乎哉?《三国志》者,即陈承柞之书而演为稗官者也。承柞以蜀而仕于魏,而所当之时,固帝魏寇蜀之日也。寿本左祖于刘,而不得不尊夫曹,其言不无闪灼于其间。再传而为演义,徒便于市儿之览,则愈失本来面目矣!即如孔明,三国时第一人也,曰澹泊,曰宁静,是固具圣学本领者。《出师表》曰:"先帝知臣谨慎,故临终托臣以大事。"此即临事而惧之心传也。而演义则曰:"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不几成儿戏场耶?亡友邦城郭武德曰:幼学不可阅坊间《三国志》,一为所涵,则再读承柞之书,鱼目与珠无别矣!淮南宋江三十六人,肆暴行虐,张叔夜擒获之,而稗说加以"替天行道"字样,乡曲间无识恶少,仿而行之,今之顺刀手等会是也。流毒草野,酿祸国家,然则三世皆哑之孽报,岂足以蔽其"教揉升木"之徐辜也哉?若夫《金瓶梅》一书,诲淫之书也,亡友张揖东曰:此不过道其事之所曾经,与其意之所欲试者耳。而三家村冬烘学究,动曰此《左》、《国》、史迁之文也!,余谓不通《左》、史,何能读此?既通《左》、史,何必读此?况老子云,童子无知而胶举。此不过驱幼学于夭札,而速之以《蒿里歌》耳!至于《西游》,乃取陈玄奖西域取经一事,幻而张之耳。玄奖,河南堰师人,当隋大业年间,随估客而西。迫归,当唐太宗时。僧腊五十六,葬于惬师之白鹿原。安所得捷如猿揉、痴若豚泵之徒,而消魔扫障耶?惑世诬民,佛法所以肇于汉而沸于唐也。余尝谓唐人小说,元人院本,为后世风俗大蛊。偶阅胭里孔云亭《桃花扇》、丰润董恒岩《芝兔记》以及近今周韵亭之《悯烈记》,渭然曰:吾固谓填词家当有此也了藉科浑排场间,写出忠孝节烈,而善者自卓千古,丑者难保一身,使人读之为轩然笑,为潜然泪,即樵夫牧子,厨抠鬓碑,感动于不容已,以视王实甫《西厢》、阮圆海《燕子笺》,等龄皆桑淮也,诅可暂注目哉?因仿此意为撰《歧路灯》一册,田父所乐观,闺阁所愿闻。子朱子曰:"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友人皆谓于彝常伦类间煞有发明,盖阅三十岁,以追于今,而始成书。前半笔意绵密,中以舟车海内,辍笔者二十年,后半笔意不逮前茅,识者谅我桑愉可也。空中楼阁,毫无依傍,至于姓氏,或于海内贤达,偶尔雷同,并非影附,若谓有心含沙,自当堕入拔舌地狱。
乾隆四十二年七夕之次日,绿园老人题于东皋麓树之阴,时年七十有一。
(据曾祖荫等《中国历代小说序跋选注》转录,长江文艺出版社1982 年印本)
编者注:《歧路灯》一百零八回,清李海观著,写的是青年学生谭绍闻(福儿)自小受母亲溺爱,父亲去世后,被同辈中的浮浪子弟所引诱,日趋堕落而至倾家荡产;后来回头向善,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