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江下火车转乘卡车
1969年1月22日,那天一大早,我随着学校上山下乡的知青大队伍,登上前往夹江的闷罐火车知青专列,经过一路颠簸,总算到达了夹江火车站,随之而来的车门那儿发出了几声哗啦啦的铁链声响,铁链闷罐车厢的大铁门已经打开,一把木梯竖在车厢门口。车厢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夹江车站到了,请各位旅客下车。”
带队的工宣队和学校里的老师站在站台上,大声地喊着:
“各位同学注意了,各位同学注意了,现在,请你们把各自的行李,拿出车厢,搬到站台上。然后再从站台上,把你们自己的行李,装到要到公社的卡车车厢上。再一次提醒大家,不要把行李装错了车厢。”
下了火车,站在夹江火车站的站台上,望着身边正在起步滑行的闷罐列车,就在回头张望的那一瞬间,无意之中我发现,刚才我们乘坐的闷罐列车那节车厢,铁门上用粉笔写着
“罗坝”二字。这个罗坝,按说起来,应该就是我们即将要到达的公社的简称。我再看看我们的行李,所有的箱子外面,几乎都写着乐坝。乐坝和罗坝,是有些不一样。这二者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区别,对我们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我现在是说不清楚。也没来得及细想。
此刻的站台上,挤满了刚下火车的知青,他们正在相互帮忙,把自己的行李,从列车的闷罐车厢里搬出来,放到站台上,再从站台搬到相对应的大卡车上去。忙着告别。相互诉说着彼此珍重的话语。
听到了带队的工宣队和老师这一番喊话,同学们立刻纷纷按照这个指令,开始忙碌开了,互相帮忙搬冻随带的全部行李,在站台上,同学们都拥堵在车门下边,相互和其他车厢的同学们握手告别。就是那些号称是铁石心肠的淘气包,都开始掉下了惜别的泪水。依依不舍地相互说着惜别的话。无力拉着对方的手,久久不愿分开。
年轻的知识青年,
用生命的火花,
点燃那永不熄灭的火光
……
随着卡车引擎发动的声响,同学们站在卡车里,相对挥手,互相告别。
大概也算是天亦有情吧,此刻的天空,由刚才充满阳光的晴天突然转换成乌云密布,接着就开始零零星星地漂撒着蒙蒙的细雨丝,这细雨蒙蒙的小雨滴,悄然润湿着我们的棉衣。阵阵冷风不断地吹进我们的衣领和袖口,直往我们的身上钻,冷嗖嗖的寒风刮个不停。
我们
700多知青离开了闷罐列车,在夹江火车站外的简易公路旁,拿着各自的行李,相互帮着忙分别登上了卡车,即将前往各自的公社所在地。满载着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大型卡车,汇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从夹江火车站出发,在前往洪雅的丘陵地带的碎石公路上,此起彼伏地发出一阵阵巨大的轰鸣声。一团团蓝黑色的浓烟极不情愿地在山谷里打着盘旋,缓缓地升上空中,满载知青的卡车队发出阵阵哀怨般地咆哮声,艰难地爬上一个又一个的陡坡。
望着一路上同学们挥手离别远去的卡车背影,小学毕业时,我的班主任老师,满怀
深
情地奋力挥舞着手中的粉笔,一气呵成写在黑板上的这首送给全班同学的告别诗,突然一字不落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
快来吧,同学们,
挺起胸,抬起头,
我们向祖国宣誓,
我们的青春,我们的生命,
献给你,亲爱的祖国。
再见吧,同学们,
不久的将来,
劳动的鲜花盛开,
我们在花丛中握手再见,
再见吧,亲爱的校园,
还有那些难以忘怀的同学和老师。
随着行进途中不断出现的岔路口,前方的车队里,有的汽车开始转弯了,
“同学们再见啦”的喊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满载知青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不时从我们的卡车后面转到其他的岔道公路上。越往前走,我们车队的卡车就越少,再往前走……
我站在卡车里一直向前看着,看着我们前面的车队,卡车越来越少,突然间我大喊起来:
“现在,就只有咱们的汽车还在往前走了!”
不错,此刻得车队,已经不存在了。我们这辆车得前后都没有车了。
车上的
同学们
,
把愤怒的眼光纷纷投向带队的老师和工宣队带队干部,有人大声地发出质问道:
“你们究竟要把我们弄到哪儿去嘛?”
此时此刻的带队的老师和工宣队带队干部们,面对同学们此时此刻的质问,低着头沉默无语。他们又能说什么呢?我们都很清楚:他们也是很无奈,这是上面安排他们来送我们下乡的。我们没有丝毫的理由去声讨他们。
更何况事已至此,
埋怨他们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何况他们都和我们的父母一样,很多的老师和工宣队员,也都有即将下乡的子女,他们的处境和我们的父母一样艰难。在当时的政治大环境下,他们也和我们一样,都是一个碾盘下的谷子,谁也轻不了多少。再则说他们毕竟还是我们的老师,我们也不能怪罪那些老师们。对老师们发泄起不到任何作用,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
我们这辆卡车,现在前进的目标是非常明确的,就是洪雅县的罗坝公社,从夹江开始的这一路上,公路沿途两侧的穷山恶水,把工宣队灌输给我们关于洪雅的美好幻想,已经被彻底粉碎了。此刻的知青们,在卡车上低着头,激昂的歌声没有了,卡车里只有长时间的沉默,这一切又给带队的老师和工宣队员师傅们增添了无形而巨大的心理压力。
在我们所乘坐的卡车前头,两道呈锥形扩散状的浑浊光柱,透过前方阵阵飞扬的尘土,无力地射向前方,照在前方简易公路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车轮仍然还在继续向前急速运转着。伴随着这烦人的巨大轰鸣声,沿着寂静的盘山公路,颠簸抖动着转过一个又一个盘山弯道,奋力俯冲着登上前方道路上的一个又一个陡坡,卡车卷起来的尘土,留在身后了,弥漫在山谷里,毫无目标地漫天飞扬着
……
离开了大都市,从夹江到洪雅县境内,在这沿途的一路上,我们只看见了光秃秃的荒山秃岭,别说是树了,就连草也很少见。天苍苍,野茫茫,西风卷赤土,满目皆苍凉。唯见那片与天边相连的远山,还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有几只黑褐色的老耕牛,悠然自得地站立在荒丘上,晃动长长的脖子,缓慢地甩动着尾巴,低着头慢悠悠地度着方步,咀嚼着路边荒坡上黄焦焦的野草。
茫茫的黄昏余晖下,不时有些背着柴草的淳朴农民站在公路两旁,好奇地打量着我们,挥着长满老茧的大手,微笑着向我们打着招呼,目送我们的卡车缓缓而过。这时候的天色,已经由灰色的黄昏转变到了黑夜,苍淡的月光下,山谷里的腊月刺骨寒风,刮在身上,犹如刀割一般。
暮色朦胧的前方,卡车又转过了一个弯道,这里的群山之间,弯道两侧的峡谷突然变得宽阔起来,公路左侧陡坎下的青衣江,这里突然转了两个
90度的急转弯,放慢了流动速度,江水变得平和了许多,奔腾咆哮的江涛波浪撞击岸边巨石,它所发出的声音在这儿也小了很多。
奔流不息的青衣江水,一路冲刷着沿岸的河床,把上游的河沙泥土带到了这里,留在这江水转弯之处,经过多年的淤积沉淀,在这里形成了一片平缓的河谷地带。
我们站在高凤山顶的卡车车厢里,往下远远望过去,在巍峨的群山和流淌着激流的青衣江中,镶嵌着这块充满神奇的平坝,这个平坝的面积不是很大,但它毕竟也算是一个平坝。足够留给人们无限的遐想。
公路右侧是连绵不断怪石嶙峋的崇山峻岭,左侧沿岸是陡峭的坡坎下,弯弯曲曲湍流不息的青衣江水,永不停息地拍打着沿岸陡峭的石壁和浅滩,发出哗啦哗啦的阵阵波涛声,在大峡谷里阵阵回荡着。
我们所乘坐的卡车沿着青衣江右侧的盘山公路,轰鸣着马达绕过一个又一个弯道,继续向前走。这时候,在斜对岸上出现了一大片模模糊糊的黑影,看起来倒很像一个集镇,这时候,带队的老师和工宣队的干部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们的目的地就要到了,你们看,前面那个坝子,就是洪雅县的罗坝公社。”有几个同学发出了几声叹息般的回答:“我的个妈也,总算是要到了。总算是
要
拢了。
”
四川乡下很多地域都有一种习惯口头语,把相对比较平坦的地域统称为平坝或坝子,乐坝、乐坝,毕竟带着一个坝字,单从这个坝字意义上讲,也该算是一块平地了。
夜幕下老远望过去,青衣江
沿
岸耸立着连绵不断的巍峨群山,连绵群山环抱着的平坝子,这里的地形看上去,就像一块巨大的脚盆。
高低错落不平的丘陵地貌,星罗棋布地镶嵌在这平坝上,对岸群山中两条银白色瀑布飞流直下,在山腰里打着漩涡奔腾着,奔腾咆哮着沿袭各条灌溉渠的支流和小溪,浇灌着整个坝区的每一块冬水田,最终奔向青衣江,这条银丝带般的青衣江,紧紧环绕着这个坝子的边沿,在公路左侧下方,顺着脚下简便公路下方的峭壁和浅滩,蠕动着白色的细浪,发出永不消逝的波涛声
……
高凤山顶的盘山道上,我们站在卡车车厢里,可以看到罗坝公社的大致地貌,眼前颇为壮观的景色给卡车上的知青们带来一丝新的希望。从所观察到罗坝公社大致地貌整体情况来看,还算可以,至于每个人能否都会分配到坝区,就看个人的运气了,我们想就是差也差不多好远。区别不会太大。卡车车厢里的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大概要到罗坝公社了,
在卡车上,我终于忍不住,简单地问过带队的工宣队和老师,我们学校里的老师和工宣队,来洪雅考察的时候,到底去没去过罗坝公社?没想到,得到的回答令人失望,他们说,当时考察的主要重点:主要是在洪雅条件比较好的一区。对于二区和三区,由于时间关系,没有去过。关于罗坝,只是听县委的负责人介绍过,据说罗坝还可以,挺不错的。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用手指着我们行李上写着的
“乐坝”,提起刚才在回头看见车门上写着的公社名称“罗坝”一事,询问工宣队的师傅,他的回答的确令人心寒。“可能是学校里的人给写错了。多半是拿回去汇总的人员,给写错了。”既然汇总的时候,一时疏忽给写错了。当然,学校发出的通知书上,
写
的
也
是乐坝。当然也
就
不对了。
工宣队的师傅们,继续给我们耐心地解释道:
“不过
,
那里的条件,按常理来分析,据说那里是盛产水稻的地方,二区收购粮食的粮站
,
就设在罗坝,应该是平坝区。听说还可以。
”
听别人说,洪雅境内只有一个罗坝,不晓得有没有乐坝?我们曾记得,那么问题就来了。最终答案,其中一个,必然是错的。究竟哪个是错的。
我们是应该到罗坝,还是乐坝呢?
请看下文《满载知青的卡车总算到了罗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