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程张鉴春治甫著

二厢被闲

庆历元年夏六月，诏西边严备。初，陜西经略判官田况上兵策十四事，有曰：贼将野利、刚、浪唆、遇、乞之徒，分厢主兵，皆近汉界，出入从者不过三二人。若能阴募死士，陷胸碎首，去贼之手足，但朝廷不惜美官重赂，则功岂难图？

三年春正月，种世衡巳自青涧知环州，乃设闲。始。元昊分山界战士为二厢，命两将统之。野利统明堂左厢，遇乞统天都右厢。二将能用兵，山界人户善战，元昊倚为腹心。中闲刘平、石元孙、任福、葛怀敏之败，皆二将之策也。方种世衡在青涧时，即谋有以去之。有悟空寺僧光信者，青涧人，本姓王，落魄耽酒，超勇善射，习知虏中山川，边人谓之王和尚。多往来蕃部中。世衡察其坚朴，诱令冠带，因出师，以贼级子之，白于帅府，使为向导，授三班借职，充经略司指使，且力为办其家事，凡屋室骑从衣食之具，悉出世衡。光信感恩既深。一日，世衡忽怒，谓光信曰：我待汝如此，而阴与贼连，何相负也！拽下，械系棰楚，极其苦楚，凡一月，滨于死者数矣。光信终不伏，曰：光信，丈夫也，公听奸人言，欲见杀则死矣。终不以不义自诬，毅然不顾，虽不胜其苦，卒无一词怨望。世衡知可任事，居半年，召光信谓之曰：吾将以事使汝，吾戒汝所不言，其苦虽有甚于此者，汝能为卒不言否？光信泣对曰：蒙将军恩教，致身荣显，常誓以死报，而未知其所，况敢辞捶楚乎？世衡乃草遗野利书，书词大抵如世闲问起居之仪，惟以数句隐词，如尝有私约，而劝其速行之意于尺素，且膏以蜡。临发，复召饮之酒，而谓曰：塞外苦寒，吾为若纳一袄，可衣之以行，回日当复以归我。因置书于袄闲，密缝之，告光信：非滨死不得泄，如泄之，当以负恩不能成吾事为言。并以画龟一幅，枣一部为信，俾遗野利。光信受教。始及出界，即为逻兵所得，送野利处，致世衡，命出枣龟投之。野利知见侮，笑曰：吾素奇种将军，今何儿女子见识度光信别有书，光信佯目左右，既而答以无有。野利不敢匿，乃与光信自所治以归。元昊锁光信，囚于地牢。数日，元昊召野利与光信俱，西北行数百里，至一大城，曰兴州，先诣一官寺，曰枢密院，曰中书。有数胡人杂坐，野利与焉。召光信廷诘世衡，书问所在，光信坚执前对，稍稍去巾栉，加执缚，至于捶楚极苦，光信终不易其言。又数日，召入一官寺，厅事，广楹皆垂斑竹箔，绿衣小竖立其左右。光信意以为元昊宫室也。少顷，箔中有人出，又以前问责之曰：若不速言，死矣。光信对如前，遂缚光信，拷掠千余，至胁以兵刃。光信终言无它，乃命曳出诛之。光信大号，且言曰：始将军遣光信密遗野利王书，戒不得妄泄，今不幸空死，不了将军事。吾负将军，吾负将军。箔中急使人追问之，光信具以对，乃褫其袄，取书以进。书入移刻，始命光信就馆，优待以礼。元昊于是疑野利，阴遣爱将假为野利使，使于世衡。世衡知元昊所遣，未即见。命属官曰馆劳之，问虏中山川地形，其在兴州左右者言之则详，在野利所部，多不能悉。适擒生虏数人，因令隙中视之，生虏能言其姓名，果元昊使。世衡意决，乃见之。使者传野利语，世衡谩骂元昊，而称野利有心内附，乃厚遗使者曰：为吾语若主速决，母迟留也。使者归，元昊大怒，自此夺野利之兵，既又杀之。世衡知谋已行，因并欲闲遇乞。遇乞者，又尝为元昊谋主，守天都山，号天都大王，与元昊乳母白姥有隙。会岁除日，天都引兵巡边，深涉汉境，数宿，白姥乘闲，乃谮其欲叛，元昊疑之。世衡尝得蕃酋之子苏吃曩，厚遇之，闻元昊尝赐遇乞宝刀，而吃曩之父得幸于天都。世衡因使吃曩窃天都利刀，许之以缘边职任锦袍真金带。吃曩得刀以还。世衡乃倡言天都已为白姥谮死，设祭境上，为祭文叙岁除日相见之欢，多述天都与野利相结，有意本朝，悼其垂成，其文书之于版，杂纸币中。入夜，乃火烧纸钱，川中尽明。虏见火光，引骑近边窥觇，伺有虏至，急𦶟之，版字不可遽灭，乃佯委祭具，而银器凡千余两，悉弃之。虏人争取器皿，得元昊所赐刀及香𬬻中，见祭文已烬，尚存数十字。元昊得之，又识其所赐刀，遂赐天都死。天都有大功，死不以罪，自此君臣猜贰，至不能军。元昊既失二将，久之，始悟为世衡所卖，遂定讲和之策。鉴按：此事长编载世衡长子古于皇祐元年诣阙讼父功，为庞籍所掩，庞因为辩析，今不取，但以沈氏笔谈为正。光信后归，尽得虏中事以报，朝廷录其劳，补右侍禁，归姓为王崧，后官至诸司使。世衡又尝以非罪怒一蕃落将。杖其背，僚属为之请，莫能得其人。杖已，即奔元昊。元昊甚亲信之，得出入枢密院。岁余，尽洞得其机事以归，众乃知世衡用其为闲也。羌酋有苏息慕恩者，部落最强，世衡皆抚而用之。尝夜与慕恩饮，出侍姬以佐之。既而世衡起，入内，潜于隙中伺之，慕恩窃与侍姫戏，世衡遽出掩之，慕恩惭惧请罪。世衡笑曰：君欲之邪？即以遗之。由是得其死力。诸部有贰者，使慕恩讨之，无不克。及卒，羌酋临者数日。青涧及环人图其像而祀之。上尝降诏曰：边臣如此，朕复何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