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河录上
扬州御道自北桥始。乾隆辛未、丁丑、壬午、乙酉、庚子、甲辰,上六巡江、
浙,江南总督恭纪典章,泐之成书,谨名《南巡盛典》。内载向导统领努三、兆
惠奏自直隶厂登舟,过淮安府,阅看高邮东地南关、车络坝等处河道堤工,拢扬
州平山堂,渡扬子江至金山,三百七十七里,分为八站,此江北地也。又自崇家
湾,三里腰铺,九里竹林寺,四里昭关坝,七里邵伯镇,三里六闸,二里金湾坝,
一里金湾新滚坝,二里西湾坝,六里凤皇桥,七里壁虎桥,三里湾头闸,由北桥
七里香阜寺御道,旱路八里天宁寺行宫,计程六十二里,此扬州水程一站也。
《盛典》载御制诗云:“清晨解缆发秦邮,落照维扬驻御舟。”谓此自天宁寺行
宫入天宁门,出钞关马头登舟,四里文峰寺,四里九龙桥,八里高寺行宫,计
十六里,此水程第二站也。自高寺行宫十六里锦春园,一里陈家湾,一里由闸,
五里江口,计程二十三里,此水程第三站也。又云:徐家渡至直隶厂,由小五台
至平山堂、高寺等处,由钱家港至江宁府,由苏州至灵岩、邓尉等处,由杭州
至西湖,由绍兴至禹陵、南镇等处,俱系旱路。盖江南皆水程,其由小五台至平
山堂、高寺等处旱路者,乃由于十六年天宁寺未建行宫,香阜寺皆设大营。由
香阜寺入天宁门出钞关马头,此一段为旱路,即今之北桥御道也。由陆路至江南
清江浦为水程,御舟向例在清江浦,仓场侍郎及坐粮厅司之。舟名安福舻、翔凤
艇、湖船、扑拉船,皆所谓大船也。其余上用船只,装载什用等物及随从官兵船,
例给票监放。御舟前派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各二员,前引船只派两对出两边行
走,船旁令一人骑马在河路行走,以备差遣。拉船帮纤,侍卫四员,四副撒袋,
令在拉帮纤侍卫后行走,纤手用河兵沙飞马溜,添纤用州县民壮盐快,不敷,雇
民夫。升跸御舟,凡御前大臣、侍卫内大臣、军机大臣、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
船,及载御马船,上驷院侍卫、官员批本奏事军机处、侍卫处、内阁、兵部官员
船,以有事承办,俱在前行走。两岸支港汊河、桥头村口,各安卡兵,禁民舟出
入。纤道每里安设围站兵丁三名,令村镇民妇跪伏瞻仰。于应回避时,令男子退
出村内,不禁妇女。
马头皆距府州县城门一二里或三四里。马头大营例五十丈,皇太后大营例二
十五丈,居住船上备带三丈四方帐房一架,二丈正房圆顶帐房一架,一丈五尺帐
正房帐房一架,耳房帐房一架,于马头支盖,清早拆卸。兵部船例在豹尾枪后,
与军机一处行走,驻营时将船在布城后角湾住,以便接递。牛羊船系京城备带。
茶房所用乳牛三十五头,膳房所用牛三百只。布棚外皆诸号沙飞马溜,传宣接递
用小快船,名“草上飞”。迨上岸时,大船令其先行,恐不能赶到马头。另备如
意船先在马头伺候,今钞关马头御舟即如意船也。
乾隆辛未、丁丑南巡,皆自崇家湾一站至香阜寺,由香阜寺一站至塔湾,其
蜀冈三峰及黄、江、程、洪、张、汪、周、王、闵、吴、徐、鲍、田、郑、巴、
余、罗、尉诸园亭,或便道,或于塔湾纡道临幸,此圣祖南巡例也。后增天宁寺
行宫,香阜寺大营遂改坐落。迨乙酉上方寺建坐落,方于北桥设御马头,至此策
马由御道幸上方寺。其马头例铺棕毯,奉谕不准红黄等毡。御道用文砖,亚次暂
用石工,馀照二十二年定例用土铺垫。此即至上方寺过运河东岸香阜寺,复过运
河西岸高桥、梅花岭、天宁门、天宁街、彩衣街、司前三铺、教场、辕门桥、多
子街、埂子上,出钞关、花觉行至钞关马头御道也。道旁或搭彩棚,或陈水嬉,
共达呼嵩诚悃,所过皆然。乾隆乙酉,游上方寺,万民随马足趋瞻,或有践踏麦
苗者,御制诗云“马足纷随定何碍,躏蹂惟惜麦苗芒”谓此。
“竹西芳径”在蜀冈上。冈势至此渐平,《嘉靖志》所谓蜀冈迤逦,正东北
四十余里,至湾头官河水际而微之处也。上方禅智寺在其上,门中建大殿,左右
庑序冀张,后为僧楼,即正觉旧址。左序通芍药圃,圃前有门,门内五楹。中为
甬路,夹植槐榆。上为厅事三楹,左接长廊,壁间嵌三绝碑,为吴道子画宝志公
像,李太白赞,颜鲁公书,后有赵子昂跋。岁久石泐,明僧本初重刻。又苏文忠
公次伯固韵送李孝博诗石刻。廊外有吕祖照面池,由池入圃,圃前有泉在石隙,
志曰蜀井,今曰第一泉。寺有八景,在寺外者,月明桥一,竹西亭二,昆邱台三;
在寺内者,三绝碑一,苏诗二,照面池三,蜀井四,芍药圃五。
月明桥傍,石刻桥名,西僧禅山所书,笔势飞动。下有河迹,蜿蜒入城,土
人指为浊河故道。《绍熙志》:杨吴时,徐知训与其主隆演泛舟浊河,赏花禅智
寺。即此地。
上方寺牌楼在山门前,额曰“鹫岭云宫”。山门石额“敕赐上方禅智寺”七
字最古。
寺左建竹西亭,亭名本取小杜诗“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句,因建亭于
北岸皂角树下,后改名歌吹,屡毁屡复,又改祀王竹西,今移建寺左,旧址遂墟。
吾乡女史徐德音字淑则,徐清献公女,嫁许荔生中书,尝欲复是亭未果。后程午
桥翰林梦星力主其议,事亦寝。淑则诗云:“昔日虚亭绕箨龙,荒芜谁复辨西东。
力谋构复高僧疏,首唱储才太史公。地势分明枕昆轴,阑干约略倚花宫。那知歌
吹樊川句,重辟寒烟蔓草中。”淑则晚年自号绿净老人,论诗者以为闺秀第一。
寺中三绝碑,长五尺,阔三尺有奇,陷廊壁,石泐不可拓。一时名流来游者,
循墙而读,皆流连不忍去。然是碑为重刻本,余尝访扬州金石最古者,附录于左。
周太仆铜鬲,周器也,藏鹾商徐氏家,华秋岳岩绘图,杨已军法书。其文山
阳吴玉山夫《金石存》载之。为释文者,吴玉之后,则为绍兴俞楚江瀚、仪
征江秋史德量、曲阜孔光生、甘泉江郑堂藩四家。江藩释文云:“周太仆散邑,
乃即散周田([1234]未详,或云献字),自[1234](当是[1234]字)涉[1234]南
至于大沽,一表,以降,二表,至于边柳,复涉[1234],降雩[1234][1234][1234]。
[1234]西,表于〈番支〉郭楂木,表于若[1234](未详),表于若导内。降若,登
于厂汝,表割历[1234]陵刚历,表于兽导,表于原导,表于周导。[1234]东,表
于游东强右导,表于[1234](未详)导[1234]南,表于溪[1234](未详)导[1234]
西,至于鸿莫,[1234](未详)井邑田,自椁木导左至于井邑。表,导[1234]东。
一表,导以西。一表,降刚。三表,降[1234]南。表于同导,降州刚。登历、降
[1234]二表,大人有司[1234](未详)田,义租,牧戎人、西宫襄、豆人虞丁、
原贞、师人右相、小门人〈豸系〉、原人虞芊准、司工[1234](未详)孝嗣登父、
鸿人有司刑丁、井一右五夫。子[1234](未详)大舍散田,司土[1234](未详)
[1234]、(未详)司马兽墨、牧人司工京君、宰导父,散人子({小子}小为发,
或云小子二字)[1234](未详)田戎、牧父、效栗人父,[1234](未详)之有司
橐、州享、攸鬲、井散有司一夫。唯王九月亥十乙卯,大畀义祖旅誓曰,我
孙付散人田器,有爽实。余有散人毋贷,则援千罚千。传[1234](未详)[1234]。
义且罪旅则誓。乃畀西宫襄。戎父誓曰,我戎父则誓。右幸图大王于豆祈宫东廷,
右左执廖史子中鬲。”
汉虑铜尺,为建初六年八月十五日造。曲阜孔尚任著《铜尺考》,毕秋帆
制军沅、阮芸台阁学元同编《山左金石志》,以此尺编入。尚任考云:“江都闵
义行,博雅好古,所藏铜尺一,朱碧绣错,为赏鉴家所玩。予既得之,乃不敢以
玩物蓄焉。古者黄钟、律历、疆每、冕服、圭璧、尊彝之属,皆取裁于尺。而
周尺为准,自王制不讲,乡遂都鄙之间,各从其俗,于是布帛营造等尺,代异区
分,遗法荡然,况礼乐之大者乎?此尺有文曰:‘虑篪铜尺,建初六年八月十五
日造。’虑篪乃太原邑,建初则东汉章帝年号也(原注:按虑篪读卢夷,即今五
台县)。考章帝时,冷道舜祠下(原注:按冷道在今永州府宁远县东,即春陵)。
得玉律,以为尺,与周尺同,因铸为铜尺颁郡国,谓之汉官尺。此或其遗与?汉
代去周末远,且《礼经》皆出汉儒,汉尺之存,即周尺之存也。闻之先王制法,
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然后尺寸之度起。何休曰:“侧手为肤,按指知寸,布手
知尺,此则尺之取诸身者也。《律历志》谓一黍之广为分,十分为寸,十寸为尺,
此则尺之取诸物者也。指有长短,黍有巨细,每不相符,汉儒因有指黍二尺之辨。
此尺取指取黍,固不能定,今以中指中节量之,适当一寸,无毫发差,及累黍试
之,正足一百,何指与黍之偶符若此耶?广一寸,厚五分,重抵广法十八两,归
之阙里,凡造礼乐器皆准之,准周尺也。”《周尺考》云:“虞书同律,度量衡,
三代共之。至秦不师古,而后纷纶莫定,迨六朝割裂之馀,乃有大升、大两、长
尺不等。当时调钟律,测晷景及冠冕礼制用小者,馀公私俱用大者。宋人考定制
度,集古尺法为十五种,曰周尺,曰晋田父玉尺,曰梁表尺,曰汉官尺,曰魏尺,
曰晋后尺,曰后魏前尺,曰中尺,曰后尺,曰东魏后尺,曰蔡邕铜篪尺,曰宋氏
尺,曰隋水尺,曰杂尺,曰梁俗间尺,而必以周尺为之本,盖非周尺无以定诸尺
之失。蔡邕《独断》曰:“夏十寸为尺,殷九寸为尺,周八寸为尺。”何以知其
八寸为尺也?《王制》曰:“周尺八寸为步。”《司马法》曰:“一举足曰,
篪三尺;两举足曰步,步六尺。”《仪礼注》:“武,迹也。中人之迹尺二寸。
五武为步,步六尺。故《礼书》以周六尺四寸为步。”又《说文》云:“伸臂一
寻八尺。”徐锴曰:“六尺曰寻”。《小尔雅》曰:“四尺为仞,倍曰寻。”包
咸、郑康成皆以仞为七尺。应劭以为五尺六寸。《颜籀》曰:“八尺为仞,取人
臂一寻语。为山九仞。”《释文》曰:“仞七尺,孟子掘井九仞。”注,仞八尺。
然皆不越乎八与六之间,故《礼书》以周六尺四寸为寻。六尺四寸者,十寸之尺
也,十寸之尺六尺四寸,乃八寸之尺八尺也。两足步之如是,两手寻之亦如是。
按《礼记》周尺郑注,周犹以十寸为尺,六国变法度,或言周尺八寸,然亦非也。
所云周尺八寸者,盖以当时所用尺较周尺之长短,止当八寸,故云周尺八寸,而
非但用八寸也。《考工记》于案言十有三寸,于镇圭言尺有二寸,则是周之长尺
有十寸,周之短尺亦有十寸。文公《家礼》言古尺五寸五分,周尺七寸五分,则
又以宋时布帛尺较之矣。郎瑛曰:周八寸为尺,秦比周七寸四分,前汉官尺比周
一尺三分七毫,刘歆铜斛尺、后汉建武铜尺与周同(原注:建初间,得周玉律,
以为尺,谓之后汉官尺,疑非建武)。三国蜀、吴同周,魏比周一尺四寸七毫,
后魏前尺比周一尺二寸七厘,中尺比周一尺二寸一分一厘,后尺比周一尺二寸八
分一厘,晋田父玉尺(原注:《世说》田父于野中得周时玉尺)。与梁法又比周
一尺七厘,后晋比周一尺六分二厘,宋、齐尺比周一尺六分四厘,梁表尺比周一
尺二分,陈尺同,后晋、东魏比周一尺五寸八厘,市尺与后魏后尺同,隋开皇宫
尺同上(市尺、官尺皆铁尺)。万宝常所造木尺,比周一尺一寸八分六厘(以前
多铜为之,至此用木)。唐尺与古玉尺同(贞观中,武延秀为太常,得玉尺,以
为奇玩,献而失之,其迹犹存,所定得六之五)。开元尺度以十寸为尺,尺二寸
为大尺。五代世时短,多相应袭,志无考也。惟周王朴所定尺比周一尺二分有奇,
及宋景表尺比周一尺六分有奇,胡瑗《乐书》黍尺比周一尺七分,司马光布帛尺
比周一尺三寸四分。元尺传闻至长,志无考。明部定官尺,皆依《家礼》布帛尺,
凡田每、布帛、营造所用悉同,虽南北稍有参差,然必以部定官尺为准。五尺
为寻,十尺为丈,一百八十尺为一里;五尺为步,十尺为弓,二百四十步为一
每。兹建初铜尺,当明所用官尺七寸五分。明所用官尺,即宋布帛尺也。布帛
尺比周一尺三寸四分,固知铜尺与周尺无二。周尺八寸为步,八尺为寻,今以铜
尺较,止足六尺六寸五分。或者今人身短小,故步、寻较古减一尺。若用明官尺
六尺为步、六尺为寻,而铜尺乃足八尺之数,若再分铜尺为八寸,更益八寸,则
是古十寸尺当得六尺四寸之数。我朝丈田,稍增尺数,每尺加一寸,以明官尺五
尺五寸为一步寻,而铜尺又当用七尺四寸矣。去古日远,遗法莫考,幸得汉铜尺
与周尺相准,历代制度,了然无疑。因详书之,以俟后贤参考焉。”《周尺辨》
云:世儒考制度皆本周尺,盖三代损益,惟周为详,本之是已。然亦何所得周尺
而本之哉?或者皆臆说耳。宋潘时举注《家礼》曰:“程先生本往之制,取象甚
精,可以为万世法。”然用其制者,多失其真,往往不考周尺之长短故也。盖周
尺当今省尺七寸五分弱,而陈氏文集与温公《书仪》多误注为五寸五分弱。而所
谓省尺者,亦莫知其为何尺,时举旧常质之晦庵先生。答云:“省尺乃是京尺,
温公有图,所谓三司布帛尺者是也。”继从会稽司马侍郎家求得此图,其间有古
尺数等,周尺居其右,三司布帛尺居其左。以周尺较之布帛尺,正是七寸五分弱,
因图二尺长短,而著伊川之说于其旁,庶几用其制者,可以晓然无惑。予观《家
礼》三尺图,各分十寸,为册幅所限,仅图尺形,而非尺准也。《会稽古尺图注》
云:“当今省尺五寸五分弱。”《周尺图注》云:“当三司布帛尺七寸五分弱,
当浙尺八寸四分。”《三司布帛尺图注》云:“即是省尺,又名京尺,比上周尺
更加三寸四分,当周尺一尺三寸四分,当浙尺一尺一寸二分。”盖司马公家有石
刻本,故其说可据。今刻本已不可见,而世但以《家礼》所图为尺式,岂知乃尺
形,非尺准也。如为尺准,何以短二寸五分之周尺,与长三寸五分之布帛尺式相
等也?世儒纷纭傅会,止据《家礼》之尺形,予故知其皆臆断也。今既得建初铜
尺与周尺同,周尺既定,何尺不定。因定曰建初铜尺与周尺同,当古尺一尺三寸
六分,当汉末尺八寸,与唐开元尺同,当宋省尺七寸五分,当宋浙尺八寸四分,
当明部定官尺七寸五分弱,当今工匠尺七寸四分,当今裁尺六寸七分,当今量地
官尺六寸六分,当今河北大布尺四寸七分。予之能定者,以有建初铜尺在也,设
无之,此说亦臆矣。
石阙汉画,一边为孔子见老子像及庖厨,一边为一力士持盾,一凤皇。本在
宝应湖侧,汪容甫明经中移归,今在其家。
唐人尊胜陀罗尼经石幢,缺其二,今存二,石在东隐庵。
五代吴太祖杨行密女,年十六,适舒州刺史彭城刘公,生男女十二人,以顺
义七年薨,年三十八,乾贞二年葬江都县兴宁乡嘉墅村,称长公主。闽县丞危德
兴作《寻阳公主墓志》。时村农掘地得石,今藏原乌程令罗素心家。
鹾商安氏,业盐扬州,刻孙过庭《书谱》数石,今陷康山草堂壁上。寺中苏
文忠公《次韵伯固游蜀冈送李孝博奉使岭表诗》,凡十韵。石刻在寺中,断仆已
久,上有嘉靖辛丑蜀冈盛仪、万历己卯沔阳陈文烛二跋。康熙辛丑新城王文简公
士正为司理时,访之,命僧陷旧石于方丈壁,次韵纪事,为《禅智唱和诗》。乾
隆甲午,谢翰林启昆守扬州,翁阁学方纲托其访拓,且续唱和故事。丙申间,谢
公与朱转运孝纯追和二首刻石,增构数楹,砌石于壁,和者数十家,为《续禅智
唱和诗》一卷。翁阁学跋云:“苏伯固,名坚,镇江人,博学能诗,与文忠会于
扬,李孝博亦自山阳守以治行拜广东提点刑狱,见《徐仲车节孝传》。孝博字淑
升,而此迹作淑师,当以墨迹为正也。今此石本师字半泐。适门人张警堂铭以河
南郡郏县亦有此诗石刻,拓以见寄,与此迹笔法正同,而其事特异。文忠晚居阳
羡,疾不起,叔党兄弟得吉壤于汝州郏城之小峨嵋山,因葬焉。后人遂家于颍昌。
事见晁以道所为墓志中。明末盗伐其冢柏,顺治三年秋,知县济南张石只笃行谒
墓下,复为封树立碑。其夜梦一青衣曰:“东坡遣致谢。”问:“先生今何在?”
曰:“在临汝,公至彼当相见。”是年七月,以事至汝州,有青衣叩门遗一卷,
乃东坡墨迹《蜀冈送李孝博之岭南诗》,青衣忽不见。张异之,因命工摹泐于石,
自为长歌记之。文简《池北偶谈》载其事,而今日之迹适合,岂非翰墨精灵,天
假以缘者耶!第二句集作“老鹤方翳蝉”,墨迹作“初翳”,亦当以墨迹为正也。
谢启昆,字蕴山,南康人。进士入翰林,出为扬州太守,扶养士气,主持风
雅者数年。嗣升河库道,晋浙江按察使司、山西布政使司,文章经术为一时宗仰。
著有《西魏书》,可补正魏收之阙。书之梗概,吾友凌仲子进士廷堪叙之最详。
其词云:“南康谢蕴山先生撰《西魏书》二十四卷,凡纪一,表三,考四,传十
二,载记一。既成,以示廷堪,命为后序。廷堪受而读之,终篇,乃作序曰:
‘夫班、马以降,纪载迭兴;自宋逮元,史法渐失。主文辞者其弊或至于空疏,
寄褒贬者厥咎遂邻于亻替妄,虽家自谓继龙门之轨,人自谓续麟经之笔,然求诸
体例,寻其端委,罕有当焉。先生以金匮之才,历石渠之选,网罗放失于千数百
载以上,编次事实于二十余年之中,有休文、伯起之明备,无子京、永叔之简陋。
卷帙不广,条目悉具。编年纪月以经之,旁行斜上以纬之。详于因革损益,著其
兴衰治乱,洵足以存南董之权度,为东观之规矩者矣。约举大纲,其善有六,载
绎微旨,可得言焉。夫承祚以武王作纪,而孝献孱主,范史自升之;房乔以文帝
系年,而高贵冲人,陈志自进之。良以帝系所关,义无漏略,未闻拓跋末造,附
载于宇文;水运季朝,借垂于水德。而长安四主,竟乏专书,岂因有延寿总录之
北朝,遂可置佛助就删之西国乎?是曰补阙,其善一也。宝符已禅于延康,志士
犹尊章武,神器久移于天,后人尚右升元,何者?聊绍刘宗,延唐祚。况夫
出帝俨存,清河遽立,永熙未改,天十遂元,然则抑彼邺下,扶兹关中,齐宝炬
于天王,厕善见于列国,方之萧常、谢陛之表章西蜀,陆游、马令之纂辑南唐,
孰短孰长,必能辨之。是曰存统,其善二也。至于仲达子上篇不见于当涂,献武
文襄传不列于元魏,功业虽著,人臣以终,图讵膺,帝制乃亻替。按其时世,
固有依违,揆诸史裁,宁云允协。于是除太祖之追美,而大书黑獭,削《唐纪》
之溢称,直登孝虎。发古人未发之公,抉前史未抉之隐。是曰正名,其善三也。
若乃卿士之设,悉仿《周官》;诏令所颁,咸规《大诰》。始祖配帝,聿崇郊祀
之仪;属国来王,爰修聘勤之典。或同时所未遑,或前代所希有,讲明古礼,尤
宜爱惜。而令狐乏志,湮堕良多。所幸者杜君卿典标八日,偶存棠溪之碎金;于
志宁志贯五朝,间具昆山之片玉。裘集狐腋,冠聚鹬毛。是曰搜轶,其善四也。
管幼安误收《国志》,本未仕曹;嵇叔夜滥入《晋书》,何尝臣马?又若齐社屋
而叔朗西行,陈鼎迁而德章北面,而王仍存于河朔,袁宪莫摈于江右,凡此之
类,更仆难终,徒丰其薛,未艮其限。故万纽效绩于荆襄,究非魏之勋旧;尉迟
建功于庸蜀,自属周之臣子。但录其事,不载其人。是曰严戒,其善五也。毋邱、
诸葛,魏室之荩臣;刘秉、袁粲,宋家之谊士。以及子勋举义,攸之勤王,衡其
终始,都无可议。乃或以忠作叛,以顺就逆,皆是曲笔,岂为谠言。犹之孝武谋
去疆臣,非为失德,而横谓斛斯椿为群小,王思政为谄佞,巧言乱其皂白,俗语
流为丹青,不合不公,未足为训。今一洗之,概从其实。是曰辨诬,其善六也。
因思六善,运厥三长,集简册之遗闻,阐古今之通论。其考纪象也,兼正光之推
步,较天象而益精焉;其考疆域也,订大统之版图,较地形而更密焉;其考氏族
也,厘代都之门望,较官氏而尤详焉;其封爵大事诸表也,则于《魏书》所未备
者,取法于迁、固而加核焉。是书也,虽刘知几之苛于论世,必当首肯;郑渔仲
之严以律人,亦为心折者矣。夫八代之书具存,南北之史复撰,宋景文之新书,
洎刘句同著,薛子平之旧史,与欧阳并传。矧《绍统续志》,可辅范詹事之全
书;《太素逸篇》,会入魏著作之阙卷。行见储于中秘,汇于上庠,夫岂柯奇纯
之等所能望其肩背,王损仲之徒所能窥其堂户也哉。”
沈云椒总宪初于蕴山太守官扬州时,尝与太守及寅和斋鹾使著、朱子颍转运
游康山。园主江春求诗,总宪吟四绝句,传为盛事。诗云:“高兴眉公一起予,
名园驻辔度行徐。振衣直上康山顶,十里扬州画不如。”(都转示余扬州全图,
及登山四望,远近历历在眼,更觉然)“风流故事说当年,地志新收御府编。
(康山载入《钦定古今图书集成》,主人书列堂楣)试听松涛声入细,为曾吹上
琵琶弦。”“几层瘦石间疏棂,点缀秋英胜画屏。怪底主人清似鹤,日看双鹤对
梳翎。”“射堂歌席一相娱,深夜留宾买玉壶。今夕灯光人影里,重教旧梦落西
湖。”(鹾使昔在杭州,余时得过从,其尚衣署中“买春室”,余所题也)
康熙乙巳,文简解司理任,七月,会诸名士祖道禅智寺硕拨方丈,是为《渔
洋山人禅智唱和集》,又名《禅智别录》。文简有“四年只饮邗江水,数卷图书
万首诗”句,徐电发铣曰:“司理去日作江南数词,予曾于画舫白板上见之,似
乐天忆西湖诸作。”
邗沟大王庙在官河旁,正位为吴王夫差像,副位为汉吴王濞像。《左传》哀
公九年,秋,吴城邗沟通江、淮。此今之运河自江入淮之道也。自茱萸湾通海陵、
如皋、蟠溪,此吴王濞所开之河,今运盐道也。运道在《左传》称邗沟,《国语》
称深沟,《吴越春秋》称为渠,《水经注》称干江,汉晋间称漕渠,或曰合渎渠,
或曰山阳浊,隋称山阳渎,郡志称山阳沟。河名不一,徙复无常,郡县志乘,载
而弗详。今按庙前之河,即唐宝历二年盐铁使王播奏,自城南阊门西七里港向东
屈曲,取禅智寺桥,通旧官河,开凿一十九里之河也。是庙灵异,殿前石炉无顶,
以香投之,即成灰烬,炉下一水窍,天雨积水不竭,有沙涨起水中,色如银。康
熙间,居人辄借沙淘银,许愿缴还,乃获银。后借众还少,沙渐隐。今则有借元
宝之风,以纸为钞,借一还十,主库道士守之,酬神销除。每岁春香火不绝,谓
之财神胜会,连縆而来,爆竹振喧,箫鼓竟夜。及归,各持红灯,上簇“送子财
神”四金字,相沿成习。
小五台在官河东岸,土阜隆起,为蜀冈伏脉处,如龙之昂角,御制诗有“伏
龙知有角”句,又“土阜纵无奇,名与清凉配”句。上有五台寺,圣祖赐名香阜
寺,又名香清梵扁,上赐“台麓化成”扁、“绀宇晴空翠岚浮蜀阜,祗林香霭禅
月湛邗流”一联。寺由上方寺御道至高公渡,锁縆为桥。过官河,东岸华表二,
一曰华封献祝,一曰云蒸霞蔚。寺中门殿堂寝,制凡五楹,左右廊翼,百数十间。
寺左宫门三楹,甬道上行殿三楹,乃坐落工程做法。是地本为大营,因天宁寺增
建行宫,乃改是为坐落。复由东岸过渡,抵西岸高桥马头。御制诗注云:从香阜
寺易轻舟,由新河直抵天宁门行宫。乃众商新开,既表敬公之心,且以工代赈,
即此地也。
黄金坝在府城西北,嘉靖《维扬志》谓为黄巾坝,久废。今在府城北高桥东,
以蓄内河之水,土恶不能堤,故以薪代坝,上皆鱼市。郡城居江、淮之间,南则
三江营,出鲥鱼,瓜洲深港出刀鱼,北则艾陵、甓社、邵伯诸湖,产鱼尤众。
由官河乘风而下,城肆贩户于此交易。肆中一日三市,早挑、中挑、晚挑,皆沿
湖诸村镇中人为之。村镇设行,渔户取鱼自行交易,挑者输于城中,其行若飞,
或三四十里,多至六七十里,俄顷即至,以行之迟速分优劣。鳊鱼、白鱼、鲫鱼
为上,鲤鱼、季花鱼、青鱼、黑鱼次之,鳊鱼、罗汉鱼为下,其苍鳊,勒鱼、红
蓼鱼、鞋底鱼,则自海至也。蟹自湖至者为湖蟹,自淮至者为淮蟹,淮蟹大而味
淡,湖蟹小而味厚,故品蟹者以湖蟹为胜。坝上设八鲜行,八鲜者,菱藕、芋、
柿、虾、蟹、车、螯、萝卜。鱼另有行在城内。
淮南鱼盐甲天下。黄金坝为郡城鲍鱼之肆,行有二,曰咸货,曰腌切。地居
海滨,盐多人少,以盐渍鱼,纳有福室,糗乾成薨,载入郡城,谓之腌腊。船到
上行,黑兹白鲦,委积尘封,黄鲞如宁波,海鲤如武昌。大者鲨,皮有珠文,
肥甘可食,小者以竹贯,为乾成及,最小为银鱼。沿海拾蛏鲜者鲍之,不能鲍
者干之,其肥在鼻。海鱼割其翼曰鱼翅,宅鱼割其肉曰宅蛇头,其裙曰宅
皮。石首春产于江,秋产于海,故狼山以下人家,八月顿顿食黄鱼也。风干其
宅曰膘,木经需之以联物者,取为甫曰责,以盐冰之曰腌鱼子,凡此皆
行货也。行货半入于南货。业南货者多镇江人,京师称为南酒,所贩皆大江以南
之产,又署其肆曰海味。
高桥在城东北五里,嘉靖《维扬志》谓之上方砖桥。《漕河通志》云:改名
北来桥,南北跨古邗沟,正统十二年,僧如募造。盖云上方砖桥者,以桥属
之上方寺也;云北来桥者,以桥属之北来寺也。《漕河通志》改名注明僧如
募造,则是僧为北来寺僧可知。国朝府志云今名高桥,故因之。
新河古名市河,嘉靖《维扬志》云:在府治东二十步,由南水门至北水门,
城外四围皆通舟。国朝府志云:市河自府城便益门外高桥运河口起,历保障河砚
池口至南门外,出二道沟而接运河,又自便益门吊桥起,绕城东北。一从新城拱
宸门水关至挹江门水关,出针桥而接运河,一从旧城北水关至南水关,出向水桥
而东接运河。明嘉靖间,巡盐御史吴悌同、知府刘宗仁开浚,万历知府吴秀重浚,
国朝知府金镇复浚,后又浚保障河以潴内河之水,皆今之所谓新河。御制诗注云:
从香阜寺易轻舟由新河直抵天宁门行宫。今因之。是地新河,即自高桥至砚池之
市河故道,辛未浚深,两岸设档点景,名其景曰“华祝迎恩”,故又谓之迎恩河。
又此河旧为运草入城便道,故又谓之草河。河自高桥起,至迎恩亭下,分为二支,
一支北去,出长春桥,入保障;一支南去,出鞠桥,抵北门。
高桥马头在桥下,有义有弋,画舫集焉。御制诗云“画舫于斯易”即此
地也。湖上有十二马头,小舠大舸,皆属画舫,若园有家艇,寺有僧舟,屿有渡
楫,及柴草粪水等船,十二马头弗收焉。迎恩桥俗名凤凰桥,桥距高桥二里,东
西跨草河。国朝府志云:俗呼迎门桥,久圮,雍正五年,邑人陆时达重造。按嘉
靖《维扬志》中宋三城、宋大城、明扬州府城隍三图,皆有迎恩桥。宋三城图是
桥在大城内开明桥之下,小市桥之上,过小市出北门为夹城,出夹城为宝城,
今小市桥在叶公桥之下,可知昔之迎恩桥当在叶公桥左右。又宋大城图迎恩小市
二桥之东为寿宁街,街北有章武殿,寿宁街即今天宁寺后街,章武殿即在今建隆
寺内。以此二者考之,则今之小市桥,与古之小市桥非二地,而古之迎恩桥当在
今叶公桥左右,更无疑矣。又宋大城由南至北有五桥,为太平、通泗、开明、迎
恩、小市,明城由南至北,亦有五桥,为新桥、太平、通泗、文津、开明,以此
考明之于宋,城已南徙。南增新桥于城内,北割迎恩、小市二桥于城外,其小市
桥,今昔非二地,而昔之迎恩当在叶公桥左右无疑矣。今建砖桥于高桥下,复名
迎恩,亦存古之遗意也。
“华祝迎恩”为八景之一。自高桥起至迎恩亭止,两岸排列档子,淮南北三
十总商分工派段,恭设香亭,奏乐演戏,迎銮于此。档子之法,后背用板墙蒲包,
山墙用花瓦,手卷山用堆砌包托,曲折层叠青绿太湖山石,杂以树木,如松、柳、
梧桐、木日红、绣球、绿竹,分大中小三号,皆通景像生。工头用彩楼,香亭三
间五座,三面飞檐,上铺各色琉璃竹瓦,龙沟凤滴,顶中一层用黄琉璃,彩楼用
香瓜铜色竹瓦,或覆孔雀翎,或用毛,仰顶满糊细画,下铺,覆以各色
绒毡,间用落地罩、单地罩、五屏风、插屏、戏屏、宝座、书案、天香几、迎手
靠垫。两旁设绫锦绥络香仆,案上炉瓶五事,旁用地缸栽像生万年青、万寿蟠桃、
九熟仙桃及佛手香橼盘景,架上各色博古器皿书籍。次之香棚,四隅植竹,上覆
锦棚,棚上垂各色像生花果草虫,间以幡幢伞盖,多锦缎、纱绫、羽毛、大呢之
属,饰以博古铜玉,中用三层台、二层台,平台三机四权,中实宾铁。每出一干,
则生数节,巨细尺度必与根等,上缀孩童衬衣,红绫袄,丝绦缎靴,外扮文武
戏文,运机而动。通景用音乐锣鼓,有细吹音乐、吹打十番、粗吹锣鼓之别,排
列至迎恩亭,亭中云气往来,或化而为嘉禾瑞草,变而为云醴泉。御制诗云:
“夹岸排当实厌闹,殷勤难却众诚殚。却从耕织图前过,衣食攸关为喜看。”
高桥、迎恩桥,作法同。两崖石鲸兽,栏镂镌如玉,中流驾木贯铁纤连
之。过桥亭雕檐峻宇,出没云霞,上可结驷,下可方舟。过此南去,有桥四,为
小迎恩桥、小市桥、叶公桥、鞠桥,小迎恩桥、鞠桥皆砖桥,小市、叶公皆石桥,
皆无过桥亭。
自迎恩桥直行向西,有邗上农桑、杏花村舍、平冈艳雪、临水红霞四段,至
长春桥而止。自迎恩桥少西南行,至北门桥止,为草河内支流,亦称草河。
小迎恩桥在迎恩桥南,自是越小市桥、鞠桥,会于北护城市河,东岸有叶公
坟、傍花村、毕园,西岸为北门外大街。扬州街道以临河者为下岸,如南北柳巷
之街,西半临小秦淮,中北小街之路,东临城河,及此北门街路,西临草河,皆
是。是街上岸有建隆寺、竹林寺、铁佛寺、龙光寺、灵鹫寺、碧天观、茶庵、木
兰分院、天雷坛,下岸有醉白园酒楼、双虹楼茶肆。
郡城以园胜。康熙间有八家花园,王洗马园即今舍利庵,卞园、员园在今小
金山后方家园田内,贺园即今莲性寺东园,冶春园即今冶春诗社,南园即今九峰
园,郑御史园即今影园,条园即今三贤祠。《梦香词》云“八座名园如画卷”是
也。卞园传有王文简联云:“梅花岭畔三山月,宵市桥头一草堂。”
小金山圆如伏釜,四围环水,远近十里中皆埋铁镬,古治水者以此压水,俗
称李王锅。近称长春岭为小金山,与此小金山异。毕园在小金山后里许,门前用
竹篱围大树数十株,厅事三楹,额曰“柳暗花明村舍”,方西畴联云:“洗桐拭
竹倪元镇,较雨量晴唐子西。”厅后住房三楹,左廊有舫屋二三折在树间,右圃
种桂,构方亭,李仙根书曰“瑶圃”。马曰毕园词云:“绿云间住栏杆外,似
做出秋情态,病骨年来差健在。废池吹,野田方,著眼都如画。小山招隐寒
香坠,雁落吴天数声碎,唤艇支筇惟我辈。碧摇蕉影,响分竹籁,幽思今朝最。”
叶公坟,明刑部侍郎叶公相之墓也。墓后土阜,高十余丈,前临小迎恩河,
右有石桥,土人称之为叶公桥。相传为骆驼地,其上石枋、石几、翁仲、马羊,
陈列墓道。里人于清明时坟上放纸鸢,掷瓦砾于翁仲帽上,以卜幸获,谓之“飞
”。重阳于此登高,浸以成俗。
北郊蟠蟀,大于他处。土人有鸣秋者,善豢养,识草性,著《相虫谱》,题
曰“鸣氏纯雄”。秋以此技受知于歙人汪氏,遂致富。
傍花村居人多种菊,薜萝周匝,完若墙壁。南邻北,园种户植,连架接荫,
生意各殊。花时填街绕陌,品水征茶。沈学子大成诗云:“杖藜城外去,一径入
烟村。碧树平围野,黄花直到门。乱雅投屋背,老孛击篱根。寂寞深秋意,王
蒙小笔存。”
建隆寺,扬州八大刹之一。八刹,建隆、天宁、重宁、慧因、法净、高、
静慧、福缘也。寺在宁寿街堂子巷,山门大殿后有章武殿,两庑有库庾庖沼,方
丈有连理柏一株。宋时第寺之甲乙,建隆为巨,本朝已圮。乾隆乙丑,华山僧宗
森开法重兴,歙人黄氏因感异梦,发愿建如旧规。庙已落成,欲于大殿书“大雄
之殿”四字,字长丈许,以千金索曾贯之书,贯之弗许。布客某分四字书之,以
“大”、“之”二字皆少笔,宜结体厚重,“雄”、“殿”二字多画,宜结体瘦
劲,使各相称。书成合之,今之殿额是也。宗森字品木,姓张氏,海宁人。父嗣
宁知有宿因,舍入安因寺为僧。既长,移主石塔寺,恭逢世宗开藏经馆,品木与
焉。事竣求《龙藏》供奉寺中,乃入华山依方丈长老海公,留为首座。华山为律
门祖庭,品木佐理内外,应接云水,海公倚毗得人。后来江北,乃至建隆为常住
大律师,传徒复显。
龙光寺在北门街顾家巷,圣祖赐“香台”二字额;竹林寺在北门街南古寿宁
街,圣祖赐五言诗一幅,今二寺皆在重宁寺后。铁佛寺在堡城,本杨行密故宅,
先为光孝院僧伽显化第二处。方丈内有梅三株,中一株兼三色,远近多红叶。诸
暨陈洪绶字章侯,尝携妾净发往来看红叶,命写一枝悬帐中,指相示曰:“此扬
州精华也。”后江春于寺西筑“秋集好声寮”别墅。僧古水,工于诗。寿安寺在
大仪乡,谓之北寿安木兰分院,为城内石塔寺下院,竹柏最幽。僧诵苕,工于诗。
碧天观在北门街,雍正间最盛。里人许庭芳修真于是,后为真人府法官。后
楼存贮降伏鬼妖符火瓦罐极多,今已墟矣。每逢阴霾黑夜,居者时闻铙吹声自后
楼出。山门墟地,危墙神像尚存,北门乞儿多宿其下。一日日中,归憩宿处,见
诸神像瞳人炯炯,屡瞬不已,乞儿惊走。及晚,安宿如故。
天雷坛在小金山后。初某祀吕祖甚虔,将立坛祈于吕祖,乩指今地使立之。
某曰:“是地为菜园,污甚。”乩曰:“吾已遣五雷,将击之矣。”某遂营度今
坛地,选吉开工。及期,雷自地出击之,声五,尽翻污泥为黄土,高七尺,居人
买之,因名是坛为天雷。某居坛修炼,为罗天醮凡四十九日,时有白鹤二十四双
蟠舞空中,继有元鹤四双飞来,蟠舞如白鹤状,良久,一鹤黄色,来悬于半空,
移时乃去。阖郡士民见之,以为灵感所致,因作《降鹤图》,又制木鹤,状黄鹤
之态。太守金葆咏其事,遂颜其坛曰“黄鹤飞来”。降鹤后,撒供物,中有时大
彬砂壶,盖与口合,如胶漆不能开,摇之中有水声,斟之无点滴,数十年如一日。
迨醮毕,天忽雷,击木鹤,说者谓木鹤俟醮满,辄能飞,以雷击,故不能飞。至
今木鹤尚存,惟首能运动,以定时刻,子时首向外,午时首向内,因名曰“子午
鹤”。
灵鹫庵在碧天观后,向为天宁下院。旦和尚字贯豁,居是庵,工诗,与诗人
朱友善,爱畜猫,与猫同寝数十年,一夜为猫噬死,庵遂废。
浴池之风,开于邵伯镇之郭堂,后徐宁门外之张堂效之,城内张氏复于兴教
寺效其制以相竞尚,由是四城内外皆然。如开明桥之小蓬莱,太平桥之白玉池,
缺口门之螺丝结顶,徐宁门之陶堂,广储门之白沙泉,埂子上之小山园,北河下
之清缨泉,东关之广陵涛,各极其盛。而城外则坛巷之顾堂,北门街之新丰泉最
著。并以白石为池,方丈余,间为大小数格,其大者近镬水热,为大池,次者为
中池,小而水不甚热者为娃娃池。贮衣之柜,环而列于厅事者为座箱,在两旁者
为站箱。内通小室,谓之暖房。茶香酒碧之余,侍者折枝按摩,备极豪侈。男子
亲迎前一夕入浴,动费数十金。除夕浴谓之“洗邋遢”,端午谓之“百草水”。
北郊酒肆,自醉白园始,康熙间如野园、冶春社、七贤居、且停车之类,皆
在虹桥。壶觞有限,不过游人小酌而已。后里人韩醉白于莲花埂构小山亭,游人
多于其家聚饮,因呼之曰韩园。迨醉白死,北门街构食肆慕其名而书之,谓之
“醉白园”。园之后门,居小迎恩河西岸,画舫多因之饮食焉。
双虹楼,北门桥茶肆也。楼五楹,东壁开牖临河,可以眺远。吾乡茶肆,甲
于天下,多有以此为业者。出金建造花园,或鬻故家大宅废园为之。楼台亭舍,
花木竹石,杯盘匙箸,无不精美。辕门桥有二梅轩、蕙芳轩、集芳轩,教场有腕
腋生香、文兰天香,埂子上有丰乐园,小东门有品陆轩,广储门有雨莲,琼花观
巷有文杏园,万家园有四宜轩,花园巷有小方壶,皆城中荤茶肆之最盛者。天宁
门之天福居,西门之绿天居,又素茶肆之最盛者。城外占湖山之胜,双虹楼为最。
其点心各据一方之盛。双虹楼烧饼,开风气之先,有糖馅、肉馅、干菜馅、苋莱
馅之分;宜兴丁四官开蕙芳、集芳,以糟窖馒头得名,二梅轩以灌汤包子得名,
雨莲以春饼得名,文杏园以稍麦得名,谓之鬼蓬头,品陆轩以淮饺得名,小方壶
以菜饺得名,各极其盛。而城内外小茶肆或为油镟饼,或为甑儿糕,或为松毛包
子,茆檐荜门,每旦络绎不绝。
自小迎恩桥至此为草河支流,在南则接城河为“城清梵”矣。(详见《城
北录》)
“邗上农桑”、“杏花村舍”二景,在迎恩河西。仿圣祖《耕织图》做法,
封隈为岸,建仓房、饣盍饷桥、报丰祠。祠前击鼓吹豳台,左有砻房,右有浴蚕
房、分箔房、绿叶亭。亭外桑阴郁郁,时闻斧声。树间建大起楼,楼下长廊至染
色房、练丝房。房外为练池,池外有春及堂。堂右有嫘祖祠、经丝房、听机楼。
楼后有东织房、纺丝房。房外板桥二三折,至西织房、成衣房,接献功楼。自此
以南,一片丹碧,塞破烟雾,尽在长春桥外矣。
西岸矮屋比栉,屋前地平如掌,辘轴参横,草居雾宿,豚栅鸡栖,绕屋左右。
闲田数顷,农具齐发,水车四起,地力不行,秧针刺出。鸡头菱角,熟于池沼。
葭苍然,远浦明灭。打谷之歌,盈于四野。山妻稚子,是任是负。其瓴〈瓦〉
{亡木}〈广留〉,屹如山立者,仓房也。集唐人句为对联云:“〈厂敖〉庾千箱在
(薛存诚),芳华二月初(赵冬曦)。”集句始于卢雅雨转运见曾征金棕亭博士
兆燕集唐人句为园亭对联,亦间用晋宋人句。
报丰祠以祀先世之始耕者。殿前后三楹,庑殿各二。联云:“息飨报嘉瑞
(颜延年),膏泽多丰年(曹植)。”祠外建戏台,颜曰“击鼓吹豳”,土人报
功演剧在于是。联云:“川原通霁色(皇甫冉),箫鼓赛田神(王维)。”
砻房,舂、揄、簸、蹂地也。联云:“岸端白云宿(何逊),”“屋上春鸠
鸣(王维)。邗上农桑”止于此。
“杏花村舍”自浴蚕房始,河至此愈曲愈幽,鸥鹭往来,清风泛于樽俎,高
柳映人家,奇松衬楼阁。由砻房屋角至浴蚕房。联云:“金屋瑶筐开宝胜(崔日
用),小桥流水接平沙(刘兼)。过此有小水口,上覆板桥,过桥至绿桑亭,堤
随河转,屋亦西斜,为分箔房。联云:“树影悠悠花悄悄(曹唐),罗衫曳曳绣
重重(王建)。”大起楼接于分箔房尾,竹木护村,邱园自适,巅风作力,披闼
而入。联云:“碧树红花相掩映(慈恩寺仙),天香瑞彩合(温庭筠)。”
蜀冈诸山之水,细流萦折,潜出曲港,宣泄归河。大起楼南,以池分之,千
丝万缕,五色陆离,皆从此出,谓之练池。池之东西,以廊绕之,东绕于染色房
止。联云:“染就江南春水色(白居易),结成罗帐连心花(青童)。西绕于练
丝房止。联云:“旧丝沉水如云影(李质),笼竹和烟滴露梢(杜甫)。”江南
染房,盛于苏州。扬州染色,以小东门街戴家为最,如红有淮安红,本苏州赤草
所染,淮安湖嘴布肆专鬻此种,故得名。桃红、银红、靠红、粉红、肉红,即韶
州退红之属。紫有大紫、玫瑰紫、茄花紫,即古之油紫、北紫之属。白有漂白、
月白。黄有嫩黄,如桑初生,杏黄、江黄即丹黄,亦曰缇,为古兵服,蛾黄如蚕
欲老。青有红青,为青赤色,一曰鸦青,金青古皂隶色,元青元在纟取缁之间,
合青则为〈冥色〉,虾青青白色,沔阳青以地名,如淮安红之类。佛头青即深青,
太师青即宋染色小缸青,以其店之缸名也。绿有官绿、油绿、葡萄绿、婆绿、
葱根绿、鹦哥绿。蓝有潮蓝,以潮州得名。睢蓝以睢宁染得名,翠蓝昔人谓翠非
色,或云即雀头三蓝。《通志》云:蓝有三种,蓼蓝染绿,大蓝浅碧,槐蓝染青,
谓之三蓝。黄黑色则曰茶褐,古父老褐衣,今误作茶叶。深黄赤色曰驼茸,深青
紫色曰古铜,紫黑色曰火薰,白绿色曰余白,浅红白色曰出炉银,浅黄白色曰密
合,深紫绿色曰藕合,红多黑少曰红综,黑多红少曰黑综,二者皆紫类。紫绿色
曰枯灰,浅者曰朱墨,外此如茄花、兰花、栗色、绒色,其类不一。元滋素液,
赤草红花,合成市未,经纬艳异,凡此美名,皆吾乡物产也。练池以西,河
形又曲,岸上建春及堂,四面种老杏数十株,铁干拳而拥肿飞动。联云:“夕阳
杨柳岸(李父),微雨杏花村(李浑)。”
嫘祖祠,祀马头娘也。联云:“明堂灵响期昭应(王昌龄),桑叶扶疏问日
华(曹唐)。”昔传嫘为黄帝正妃,又作雷,为雷祖次妃,皆不可考。
祠右沼堤种竹,竹后长廊数丈,廊竟,横置小舍三间,为经丝房,经机所持
丝也。联云:“软疏罗共萧屑(温庭筠),霏红沓翠晚氛氲(孟浩然)。”屋
右接听机楼。联云:“绣户夜攒红烛市(韦庄)。缫丝声隔竹篱间(项斯)。”
楼台疏处栽桑树数百株,浓绿荫坂,下多野水,分流注沼。沼旁为纺丝房,
与经丝房对,居其右。织房十余间,以东西分。东织房联云:“露气暗联青桂色
(李商隐),天孙为织锦云裳(苏轼)。”西织房联云:“花须柳眼如无赖(李
商隐),蕊乱云浓相间深(温庭筠)。”
成衣房十余间,纺砖刀尺,声声相闻。联云:“越罗蜀锦金粟尺(杜甫),
宝殿香娥翡翠裙(戎昱)。”
献功楼五楹。联云:“青筐叶盖蚕应老(温庭筠),剪彩花时燕始飞(刘宪)。”
“杏花村舍”止于此,平时园墙版屋,尽皆撤去。居人固不事织,惟蒲渔菱
芡是利,间亦放鸭为生。近年村树渐老,长堤草秀,楼影入湖,斜阳更远,楼台
疏处,野趣甚饶也。是地为“临水红霞”之对岸,稍南则长春桥矣。
“平冈艳雪”在“邗上农桑”之对岸,“临水红霞”之后路。迎恩河至此,
水局益大,夏月浦荷作花,出叶尺许,闹红一舸,盘旋数十折,总不出里桥外桥
中。其上构清韵轩,前后两层,粉垣四周,修竹夹径,为园丁所居。山地种蔬,
水乡捕鱼,采莲踏藕,生计不穷。余每爱此地人家,本色清言,寻常茶饭,绝俗
离世,令人怃然。
自清韵轩后,梁空磴险,山径峭拔,游人有攀跻偃偻之难。有艳雪亭,联云:
“苔染浑成绮(皮日休),春生即有花(马戴)。”
水心亭在艳雪亭之侧,筑土为堵,一溪绕屋。联云:“杨柳风来潮未落(赵
嘏),梧桐叶下雁初飞(杜牧)。”
“渔舟小屋”居“平冈艳雪”之末,湖上梅花以此地为胜,盖其枝枝临水,
得疏影横斜之态。集杜联云:“水深鱼极乐,云在意俱迟。”再南为“临水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