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復古九州
後漢書「建安十八年,復禹貢九州。」魏志亦稱是年詔書「并十四州為九州。」獻帝春秋謂「省幽、并州入於冀州;省司隸校尉及涼州入於雍州,於是有兗、豫、青、徐、荊、揚、冀、益、雍九州。」
按荀彧傳「建安九年,或說曹操宜復古九州。則冀州所制者廣。彧曰『若是,則冀州當得河東、馮翊、扶風、西河、幽、并之地,所奪者眾,關右諸將必謂以次見奪,將人人自保,恐天下未易圖也。』操乃寢九州議。」至是乃重復之。蓋是時,幽、并及關中諸郡國皆已削平,操自為張本,欲盡以為將來王畿之地故也。觀於是年之前,已割蕩陰、朝歌、林慮、衛國、頓邱、東武、陽發、干廮、陶曲、周南,和任城、襄國、邯鄲、易陽,以益魏郡。是年又以冀州之河東、河內、魏郡、趙國、中山、常山、鉅鹿、安平、甘陵、平原十郡,封操為魏公。可見復九州,正為禪代地也。
關張之勇
漢以後稱勇者必推關張。
其見於二公本傳者:
袁紹遣顏良攻劉延於白馬。曹操使張遼、關羽救延。羽望見良麾蓋,即策馬刺良於萬人之中,斬其首還,紹將莫能當者。
當陽之役,先主棄妻、子走,使張飛以二十騎拒後。飛據水斷橋,瞋目橫矛曰「身是張益(翼)德也,可來共決死。」敵皆無敢近者。
二公之勇,見於傳記者止此。而當其時無有不震其威名者。
魏程昱曰「劉備有英名,關羽、張飛皆萬人之敵。(魏志昱傳)
劉奕勸曹操乘取漢中之勢進取蜀,曰「若小緩之,諸葛亮明於治國而為相,關羽、張飛勇冠三軍而為將,則不可犯矣!」(魏志奕傳)
此魏人之服其勇也。
周瑜密疏孫權曰「劉備以梟雄之姿,而有關羽、張飛熊虎之將,必非久屈為人用者。」(吳志瑜傳)
此吳人之服其勇也。
不特此也。
晉劉遐每擊賊,陷堅摧鋒,冀方比之關羽、張飛。(晉書遐傳)
符秦遣閻負殊使於張元靚,誇其本國將帥有王飛、鄧羌者,關張之流,萬人之敵。
禿髮辱檀求人才於宋敞,敞曰「梁崧、趙昌,武同飛、羽。」
李庠膂力過人,趙廞器之曰「李元序,一時之關張也。」(皆晉書載記)
宋檀道濟有勇力,時以比關羽、張飛。(宋書道濟傳)
魯爽反,沈慶之使薛安都攻之。安都望見爽,即躍馬大呼直刺之,應手而倒。時人謂關羽之斬顏良,不是過也。(南史安都傳)
齊垣歷生拳勇獨出,時人以比關羽、張飛。(齊書文惠太子傳)
魏楊大眼驍果,世以為關張弗之過也。(魏書大眼傳)
崔延伯討莫折念生,既勝,蕭寶寅曰「崔公,古之關張也。」(魏書延伯傳)
陳吳明徹北伐高齊尉,破胡等十萬眾,來拒有西域人,矢無虛發,明徹謂蕭摩訶曰「若殪此胡,則彼軍奪氣,君有關張之名,可斬顏良矣!」摩訶即出陣,擲銑殺之。(陳書摩訶傳)
以上皆見於各史者。
可見二公之名,不惟同時之人望而畏之,身後數百年,亦無人不震而驚之。威聲所垂,至今不朽,天生神勇,固不虛也!
借荊州之非
借荊州之說,出自吳人事後之論,而非當日情事也。
江表傳謂「破曹操後,周瑜為南郡太守,分南岸地以給劉備。而劉表舊吏士自北軍脫歸者,皆投備,備以所給地不足供,從孫權借荊州數郡焉。」
魯肅傳亦謂「備詣京見權,求都督荊州。肅勸權借之,共拒操。操聞權以地資備,方作書,落筆於地。後肅邀關羽索荊州,謂羽曰『我國以土地借卿家者,卿家軍敗遠來,無以為資故也。』權亦論『肅有二長,惟勸吾借玄德地,是其一短。』」
此借荊州之說之所由來,而皆出吳人語也。
夫借者,本我所有之物而假與人也。荊州本劉表地,非孫氏故物。
當操南下時,孫氏江東六郡,方恐不能自保,諸將咸勸權迎操,權獨不願。會備遣諸葛亮來結好,權遂欲藉備共拒操。其時但求敵操,未敢冀得荊州也。
亮之說權也,權即曰「非劉豫州莫可敵操者。」乃遣周瑜、程普等,隨亮詣備,并力拒操。(亮傳)是且欲以備為拒操之主而己為從矣!
亮又曰「將軍能與豫州同心破操,則荊、吳之勢強,而鼎足之形成矣!」是此時早有三分之說,而非乞權取荊州而借之也。
赤壁之戰,瑜與備共破操。(吳志)華容之役,備獨追操。(山陽公載記)其後圍曹仁於南郡,備亦身在行閒。(蜀志)未嘗獨出吳之力,而備坐享其成也。
破曹後,備詣京見權,權以妹妻之。瑜密疏請留備於京,權不納,以為「正當延挈英雄。」是權方恐備之不在荊州以為屏蔽也。
操走出華容之險,喜謂諸將曰「劉備,吾儔也,但得計少晚耳。」(山陽公載記)是操所指數者惟備,未嘗及權也。
程昱在魏,聞備入吳,論者多以為權必殺備,昱曰「曹公無敵於天下,權不能當也,備有英名,權必資之以禦我。」(昱傳)是魏之人亦只指數備,而未嘗及權也。
即以兵力而論,亮初見權曰「今戰士還者及關羽精甲共萬人,劉琦戰士亦不下萬人。」(亮傳)而權所遣周瑜等水軍亦不過三萬人,則亦非十倍於備也。
且是時,劉表之長子琦尚在江夏,破曹後,備即表琦為荊州刺史,權未嘗有異詞,以荊州本琦地也。時又南征四郡,武陵、長沙、桂陽、零陵皆降。琦死,群下推備為荊州牧。(蜀先主傳)備即遣亮督零陵、桂陽、長沙三郡,收其租賦,以供軍實。(亮傳)又以關羽為襄陽太守盪寇將軍駐江北。(羽傳)張飛為宜都太守征虜將軍在南郡。(飛傳)趙雲為偏將軍領桂陽太守。(雲傳)遣將分駐,惟備所指揮,初不關白孫氏,以本非權地,故備不必白權,權亦不來阻備也。
迨其後三分之勢已定,吳人追思赤壁之役,實藉吳兵力,遂謂荊州應為吳有,而備據之,始有借荊州之說。抑思合力拒操時,備固有資於權,權不亦有資於備乎?權是時但自救危亡,豈早有取荊州之志乎?羽之對魯肅曰「烏林之役,左將軍寢不脫介,戮力破曹,豈得徒勞無一塊土?」(肅傳)此不易之論也。
其後吳、蜀爭三郡,旋即議和,以湘水為界,分長沙、江夏、桂陽屬吳,南郡、零陵、武陵屬蜀,最為平允。而吳君臣伺羽之北伐,襲荊州而有之,反捏一借荊州之說,以見其取所應得,此則吳君臣之狡詞詭說,而借荊州之名,遂流傳至今,并為一談,牢不可破,轉似其曲在蜀者,此耳食之論也。
三國之主用人各不同
人才莫盛於三國,亦惟三國之主各能用人,故得眾力相扶,以成鼎足之勢。而其用人亦各有不同者,大概曹操以權術相馭,劉備以性情相契,孫氏兄弟以意氣相投。後世尚可推見其心跡也。
曹操以權術相馭
荀彧、程昱為操畫策,人所不知,操一一表明之,絕不攘為已有,此固已足令人心死。
劉備為呂布所襲,奔於操,程昱以備有雄才,勸操圖之。操曰「今收攬英雄時,殺一人而失天下之心,不可也。」然此猶非與操有怨者。
臧霸先從陶謙,後助呂布,布為操所擒,霸藏匿,操募得之,即以霸為琅邪相,青、徐二州悉委之。先是操在兗州,以徐翕、毛暉為將。兗州亂,翕、暈皆叛,後操定兗州,翕、暉投霸,至是操使霸出二人,霸曰「霸所以能自立者,以不為此也。」操歎其賢,並以翕、暉為郡守。(霸傳)
操以畢諶為兗州別駕(刺史佐官,隨行另乘車駕,故稱別駕)。張邈之叛,劫諶母、妻去,操遣諶往,諶頓首無二,既出,又亡歸從呂布。布破,操生得諶,眾為之懼,操曰「人能孝於親者,豈不忠於君乎?吾所求也。」以為魯相。
操初舉魏种為孝廉。兗州之叛,操謂「种必不棄我。」及聞种走,怒曰「种不南走越,北走胡,不汝置也。」及种被擒,操曰「惟其才也。」釋而用之。(本紀)
此等先臣後叛之人,既已生擒,誰肯復貸其命?乃一一棄嫌錄用。蓋操當初起時,方欲藉眾力以成事,故以此奔走天下。楊阜所謂「曹公能用度外之人也。」及其削平群雄,勢位已定,則孔融、許攸、婁圭等,皆以嫌忌殺之;荀彧素為操謀主,亦以其阻九錫而脅之死。甚至楊修素為操所賞拔者,以厚於陳思王而殺之。崔琰素為操所倚信者,亦以疑似之言殺之。然後知其雄猜之性,久而自露,而從前之度外用人,特出於矯偽以濟一時之用。所謂以權術相馭也。
劉備以性情相契
至劉備一起事,即為人心所嚮,少時結交豪傑,已多附之。
中山大商張世平、蘇雙等,早資以財,為糾合徒眾之用。
領平原相,劉平遣刺客刺之,客反以情告。
救陶謙,謙即表為豫州刺史。謙病篤,命以徐州與備,備不敢當,陳登、孔融俱敦勸受之。
後為呂布所攻,投奔於操,操亦表為左將軍,禮之甚重。
嗣以徐州之敗奔袁譚,譚將步騎迎之。袁紹聞備至,出鄴二百里來迓。
及紹敗,備奔劉表,表又郊迎待以上賓之禮,荊州豪傑多歸之。
曹兵來討,備奔江陵,荊州人士隨之者十餘萬。
是時身無尺寸之柄,而所至使人傾倒如此。程昱謂「備甚得人心。」諸葛亮對孫權亦謂「劉豫州為眾士所慕仰,若水之歸海。」此當時實事也。
乃其所以得人心之故,史策不見,第觀其三顧諸葛,咨以大計,獨有傅巖爰立之風。關、張、趙雲自少結契,終身奉以周旋,即羈旅奔逃,寄人籬下,無寸土可以立業,而數人者患難相隨,別無貳志,此固數人者之忠義,而備亦必有深結其隱微而不可解者矣。
其征吳也,黃權請先以身嘗寇。備不許,使駐江北以防魏。及猇亭敗退,道路隔絕,權無路可歸,乃降魏。有司請收權妻、子,備曰「我負權,權不負我也。」權在魏,或言蜀已收其孥,權亦不信。君臣之相與如此。
至託孤於亮,曰「嗣子可輔,輔之;不可輔,則君自取之。」千載下猶見其肝膈本懷,豈非真性情之流露。設使操得亮,肯如此委心相任乎?亮亦豈肯為操用乎?惜是時人才已為魏、吳二國收盡,故得人較少。然亮第一流人,二國俱不能得,備獨能得之,亦可見以誠待人之效矣!
孫氏以意氣相投
至孫氏兄弟之用人,亦自有不可及者。
孫策生擒太史慈,即解其縛,曰「子義青州名士,但所託非人耳。孤是卿知己,勿憂不如意也。」
以張昭為長史,北方士大夫書來,多歸美於昭。策聞之,曰「管仲相齊,一則仲父,二則仲父,而桓公為霸者宗。今子布賢,我能用之,其功名不在我乎?」此策之得士也。
周瑜薦魯肅,權即用肅繼瑜。
權怒甘寧粗暴,呂蒙謂「鬥將難得」,權即厚待寧。
劉備之伐吳也,或謂諸葛瑾已遣人往蜀。權曰「孤與子瑜,有生死不易之操,子瑜之不負孤,猶孤之不負子瑜也。」
吳、蜀通和,陸遜鎮西寧,權刻印置遜所,每與劉禪、諸葛亮書,常過示遜,有不安者,便令改定,以印封行之。委任如此,臣下有不感知遇而竭心力者乎?
權又不自護其非。權欲遣張彌、許晏浮海至遼東,封公孫淵。張昭力諫,不聽,彌、晏果為淵所殺。權慚謝昭,昭不起,權因出,過其門呼昭,昭猶辭疾,權燒其門以恐之,昭更閉戶,權乃滅火,駐門良久,載昭還宮,深自刻責。倘如袁紹不用沮授之言以至於敗,則恐為所笑而殺之矣!
權用呂壹,事敗,又引咎自責,使人告謝諸大將,曰「與諸君從事,自少至長,髮有二色,以謂表裡足以明露,盡言直諫,所望於諸君,諸君豈得從容而已哉?凡百事要,所當損益,幸匡所不逮。」
陸遜晚年為楊竺等所譖,憤鬱而死。權後見其子抗,泣曰「吾前聽讒言,與汝父大義不篤,以此負汝。」以人主而自悔其過,開誠告語如此,其誰不感泣?使操當此,早挾一「寧我負人,無人負我」之見,而老羞成怒矣!此孫氏兄弟之用人,所謂以意氣相感也。
禪代
古來只有禪讓、征誅二局,其權臣奪國,則名篡弒,常相戒而不敢犯。王莽不得已,託於周公輔成王,以攝政踐阼,然周公未嘗有天下也。至曹魏則既欲移漢之天下,又不肯居篡弒之名,於是假禪讓為攘奪。自此例一開,而晉、宋、齊、梁、北齊、後周以及陳、隋皆傚之。此外尚有司馬倫、桓玄之徒,亦援以為例。甚至唐高祖本以征誅起,而亦假代王之禪。朱溫更以盜賊起,而亦假哀帝之禪。至曹魏創此一局,而奉為成式者且十數代,歷七、八百年,真所謂奸人之雄,能建非常之原者也。
然其間亦有不同者。
及身篡位之不同
曹操立功漢朝,已加九錫、封二十郡、爵魏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然及身猶不敢稱帝。至子丕始行禪代。(操嘗云「若天命在吾,吾其為周文王乎!」此可見其本志,非飾說也。又魏書「魏國既建,諸將皆為魏臣,獨夏侯惇尚為漢臣,惇上疏『不敢當不臣之禮。』操曰『區區之魏,而敢屈君為臣乎?』是操為魏王時,猶與漢臣為同列也。)
司馬氏三世相魏,懿已拜丞相,加九錫,不敢受;師更加黃鉞,劍履上殿,亦不敢受;昭進位相國,加九錫、封十郡、爵晉公,亦辭至十餘次,晚始受晉王之命、建天子旌旗,如操故事,然及身亦未稱帝。至其子炎始行禪代。
及劉裕則身為晉輔而即移晉祚,自後齊、梁以下諸君,莫不皆然,此又一變局也。
加害遜帝之不同
丕代漢封獻帝為山陽公,未嘗加害,直至明帝青龍二年始薨。
炎代魏,封帝奐為陳留王,亦未嘗加害,直至惠帝太安元年始薨。
不特此也,司馬師廢齊王芳為邵陵公,亦至晉泰始中始薨。
司馬倫廢惠帝,猶號為太上皇,居之於金墉城。桓元廢安帝為平固王,遷之於尋陽,又劫至江陵。亦皆未嘗加害,故不久皆得返正。
自劉裕篡大位,而即戕故君,以後齊、梁、陳、隋、北齊、後周亦無不皆然,此又一變局也。
去古日遠,名義不足以相維。當曹魏假稱禪讓以移國統,猶倣唐虞盛事以文其奸,及此例一開,後人即以此例為例,而并忘此例之所由倣,但謂此乃權臣易代之法,益變本而加厲焉。此固世運人心之愈趨愈險者也。
按劉裕後,亦尚有循魏晉故事者。高歡在東魏,封渤海王,都督中外諸軍事,進位相國,錄尚書事,猶力辭不受。因玉璧之敗,并表解都督,其九錫殊禮,乃死後追贈者。宇文泰在西魏,累加至左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師大冢宰,封安定王,不受,以安定公終其身。是尚能守臣節者。又曹操奉獻帝都許,而身常在鄴。高歡亦奉孝靜帝都鄴,而身常在晉陽,與曹操相似。司馬懿父子常隨魏帝在洛。宇文泰亦隨西魏諸帝在長安,與司馬氏相似。
今撮敘各朝禪代故事於後:
(魏代漢)
案裴松之三國志註,引魏略「曹丕受禪時,漢帝下禪詔及冊書凡三,丕皆拜表讓還璽綬,李伏等勸進者一,許芝等勸進者一,司馬懿等勸進者一,桓楷等勸進者一,尚書令等合詞勸進者一,劉廙等又勸進者一,丕皆下令辭之。最後華歆及公卿奏擇日設壇,始即位。」此雖一切出於假偽,然猶見其顧名思義,不敢遽受,有揖讓之遺風。
(晉代魏)
至司馬炎既受禪,陳留王遷居於鄴,以事上表,炎猶下詔曰「陳留王,志尚謙沖,每事上表,非所以優崇之也。自後非大事,皆使王官表上之。」及元帝南渡,營繕宮室,尚書符下陳留王出夫,荀奕奏曰「陳留王,位在三公之上,坐在太子之右,答表曰書,賜物曰與,豈可令出夫役?」以前朝殘裔,而臣下猶敢為之執奏,可見是時尚有虞賓之意。
案山陽公(漢獻)居河內,至晉時始罷督軍,除其禁制,又除漢宗室禁錮。是遜位後,魏仍有人監之也。(案後漢書:東海王彊,沛王輔、東平王蒼之後,至魏受禪,猶皆封為崇德侯。)
陳留王遜位後,晉令山濤護送至鄴。琅邪王冑嘗監守鄴城。是晉於陳留王亦有監制之法。然皆未嘗加害也。
(宋代晉)
劉裕急於禪代,以讖文有「昌明之後,又有二王」之語,遂酖安帝而立恭帝,未幾,即令遜位。有司以詔草呈帝,帝曰「桓元之時,天命已改,重為劉公所延,將二十載,今日之事,固所甘心。」乃出居於秣陵宮,裕封帝為零陵王。帝常懼禍,與褚妃自煮食於床前。裕使妃兄褚淡之往視妃,妃出與相見,兵士即踰垣入,進藥於帝,帝不肯飲,曰「佛教自殺者,不得復為人身。」乃以被掩殺之。
(齊代宋)
蕭道成以宋廢帝無道,使王敬則結楊玉夫等弒之,迎順帝即位。甫三年,即禪代,封順帝為汝陰王,居丹徒宮,使人衛之。順帝聞外有馳馬聲,甚懼。監者殺之,而以疾告,齊人賞之以邑。
(梁代齊)
蕭衍以齊東昏無道,舉兵入討,奉和帝以號令。既圍京師,東昏為黃泰平等所弒,衍入京,迎和帝至姑熟,使人假帝命以禪詔來,遂即位,封和帝為巴陵王。初欲以南海郡為巴陵國,使帝居之,因沈約言「不可慕虛名而受實禍」,乃遣鄭伯禽進以生金,和帝曰「我死不須金,醇酒足矣!」乃引飲一升,伯禽就而摺殺之。
(陳代梁)
陳霸先既禪代,使沈恪勒兵入宮害梁敬帝,恪辭曰「身經事蕭家來,今日不忍見如許事。」霸先乃令劉師知入詐帝,令出宮,帝覺之,繞床走,曰「師知賣我!陳霸先反!我本不須作天子,何意見殺?」師知執帝衣,行事者加刃焉,既而報霸先,曰「事已了。」
(北齊代東魏)
高洋將禪代,使襄城王昶等奏魏孝靜帝曰「五行之運,迭有盛衰,請陛下法堯禪舜。」帝曰「此事推挹已久,謹當遜位。」又曰「若爾,須作詔書。」崔劼等曰「詔已作訖。」即進帝書之。帝乃下御座,入後宮泣別,皇后以下皆哭,帝曰「今日不減漢獻帝、常道鄉公(陳留王)。」遂遷於司馬子如宅。洋常以帝自隨,竟遇酖而崩。
(北周代西魏)
宇文泰在西魏,以孝武帝宮闈無禮,使人酖之,而立文帝。文帝崩,立廢帝。帝因泰殺元烈,有怨言,泰遂廢之,出居雍州廨舍,亦以酖崩。(北史不載,事見通鑑)泰復立恭帝,即位三年,泰死,其從子護當國,使帝禪位於泰子覺,覺封帝為宋公,出居大司馬府,尋崩。(諸書皆不載其死狀,然正月封而二月????悖w亦非善終也)
(隋代北周)
楊堅因周宣帝崩,鄭譯等矯詔,使堅受遺輔政,立靜帝,年八歲,堅即誅戮宇文氏。未幾,亦假靜帝禪詔,奪其位,封帝為介國公,邑萬戶,上書不稱表,答表不稱詔,北史謂有其文,事竟不行。是年二月遜位,五月即殂,周書云「隋志也。」則亦不得其死也。
(唐代隋)
唐高祖兵入長安,立恭帝。次年亦以恭帝詔禪位,封恭帝為酅國公,至明年五月始殂,隋書、北史、通鑑俱不言其死狀。
(後梁代唐)
朱溫逼唐昭宗遷洛陽,使蔣元暉弒之,而立哀帝。帝封溫爵魏王,以二十一軍為魏國,備九錫。溫怒,不受。使人告蔣元暉與何太后通,遂殺元暉,弒太后。哀帝使宰相張文蔚等,押傳國璽、玉冊、金寶、儀仗、法物至汴勸進,溫遂即位,封哀帝為濟陰王,次年正月,弒之。
魏晉禪代不同
曹之代漢,司馬氏之代魏,其跡雖同,而勢力尚有不同者。
曹操自克袁尚後,即居於鄴,天子所都之許昌,僅留長史國淵、王必等,先後掌丞相府事。其時獻帝已三、四十歲,非如沖主之可無顧慮也,然一切用人行政、興師討伐,皆自鄴出令,莫敢有異志。
司馬氏輔魏,則身常在相府,與魏帝共在洛陽。無論懿專政未久,即師、昭兄弟,大權已在手,且齊王芳、高貴鄉公髦、常道鄉公奐皆幼年繼位,似可不必戒心。然師討毌邱儉,留昭鎮洛陽,及病篤,昭始赴軍。師既卒,魏帝命昭統兵鎮許昌,昭仍率兵歸洛,不敢遠在許下也。諸葛誕兵起,昭欲遣將則恐其不可信,而親行又恐都下有變,遂奉皇太后及高貴鄉公同往督軍。是可見其一日不敢離城社也。
嘗推其故。
操當漢室大壞之後,起義兵,誅暴亂,漢之臣如袁紹、呂布、劉表、陶謙等,能與操為敵者,多手自削平,或死或誅。其在朝者,不過如楊彪、孔融等數文臣,亦廢且殺。其餘列侯將帥,皆操所擢用。雖前有董承、王子服、吳子蘭、种輯、吳碩,後有韋晃、耿紀、金禕,欲匡漢害操,而皆無兵權,動輒撲滅。故安坐鄴城,而朝政悉自己出。
司馬氏則當文帝、明帝國勢方隆之日,猝遇幼主嗣位,得竊威權。其時中外臣工,尚皆魏帝所用之人。內有張緝、蘇鑠、樂敦、劉賢等,伺隙相圖;外有王陵、毌邱儉、諸葛誕等,相繼起兵,聲討司馬氏。惟恃挾天子以肆其奸,一離京輦,則禍不可測。故父子三人執國柄,終不敢出國門一步。亦時勢使然也。
然操起兵於漢祚垂絕之後,力征經營,延漢祚者二十餘年,然後代之。司馬氏當魏室未衰,乘機竊權,廢一帝、弒一帝而奪其位,比之於操,其功罪不可同日語矣!
九錫文
每朝禪代之前,必先有九錫文,總敘其人之功績,進爵封國,賜以殊禮,亦自曹操始。(案王莽篡位,已先受九錫,然其文不過五百餘字,非如潘勖為曹操撰文格式也。勖所撰乃仿張竦頌莽功德之奏,逐件鋪張,至三、五千字,勖文體裁正相同。)其後晉、宋、齊、梁、北齊、陳、隋皆用之,其文皆鋪張典麗,為一時大著作。故各朝正史及南北史俱全載之。今作者姓名尚有可考者。
操之九錫文
據裴松之三國志註,乃後漢尚書左丞潘勖之詞也。(以後各朝九錫文,皆倣其文為式。)曹丕受禪時,以父已受九錫,故不復用,其一切詔誥,皆衛覬作。(覬傳)
晉司馬昭九錫文
未知何人所作,其讓九錫表,則阮籍之詞也。(見籍傳)
劉裕九錫文
亦不詳何人所作,據傅亮傳,謂「裕征廣固以後,至於受命,表策文誥,皆亮所作,則九錫文必是亮筆也。
蕭道成九錫文
據王儉傳「齊高為太尉,以至受禪詔冊,皆儉所作,則九錫文是儉筆也。
蕭衍九錫文
據任昉傳「梁臺建禪讓,文誥多昉所作。」又沈約傳「武帝與約謀禪代,命約草其事,約即出懷中詔書,帝初無所改。」又邱遲傳「梁初勸進及殊禮皆遲文。」則九錫文總不外此三人也。
陳霸先九錫文
據徐陵傳「陳受禪詔策,皆陵所為,而九錫文尤美。」是陵作九錫文,更無疑也。
高洋九錫文
據魏收傳,則收所作也。
他如
司馬倫亦有九錫文倫既敗,齊王冏疑出傅衹,將罪之,後檢文草,非衹所為,乃免。(衹傳)又以陸機在中書,疑九錫文、禪位詔皆機所作,遂收機,成都王穎救之,得免。(機傳)而鄒湛傳,謂「趙王倫篡逆,湛子捷與機共作禪文。」則九錫文必是機筆也。
桓溫病,求九錫文。朝廷命袁弘為文,以示王彪之,彪之歎其美而戒勿示人。謝安又屢使改之,遂延引時日,及溫死乃止。(彪之傳)
桓元篡位。卞範之及殷仲文預撰詔策,其禪位詔,範之之詞也,九錫文則仲文之詞也。(見範之、仲文傳)
此皆見於各史列傳者。
至於曹丕授孫權九錫、孫權加公孫淵九錫、劉曜授石勒九錫、石弘授石虎九錫、石世授石遵九錫、苻登授乞伏乾歸九錫、姚興授焦縱九錫,其文與作者俱不可考,然亦可見當時篡亂相仍,動用殊禮,僭越冒濫,莫此為甚矣!
漢書武帝紀「諸侯貢士得人者,謂之有功,乃加九錫。」張晏註曰「九錫,經無明文。周禮以為九命,春秋說有之。」臣瓚曰「九錫備物,霸者之盛禮。」然皆不言九錫出處。據後漢書章懷註,謂「九錫本出於緯書禮含文嘉。一曰車馬,二曰衣服,三曰樂器,四曰朱戶,五曰納陛,六曰虎賁,七曰斧鉞,八曰弓矢,九曰秬鬯(祭酒)。」案周制本有錫命之禮,如詩、左傳所載「釐爾圭瓚、秬鬯一卣(酒器,寬口、大肚、有蓋、有提梁。),彤弓矢千」是也,緯書仿之而演為九耳。
一人二史各傳
一人而傳於兩史。
(後漢與三國)
如後漢之董卓、公孫瓚、陶謙、袁紹、劉表、袁術、呂布等。當陳壽撰三國志時,以諸人皆與曹操並立,且事多與操相涉,故必立傳於魏志,而敘事始明。劉焉乃劉璋之父,其地則昭烈所因也,欲紀昭烈,必先傳璋,欲傳璋,必先傳焉,故亦立其傳於蜀志之首。
及范蔚宗修後漢書,則董卓等皆漢末之臣,荀彧雖為操畫策,而心猶為漢,皆不得因三國志有傳,遂從刪削。所以一人而兩史各有傳也。
(晉與宋)
此事惟晉、宋二書,界限最清。緣沈約修宋書,以劉毅、何無忌、諸葛長民、魏詠之、檀憑之等,雖與劉裕同起義,而志在匡晉,初非宋臣,故不入宋書。及唐初修晉書,遂為毅等立傳,自無複出之病也。
陶潛隱居完節,卒于宋代,故宋書以為隱逸之首,然潛以家世晉臣,不復仕宋,始終為晉完人,自應入晉書內,故修晉書者,特傳於晉隱逸之末。二史遂並有傳,此宋書之借,而非晉書之奪也。
(南北史)
至李延壽作南北史,係一手編篡,則南人歸北,北人歸南者,自可各就其立功最多之處傳之。而其先仕於某國,則附見傳內,不必再立一傳於某國也。
乃毛修之自宋流轉入魏,後卒於魏,則但立傳北史可矣,而南史又傳之。朱修之自宋入魏,後又逃歸,以功封南昌縣侯,則但立傳南史可矣,而北史又傳之。以及薛安都、裴叔業等,莫不皆然。何其漫無裁制也!
(隋與唐)
又裴矩在隋朝,事蹟甚多,且隋書矩傳內已敘其入唐仕宦之處,則唐書不必再傳矣,而又傳之,亦贅。
晉書
唐初修晉書,以臧榮緒本為主,而兼考諸家成之。今據晉、宋等書列傳所載諸家之為晉書者,無慮數十種。
其作於晉時者:
武帝時,議立晉書限斷。荀勖謂「宜以魏正始起年。」王瓚「欲引嘉平以下朝臣盡入於晉。」賈謐「請以泰始為斷。」事下尚書議,張華等謂「宜用正始。」從之。(賈謐傳)武帝詔「自泰始以來,大事皆撰錄,秘書寫副。後有事,即依類綴緝。(武帝紀)此晉書之權輿也。
自後,華嶠草魏、晉紀、傳,與張載同在史官。永嘉之亂,晉書存者五十餘卷。(嶠傳)
干寶著晉紀,自宣帝迄愍帝,凡二十卷,稱良史。(寶傳)
謝沈著晉書三十餘卷。(沈傳)
傅暢作晉諸公敘讚二十二卷,又為公卿故事九卷。(暢傳)
荀綽作晉後書十五篇。(綽傳)
束皙作晉書帝紀十志。
孫盛作晉陽秋,詞直理正。桓溫見之,謂其子曰「枋頭誠為失利,何至如尊公所說?若此史遂行,自是關君門戶事!」其子懼禍,乃私改之。而盛所著已有二本,以其一寄慕容雋。後孝武博求異聞,又得之,與中國本多不同。(盛傳)
王銓私錄晉事,其子隱遂諳悉西晉舊事。後與郭璞同為著作郎,撰晉史。時虞預亦私撰晉書,而生長東南,不知中朝故事,借隱書竊寫之。庾亮資隱紙筆,乃成書。隱文鄙拙,其文之可觀者,乃其父所撰;不可解者,隱之詞也。(王隱傳)
習鑿齒作漢晉春秋,起漢光武,終晉愍帝。於三國之時,則以蜀為正統,魏武雖承漢禪,而其時孫、劉鼎立,未能一統天下也,尚為篡逆,至司馬昭平蜀,乃為漢亡而晉始興焉。(鑿齒傳)
其晉以後所作者:
宋徐廣撰晉紀十六卷。(廣傳)
沈約以晉一代無全書,宋泰始中,蔡興宗奏約撰述,凡二十年,成一百十卷。(約傳)
謝靈運亦奉敕撰晉書,粗立條流,書竟不就。(靈運傳)
王韶之私撰晉安帝春秋,即成,人謂宜居史職,即除著作郎,使續成後事,訖義熙九年。其序「王珣貨殖,王嶔作亂事。」後珣子和貴,韶之嘗懼為所害。(韶之傳)
荀伯子亦助撰晉史。(伯子傳)
張緬著晉鈔三十卷。(緬傳)
臧榮緒括東、西晉為一書,紀錄志傳,共一百十卷。(榮緒傳)
劉彤集眾家晉書,註干寶晉紀為四十卷。(劉昭傳)
蕭子雲著晉書一百十卷。(子雲傳)
此皆見於各傳者。
又唐書藝文志所載晉朝史事,尚有:
陸機晉帝紀、劉協注晉紀、劉謙晉紀、曹嘉晉紀、鄧粲晉紀及晉陽秋、檀道鸞晉春秋、蕭景暢晉史草、郭季產晉續紀、晉錄之類,當唐初修史時尚俱在,必皆兼綜互訂,不專據榮緒一書也。
晉書二
論晉書者,謂「當時修史諸人,皆文詠之士,好採詭謬誶事以廣異聞。又史論競為豔體,此其所短也。」
然當時史官如令狐德棻等,皆老於文學,其紀傳敘事,皆爽潔老勁,迥非魏、宋二書可比。而諸僭偽載紀,尤簡而不漏,詳而不蕪。視十六國春秋,不可同日語也。
其列傳編訂,亦有斟酌。
如陶潛已在宋書隱逸之首,而潛本晉完節之臣,應入晉史,故仍列其傳於晉隱逸之內。
愍懷太子妃王衍之女,抱冤以死,而太子妃不便附入后妃傳內,則入之於列女傳。
此皆位置得當者。
各傳所載表、疏、賦、頌之類,亦皆有關係。
如劉實傳載崇讓論,見當時營競之風也。
裴頠傳載崇有論,見當時談虛之習也。
劉毅傳載論九品之制有八損,李重傳亦載論九品之害,見當時選舉之弊也。
陸機傳載辨亡論,見孫皓之所以失國也。豪士傳,見齊王冏之專恣也。五等論,見當時封建之未善也。
傅元傳載興學校、務農功等疏,固切于時政也。
段灼傳載申理鄧艾一疏,閻纘傳載申理愍懷太子一疏,以二人皆冤死也。
江統傳載徙戎論,固預知劉、石之亂,尤有先見也。
皇甫謐傳載釋勸論,見其安於恬退也。篤終論,見厚葬之禍也。
摯虞傳載思游賦,見其安命也。今尺長於古尺論,見古今尺度之不同也。
束皙傳載元居釋,見其淡於榮進也。
潘尼傳載安身論,見其靜退也。釋奠頌,有關儲宮之毓德。乘輿箴,有關帝王之保治也。
潘岳傳載閒居賦,見其跡恬靜而心躁競也。
郭璞傳不載江賦、南郊賦,而獨載刑獄一疏,見當時刑罰之濫也。
左貴嬪傳載愁思文、楊皇后誄、納繼室楊后頌,以左芬本以才著也。
張載傳載七命一篇,亦以其文人而著其才也。
衛恆傳載書勢一篇,以恆本工書,且備書法之源流也。
惟劉頌傳載其所上封事至七、八千字,殊覺太冗。
張華傳載鷦鷯賦,殊覺無謂。華有相業,不必以此見長也。
元帝紀後,敘其父恭王之妃夏侯氏通小吏牛金生帝,而夏侯太妃傳內不載,諱其醜於傳而轉著其惡於紀,亦屬兩失。
苻堅載記後附王猛、苻融二人,以其為堅功臣也。苻朗不過一達士,亦附一傳。苻登載記後又附一索泮。據泮傳,又未嘗仕於堅與登也。此二傳殊贅。
姚興載記,忽敘西胡梁國兒作壽冢,每將妻妾入冢讌飲,升靈床而歌。此於興有何關係?而拉雜及之!
毛德祖為宋功臣,宋書已立傳。唐修晉書自不必以宋臣附晉臣之內。乃毛寶之傳後,又敘德祖事甚詳,蓋本毛氏家傳鈔入之,而未及刪節也。
隱逸中夏統一傳,非正史記事體,蓋當時人另作夏統別傳,如五柳先生傳之類,晉書遂全錄之,不復增損。閱史者靜觀,自別之也。
王導陶侃二傳褒貶失當
晉書惟王導、陶侃二傳,褒貶頗為失中。
導為元帝佐命功臣,歷事三朝,以弘厚鎮物,固稱賢相。
當元帝初政時,其從弟敦,憚帝賢明,欲更以所立,導固爭乃止。其後敦以討刁協、劉隗、戴若思為名,稱兵向闕。導率群從,待罪闕下,帝亦諒導之心,曰「導大義滅親,可以吾安東時節假之。」(導傳)是其心固信於君也。
孔愉在帝前,極言「導忠賢,有佐命之勳。」(愉傳)周顗亦極言「導忠誠,申救甚力。」(顗傳)是其心又信於友也。
然當敦入石頭,王師戰敗。
敦問導曰「周顗、戴若思當登三司也?」導不答。
又曰「若不三司,便應令僕耶?」導亦不答。
敦曰「若不爾,正應誅耳!」導亦無言。
敦遂誅周、戴。(顗傳)
又王彬數敦曰「兄抗旌犯順,將禍及門戶。」敦大怒,欲殺之。導在坐,勸彬謝。彬竟不拜。
是導之於敦,情好甚密,既不阻其稱兵,反欲借敦以誅除異己。
蓋渡江之初,王氏兄弟布列中外,其勢甚大,當時有「王與馬共天下」之謠。帝心忌之,特用劉隗、刁協、戴若思等為腹心,排抑豪強,疏忌王氏。刁、劉等勸帝出親信以鎮方隅,乃用譙王丞為湘州,隗及若思為都督,隗、協并請盡誅王氏。(隗等傳)是以不惟敦惡之,即導亦惡之。而是時敦亦未敢遽有篡奪之舉,觀其申雪導枉一疏,全以刁、劉等為詞。甘卓自襄陽將襲敦,敦聞之曰「甘侯慮吾危朝廷耶?吾但除姦凶耳!」(卓傳)此敦初次起兵,專欲除刁、劉、戴數人,正與導意相合。
其後敦再起兵,時病已危篤,與兄含偕行。導與含書曰「兄此舉,謂可如往年大將軍乎?往年姦人亂朝,人懷不寧,如導之徒,心思外濟。」(敦傳)此直自吐衷懷,謂敦之誅刁、劉,與己意同也。
又敦初次起兵時,兵至石頭。周札守石頭,即開門納之。以是敦兵勢盛而王師敗。敦後又忌札宗強而殺之。敦死後,札家請雪,卞壼等以札開門延賊不宜雪,導獨曰「札在石頭,知隗、協亂政,信敦匡救,開門延之,正以忠於社稷。」(札傳)
是更以敦之稱兵,為匡救朝廷之失。可見是時導雖不欲敦移國祚,而欲敦誅刁、劉等,則其肝膈本懷。
夫帝即偏信刁、劉,疏外王氏,豈遂可肆其威脅乎?顗之論曰「人主非堯舜,豈能無失?人臣遂可舉兵正其失耶?」此論最為嚴正。則導之幸敦舉兵以除異己,安得尚稱純臣也?
且導之可議也,更不止於此。
導輔政,委任群小趙允、賈宣等。陶侃嘗欲起兵廢之,庾亮亦欲舉兵黜之。(亮傳)
桓景諂導,導昵之。陶回謂「景非正人,不宜親狎。」(回傳)
成帝每幸導第,猶拜導妻曹氏,孔坦甚非之。(坦傳)
蘇峻賊黨匡術,嘗欲殺孔群,或救之,得免。後術既降,與群同在導坐,導令術勸群酒,以釋前憾。群答曰「群非孔子,厄同匡人,雖陽和布氣,鷹化為鳩,而識者猶憎其目。」導有愧色。(群傳)(魯之陽虎嘗暴匡人,孔子過匡,匡人以孔子狀類陽虎而止之,拘焉五日。)
此亦皆導之弛縱處。
而晉書導傳論,至比之管仲、孔明,謂「管仲能相小國,孔明善撫新邦,撫事論情,抑斯之類也。提挈三世,始終一心。稱為仲父,蓋其宜矣。」又於劉隗、刁協傳論,謂其「專行刻薄,使賢宰見疏,以致物情解體。」是轉以激變之罪坐劉、刁,而導無譏焉,殊未為平允也。
至陶侃生平,惟蘇峻、祖約之反,侃以不與顧命、不肯勤王,經溫嶠等再三邀說,始率兵東下,此是其見小不達大義之處。其他則盡心於國,老而彌篤。朝廷加以殊禮,侃固辭。又因病上表去位曰「臣少長孤寒,始願有限。」云云。未沒前一年,已遜位歸國,佐吏苦留之,不果。及疾篤將歸,以後事付右司馬王愆期,出府門就船,顧謂愆期曰「老子婆娑,正坐諸君輩。」(吾流連未去,正為爾等。謂遜位歸國,佐吏苦留之。)(侃傳)是可見其其超然於權勢矣。本傳亦云「侃季年常懷止足之分,不與朝權。」而傳末乃云「侃嘗夢生八翼上天門,至第九重折翼而墜。後督八州,據上流,握強兵,有覬覦之志,每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傳論亦謂其「潛有包藏之志,顧思折翼之祥。」悖矣!是直謂其素有不臣之心,因一夢而不敢也!
於導則略其疵累而比之管、葛,於侃則因一夢而懸坐以無將之罪,豈非褒貶失當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