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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达蒂斯与阿特弗尼斯远征希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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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看点

阿特弗尼斯主政爱奥尼亚——公元前493年马多尼奥斯施政——马多尼奥斯在色雷斯遭遇尴尬——大流士一世特使出使希腊——阿尔戈斯与斯巴达之战——达蒂斯和阿特弗尼斯远征纳克索斯与埃雷特里亚——波斯人登陆马拉松——阿里斯蒂德和蒂米斯托克利——波斯人备战马拉松——普拉提亚与雅典结盟——希庇亚斯与波斯人的真正意图——雅典人进军马拉松——马拉松平原——雅典人凯旋——马拉松战役的伟大意义——马拉松战役中的传统元素——大流士一世谢幕——埃尔克梅尼德家族受到指控——米提亚德远征帕罗岛——米提亚德受审与死亡——米提亚德事件中雅典人的行为

波斯人为了压制亚洲希腊人的勇气便扬言要报复,但并没有得逞。虽然可能并非是有意为之,但无论出于什么动机,波斯人彻底征服希腊后采用的人性化政策为他们赢得了信誉。波斯总督阿特弗尼斯给我们留下这样一种印象——力图在希腊人与他们的主人波斯人之间建立一种永久的牢固关系,改革的方针自然瞄准了那些阻止政治成长的罪恶根源。阿特弗尼斯的这些政策也许会让人们以为他宁愿受大流士一世责备也不愿意得到他的赞扬,因为没人指望大流士一世会赞扬一项可能使他的敌人强大的政策。阿特弗尼斯强迫希腊各部落停止无休无止的争斗,遵守一项能终止希腊各城市之间的暴力与掠夺的法律,他力行的变革并非使希腊人变得更加温顺和驯良。希罗多德认为他的改革大大促进了希腊人的政治成长,这倒也颇为公允。希罗多德还重点补充说,不管希腊人愿不愿意,阿特弗尼斯都强迫他们采用这些改革政策。摸清了整个希腊的情况后,他强迫所有被评估的税赋,无论缴纳与否[1],都保留在波斯王的税收登记册中,作为亚洲希腊人的合法纳税义务。这些政策一直持续到波斯帝国在亚历山大大帝的凯旋之师面前陷落。由于此次评估的税赋大多是暴动之前就有的,因此我们不能说这是波斯人通过增加希腊人的纳税负担来报复他们。

按照希罗多德的判断,马多尼奥斯[2]的政绩更为出色。米利都沦陷后的第二年春天他到了达达尼尔,娶了大流士一世的一个女儿,且正值壮年,分明为了波斯帝国扩张希腊西部的疆土而来。但在对雅典实施报复之前——这也是他此次远征的目的,他完成了镇压爱奥尼亚的暴君、建立民主政治的任务。正像希罗多德所言,这的确不是一个波斯人应有的诉求,但这也仅仅意味着他驱逐甚至杀死了那些希腊暴君——这是对付暴君更好的办法。一旦割断暴君的权杖,人民就会立刻恢复被暴君们破坏的宪法。要区别马多尼奥斯与阿特弗尼斯的政策并不难,希罗多德并没有在有关阿特弗尼斯实施的变革的叙述中提到暴君,这些城市被迫彼此结成永久同盟。然而,如果这些城市有各自的统治者,彼此的盟约就必须以这些统治者之名缔结。阿特弗尼斯也一定明白,除非各个城市有自己的统治者或者被允许自治,否则和平不可能长久。的确,除非他驱逐了那些暴君——他也不可能绝对信任他们,否则他会前功尽弃。所以,我们只能说,如果阿特弗尼斯在马多尼奥斯到来之前就实施了变革政策,那么,后者能做的就只有鼓励前者实施的那些政策。

驻扎在索萨的大流士一世将马多尼奥斯派到色雷斯,但他注定不会有更大成就。马多尼奥斯的确超越了迈格比佐斯所能达及的征服范围,但船队离开阿卡索斯[3],沿着阿克忒半岛行驶时,一阵惊骇的暴风雨将他的船队拍打到铁栏围起的阿陀斯山海岸处。船上成千上万的人要么死于撞击岩石的巨浪拍打过来的强烈冲击力,要么死于集结在海边的鲨鱼的侵袭。登陆以后,他的军队又受到当地一个部落的袭击,结果又是一阵残杀。不过,这个部落最终还是被迫臣服于波斯王。

船队遭遇的灾难已经使他们无法继续向南行进,因此,马多尼奥斯返回家乡,在大流士一世统治期间再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马多尼奥斯的失败似乎触动了大流士一世,这位波斯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弄明白在他帝国的扩疆中希腊人到底有多可靠。在他采取的一系列措施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希庇亚斯的影子,这位雅典的流亡暴君竭尽所能在波斯王面前煽风点火。如果大流士一世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知晓有多少希腊岛民和陆民愿意臣服于他,很大程度上就会为他彻底征服希腊扫清障碍。于是,大流士一世派传令官到希腊各地,以皇帝之名要求得到一些土与水,意即臣服于波斯帝国。传令官所到的各个岛屿上的居民很快就接受了这一命令,很可能薛西斯一世同盟中的那些大陆居民也接受了命令。放弃自由的岛民也包括埃吉那人[4],他们的行为引发了雅典人的愤怒,他们之间本来就战乱不断。埃吉那人因顾忌自己在东地中海的贸易利益而不愿冒险与波斯人合作。不过,他们像底比斯人一样憎恨雅典人。于是,雅典特使出现在斯巴达,向斯巴达人抱怨埃吉那人。这位外交官声称埃吉那人的变节不只是针对雅典人或具体哪个希腊城市,而是对整个希腊的变节。此次告发不仅表明希腊人的集体生活方式在发展,而且显示斯巴达在希腊各城邦国家中的领头羊地位。对雅典人而言,当场敦促惩罚埃吉那人就不会显得他们无能;对斯巴达人而言,他们有义务确保希腊联邦的各个成员不会背叛整个联邦的利益。雅典与斯巴达之间呈现出的和谐关系很可能是出于他们面临的共同危险,只不过这种危险对斯巴达的威胁要比对雅典小一些。有一则奇怪的故事:传令官到达雅典后被投进了丢弃罪犯尸体的鸿沟里,而到了斯巴达,则被告知“带上你们想要的土和水去见你们的国王吧!”随后便被投到一口井里。虐待传令官是一种犯罪,这与希腊人的品性大体是不相容的,在雅典人和斯巴达人看来,这种虐待行为简直令人发指。这次丧失理智的事件根本不符合斯巴达人的行事作风,人们也不太相信大流士一世会派信使到斯巴达。要知道,斯巴达人曾经支持吕底亚国王克洛伊索斯,曾经蛮横地威胁过居鲁士二世,也曾经因为自己的傲慢受到居鲁士二世的警告。大流士一世更不可能会对雅典人有任何提议,即便有类似的提议,雅典人也会接受他们的旧主人希庇亚斯的要求。其实,阿特弗尼斯早就将斯巴达人对他的拒绝看成是实质上的宣战。很难相信波斯王大流士一世会用这样一道命令去考验与他没有冲突的人,倒是应该传令给那些公开与他为敌的人。显然,如果雅典和斯巴达没有像其他国家一样被逼承认波斯王为最高统治者,这两个希腊城邦国家就会被逼协同作战。除此之外,尽管面临各种阻力,雅典人却保持着抗击薛西斯一世的热情,这可以解释上文那个流传的故事:雅典人自始就是这样的行事态度。故事一传开,就有人添枝加叶,其中之一说蒂米斯托克利[5]主张将随传令官一起去的译员处死,因为他使希腊的语言成为奴隶制度的召唤工具,他亵渎了希腊语言。还有一种版本将杀死传令官的提议归因于米提亚德,他在多瑙河桥边就赢得了为希腊人做事的名声。

雅典人的恳求迫使斯巴达人考虑是否有必要声明对埃吉那人进行管辖,是否继续维持希腊联盟的最高地位。但如果不是他们的老对手阿尔戈斯被轻易打败,斯巴达恐怕也不会采取行动。这座在人类现代史进入黎明之前的古老城市,伯罗奔尼撒半岛上最主要的霸权国家,也许一开始就对南部近邻的发展产生了本能的妒忌。虽然整个希腊世界霸主地位的威胁迫在眉睫,但斯巴达却犹豫不决。波斯传令官到来之前的两三年发生了一场战争,斯巴达国王重创了阿尔戈斯,后者只能祈求征服者的怜悯。阿尔戈斯受到的羞辱证明克里昂米尼一世试图征服那些最早宣誓臣服波斯王大流士一世的埃吉那人,但他遇到一些很难忽略的阻碍。他发出了让埃吉那人投降的命令,得到了这样的回复:“没有人会去注意斯巴达国王说了什么,因为他在违法行事。”这次外交风波导致的法律问题应该受到重视。克里昂米尼一世的同僚德马拉托斯[6]并没有出现在本次行动中。克里昂米尼一世回到斯巴达,下定决心要打败阻挠和挫败他向雅典进发的人。在与德马拉托斯出生相关的一些故事中他找到了办法,翻新了旧的丑闻,德马拉托斯因为自己的私生子身份而被革职,于是逃到了亚洲。据说,大流士一世不仅委任他管辖几座城市,还给他提供了一份收入。德马拉托斯逃走后不久,迫使他被革职、流亡的阴谋浮出水面,克里昂米尼一世为避免公共审判逃到了塞萨利。在那里,克里昂米尼一世带回了一支效忠他的军队,他们因斯蒂克斯河水泛滥转而支持他。斯巴达人哪敢面对这样一支军队,克里昂米尼一世又恢复了他的职权与荣耀。但他变了,他在街上遇到市民就侮辱他们,被市民制伏后,就从随从身上抽刀对自己一阵乱砍。

蒂米斯托克利

阴谋无休无止,争吵喋喋不休,孤立已成习惯。现在,波斯王大流士一世要举盖世之兵讨伐异族。除了火烧撒尔迪斯的基比比神殿外,大流士一世还有其他一些旧仇要报,但倒台的雅典暴君希庇亚斯在他跟前纠缠不休。他下令远征不是报复马多尼奥斯受到的羞辱,而是为了他的哥哥阿特弗尼斯和一个叫达蒂斯的米底亚人。达蒂斯自称是雅典人埃吉乌斯的儿子梅多斯和他的妻子科尔基亚人美狄亚的代言人,声称自己拥有雅典国王的风度与尊严。此次远征的使命就是要使雅典市民和埃雷特里亚的尤碧耶人臣服于波斯王。于是,波斯大军集结在基利吉亚,这位盖世之主首先要惩罚纳克索斯人,因为他们曾挫败了米利都人阿里斯塔格拉斯的计划。相较而言,大流士一世的这项任务轻而易举,因为镇压爱奥尼亚暴动已经使希腊人心惊胆颤。波斯人逼近,纳克索斯人逃到了山上,留在城里的沦为奴隶,全城一片火海,神殿也被焚毁。这些岛民中唯独提洛人受到优待。他们也逃难上山了,但达蒂斯邀请这些高尚的人返回家园,无需害怕,因为波斯王有严格禁令:不准损毁孪生神的土地。

埃吉乌斯(站于中间者)

美狄亚

首先反抗波斯大军的是尤碧耶最南端城镇里的卡里斯托斯[7]人,但城市被封锁,土地被烧毁,他们很快就感受到了抵抗的无望。波斯舰队离开卡里斯托斯一路向北,直逼埃雷特里亚。埃雷特里亚人连续六天奋力抵抗,但在第七天失守了,因为两个市民叛变了,城里的神殿被焚烧,部分市民沦为奴隶。

至此,波斯人也许幻想过,在此次远征结束时,他们将会在夏日的海上航行,他们的敌人已经像被风吹起的谷糠和麸皮一样给他们让路。希庇亚斯则对波斯人的虚荣竭尽阿谀,向他们保证即使在雅典或斯巴达也不会遭遇更激烈的抵抗,但他们至少也该与平时一样谨慎。希庇亚斯对那片他曾经统治过的土地很了解,这也许能帮上他的波斯朋友。最适宜波斯装甲军队行进的地方是马拉松平原,周围有阿提卡东北部的海岬围绕。据此,这位被废黜的雅典暴君同他的波斯同伙在马拉松登陆,即将展开一场决定雅典未来历史航道的战斗。自从他早年陪同他的父亲庇西特拉图出征以来,几乎半个世纪过去了,而当初出征的地方恰恰是他现在进军雅典的地方。其时,雅典人的政治教训只限于臣服于被雇佣军的长矛包围的暴君,或者保持中立。而贵族们则在无休止的争吵和宗系争斗中消耗着国家的实力,但那样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冷漠曾被梭伦斥为一个公民可能犯下的最大罪行,现在已让位于维护法律的坚定决心。法律保障每个人的言论自由、投票自由、行为自由,法律使人民充分意识到他们为自己而非为暴君劳动,而暴君们却把人民的辛劳看成像机器一样的运转。暴君们没有学会比尊重机器更尊重人民,哪怕是心生厌恶和恐惧,他们也没能醒悟统治者是毫无担当的立法者和判官。他们从中获取能量和毅力并深受鼓舞的信念从来没有感动过希腊民众。这样的信念对希庇亚斯的图谋,对波斯王的野心都是一种阻碍。不过,希庇亚斯未必对波斯王的野心心存芥蒂。自从这位失败的雅典暴君出逃西吉昂以来,二十年过去了,旧专制主义的魔咒早已被打破。地理分布划割的新部落替代了传统宗教部落,世俗贵族惋惜不已的奴性崇拜也早已被扫除。每一个公民都受到教导:他是这个独立的、自我管理的社会的一分子。这场巨变不仅推动了新兴政治阶层的产生[8],而且唤醒了一种更为普遍的无私爱国主义。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当这位昔日的暴君再次踏上阿提卡的领土时,他面对的恰好是他曾派往色雷斯的克伦尼索斯主政的,那位受他点拨的聪明学生。

公元前500年到公元前479年的希波战争示意图

希庇亚斯与大流士一世遇到的另一个阻碍更加可怕:蒂米斯托克利和阿里斯蒂德[9]这样的雅典政治家崭露头角。这两人都非出自传统的世袭贵族,蒂米斯托克利的父亲纽考斯的妻子甚至是一个来自卡里亚或色雷斯的外乡人。他们家道贫寒,门第卑微,但他们将为自身所在的城市,甚至整个西方文明史着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两位政治新星的习性与思维方式完全相反,也将终生为敌。不过,国家的共同危险也会抑制他们习惯性的敌意。在希腊政治家身上普遍存在,又致命缺乏的美德上,如果他们也能有这种竞争意识,这对他们本身、对雅典倒是更幸福的一件事。不幸的是,蒂米斯托克利在金钱上从来就没想过廉洁,而阿里斯蒂德则为自己赢得了“义人”之名,这一头衔暗示那些显赫的市民还是比较腐败的。对蒂米斯托克利而言,画一幅没有接缝和污渍的画就像我们希望奥利弗·克伦威尔[10]或沃伦·黑斯廷[11]没有污点同样荒唐可笑。蒂米斯托克利在人生的起点一无所有,而后囤积了大量财富,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决心出谋划策,促进雅典真正利益的实现,同时决心通过这些利益来确保自己的伟大,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他具有辨别事物真实关系的不可思议的能力,似乎生来就知道怎样解决棘手问题。他做事坦诚,但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将自己的意图捂得严严实实。这样一个人的生活自然会引发大众的无穷幻想,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他能说出每一个雅典人的名字。蒂米斯托克利有惊人的理解力和前瞻力,能够对现实事物做出最真实的判断。他无须工于心计就能预知未来,而且拥有常人所不及的温良性情。他不会认为单纯的锐气和勇气可以弥补经验和智力上的不足,他身上不存在蛮勇,没有谁能像他那样把政策界定得一清二楚,也没有谁能像他那样推动政策有效实施。不过,蒂米斯托克利有时也改弦更张,每当士兵松散、凝合力匮乏、军队无法形成紧凑的整体时,他就得采取多种方法解决问题。而在他统治下的自由雅典人看来,这是缺乏法律依据的。他比雅典人更清楚什么对他们有益,什么对他们有害,他不允许任何技术或法律上的顾忌成为他立刻实施或断然放弃某项政策的羁绊。他的天赋如耀眼的光彩,但他并没有使之充分照耀。蒂米斯托克利当然参加了马拉松战役,但我们没有足够的理由证明他是那场重大战役的统帅。

阿里斯蒂德

阿里斯蒂德与雅典平民

危险逼近雅典,据说雅典人派长跑运动员菲迪皮茨[12]到斯巴达求助。他当天早上从雅典出发,第二天夜晚到达斯巴达,超越了所有波斯与印度的长跑者,完成了一百五十英里的壮举。然而,他一路的劳苦并没有得到犒赏。他告知斯巴达人尤碧耶的埃雷特里亚已战败,尤碧耶的居民成了奴隶,但斯巴达人不得不遵循父辈的传统,月圆之前不准走动。与此同时,波斯那边的希庇亚斯正集结各路人马在马拉松平原排兵布阵,他似乎看到了复辟昔日王权的迹象,但突如其来的一阵咳嗽竟让他咳出了一颗牙齿,希庇亚斯顿时沮丧起来。这次意外很像据说当年征服者威廉登陆佩文西[13]海岸时的遭遇,当时的诺曼人也意识到了足以解释为胜利的迹象。希庇亚斯只能面对朋友悲叹自己背负的命运——阿提卡能给他的土地恐怕只够埋葬他的一颗牙齿。此时的雅典随着普拉提亚人[14]的到来而呈现出胜利的曙光,他们统全城之兵慷慨而来。这些普拉提亚人期盼彻底脱离底比斯,他们已经向斯巴达国王克里昂米尼一世请求加入斯巴达联盟。克里昂米尼一世当时正率军经彼奥提亚返回斯巴达。他试图摧毁雅典的克里斯提尼,瓦解他的宪法,但没有得逞,这使他气急败坏、情绪恶劣,正恨不得寻找机会对雅典人出口恶气。在克里昂米尼一世看来,答应这些普拉提亚人的要求总算是找到了出气的机会。然而,如果克里昂米尼一世让斯巴达接受这些普拉提亚人,斯巴达就可能与底比斯产生争执,甚至战争;如果让普拉提亚人去和雅典人结盟,雅典也会陷入同样的困境。于是,克里昂米尼一世建议普拉提亚人去求助雅典人,将烫手的山芋丢给雅典人,这很合他的心思。但事情的发展仅满足了他的一部分期待。普拉提亚人听从了他的建议,与雅典结为同盟,这对雅典而言虽无益也无害,却注定会给普拉提亚带来灾难,尽管克里昂米尼一世无意于此。

眼下,一切向好。普拉提亚人向马拉松进发,他们至诚无私,敢冒被波斯人报复的风险,雅典人一定深信这是希腊人身上具有的值得为之而战的优秀品质。从此以后,他们之间迸发出的热情粘固了这两座城市接下来近二十年的友谊。在雅典五年一次的庄严祭献仪式上,传令官祈求上天保佑雅典人和普拉提亚人。

从米提亚德与他的同伴们离开雅典到他们从马拉松战场归来很可能最多只有两天时间,他们凯旋而归,这是他们未敢奢望之事。他们动身进发之前耽搁了好些时日,可一离开雅典,他们的行动便迅雷不及掩耳,不仅打乱了公开的敌人——波斯人的计划,也扰乱了藏匿在城墙内的那些叛徒们——希庇亚斯们的计划。只有这样才能恰当描述希庇亚斯和他的党徒。这位被放逐的暴君设计了颇显其军事智慧的一项谋划。波斯战舰被拖至海岸,侵略者的帐篷在马拉松平原边缘沿线扎起,从平原经过哈梅托斯[15]和彭特利科斯[16]之间的一条道路到雅典,距离只有二十五英里。似乎所有的征象都表明波斯的将军们意欲在此决战,这里也的确起了战事,但这并非他们的真正意图。登陆马拉松只是佯攻,目的是要引出雅典城里的陆军。真正的袭击从法勒朗平原发起,由波斯战舰中匆忙登陆的军队来完成。希庇亚斯与他的党徒约定,一旦有白色的盾牌在彭特利科斯山头举起,即是警示雅典军队正向马拉松行进。如果盾牌举起的时间早于雅典军队出城的时间,这个信号就会产生干扰,雅典统帅断然不会让雅典城陷于未知的危险之下。如果雅典军队出城很久以后盾牌才举起,那这个信号就不会起到任何作用。这样说来,传达信号的时机就极为重要。波斯统帅们应该提前知道信号发出的时间,以便波斯战舰能有十几小时,甚至两天的时间做好充分准备,驶向雅典港口。大流士一世断然不可能为扩大希庇亚斯的利益而做出更加大胆或精明的计划。尽管雅典的将军们尚不清楚大流士一世的详细计划,但他们必然意识到藏在暗处的希庇亚斯的野心同样不可小觑。在这个少数人支持的团伙内部,他们必然也会对自己的图谋犹豫不决,这种犹豫总归会影响到马拉松战场,这就使整个故事令人费解。

马拉松战役初期形势图

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出自希罗多德,他认为,在马拉松战役推迟的那几天里,雅典军队尚未出城。米提亚德与其他四位主张立即开战的将军恳请军事统帅卡利马乔斯[17]投票反对另外五位主张缓战的将军。他们的恳求颇具鼓动性,尽管卡利马乔斯决定立刻开战,但他似乎并没有下定决心实施。始终支持米提亚德的四位将军把每日轮流的执政权让给他,但据说米提亚德还是按常规等到他自己的执政日才开战。除非我们相信雅典的将军们在决心立即开战之前就丧失了这座城市的主要军事力量,相信波斯人正忙着袭击雅典城时,他们宁愿在马拉松平原上无所事事。否则我们很容易接受这样一个结论:这样的消极场面出现在雅典,而非马拉松。

如果正像我们已清楚知道的那样,盾牌信号的目的是通知希庇亚斯,雅典军队已向马拉松进发或者即刻出发,军队已经列队向马拉松平原挺进,已经进入波斯将领们的视野之内,那么,盾牌的信号就是多余的。而在米提亚德与他的将士们消极应战之时、在波斯人盼望的事实际发生之时,波斯的将领们依然拖延实施希庇亚斯与他的党羽的计划,这简直不可思议。

米提亚德终于率军出发了。波斯将军们过于谨慎的表现使希庇亚斯及其党羽甚为惊慌,他们内部一定产生了分裂,雅典军队出发数小时后波斯人的信号才出现。当白色盾牌终于在彭特利科斯山头映衬着蓝天熠熠闪光时,希罗多德告诉我们信号来得太晚了。希罗多德坦承他对这次扑朔迷离的事件知之甚少,只知道盾牌被举起了,但毫无目标。波斯人的战舰已经起航,但不是从苏尼翁[18]海角驶向法勒朗平原,而是急忙从法勒朗平原逃离,他们已经从那里败下阵来。现在,我们眼前是这样一幅画面:长时间的纠结与恐惧后,雅典将军们终于决定勇敢行动,火速开往马拉松,火力十足,不仅完胜波斯人,而且挫败了希庇亚斯等昔日雅典的寡头们。雅典人一旦出城迎敌,便将怀疑与犹豫抛至脑后,他们在马拉松平原扎营很可能只比开战早了一夜,但左右了战争的命运。马拉松的地况极其简单。平原以东是拉姆纳斯海岬,以北和西北是绵延的帕尔梅斯山、彭特利科斯山和哈梅托斯山脊。这片广阔平原的两端都是沼泽,北面的沼泽常年四季无法通行,南面的沼泽小一些,但一到夏天炎热季节便干涸无水。曾经有人提到马拉松平原的葡萄和橄榄,但眼下贫瘠荒芜的景象不由得使我们推断这些植物应该是生长在延伸至平原的山坡上,而非平原里。

马拉松战役示意图

在环绕马拉松平原的山地与那片坚硬的沙滩之间,雅典军队威不可挡,波斯军队则布阵于沙滩之上。希腊统帅卡利马乔斯率军向右翼出击,普拉提亚人驻守左翼。希腊人兵力不足,却需要排布一个能应付波斯大军的战线。镇守中部的希腊军队少而弱,两翼则相对较强。战争的号令终于吹响,雅典人开始向野蛮的波斯人进攻,双方军队的相隔距离长于一英里。波斯人见雅典人迎面而来便准备应战,但同时又想:雅典人一定是疯了,人数这么少,不带弓箭不骑战马,还这么气势汹汹。双方一靠近,战斗骤起,各方都憋了很久,杀气冲天,谁也无法预见这场厮杀的结果。在中部战场,波斯人和萨基亚人冲破了雅典人的防线,将他们赶回到平原上。但雅典人和普拉提亚人在两翼的作战占尽优势。他们很聪明,没有追赶溃败的波斯野蛮人,而是向突破中部战场的波斯军队围拢过去,激烈厮杀后迫使他们撤退。雅典人乘势大开杀戒,迫使波斯人退回海上,然后他们设法用火烧船,七艘波斯战舰被烧。波斯人精疲力尽,乘着剩下的战舰逃到一个叫伊吉利亚的小岛上,然后带上他们来时囚禁在这里的埃雷特里亚俘虏,继续向苏尼翁海角周围行驶。波斯人希望希庇亚斯和他的党羽能在执行的计划中取胜,但他们的对手在精力和纪律上远远强过他们。雅典人从马拉松平原全速回撤,首先抵达雅典,挫败了希庇亚斯的图谋。这些剩下的波斯战舰在法勒朗不远处搁浅,之后便败回亚洲。

这场伟大的战役结束了,希腊人没有让外来的霸主给他们套上紧轭。爱奥尼亚人在暴动期间英勇制敌,敢于自我牺牲。但毫无疑问,吕底亚国王的统治虽不那么严酷,但也削弱了城市间的政治合作,这缘于他们古而有之的传统:互相妒忌、怀疑、甚至憎恨。在西面,斯巴达作为城邦领袖,点燃了我们称之为国民性的情绪,算是有所作为。雅典梭伦与克里斯提尼的改革为雅典人带来了更大的变化,这是毫无担当理念的波斯王坚决反对的。雅典人在马拉松战役中的表现正是这种政治教育的结果,它不仅决定了眼下大流士一世的成败,也决定了接下来薛西斯一世的进犯。

马拉松战役中雅典军与波斯军接战

长跑运动员菲迪皮茨以最快的速度将获胜的消息传到雅典

这场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战役中,希腊军事统帅卡利马乔斯英勇战死,伟大的悲剧诗人埃斯库罗斯[19]也一战成名,他的哥哥基尼吉罗斯英勇异常,最后战死。据说,参加战斗的不只限于活着的雅典人,这片土地上那些逝去的古老英雄们也加入了战斗。从战争开始,每天夜里都能听到幽灵马的嘶鸣和刀剑长矛的撞击声,这场古老而神秘的战争荡起的回音不绝于耳。农民们宁愿相信,出于好奇而出门查探的人将自取祸端,而戴蒙斯神[20]却并不降罪可能意外迟归的徒步旅人。

埃斯库罗斯

马拉松战役的结局显示,达蒂斯和阿特弗尼斯乘船离开,回到亚洲,他们将埃雷特里亚的奴隶们带到索萨。大流士一世憎恨这些埃雷特里亚人,照他的话说,是他们引发了这次错误的远征。不过他还是高抬贵手,让他们居住在自己的地盘上,即一个叫阿德里卡的地区,与基西亚人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据希罗多德讲,这些埃雷特里亚人一直在此居住,直到大流士一世下台,他们依然讲自己古老的语言。在亚历山大大帝旋风般横扫波斯帝国时,他们的子孙助了一臂之力。至于斯巴达人,他们在月圆之时急速起程,据说第三天他们就到了阿提卡,但还是为时已晚,马拉松战役已经结束。不过,斯巴达人还是到了马拉松,看望了米底亚人,赞扬他们行动果敢,而后就回到了斯巴达。对波斯王大流士一世来说,这样的时机形同针刺。攻打撒尔迪斯时就吃尽了雅典人带来的苦头,现在,马拉松战役发生的一切在他身上燃起了更加剧烈的怒火,征服希腊的欲望更加强烈。他派传令官直达各个城市,命令他们准备好一支军队,提供比以往更多的船只、马匹和士兵。传令官四处传令时,波斯帝国撼动了整个亚洲,按希罗多德所说,整整三年。第四年,在冈比西斯二世时期沦为奴隶的埃及人奋起反抗,波斯王只好同时对抗埃及人与希腊人。大流士一世让自己的儿子薛西斯一世在他之后继任波斯王,自己则准备远征。但在埃及暴动后的次年,大流士一世就驾崩了。这样,他惩罚雅典人和埃及人的计划就落空了。

如果这些民间流传下来的说法与希罗多德的记述同样可信的话,那么其中很多说法是希罗多德绝对不愿意接受的。有传言将发盾牌信号的过错归咎于埃尔克梅尼德家族的人,他们在米提亚德率领雅典军队进军马拉松平原的时候却举起盾牌将苏尼翁附近的波斯人引向法勒朗。这种指控证实了那个广泛散布的迷信说法:埃尔克梅尼德家族由于参与镇压在基伦发动的阴谋而受到永世的诅咒和诬蔑。但希罗多德却明显蔑视这种传言,他坚决认为无论那些镇压基伦的人有什么过错,雅典人能适时出现在马拉松平原,的确应该归功于埃尔克梅尼德家族。雅典人的计策并非毫无破绽,但他们还是驱逐了庇西特拉图王朝的暴君。他们也应该感激克里斯提尼,没有他的政治改革,雅典人的个性永远不会有效转变,也就难以对希庇亚斯的图谋筑起意想不到和不可逾越的障碍。至于哈默迪丝和亚里士托吉坦的可悲阴谋,希罗多德对此充满鄙视,在他看来,他俩只是成功激怒了希帕克斯的那些幸存的亲戚。而埃尔克梅尼德家族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人们受到侮辱与冒犯时奋起反抗的精神,而是表现出一种爱国精神。希罗多德将这种爱国精神古雅地比作卡利亚斯精神,卡利亚斯曾在拍卖会上斗胆买下了希庇亚斯被放逐后留下的财产。

对米提亚德而言,这场为他带来不朽功名的战争同时也为他打开了一条通向悲惨灾难的道路。他降服利姆诺斯时就已声名鹊起,此次马拉松战役的胜利更使他名声大噪,还从来没有哪个人能将所有雅典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他趁机利用雅典人被鼓动起来的信心谋求新的事业,相信这种信心能使雅典人永远富有。他不愿过多解释自己的事业,也不许人们质疑他要将他们带往何处,他们只管造好船、训练好军队就行了。雅典人为此做好了准备,于是米提亚德率军驶向纳克索斯岛以西几英里的帕罗岛,包围了帕罗城,让他们缴贡一百塔兰特,扬言如果他们不从就摧毁这座城市。雅典人声称此次进攻帕罗是因为他们在马拉松战役中背叛了雅典,为波斯人提供了一艘船。但在希罗多德看来,米提亚德这是公报私仇,他受自己的怨恨驱使,报复一个曾经在波斯将军面前诋毁他的帕罗人。也许米提亚德的怨恨并不那么强烈,也许他在马拉松战役功成名就之后再回过头来看这件事时充满了骄傲和满足。但正像十年后蒂米斯托克利基于类似的动机来到安德罗斯岛[21]一样,帕罗人无力纳贡,就找各种借口推脱,同时每到夜晚就加紧修筑城墙,城墙终于牢不可破,足以抵挡米提亚德。此次围攻无果而终,包围帕罗城二十六天之后,米提亚德被迫带着他的舰队回到了雅典,不仅没有实现既定目标,还严重扭伤了大腿[22]。希罗多德认为是帕罗人致其受伤,事情是这样的:米提亚德因长时间包围帕罗城而心生困惑,于是与女祭司蒂莫立下一个密约,只要他听从蒂莫的劝告,这位女祭司就保证他成功。为了和蒂莫商谈,他到帕罗城前面的一座山上去见她,但他打不开进山的大门,就翻过另一位女祭司戴莫蒂的树篱上山。但到了山上神殿的几扇门前时,他突然惊恐不已,急忙后退,从石头围墙往下跳的时候伤了大腿。帕罗人想要处死蒂莫以示惩罚,但首先要处罚德尔斐神。蒂莫说自己只是命运之神手中的一个仆从,奉命将米提亚德拖至厄运边缘。帕罗人因此饶了蒂莫一命,放走了她,而雅典人也不同情米提亚德。

米提亚德一回到雅典便掀起一阵愤怒的浪潮,人们说他是骗子。这种愤怒情绪在伯里克利的父亲克山提波斯那里得到了回应,他控诉米提亚德,要求判他死刑。米提亚德躺在床板上被抬到了法官们的面前,由于伤口生疽不能自辩,他的朋友们竭力为他辩护,尽力为他找到最好的理由,但误导国民这条控诉是不能被直接驳回的。在雅典公民的民主法庭面前,米提亚德的朋友们没有勇气说出心里话:在被误导的情况下,人民担有更大的罪责。然而,如果不能避免不利的判决,按照雅典人的惯例,罪责就不能减轻。于是有人劝说米提亚德缴纳足够本次远征费用的五十塔兰特的罚金以抵消对他的死刑惩罚,法庭采用了这种判决。如果米提亚德能像九十年之后的苏格拉底一样,坚持他对国家的服务应该得到补偿,使他有生之年享有公民政府的公共保障,那么,他的儿子基蒙就不至于变得太穷了。他的大腿或膝盖的伤势恶化,致使他数小时或几天后去世,他的儿子本可以因此避免雅典人压在他身上的重负。米提亚德很不体面地死了,他想让雅典人致富,他们的确从他的一大半家产中富了起来,这可是他竭力从帕罗人手中夺来的。似乎没有足够的证据显示米提亚德遭到入狱的羞辱,地理学家和古物专家帕萨尼亚斯的话也许证实了这种观点。他的骨灰安放在那座能唤起马拉松记忆的坟墓里。

对这位卓越人物奇怪的结局已有很多描述,但雅典人对这位统帅的欺骗行为进行的指控引发了争辩,这种指控的背后指向了那些抨击他的轻浮的雅典公民。这样一场指控深受那些排斥任何形式的民主政府的人欢迎。我们的天性总是趋于对同情反抗公民大众的个体,这种天性如此强烈,让我们很容易忘记,甚至最杰出的公民服务也不应该成为违法的特权。一个因战争智慧和战争胜利而蜚声八方的领袖不应仰仗其赫赫声誉而声称享有违背信诺却不受惩罚的特权。另外,通常意义下的变化无常和得鱼忘筌不应被视为民主的特殊罪过,尤其针对雅典民主而言。一个民主社会中,个人的影响力一旦形成便很难撼动,信任一经赋予,即便在无能与过失的铁证面前也不会改变。但同样是在民主社会中,一旦被允许改变观点,就必须自由而坦诚地表达出来,而这种表达方式极易引起激烈甚至愤怒的情绪。这种情绪一旦被激发起来,愤怒的语言便可能被看成是得鱼忘筌的结果,尤其对一个功勋卓卓、声名显赫的人。我们不能说民主社会中的冤屈和不公就比其他社会中的冤屈和不公更频繁或更有害。

尽管可能遭到反驳,但我们不可能忽视雅典人身上的一种倾向:对自身难辞其咎的后果不愿反思,逃避责任。锡拉丘兹[23]远征彻底失败后,他们控告那些力劝此次远征的演说家们。七年之后,他们又以一票之差处死了打败阿津诺塞人的那些将军们,之后又颁布政令审判那些巧设圈套使这项判决得以通过的人。不过,以上事件中他们的确在为自己的决定和行动追责,给出了在他们看来深思熟虑和庄严的制裁。

米提亚德之死

统治者总是饱含希望、热情满满地带领国民盲目投入一些他本不彻底了解,显然也不可能左右结果的各种谋划中。毫无疑问,这样的领袖一旦出现,无论他多么杰出,结局总会意想不到。任何国家或国民都不可能做到任何情况下都能正当地把国家的力量用于那些他们并不熟悉的事业当中。如果国家或国民出于高尚的情操或无畏的勇气而对这样的谋划行为进行制裁,责任就应从谋划的制定者转向实施者。至少在这个意义上,他们不可能在失败的情况下公正地追诉谋划者的刑事责任。对谋划者而言,丢掉公职以及因国民的愤怒和鄙视而遭受的羞辱也许不算是一种严肃的惩罚。对于那些出身于官宦世家的审判官来说,更严厉的判决显然需要更清明的手段。借口雅典的政体那时仍处于初始期,尤其需要防范那些利于重建暴政的倾向,这样的说辞没有太大的说服力。这几乎不可能是当时雅典人的真实感受,这也不是在讨好那些在雅典梭伦宪政下生活了二十年的人们,这样的宪政一直延续到克里斯提尼改革。

也许希腊的主要城邦不能忍受心智健全的繁荣,正是由于这种倾向,成功的领袖极易成为国家中最危险的人物,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摆脱解决问题的责任。米提亚德也许因自己的光环而腐化,但基本的羞耻感本应扼住雅典人伸向他们统帅的手。他们没有阻止自己统帅的愚蠢行为,也没有质疑他的忠诚。我们一定还会注意到,雅典人所谓的无知倒像是掩盖他们愚蠢行动的一层面纱,他们倾向于将失败看成是丢脸的事。在远征帕罗岛的谋划中他们是米提亚德的帮凶而非受骗者,他们对帕罗岛民的袭击彻底失败,败军之将米提亚德也因此丧命。而十年之后蒂米斯托克利的一次类似谋划却为他戴上了巨大的胜利王冠,被看成是为了即将实现的广阔雅典帝国的最忠实行为。无论从他们的轻率信任中,还是从他们对战败统帅的愤怒中,我们都能看出,罪恶的根源在于雅典政体本身,也许在于一切形式的政权体制当中,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世界依然继续。

反抗专制政治,甚或反对寡头政治针对的是主要或完全为统治阶级利用的国家机器,换句话说,针对的是将政权看作和用作特权而非责任的统治者。但这种错误绝不仅仅局限于专制或贵族制度:即使在给予全体人民政治权力的情况下,也会看到同样的结果。尽管每个人都可以投票,腐败依然会继续,因为大多数人都会处心积虑地扩大自身,而非邻人的利益。如果“全体公民”这个术语是我们现在通常所赋予的含义,在雅典,从来就没有对全体公民赋予权利。广为人知的梅蒂基人是一个人数众多的外来居民群体,他们就不在公民之列,奴隶当然也不能算公民。因此,每一次政治变革,每一次军事远征都只牵涉到戴默斯阶层[24]与统治阶级的利益,与广大的阿提卡居民没有关系。这样说来,无能和腐败是民主的结果,某种意义上是这样的,无能和腐败也会是所有其他政治形式的结果。除非权力完全被视为责任而非特权,否则真正无私的统治不会存在,也只有少数几个孤立的政治家将此视作制约动机。公平治国理念的最初结果是信念的成长,我们仔细观察就会明白,如果不能扩大所有土地上各个阶层的利益,国家的事业就不会有保障。雅典人听从米提亚德的盲目热情只能证明自私自利的贪婪行为尚未遇到基于国家整体利益的无私奉献精神的抵触。雅典人过度信赖他们的统帅米提亚德,忽视了对当权者政策的监察义务,雅典人有必要以国家的信誉和权力来保障这些政策的实施。

* * *

[1]雅典专制统治期间,这些税赋并未缴纳。——原注

[2]马多尼奥斯,公元前5世纪希波战争中波斯著名统帅,他镇压了希腊爱奥尼亚人的暴动,于公元前492年废黜雅典暴君,在雅典建立了民主政府。历史学家认为马多尼奥斯此举是为了避免爱奥尼亚人再次暴动。后来他死于普拉提亚战役。——译者注

[3]阿卡索斯也拼作acanthus,是阿索斯半岛上的古希腊城市,位于今天希腊阿克提半岛东岸的伊里索斯城附近。——译者注

[4]埃吉那人,埃吉那岛上的居民。埃吉那岛是萨罗尼克群岛的岛屿之一,靠近萨罗尼克海湾,距雅典仅十七英里。埃吉那的名字源于埃吉那国王埃阿库斯的母亲埃吉那。——译者注

[5]蒂米斯托克利(前524—前459),古希腊雅典政治家、将军,是雅典早期民主政治体制下产生的非贵族出身的政治家,很受雅典底层阶级欢迎,与雅典贵族格格不入,公元前493年成为雅典执政官,大力发展雅典海军,参加了马拉松战役。——译者注

[6]即后来史诗般的波斯战争中薛西斯一世的同伴和顾问。——原注

[7]卡里斯托斯也拼作carystus,希腊小镇,位于乔基斯以南一百多英里。——译者注

[8]新兴政治阶层来自于中产阶级,甚至是社会地位更低一些的成员。——原注

[9]阿里斯蒂德,古希腊雅典政治家,有“正义之士”的雅名。在对抗波斯侵略的战争中他的领导力得到了充分显现,希罗多德将他描述为雅典最完美、最德高望重的人,在苏格拉底对话录中也有类似的记录。——译者注

[10]奥利弗·克伦威尔,英国政治家、军事家和宗教领袖。17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中,资产阶级新贵族集团的代表人物、独立派的首领。1649年,他以议会和军队的名义处死国王查理一世,宣布英国为共和国,成为实际的军事独裁者。1653年,他驱散议会,自任“护国公”(1653—1658),建立了护国公体制,成为英国事实上的国家元首。——译者注

[11]沃伦·黑斯廷,英国首任驻印度、孟加拉总督(1774—1785),任职期间巩固了英国对印度殖民地的统治。——译者注

[12]菲迪皮茨,人类历史上著名的长跑运动员,激励了现代马拉松运动。据说他一口气从马拉松跑到雅典,报送马拉松战役的胜利。——译者注

[13]佩文西,英国东萨塞克斯郡的一个小村庄和地方行政区,离佩文西湾仅有一英里。1066年,征服者威廉正是从法国诺曼底穿过英吉利海峡,从这里登陆入侵英国。——译者注

[14]普拉提亚,古希腊城市,位于底比斯以南,是公元前479年普拉提亚战役的发生地,那次战役中,希腊城邦联盟击溃了波斯军队。——译者注

[15]哈梅托斯也拼作hymettus,是希腊中东部阿提卡行政区雅典城市周围的山脉。——译者注

[16]彭特利科斯,希腊阿提卡地区的山脉,位于雅典东北部,马拉松的西南部。——译者注

[17]卡利马乔斯也拼作callimachus,是古希腊在利比亚殖民地的本地人,诗人、批评家和古代亚历山大图书馆学者,对后期的古希腊文学史研究产生了重要影响。——译者注

[18]苏尼翁海角位于阿提卡半岛最南端,距离雅典四十三英里。苏尼翁以波塞冬神殿而闻名世界,是雅典黄金时代(前480—前404)的主要建筑成就之一。——译者注

[19]埃斯库罗斯也拼作aeschylus,是古希腊著名悲剧家,被称为“悲剧之父”。代表作有《被缚的普罗米修斯》《阿伽门农》等。曾经参加了反抗波斯侵略的战争,包括公元前490年的马拉松战役和十年后的萨拉米斯战役。——译者注

[20]戴蒙斯,小神或导灵,古希腊宗教、神话以及后来希腊哲学中所指的保护神。——译者注

[21]安德罗斯岛,希腊岛屿,位于尤碧耶海东南部。——译者注

[22]一说是膝盖。——原注

[23]锡拉丘兹也拼作syracuse,是意大利西西里岛上的历史名城,数学家、工程学家阿基米德的出生地,岛上有丰富的希腊历史、文化和建筑。城市具有两千七百年历史,由科林斯人和泰纳斯人建成,曾与斯巴达、科林斯结盟。——译者注

[24]即公民阶层。——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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