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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源义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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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击屋岛

在一之谷中大胜的源氏,暂且撤了兵,开始处理战后工作。范赖回到镰仓向赖朝禀报战况,八月八日,再次受命离开镰仓,从山阳道前往九州。然而范赖因没有船只,徘徊不前。而与此同时,平家在赞岐的屋岛建了城池,将这里作为根据地,计划东山再起。得知消息后,受命负责守护京都的义经即刻准备进攻屋岛。

文治元年(1185)二月十六日,源氏在渡边集合,商谈战术。梶原景时提议:“我军不习惯水战,还是装上逆橹吧?”义经听了,问道:“逆橹是什么?”“就是在船的前面和后面都装上橹,让船既能前进,又能后退。”梶原回答。义经说:“胡说八道。打仗这东西,就算想着决不后退,撑不下去的时候还是容易撤退的。事先就准备好撤退的,没什么好下场。你们要装什么逆橹都尽管装去吧。我义经就用原来的橹!”

人们听了都觉得义经够豪迈,但梶原估计已经气疯了。

终于到了要出船的时候,风刮得很大,船夫说这种风是没办法出海的。义经大发雷霆:“要是逆风也就算了,这不是顺风么?顺风刮得大点就不打仗了吗?出船!不出的话,把你们船夫都给一个个射死。”

船夫们被吓怕了。而两百多艘船里面,只有五艘出海。五艘船之中,走在前面的是义经的船。

义经说:“平时的话敌人定会加强防备,就是要在这样大风大浪的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才能打胜仗。”

虽然是在夜里,只有义经的船点起了篝火,其他的船都以义经的船为目标跟着走。从摄津的渡边出发的时候是二月十六日的丑时,也就是深夜两点,到达阿波的胜浦是卯刻,也就是早上六点。当时一般要花三天的路程,义经用几个小时就到达了。

兵贵神速,胜靠奇袭。义经坚信这一点,也付诸了实际行动。五艘船的兵力合起来才一百五十骑。义经就靠着这点人马,十七日的夜里越过赞岐,十八日早上进攻屋岛。平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陷入了恐慌。人们争先恐后地上船,要逃到海面上。源氏不停地策马进入海滨,追杀平家。

判官那天穿着红锦直垂和紫裾浓 [1] 的盔甲,系着犄角形的头盔,佩戴金钱大刀,背着二十四支切斑 [2] 的箭,握着滋藤 [3] 。他瞪着海上,大声报上姓名:“吾乃法皇的使者,检非违使五位尉源义经!”

平家在船上朝着他射箭,源氏在马上射回去。看到源氏只有少数兵马,平家又上到了陆地。其中,清盛的外甥能登守教经,箭术过人,有王城第一人的美名。他打算一箭射下源氏的大将军义经。佐藤继信、忠信、武蔵坊弁庆等人会意地挡在了箭射来的方向。佐藤继信被箭从左肩射穿到右腰窝,从马上仰面倒下。教经的家臣,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飞奔过来,想要砍下继信的首级。忠信马上把他射死。教经悲伤不已,停止了战斗。义经拉起继信的手问:“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继信回答说:“没有了。能替为主子您挡下一箭而死,是今生的荣誉,黄泉上的回忆。”义经用盔甲的袖子捂着脸,潸潸流泪,招来附近寺院的僧人,送上珍藏的马匹,让僧人吊唁继信。

那须余一宗高

日落。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从海面那边出来了一艘小船,划到了海滨附近。船上有一位十八九岁的红衣少女,立起了太阳扇 [4] ,让源氏射过来。义经问有没有谁能射下这扇子,有人说,下野国的住人那须余一宗高的话肯定能射下来。义经召来余一,命令他射中扇子的中央。余一说“我没把握”,先是拒绝了。义经不肯罢休:“这军队里,没人能违抗我义经的决定。谁有意见的,马上回镰仓去。”那须余一说:“既然是命令,我就试试吧。”便退下了,跨上黑马,英姿飒爽,冲入海中。

二月二十八日,酉刻(下午六点左右)。这时刮起猛烈的北风,海浪高高地拍打在海岸上。船只随波摇上摇下,竿上的扇子随风飘荡着。海面上,平家的船排成一行观看着;海岸上,源氏的马并驾观看着。(中略)余一闭上眼,祈祷着:“南无八幡大菩萨啊!还有我故乡的诸神,日光权现、宇都宫大明神、那须的汤泉大明神啊!请保佑我准准地射中那扇子中央吧!万一射偏了,我就决心断弓自尽,永世不再见人。如果还希望让我回到故乡的话,就请保佑我不要射偏吧。”他睁开眼,发现风变弱了,扇子也变得容易射了。余一拿起带镝的箭,上弓,把箭射了出去。(中略)弓非常强,镝箭嗡嗡地响着,声音在海面上回荡,准确地射在了离扇轴边缘一寸左右的地方,嗖的一声,啪的一下,把扇子射破了。箭落入了海中,扇子在空中飘舞,激荡在春风中,很快飘落在了海上。全红的扇底上画着金色的太阳,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在白色的波浪中沉浮。海面上,平家的人捶打着船舷;陆地上,源氏的人敲着箭筒欢呼。

后来,两军交战,混乱中,义经把弓弄掉了。弓漂到了海上,义经要去拾起来。平家在船上,想用耙子钩住义经的头盔把他拉过来。义经拼命挣开,好不容易把弓捡到,笑着回来了。

人们数落他说:“再怎么宝贵的弓,也比不上性命重要啊!”义经说:“不是说弓可惜。要是我叔父为朝的弓,故意扔了给敌人也没关系。可我义经的弓又小又不结实,要是被他们嘲笑说,源氏大将军的弓也就这种东西的话,实在太丢人。我就去捡回来了。”大家听了都很感动。这就是有名的故事——《判官掉弓》。

决战坛之浦

二月十八日,义经击退了屋岛的平家。留在摄津渡边的梶原等人,带着两百多艘船到达屋岛的时候是二十二日,战斗都已经结束四天了。

趁着义经停留在四国,赖范率领大军进入九州的时候,平家把兵力集中到了长门的坛之浦。范赖还是一如既往地行动迟缓,坛之浦一战还是得让义经来打。三月二十四日,义经进攻平家,这次对义经来说是少见的水战。卯时,也就是早上六点的时候,战斗开始了。这时候,梶原希望自己打头阵,义经说头阵要自己出马,不同意梶原的想法,两人吵了起来。在三浦和土肥等人的劝说下,争执暂时平息了下来,但梶原对此怀恨在心,后来还向赖朝进了谗言。

坛之浦的潮流是非常激烈的。平家本来就擅长水战,而且长门国还是平知盛的知行国,平家熟悉了地理环境,也准备好了船只。平家蔑视源氏:“坂东武者,在马上就还看着挺强,要说水战,他们训练过吗?就跟鱼上了树一样吧! [5] ”然而,源氏大将军义经打头阵,英勇善战。平家这边是知盛(宗盛的弟弟)在指挥全军,也非常了不起,但最后平家还是败了下来,知盛就穿上两件盔甲跳海自尽了。以刚强闻名的能登守教经,苦战一番,逼近义经。义经身体轻盈,在各船之间飞来躲去。教经根本没办法追上,就左右手各夹一个力大无比的敌人,跳入海中。教盛和经盛两兄弟,在盔甲上搭上锚,手拉手投身海中。资盛、有盛、行盛三人,也拉着手跳海。

看到这一切,清盛的夫人二位局抱着安德天皇,跳入了海中,天皇时年八岁。其母亲建礼门院也想投海,却被源氏的兵士用耙子拉了上来,得救一命。三神器差点也要沉到海中,后来除了神剑之外别的都保住了。

平家一方男子三十八人、女子四十三人被活捉。主要人物有前内大臣宗盛、其子右卫门督清宗、清宗六岁的弟弟副将丸、大纳言时忠、时忠之子中将时实等。还有一些有名的侍大将失踪了,比如越中次郎兵卫盛嗣、上总五郎兵卫忠光、恶七兵卫景清等。

《腰越状》

坛之浦之战从三月二十四日早上卯时(六点)开始,正午的时候就已分胜负了。据记载,源氏有八百四十艘兵船参战,而平家是五百多艘。一个月后,义经护送宗盛等被活捉的人回到京都,分别做好处理之后,又于六月七日把宗盛父子二人带往镰仓。因为这两人是平家的中心人物,要向赖朝报告,听从其指挥。然而,沿着东海道走,眼看明天就要进入镰仓的时候,赖朝的使者北条时政出现了,向义经传令说,在这里把宗盛父子交过来,义经不许进入镰仓,待在腰越附近等待命令。

讨伐了义仲,歼灭了平家,立下如此稀世战功的义经,一定是期待着得到哥哥赖朝的感谢和赞赏吧。出乎意料的是,义经被当作罪人一样,在腰越从五月十五日待到了六月八日。义经悲痛无比,五月二十三日将一封信交给大江广元,请他做调解,这就是后世有名的《腰越状》。人们读后感动无比,还将它当作习字用的范本。这状是用汉文写的,把它改写成通俗的现代文如下:

左卫门少尉源义经冒昧向您陈述。我被选作赖朝公的代官,奉敕命讨伐朝敌,大显祖传之武艺,一雪会稽之耻。本应得到赞赏,未想到却因虎口谗言,莫大的功绩被弃之不顾。我本无罪,却遭受贬斥,有功无过,却受到惩罚,只能徒然流泪。细想来,先人有句谚语说,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不查明谗言的真假,就不准我入镰仓。我无法述说真意,只能在此虚度数日。而今长久不能拜见赖朝公,枉为骨肉至亲。或许我时运至此已尽。这可是前世所造之孽?实在悲伤。事已至此,除非亡父(源义朝)之灵转世,谁能传达我的悲伤,谁能怜悯我?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却因父亲左马头殿急逝,沦为孤儿。在母亲怀中前往大和国宇多郡龙门牧以来,一刻也不曾安宁。虽得活命,却无法在京活动。故流浪于诸国,处处藏身,得以活命至今。居于远国,得当地百姓之效力。而时机成熟,为讨伐平家一族上京。先诛杀木曾义仲,后为剿灭平氏,时而策马在险峰,为杀敌奋不顾身,时而在海上经受狂风巨浪,不惧葬身海底,尸骸入鱼腹。以盔甲作枕,潜心武艺,只为让父亲和兄长们的亡灵安息,完成多年的夙愿,别无他求。我得封五位之检非违使,实乃我源家之光耀,还有何事能及此稀世之重职?而今我却哀愁无比,感叹至极。若无神明庇佑,又怎能传达这样的申诉?(后略)

义经对大江广元郑重地请求说,自己常常坦明心意,向神明发誓对哥哥绝无二心,还在起请文上面盖上血印,而哥哥都不理解自己,只能请求他来调解了。然而,赖朝心如铁石,终究没有被打动。六月九日,义经接到返回的宗盛父子之后,只能从腰越返回京都了。

把宗盛送回去之前,赖朝把他召来,隔着帘子看他,让家臣去传话:“赖朝并非特别憎恨平家,只不过奉敕命派遣追讨使而已,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你来到了镰仓。这么说虽然冒昧,但我自己觉得这是荣誉。”

宗盛听后,回头谄媚赖朝的家臣,小声说道:“若是能救我一命,我愿出家入佛门。”宗盛生于英雄之家,是清盛的次子、重盛的弟弟,却如此胆怯卑微。人们见到他,都很蔑视。

赖朝命令义经把宗盛父子带回去,在近江处死了他们。时年宗盛三十九岁,清宗十五岁。

* * *

[1] 紫裾濃(むらさきすそご),染色方法的一种,紫色从上到下,由浅至深。这里指连缀铠甲的绳子是用这种染色法制成的。——译者注

[2] 切斑、切生(きりう),指鹫的尾巴或者翅膀上的斑,用于箭的羽毛。——译者注

[3] 滋藤、重藤(しげとう),大将使用的背上缠有藤皮的弓。——译者注

[4] 扇的底色是红色,用金箔镶作太阳形状在扇中央。——译者注

[5] 这里出自《孟子》中的“缘木求鱼”,本来的意思是用错了方式,这里转指没有办法施展身手。——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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