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朝之死
赖朝为了培养、保存自己的势力,处事谨慎、巧妙。为了将平家赶出京都,他利用了义仲;为了讨伐义仲,又利用了义经;为了将平家全部歼灭,也利用了义经;为了打倒义经,又利用了藤原泰衡。文治五年(1189)闰四月三十日,泰衡剿灭了义经。义经的首级被送到了镰仓。据说人们看到义经的首级都纷纷流泪,湿了衣袖。接下来,赖朝要去攻打泰衡,朝廷没有准许,但赖朝不等敕许下来就决定出兵。但这次已经没有能担当大将军的人了,赖朝就亲自出阵做指挥。在翻越白河的关卡时,赖朝叫来梶原景时的儿子景季说:“此时正值初秋,让人想起了能因法师的歌呀。”
都をば 霞とともに たちしかど
秋風ぞ吹く 白河の関
(春霞起,我离开了京都。来到这白河关,却已经到了秋风阵阵的时节。)
这首能因法师的歌被选入《后拾遗和歌集》,非常有名。赖朝想起的就是这首歌,而景季作了下面这首歌来回应赖朝。
秋風に 草木の露を 払はせて
君が越ゆれば 関守もなし
(秋风吹散草木上的露水。您一越过这关卡,守关人就完成了任务,退回里面去了。)
泰衡战败,回到了平泉,却也没能在那里待太久,就放火烧了宅邸逃走了,最后被自己的家臣给杀了,时年文治五年(1189)九月三日。
正像景季所吟的那样,而今的赖朝所向披靡,无人能挡。接下来,赖朝开始第一次上京。建久元年(1190)十月三日,以畠山重忠为先阵、千叶介常胤为预备队,从镰仓出发,途中在尾张国野间庄郑重祭拜了父亲义朝,十一月七日来到京都,进入在六波罗新建的宅邸。九日,赖朝先拜见了后白河法皇,然后晋谒后鸟羽天皇,得封权大纳言;十一日,参拜石清水八幡宫,在神前彻夜祈祷;后来又得封右大将,几次晋谒后,十二月十四日,踏上了归途。赖朝从京都被流放到伊豆的时候年仅十四岁;如今率精兵上洛、接受恩典时值四十四岁。回顾三十年前的事情,赖朝一定感慨万千吧。
建久六年(1195),赖朝再次上京。奈良东大寺被平重衡烧毁后,终于得以重建,赖朝就是去出席供养仪式的。这次,其妻子和儿子也都同行,旅途轻松。这个时候估计是赖朝最平静的时光吧。三年后,建久九年(1198)十二月二十七日,相模川的桥修建完毕,赖朝前去供养。在回来的路上,赖朝从马上摔了下来,受了重伤,于次年的正治元年(1199)正月十三日离开人世,时年五十三岁。
北条氏的抬头
赖朝在少年的时候就吃尽苦头,度过了二十年的隐忍岁月,再加上天生的性格,他常常考虑得非常长远,习惯小心行事。因为这习惯太根深蒂固,他就会把将来有可能成为自己竞争对手的人尽早铲除,觉得要维护天下的治安,就有必要保证自己地位的安全,所以他打倒了木曾义仲,打倒了义经,打倒了行家,打倒了范赖。平家已灰飞烟灭,在源氏的天下里,没有源氏以外的人能和赖朝竞争。在源氏里都打倒了这么多人,已经不会有谁能和他抗衡。赖朝确信,自己的子孙一定能在没有竞争对手的世界里,作为镰仓之主,掌控天下的兵马大权。他终于安心了。
在赖朝这一代还没有什么大碍,但赖朝一死,形势大变。赖朝信任的重臣一个个被打倒,就连继承赖朝位子的二代将军赖家,做了镰仓之主也不过才五年,建仁三年(1203)秋就被赶到伊豆的修禅寺,次年就被杀害了,时年二十三岁。按照长子继承的原则,此时应是赖家的长子一幡来即位,而这一幡在父亲死去的一年前,就被北条氏烧死了,时年六岁。
现在只剩下赖朝的次子,也就是赖家的弟弟实朝。二代将军赖家被赶走的时候,实朝十二岁。之后的十七年中,他成为镰仓之主,被人们称作将军。可是实朝并没有实力,手中也没有实权。在赖家的那一代里,梶原景时一家都被灭,比企能员的一族也被打倒了。到了实朝这一代,先是畠山重忠,然后是和田义盛的一族被剿灭。在这些人里面,最重要的人物就是和田。刚才也说到,和田义盛是侍所的别当,通俗点说就相当于陆军的长官。和田、三浦一族,勇士辈出,在关东武士中威望重大。他倒下之后,接替他成为侍所别当的是北条义时。
北条原本是平氏,时政看到了赖朝的潜力,支持他,还把女儿嫁给了他。时政作为赖朝最信任的亲属,赖朝万事都与其商量。二代将军赖家和三代将军实朝都相当于时政的孙子、义时的外甥,北条本应善待他们,可并非如此。北条逐渐削减源氏的势力,扩大北条的权力。赖朝以来的老将重臣逐渐衰老死去,比企、畠山,特别是和田与三浦被灭亡以后,已经没有人能够干涉北条了。结果,承久元年(1219)正月,实朝在鹤冈八幡宫前被赖家的儿子公晓杀死,而公晓之后不久也被北条派的人斩杀。至此,源氏的嫡系全部断绝。从赖朝掌握天下兵权的文治元年(1185),到实朝被杀的承久元年(1219),大约三十年。平家的骄奢很短暂,但源氏的繁荣也没有持续太久。这是因为赖朝把义经和范赖都打倒了,失去了一切能够成为羽翼或者藩屏来支援自己的势力,这就给了擅长阴谋的北条为所欲为的机会。
赖朝出现的意义
除了前面说的那些,若将源氏三代的三十五年做个总结,他们还有一个重大的功绩。只要有了这一点,就算源氏是只撑了三十五年,赖朝出现的意义依旧巨大。那就是源氏对日本的国体,也就是国家政权有着很高的自觉性,尊重朝廷,把对朝廷的奉公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是无上的喜悦。
在屋岛和坛之浦进攻平家的时候,最担心和平家待在一起的安德天皇的安危,还恳切地指示前方部队一定要把天皇平安无事地迎回来的是赖朝。他给范赖写的信中这样说:“此次公事,实在令人担忧。无论如何,定要小心行事。”还反复地训示说,“此次公事事关重大,定要小心行事。”这里的“公事”指的是天皇,在这里说的就是安德天皇的事情。
文治元年(1185)的夏天,在尾张国有个叫玉井四郎助重的人,本来就是个扰民的蛮横之人,现在违背了敕命,被朝廷召唤过去但他不仅不接受召唤,还诽谤朝廷。听了这件事的详细报告之后,你们想,赖朝是什么反应?“既然违背纶命,就不应再住日域。忽绪关东,则不必来镰仓。马上驱逐!”
“纶命”就是敕命,“日域”就是日本,“忽绪”指不放在眼里。也就是说,既然违背了敕命,就不能再居住在日本,不遵从幕府的指示,就不能来镰仓寻求庇护,即刻出日本国去,这就是宣告要将其赶出日本。这是多么鲜明,多么痛快的裁决。这不只嘴上说教,而是掌握天下大权的人之言。这话一出就会得到执行,违者首级必将不保。所以这事情对人们所造成的影响一定是巨大的。
对待那些对朝廷无礼的人,赖朝下达了如此严厉的判决。而对待朝廷的命令,赖朝恭恭敬敬地接受,就算是再难的事情也在所不辞。文治五年(1189)的春天,朝廷下达命令,要求献上修建内里的费用。赖朝回复“遵旨”,又说道:“常常接旨行事,赖朝绝无推辞之意。只要朝廷需要,不管多少次,赖朝都会遵旨行事。只要力所能及,赖朝都会义不容辞。”
按照规矩,伊势大神宫每二十年就要修建一次。建久二年(1191)春,有地头不交纳相关费用。朝廷方面把消息告知了镰仓,赖朝回答说:“不仅这次的事情,只要是违反朝廷命令的人,都请依法处分,抑或交给赖朝处分。就算是赖朝自身违反,也请教训。更何况是赖朝的家臣,请不必多虑。”
这时,日本国的命运都是赖朝一人承担。天下的人民都仰视、注目着他的思想、信念和一举一动。若他不懂尊重国家的政体,对朝廷傲慢,对伊势大神宫不敬,武士都会效仿他,后果严重。然而赖朝,恭恭敬敬地下跪接受敕命,发誓说,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只要是敕命,一定会完成。对待不遵守敕命的武士,赖朝严厉地叱骂说:“离开日本!”这一句话就能安定国家,国家不会有丝毫动摇。这种约束力不仅限于源氏三代,还覆盖了整个镰仓幕府,不仅如此,足利和德川都以赖朝为楷模,不敢越过赖朝。从大局来说,室町幕府和江户幕府都受到了赖朝的指导和约束,而幕府,虽然说是一种变形,但是也没有能改变日本国的本质。可以说,这全靠了赖朝这一句精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