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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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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薪雜錄

天以生爲德。以自然爲道。人能體天。而以生爲德則天德也。以自然爲道則天道也。總而言之則誠也。故誠則聖矣。聖則天矣。

言者。所以設敎也。學者因言以見道。道得則無事於言矣。孔子曰。予欲無言。聖人與天爲一。故能不言而敎。

士君子生世。動作云爲。無非事者。唯學道而有得於心者最是大事。能了此大事者。古今有幾人哉。

學者。將以求道也。故爲學非難。聞道爲難。聞道非難。信道爲難。信道非難。得道爲難。得道非難。守道爲難。守道非難。成道爲難。苟非知道者。孰知其難若此。能知其所以難則斯無難矣。

萬物皆生成於天地。天生之地成之。而天地未嘗責報於物。物未嘗歸功於天地。此天地之所以大也。唯聖人能法天地。故曰惟天爲大。惟堯則之。至於不識不知。帝力何有。則眞同天地矣。

人生天地間。抱負極大。雖有伊周事業。孔孟學問。皆不過本分內事。或者竊竊焉自以爲多。豈非淺且小哉。

易言洗心盡性。孟言存心養性。愚謂洗心盡性。聖者事也。存心養性。學者事也。存心以至洗心。養性以至盡性。則學之能事畢矣。

論語曰。有若無實若虛。愚謂有若無者。有而無。無而有。實若虛者。實而虛。虛而實。此顏子所以如愚也。虛無二字。見於經傳中者如此。與老莊之旨不同。

孔子曰。古之學者爲己。今之學者爲人。程子曰。古之仕者爲人。今之仕者爲己。夫學則爲人。仕則爲己。此所以今不及古也。

水內明而外暗。火內暗而外明。故君子鑑於止水。而不鑑於烈火。以其明在內也。

天地主育萬物者也。而地不能自生。生之者天也。天不能自成。成之者地也。天地之生成。乃陰陽動靜之爲也。

學以聖賢爲的。而今學者自視太卑。斷然以聖賢爲不可學。是甘爲小人。而不甘爲聖賢。豈所謂學哉。

揚雄言學者所以脩性。楊龜山曰。六經不言無心。惟佛氏言之。亦不言脩性。唯揚雄言之。心不可無。性不假脩。愚謂脩性改作循性則可矣。中庸所謂率性。乃循性之謂也。

人各有所當爲之事。在己性分內。不假外求。而早夜孜孜。惟務餘事。雖盡一生之力。畢竟無補於身心。而滾同流俗。爲虛生夢死之人。哀哉。

跡隱非難。心隱爲難。山林非高。朝市爲高。所謂至人者。跡乎俗而心乎隱者也。

知其性則能知天。盡其性則能盡道。盡道者合乎道。知天者合乎天。

一者。誠也。主一者。誠之者也。

邵康節曰。天火無體之火也。地火有體之火也。愚謂火本無體。體之者物也。天火地火。其無體則一也。

人之生也。受天地之性以爲性。稟天地之氣以爲氣。故人之心。卽天地之心。古人謂自欺其心者。所以欺天地。可不懼哉。

憂之者不若樂之者。樂之者不若忘之者。然以樂忘憂。猶有所係。不若憂樂之兩忘。

程子曰。視聽思慮動作皆天也。蓋以其出於自然。故曰天。愚謂天者。無妄之謂。目無妄視。耳無妄聽。心無妄思。身無妄動。則雖人亦天也。反是者。違天而入於禽獸矣。

程子曰。學之而不養。養之而不存。是空言也。愚謂學以存養爲要。學而不養。猶不學也。養而不存。猶不養也。夫養之而不存。亦其省察之功。有所未至故也。

天卽理也。六經中言天者。大抵以理而言。性曰天性。命曰天命。位曰天位。爵曰天爵。民曰天民。工曰天工。以至事事物物。無一不係於天。故古昔帝王。法天而行道。奉天而行事。敬之而不敢忽。體之而不敢違。天人相與之際。可謂至矣。後世不明此理。乃以天爲高遠。慢天而不省。背天而不顧。則天與人遂分而二矣。世之爲士者。讀聖賢書。不啻熟於耳口。而顧於身心上不曾體認踐履。故往往從俗浮沈。只取利祿。以言其志節則掃如。以言其政術則蔑如。終不免爲庸人而已。寧不愧乎。

天主動地主靜。人主動與靜。故天不能兼地。地不能兼天。能兼之者人也。

人以生爲貴。以死爲諱。然死而不朽。謂之不死。死而不死則反貴於生。

寡慾以至於無慾。存養之至也。閑邪以至於無邪。省察之至也。

物亦我也。我亦物也。故聖人無我。能無我則無物。

簡以制煩。靜以制動。二者。乃處事應物之要也。

張子曰。淸爲異物。和爲徇物。愚按此指夷,惠而言。異物。不同於物也。徇物。不違於物也。然不念舊惡則非絶物也。直道三黜則非逐物也。

坎。陽入陰中。有陷之象。離。陰居陽內。有麗之象。

天地有形。故有盡。道無形故無盡。

性者。人所固有。雖聖人亦無所增加。唯盡其在己者而已。故曰率性之謂道。道外無性。性外無道。道卽性。性卽道也。

學而有得然後能樂。非樂。不足謂學。

朱子曰。動而常止。靜而常覺。愚謂動常止。動中靜也。靜常覺。靜中動也。聖人之心。無動靜一也。

恥之於人。大矣。有恥則有所不爲。無恥則無所不爲。天之自然。謂之天道。體道自然。謂之聖人。故觀乎天道。可以見聖人。觀乎聖人。可以見天道。

道本無形。形之者天地也。然道在天地。而天地不能自行。行之者人也。行之而能盡三才之道者。其唯聖人乎。

重義者重內。重利者重外。外重則內輕。內重則外輕。自然之勢也。

火生於無。故無質。水生於有。故有質。無質者陽也。屬於天。故其性喜上。有質者陰也。屬於地。故其性喜下。傳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夫天地萬物。本吾一體。故善窮萬物之理者。不于萬物。于一身。

以物觀物而不役於物。則吟詠在物而不在我。所謂思無邪者也。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伊,傅是已。達則兼善天下。窮則兼善萬物。孔子是已。

黃勉齋曰。今人於身體衣服。切切求過人。而心上却全不理會。愚謂心。內也。身體衣服。外也。人之輕內重外如此。何不思之甚也。

朱子曰。中年以後爲學。亦須愛惜精神。愚謂愛惜精神。亦所以爲學也。

鬼神。造化之跡也。造化難見而鬼神易見。於寒暑之往來。人物之死生。其迹可見。

生必有死。盛必有衰。理也。能知此理則知禍福得失之相因。如寒暑晝夜之相代。不可以巧避。不可以妄求。一聽於天而已。有何欣戚於其間哉。

人有才者。須是含蓄得深。深則不露。淺則露。唯含蓄不露者。可以當大事。

心不異口。口不異心者。君子之常也。唯存諸心。不出諸口。最爲有味。能味此味者亦鮮矣。

無心過者。無愧於天。無口過者。無愧於人。無愧於天人則可以無歉於死生。

學者涵養之功。不但於言動上見之。雖夢寐間。亦可以卜之。先正言夢寐顚倒。卽是操存不固。若操存得定。則寐時當與覺時同矣。

先儒曰。德盛者言傳。文盛者言亦傳。愚謂一言而爲法於天下後世者。有德之言也。若徒文而已者。傳之亦可。不傳亦可。烏足道哉。

讀書。所以明理。理之所蘊。有非文字言語所能盡者。唯用力於文字之外。而有所自得。然後可謂善學矣。所謂不言而信。非無言也。不動而敬。非無動也。信而後言。猶不言也。動而常靜。猶不動也。

公於己者公於人。公於人者公於物。是之謂大公。廓然與天地一矣。

范純夫女謂孟子不識心。心豈有出入。愚謂心之出入。以心之走作而言。此女但知血肉有形之心。而不識神明不測者之爲心。渠自不識心。烏足以知孟子哉。

揚子曰。潛心于淵。神不外也。愚謂此言。雖係修養家事。足爲學者存心之法。古人云眞人之心如珠在淵。衆人之心如泡在水。亦此意也。

邵子曰。觀物者。非觀之以目而觀之以心。非觀之以心而觀之以理。愚謂聖人之心。本備萬物。而無一物。夫惟無物。乃能見物。蓋逐物者蔽於物。而虛心者足以燭物故也。

凡人之心。卽天也。心之神。卽天之神也。蓋心者。身之主。神者。心之主。如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又曰神之聽之。終和且平是已。故君子事心如事天。存心以存神也。

人有少而勇老而怯。少而廉老而貪者。夫勇與廉。見於外。貪與怯。存諸內。少之時。其中非不貪且怯也。血氣方剛。有以御乎外。故怯變而勇貪變而廉。及其氣衰。志不能帥氣則勇者怯廉者貪。人見其外。不見其內。故疑其前勇而後怯。昔廉而今貪。實不然也。若以義理爲養者。豈有老少之變哉。

程子曰。君貴明不貴察。臣貴正不貴權。愚謂察者。不明故必歸於暗。權者。不正故必至於譎。暗者。明之反。譎者。正之反。

古者。養民唯恐不足。今者。取民惟恐不足。夫養者不取。取者不養。養而不取者。民安而國治。取而不養者。民散而國亂。

程子曰。作新人才難。變化人才易。愚謂善人用則時多善人。是變於善者也。不善人用則時多不善人。是變於不善者也。況變而之善難。變而之不善易。爲人上者。用舍可不審哉。

一身之利。無謀也。而利國家則謀之。君子之用心也。國家之利。無謀也。而利一身則謀之。小人之用心也。夫利其身者。不利於國。利其國者。無利於身。然利其身者。不顧國家之成敗。而其國喪亡。身且不保則爲利小矣。利其國者。不念一身之利害。而其國治安。身亦與享則爲利大矣。是故。君子不以利爲利。

朝聞道。夕死可矣。古者敎不躐等。道在必行。故非幾於道者。不可以得聞。聞其道者。卽得其道者也。如曾子聞一貫之道。子貢聞性與天道是已。若後世以口耳爲學者。雖或聞道。實無所得。生爲浪生。死爲虛死。吾未知其可也。

心是活物。而循乎天理則活。梏於人欲則死。死則不活。活則不死。

邵子曰。人之爲道。當至於鬼神不能窺處。愚謂鬼神不能窺處。中庸所謂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是也。

學以得道爲至。學而未至則守學以死。學而至道則守道以死。故文中子云學者沒身而已。

水鏡之爲物。湛然虛明。無心照物。而物自來照。常定常應。故君子象之。

易以變易爲主。故無體。神以有無爲體。故無方。

咸爲無心之感。兌爲不言之說。無心之感。感之至也。不言之說。說之至也。

古人曰。此生不學一可惜。此日閑過二可惜。此身一敗三可惜。愚謂不力於學。故有玩日之患。不明於學。故有喪身之辱。二者皆不學之過也。

乾爲萬物之父。坤爲萬物之母。故天地者。人之父母。父母者。人之天地。人之身。卽天地父母之身也。自敬其身者。謂之敬天地父母。自慢其身者。謂之慢天地父母。人能敬其身而不敢自慢。則可謂能孝矣。

食爲民天。民爲君天。天者。所仰而生者也。故民去食則必死。君棄民則必亡。以其無天故也。

學不貴博而貴於不雜。文不貴奇而貴於不凡。故務博者不博。尙奇者不奇。

程子曰。滿腔子是惻隱之心。註腔子。猶軀殼也。退溪先生云皮甲之內。通謂之腔子。愚按腔子。乃三焦。包含腸胃之統司也。所謂心要在腔子裏是已。謂之軀殼則未免太泛。

觀萬物之生意則可以見天地生物之心。生物之心。仁也。人能以天地生物之心爲心則仁矣。

程子曰。敬勝百邪。愚謂人能主敬則群邪自退。所謂不戰而勝也。

爲學在勤。勤則得之。不勤則不得。然亦性近者。得之易也。

程子曰。孟子才高。學之無可依據。愚謂孟子言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數語。最可體認。孟子天資超邁。而其功夫切着如此。學者所當用力處也。

人能一日有一日工夫。一月有一月工夫。則自然漸進矣。

非天地。無以見易。非易。無以見聖人。

儒者之言。通而實。老子之言。高而賾。釋氏之言。大而夸。世之人。有厭吾道而不爲。見二氏而慕之。此與棄其粱肉而嗜遐方異味者無異。不亦惑乎。

人生四十爲彊。彊非獨血氣之彊而已。血氣方彊則心志亦彊。故君子至是。所守堅定。孔子之不惑。孟子之不動心。此也。

五十始衰。蓋人之從壯得衰。從衰得老順也。君子安時處順。故樂而忘憂。易曰樂天知命。故不憂。孔子之五十知天命者此也。

道書有云身不動精自固。心不動氣自定。意不動神自靈。愚謂此可爲吾儒靜坐之法。然其機在眼。制其心者。必先制眼。故君子非禮勿視。

學貴習。習則熟。不習則生。學者之涵養省察。所以習也。積而至於義精仁熟。其效也。大抵人之善惡。皆在乎習。習於善者爲善人。習於惡者爲惡人。故曰習慣如自然。

道在於民生日用之間。夏葛而冬裘。飢食而渴飮。卽道也。外此而言道者。非矣。莊子所謂道在屎尿。雖粗說。亦有見乎此也。

以己之知爲知。以己之見爲見者。衆人也。唯君子。不以己知爲知。而以天下之知爲知。不以己見爲見。而以天下之見爲見。故於天下事物之理。無所不知。無所不見。以其無私故也。

韓子曰。神不注於外則身全。身全之謂得。得者。得身也。以此言之。人之得其身者蓋寡矣。況心爲一身之主宰。操之則存。舍之則亡。失其心而能得其身者。未之有也。可不謹哉。

造化一於靜。故能發育萬物而不息。人心一於靜則亦能酬應萬變而不窮。是故。君子爲學。以靜爲本。

孟子曰。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愚謂因孟子之言而究孔顏之樂。則其所以樂者。亦庶幾可見。

夫學如射。射者。志於鵠者也。苟志於鵠。雖不中。不遠矣。故學莫先於立志。尤莫貴於所尙。

古人曰。耕堯田者有水慮。耕湯田者有旱憂。耕心田者無憂無慮。日日豐年。愚謂顏子之樂。蓋其心田熟也。

傳曰。容貌辭氣。乃德之符。先儒云須要理會氣象。所謂氣象者。於辭令容止輕重疾徐。足以見之。不惟君子小人分於此。亦貴賤壽夭所由定也。

海瑞曰。寧爲天下第一等人。毋徒爲天下第一品官。此言最好。爲士者以此自礪。則不落第二等矣。

目前之計。莫如種學。身後之計。莫如種德。

古人曰。逆境。所以鍛鍊乎人也。鍛鍊愈精。成色愈足。愚謂逆境者。天之所以玉人于成也。虞舜遇之。爲大孝。周公遇之。爲大忠。況下焉者乎。人能無以逆境爲逆則善矣。

杜夷曰。玉以石辨。白以黑昭。故醜好相形。愚謂小人之惡君子。以其辨於己也。

楊升庵曰。莊子語暗合中庸。尸居而龍見。不見而章也。淵默而雷聲。不動而變也。愚亦謂尸居龍見。莫見乎隱也。淵默雷聲。莫顯乎微也。

寂然不動者謂之性。其發動者謂之情。心則貫動靜而爲之主宰。故曰心統性情。

以身體道者大。以身體天者聖。體道者能體天。體天者能體物。

黃山谷曰。佩玉而心若槁木。立朝而意在東山。愚謂士不可一日無此心。士而無此心則爲富貴利達所動。而必不能輕爲去就。然則有此心者。仕而隱者也。無此心者。隱而仕者也。

存心明理者。聖學之旨也。煉心合道者。道家之要也。卽心見性者。釋門之證也。三者皆以心爲主。而作用不同。世人乃欲一之。妄謂三敎同源。豈不謬甚矣哉。

愚於久病中。屛去書籍。無以自遣。乃取平日所會於心上者寫作一編。命曰采薪雜錄。用備觀省。噫。愚本蒙學。自年十五。粗聞格致之方。而悠泛至老。了無實得。非敢妄有論著。以犯不韙之戒。唯欲以是求正於知道者而已。

鄭副學公書芝峯稿後

余自未髥時。從潤卿遊。今白首矣。其知之蓋不爲不深矣。其爲人。溫潤而簡重。和易而有制。深靜自守。不喜交遊。爲文章。精鍊典雅。不爲險棘語。尤長於詩。自然有人不可及處。及讀是稿。則又知潤卿之所用力。不專在於詞華。而恨平日自謂相知之深者。乃淺之爲知潤卿也。雖然。今世之不知潤卿者皆是。奚獨老昏耶。潤卿之學。專於爲己。不求人知。眞所謂惡其文之著者。人之不知也宜矣。此足以見潤卿之所存矣。吁其可敬也。獨其中數段語。未免傷於太高。故謹以淺見識其下而歸之。蓋麗澤之義。有疑相講。乃退之所謂不有益於高明則有益於僕者。潤卿其必有以復之矣。天啓三年七月日書。

與鄭副學采薪錄評

拙稿采薪錄。乃雜記見聞。故語未免踳駁。今蒙來喩。就加刪改。第其中有一二宜復者。敢以是求正。倘再見敎幸甚。

一。跡隱非難。心隱爲難。山林非高。城市爲高。所謂至人者。跡乎俗而心乎隱者也。

來喩曰。非不是也。然猶有老莊氣味。所謂跡乎俗。卽和光同塵一般。

愚見世間一種人。托名山林。而心與跡異。厚誣一時。竊嘗痛惡。聞古之人有身處寰中。而意超物外者。以此較彼。豈不可謂至人哉。是蓋有激而云。非學問上說耳。來喩乃謂有老莊氣味。恐非鄙生本意也。

一。憂之者不若樂之者。樂之者不若忘之者。故以樂忘憂。猶有所係。不若憂樂之兩忘。

來喩曰。何故愛說忘字。轉入無形影處去耶。恐不是說時病痛。乃是見處病痛。

愚聞孔子曰。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明道先生定性書曰。與其非外而是內。不若內外之兩忘。兩忘則澄然無事矣。然則忘字。非愚創說也。明道先生又曰。聖人之喜。以物之當喜。聖人之怒。以物之當怒。是聖人之喜怒不繫於心而繫於物也。然則聖人之於憂樂。亦當如此矣。大學曰。心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是也。孔子所謂樂以忘憂。但言其好學之篤耳。大抵憂樂二者。不可留着心胸。苟有所偏係則必乖中和之道。故曰不若憂樂之兩忘。來喩乃謂轉入無形影處去。不審如何。

一。人亦我也。我亦人也。故聖人無我。物亦人也。人亦物也。故聖人無物。能無我則無物。

來喩曰。說得太高。未免有病。陳經正云我見天地萬物本吾一體。不復知我身之所爲我矣。伊川答曰。他人食飽。公無餒乎。聖賢之言。平易愨實。不如此莽蕩無交涉也。

愚謂此言聖人大公之道。故爲說如此。非愚說得高。乃聖人之道高故也。伊川答陳經正之問。只是對學者言耳。嘗聞程子之言曰。仁者以天地萬物爲一體。莫非我也。知其皆我。何所不盡。邵康節曰。不我物則能物物。聖人之心無私。如天地廓然而大公。本無物我之有間。故愚所云云。欲以明夫聖人大公無私之理而已。

一。朱子曰動而常止。靜而常覺。愚謂動常止。動中靜也。靜常覺。靜中動也。聖人之心。無動無靜。

來喩謂動亦定靜亦定則可。謂無動無靜則槁木死灰矣。甚害理。

愚謂聖人之心。動亦定靜亦定。無動靜一也。周子通書曰。動而無靜。靜而無動。物也。動而無動。靜而無靜。神也。又曰。性焉安焉之謂聖。發微不可見。充周不可窮之謂神。孟子亦曰。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此也。蓋凡物。或動而無靜。或靜而無動。靜而無動者。卽槁木死灰是已。至於無動無靜則乃聖人無妄之心也。愚見如是。

一。傳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夫天地萬物。本吾一體。故善觀萬物之理者。不于萬物。于一身。

來喩曰。聖人但言致知在格物。程夫子釋之曰。物我一理。纔明彼。卽曉此。合內外之道也。豈不十分精確。若如老兄說則聖人當曰格物在致知。程夫子當曰纔明此卽曉彼矣。豈不是倒說。不幸而近於致良知之說矣。

愚謂程子曰。世之人。雖窮天地萬物之理。不知反之一身。五臟六腑毛髮筋骨之所存。鮮或知之。善學者。取諸身以觀天地。朱子曰。理不是在外面別爲一物。卽在吾心。人須是體察得此物誠實在我方可。譬如修養家所謂鉛汞龍虎。皆是我身內之物。非在外。愚也因孟子與程,朱兩夫子之旨而有是云云。若夫致良知之說。則嘗考王守仁曰。夫良知者。卽所謂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待學而有。不待慮而得者也。與此不同。來喩所謂近於致良知云者。恐萬萬不然也。

一。朱子曰。中年以後爲學。亦須愛惜精神。愚謂愛惜精神。亦所以爲學也。

來喩曰。朱子之意。蓋謂五十以後精神向衰。不可太拽出。如讀書博文等工夫。亦須節約乃佳耳。竊詳語意。似以愛惜精神。便爲爲學。恐太省約。

愚謂所喩語意太省約者是矣。但愚意以爲愛惜精神。所以節嗇。張橫渠曰息有養。瞬有存。苟能於節嗇中存養省察。無少間斷。則是亦爲學。非廢學而後乃謂愛惜耳。蓋朱子所云爲學。專在讀書窮理上。故愚欲以存養底工夫。發明朱子之旨。未知如何。

鄭副學書

前日獻疑數條。不蒙峻却。乃辱採用。其未中理處。又賜反復論辨。此是古人之事。而得見於今日。感戢無已。然於鄙意。猶有未能十分契合處。不敢不再陳瞽見。以求鐫誨之益。謹具別紙呈上。伏望勿以陋滯爲罪。而有以終敎之也。

第一條

蒙諭知有激而發。然著箇至人字。不免惹起人疑。未可改之耶。

第二條

聖人之忘食忘憂。心專於此而不暇及於彼也。老兄立文之意。本與此不同。且曰。以樂忘憂。猶有所係。不若憂樂之兩忘。是以夫子之樂以忘憂。爲有所係而不及於忘矣。庸非誤耶。明道內外兩忘之言。破橫渠惡外之累也。初非欲泊然無心如上蔡之習忘也。上蔡曰。吾嘗習忘以養生。明道曰。施之養生則可。於道則有害。習忘可以養生者。以其不留情也。學道則異於是。必有事焉而勿正。伊川曰。忘物與累物之弊等。朱子曰。內外兩忘。非忘也。一循乎理。不是內而非外也。深味此三條可見矣。至於所引明道之言及大學正心章。皆謂事物之來。順以應之。旣應之後。不與俱往。常敎心地虛間耳。來喩所謂苟有偏係。必乖中和之道是也。今曰憂之者不若樂之者。樂之者不若忘之者。有若分別高下。而以忘爲極致者然。然則聖人何故但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而不曰樂之者不如忘之者乎。幸更子細思量如何。伊川問明道云。加一倍之數。如何曰都忘之矣。伊川因嘆其心無偏繫。尋常每怪此語可疑。後見朱子語類有論此處。其文今不記。大意以爲顏子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不失之。何嘗以忘爲貴耶。此是上蔡所錄。上蔡有習忘之病。故錄得有誤。以故知學者不可有愛忘之心。漸入於去念之境也。

第三條

說出聖人廓然大公底胸次。果爲無病。然其立文命意。恐有過高之弊。蓋程子所謂仁者。以天地萬物爲一體。莫非我也者。猶以我爲主而說。聖人亦曰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不如來喩四句懸空說出。如何。

第四條

動而無動靜而無靜云者。語意自是圓足。直謂之無動無靜則語意短促。却似冥然頑然。全不動靜。恐誤學者。若曰無動靜一也。稍似分明。如何。

第五條

孟子之意。蓋謂萬物之理具於吾身。能反求諸身。而吾之所以體驗擴充者無不眞實。則樂莫大矣。然其話頭高。故江西之學。愛說此一句。借以自便其說。至陽明則又於大學致知二字中間。揷却良之一字。以爲致吾心良知之天理於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正矣。蓋其驅率聖人之言。使與己合之罪。固已大矣。而其文理之顚倒繆戾又甚焉。若如其說則是爲格物在致知。知至而后格物矣。但使稍通文理之人平心讀之。則皆知其誤。而後學靡然從之者。蓋憚其窮理之煩。而喜其師心之簡捷也。老兄所云善窮萬物之理者。不于萬物。于一身者。自是好語。亦恐微有專內遺外之意。故前日以不幸而近爲說。然老兄豈爲此學者耶。不敢疑不敢疑。

第六條

前云愛惜精神。卽所以爲學。故奉疑耳。今承示諭。易卽以亦。甚好甚好。

重與鄭副學書

第一條

至人二字。非但素問諸書皆有之。朱子感興詩亦曰。至人秉元化云云。雖不刪改。可無後學之疑。如何如何。

第二條

來喩謂學者不可有愛忘之心。誠至當之論也。愚自沈疾以來。頗喜養生家說。常欲排遣邪思妄念。以專攝養之功則果有之。此錄乃病中所爲。故說得如此。所謂立文之意不同云者是矣。但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朱子註未得則發憤而忘食。已得則樂之而忘憂。然則夫子之樂以忘憂。蓋專言好學之篤。而愚所謂以樂忘憂。對擧兩者而言。其意固不同矣。又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尹氏曰。好之者。好而未得也。樂之者。有所得而樂之也。此蓋言進學之序。卽程子所謂由說而後得樂者。非存心養性之謂也。孟子曰。心勿忘云云。愚所謂兩忘。非謂忘其有事之心也。只言其忘憂與樂。無所係着之意。乃操存涵養底事。與定性篇內外兩忘之忘同義。朱子曰。心纔繫於物。便爲所動。所以繫於物者。事已應過。又留在心下不能忘。亦此意也。至於上蔡之習忘。卽坐忘。未免禪寂之病。豈不謬哉。大抵愚之所論。主於存養。而竊詳來喩。以忘爲極致云云。乃以進學工程爲言。所見有些異同。幸更商量焉。

第三條

聖人一視同仁。以天地萬物爲一體。旣爲一體則寧有物我之間哉。然猶以我爲主。故曰能無我則無物。斷非懸空說也。但來喩謂有過高之弊。今欲改之曰物亦我也。我亦物也。故聖人無我。能無我則無物。未知如何。

第四條

動常止。謂動時心常止也。靜常覺。謂靜時心常覺也。承上文而言。故曰聖人之心無動無靜。蓋言貫于動靜而一致也。非謂聖人之心。全不動靜也。然改以無動靜一也則語意尤明白。謹依來敎耳。

第五條

傳曰。近取諸身。邵子觀物篇曰。能以一身觀萬身。一物觀萬物。蓋萬物之理。具於吾身。所謂觀物者。反觀萬物之理也。愚之所言。本出於此。而來喩所論乃專在致知上。豈高明有未深察乎此耶。

第六條

本作乃字。今改亦字。來喩是矣。愚竊服焉。

鄭副學復書

第一條

謹聞命。

第二條

果如所論。然若以係着爲病。則樂與憂等耳。不當着箇不若字。且憂樂兩忘。自是休心養性之事。謂之存心養性之功則恐未然。當憂而憂當樂而樂。應過心空。都無一事。乃是養性之說。

第三條

說得無病。

第四條

深謝採聽。

第五條

敬聞命。

第六條

可謂卒爛熳而同歸。深喜深喜。

敬蒙不鄙。再三往復。此古人之事。而身親見之。何幸何幸。緣紙乏。不免占空作字。悚仄悚仄。伏幸恕諒。

書芝峯採薪雜錄後

文者。貫道之器。世之人。離道而爲文。華藻雖可觀。亦何益於道。今觀採薪雜錄。富哉言乎。正學高識。積中形外。往往有先儒所未發者。眞所謂鳴道之文。非後世工琱,鏤者比。而其詩格力亦高。趣味幽遠。直可以追還正始矣。嘗因其言而叩其人。襟度和粹。表裏如玉。忠厚之風。一家相承。無一刻核之論。可見其學之有體有用。而常恨其抱負之盛。未盡布於世。更化之初。窹寐賢哲。一朝起公爲天官亞卿。公之素學將自此而大用。其黼黻皇猷行有日矣。埈嘗辱公之知。今見所著。起敬於心。敢以一言題其卷末而歸之。天啓癸亥孟冬日。蒼石李埈。書于駱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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