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武进薛应旂仲常采辑

传七

卫灵公卫孝公附论

卫灵公名元，襄公子，其先康叔之后也。初，襄公有贱妾幸。之，有身，梦有人谓曰：我，康叔也，令若子，必有卫。名而子曰元妾。怪之，问孔成子，成子曰：康叔者，卫祖也。及生子，男也。以告襄公。襄公曰：天所置也。名之曰元。襄公夫人无子，于是乃立元为嗣，是为灵公。孔子。不卫灵公闻而喜，郊迎孔子，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对曰：奉粟大万。卫人亦致粟六万。灵公谓孔子曰：有语寡人，为国家者，谨之于庙堂之上，而国家治矣，其可乎？孔子曰：可爱人者则人爱之，恶人者则人恶之。知得之巳者，亦知得之人。所谓不出于环堵之室，而知天下者，知反之已者也。居顷之，或譛孔子于灵公。灵公使公孙余假二出一入。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月余，反平卫，主蘧伯玉家。灵公夫人南子，使人谓孔子曰：四方君子至卫，必见寡小君。孔子辞谢，不得巳而见之。灵公襜被以与妇人游。子贡见公，公曰：卫其亡乎？对曰：昔者夏桀、殷纣不任其过，故亡。成汤、文武知任其过，故兴，卫奚其亡也？

孔子居卫月余，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于是丑之。去卫，既而复反乎卫，主伯玉家。灵公问兵阵，孔子对以未学。明曰：与孔子语，见蜚鴈，仰视之，意不在孔子。孔子遂行。公近痈疽、弥子瑕，二人者，专君之势，以蔽左右。复涂侦谓君曰：昔日臣梦见君。君曰：子何梦？曰：梦见灶君。君忿然作色曰：吾闻梦见人君者，梦见。曰：今梦见灶君，而言君也，有说则可，无说则死。对曰：日并烛天下者也，一物不能蔽也。若龟则不然，前之人炀，则后之人无从见也。今臣疑人之有炀于君者也，是以梦见蛙君。君曰：善。于是废痈疽、弥子瑕。

太子蒯聩与南子有恶，欲杀南子。蒯聩与其徒戏阳漱谋，使杀夫人𭟼阳，后悔不果。蒯聩数目之。夫人觉之，惧，呼曰：太子欲杀我，公怒，蒯聩本宋，巳而之晋，灵公侠干郊，令子郢仆。郢，公少子也，字子南。灵公怨太子出本，谓郢曰：我将立若为后。郢对曰：郢不足以辱社稷，君更图之。是时，孔子自楚反乎卫，灵公卒，夫人命子郢为太子，曰：此灵公命也。郢曰：亡人太子蒯聩之子辄在也，不敢当。于是卫乃以辄为君，是为出公。赵简子欲入蒯聩，卫人闻之，发兵击蒯聩。蒯聩不得入，入宿而保。孔文子问兵于仲尼，仲尼不对。反鲁。初，孔圉、文子取蒯聩之姊，生悝。文子之竖浑良夫美好。孔文子卒，良夫通于悝母。太子在宿，怛毋使良夫于太子。太子与良夫言曰：苟能入我国，报子以乘轩，免子三死。与之盟，许以悝母为妻。良夫与太子入，舍孔氏之外圃，遂入，适伯姬氏，悝母杖戈而先，伯姫怯悝于厕，强盟之，遂劫以登台。栾宁闻乱，使告仲由，召护驾乘车，奉出公辄奔鲁。孔悝竟立蒯聩，是为庄公。

薛应旂曰：卫灵公，无道之君也，而孔子愿反复于卫者，岂直其接遇以礼哉？尝观鲁哀公问曰：当今之君，孰为最贤？孔子曰：抑有卫灵公乎？公曰：吾闻其闺门之内无别，而子次之贤，何也？孔子曰：臣语其公朝行事，不论其私家之际也。公曰：其事何如？孔子曰：灵公之弟曰公子渠牟，比智足以治千乘，其信足以守之。又有士林国者，见贤必进之，而卫无游放之士。又有士曰庆足者，卫国有大事，则必起而治之，国无事，则退而容贤，灵公皆爱而任之。又有大夫史䲡，以道去卫，而灵公郊舍三日，琴瑟不御，必待史䲡之入而后。敢入。丘以此取之，虽次之贤，不亦可乎？先是，献公三年，子产适卫，见蘧瑗、史狗、史䲡、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悦之，曰：卫多君子，未有患也。然则孔子之所以不与卫绝者，岂亦以是也乎？至论孝公，春秋，史记皆无之，而朱子疑其为出公者，则恐其未必然也。盖灵公既卒，卫人欲立公子郢，郢再三辞焉，盖庶几乎季札、子臧之为，而上窥伯夷、叔齐之风者也。是时孔子在卫，而郢有公养之礼，此冉有、子贡所以疑其为也。若辙之拒父，孔子巳反鲁矣。道之不行，命也，岂受其养哉？而智如子贡，又何疑夫子之为哉？卫人虽无知，拒父者又得以孝谥哉？

越句践

越王句践，其先禹之苖裔，而夏后少康之庶子也。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后二十余世，至于允常。允常之时，与吴王阖庐战，而相怨伐。允常卒，子勾践立，是为越王。元年，吴王阖庐闻允常死，乃兴师伐越。越王句践使死士挑战，三行至吴陈，呼而自剉，吴师观之。越因袭击吴师，败于携李，射伤吴王阖庐。阖庐且死，告其子夫差曰：必母忘越。三年，勾践闻吴王夫差曰，夜勒兵，且以报越。越欲先吴未发，往伐之。范蠡谏曰：不可。臣闻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阴谋逆德，好用凶器，试身于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越王曰：吾巳决之矣。遂兴师。吴王闻之，悉发精兵击越，败之夫椒。越王乃以余兵五千人保栖于会稽。吴王追而围之。越王谓范蠡：曰以。不听子，故至于此，为之柰何？蠡对曰：持满者。与天定倾者与人，节事者与地。卑辞厚礼以遗之，不许而身与之市。勾践曰：诺。乃令大夫种行成于吴，膝行顿首曰：君王亡臣勾践使陪臣种敢告下执事。勾践请为臣，妻为妾。吴王将许之。子胥言于吴王曰：天以越赐吴，勿许也。种还，以报勾践。勾践欲杀妻子，燔宝器，触战以死。种止勾践曰：夫吴太宰嚭贪，可诱以利，请间行言之。于是勾践乃以美女宝器，令种间献吴太宰嚭。嚭受，乃见大夫种于吴王。种顿首言曰：愿大王赦勾践之罪，尽入其宝器。不幸不赦，勾践将尽杀其妻子，燔其宝器，悉五千人触战，必有当也。嚭因说吴王曰：越巳服为臣，若将赦之，此国之利也。吴王将许之。子胥进谏曰：今不灭越，后必悔之。勾践贤君，种蠡良臣，若反国将为乱。吴王弗听，卒赦越，罢兵而归。勾践之困会稽也，喟然叹曰：吾终于此乎！种曰：汤系夏台，文王囚羑里，晋重耳本翟，齐小白本莒，其卒王霸。由是观之，何遽不为福乎？

吴既赦越，越王勾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曰：汝忘会稽之耻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欲使范蠡治国政，蠡对曰：兵革之事，种不如蠡；镇抚国家，亲附百姓，蠡不如种。于是举国政属大夫种，而使范蠡与大夫柘稽行成，为质于吴。二岁而吴归蠡。勾践自会稽归，七年，拊循其士民。士民欲用以报吴。大夫逢同谏曰：国新流亡，今乃复殷给，缮饰备利，吴必惧，惧则难必至。且鸷鸟之击也，必匿。其形今夫吴兵加齐、晋，怨深于楚，越名高天下，实害周室，德少而功多，必淫自矜。为越计，莫若结齐，亲楚，附晋以厚吴，吴之志广，必轻战，是我连其权，三国伐之，越承其弊，可克也。勾践曰：善。居二年，吴王将伐齐，子胥谏曰：未可。臣闻勾践食不重味，与百姓同苦乐，此人不死，必为国患。吴有越腹心之疾，齐与吴疥癣也。愿王释齐先越。吴王弗听，遂伐齐，败之艾陵，虏齐高国以归，让子胥，子胥曰：王毋喜。王怒，子胥欲自杀。王闻而止之。越大夫种曰：臣观吴王政骄矣，请试尝之，贷粟以卜其事。请贷。吴王欲与，子胥谏勿与，王遂与之。越乃私喜。子胥言曰：王不听谏，后三年，吴其墟乎？太宰嚭闻之，乃数与子胥争越议，因说子胥曰：伍员貌忠而实忍人，其父兄不顾，安能顾王？王前欲伐齐，自疆谏已而有功，用是反怨王。王不备伍旨，员必为乱，与逢同共谋设之王。王始不从。乃使子胥于齐，闻其托子于鲍氏。王乃大怒，曰：伍员果欺寡人，欲反。使人赐子胥属镂剑，以自杀。子胥大笑曰：我令而父霸，我又立若。若初欲分吴国半予我，我不受巳，今若反以说诛我。嗟乎！嗟乎！一人固不能独立。报使者曰：必取吾眼置吴东门，以观越兵入也。于是吴任嚭政。居三年，勾践召范蠡曰：吴巳杀子胥，道谀者众，可乎？对曰：未可。至明年春，吴王北会诸侯于黄池，吴国精兵从王，惟独老弱与太子留守。勾践复问范蠡，蠡曰：可矣。乃发习流二千，教士四万人，君子六千人，诸御千人伐吴，吴师败，遂杀吴太子。吴告急于王，王方会。诸侯于黄池，惧，天下闻之，乃秘之。吴王已盟黄池，乃使人厚礼以请成越，越自度亦未能灭吴，乃与吴平。其后四年，越复伐吴，吴士民罢敝，轻锐尽死于齐、晋，而越大破，吴，因而留围之。三年，吴师败，越遂复栖吴王于姑苏之山。吴王使公孙雄肉袒膝行而前请成越王曰：孤臣夫差，敢布腹心。异日尝得罪于会稽，夫差不敢逆命，得与君王成以归。今君王举玉趾而诛孤臣，孤臣唯命是听，意者亦欲如会稽之赦孤臣之罪乎？勾践不忍，欲许之。范蠡曰：会稽之事，天以越赐吴，吴不取。今天以吴赐越，越其可逆天乎？且夫君王蚤朝晏罢，非为吴邪，谋之二十二年，一日而弃之，可乎？且夫天与弗取，反受其咎，伐柯者，其则不远，君忘会稽之厄乎？勾践曰：吾欲听子言，吾不忍其使者。范蠡乃鼓进兵曰：王巳属政于执事，使者去，不者且得罪。吴使者泣而去。勾践怜之，乃使人谓吴王曰：吾置王甬东君百家。吴王谢曰：吾老矣，不能事君王。遂自杀。乃蔽其面，曰：吾无面以见子胥也。越王乃葬吴王，而诛太宰嚭。勾践巳平吴，乃以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致贡于周。周元王使人赐勾践胙，命为伯。勾践巳去，渡淮南，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于宋，与鲁泗东方百里。当是时，越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种书曰：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乌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安乐，子何不去？种见书，称病不朝。人或设种且作乱。越王乃赐种剑曰：子教寡人。伐吴

七术：

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种遂白杀勾践，卒，其后无缰伐楚，为楚所败，服朝于楚。后七世至闽君摇，佐诸侯平奉，汉兴，复以摇为越王，以奉越后。东越君皆其后也。

太史公曰：禹之功大矣，渐九川，定九州，至于今诸夏乂安。及苖裔句践，苦身焦思，终灭疆吴，北观兵中国，以尊周室，号称霸王。句践可不谓贤哉！盖有禹之遗烈焉，矧其能用范蠡，欲毋显得乎？

虞公

虞公，姬姓，虞仲之后也。周太王之子太伯之弟仲雍，即虞仲，嗣太伯于句吴。武王克摘，封虞仲之庶孙于虞城，以为虞仲后。传至虞公好贿。弟虞叔有玉，公求之，弗与。既而悔之，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吾焉用此！乃献之。又求其宝剑，叔曰：是无厌也，将及我。遂伐虞公，公奔共池，既而返国。晋献公十九年，将伐虢，使荀息以璧马假道于虞，虞公许之，遂伐虢，耴夏阳。献公二士二年，复假道伐虢。虞臣宫之奇谏虞公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一之谓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公曰：晋，吾宗也，岂害我哉？宫之奇曰：太伯、虞仲，大王之子也。太伯亡去，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子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孰亲于桓、庄乎？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逼乎！亲以宠逼，犹尚害之，况以国乎？公曰：吾享祀丰洁，神必据我。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八月，甲午，晋侯围上阳，问于卜偃曰：吾其济乎？对曰：克之。公曰：何时？对曰：童谣云：丙之晨，龙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旗。鹑之本本，天策焞焞。火中成军，虢公其奔，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曰在尾，月在策，鹑火中，必是时也。冬，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虢公丑奔京师。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以媵秦穆姬，而修虞祀，且归其职贡于王。荀息牵曩所遗虞屈产之乘马，奉之献公。献公笑曰：马则吾马，齿亦老矣。故春秋书曰：晋人执虞公，罪虞瓦言易也。薛应旂曰：余过陜州平陆县之东北，有故虞城在，徘徊啸吁者久之，曰：嗟乎，虞公则诚愚矣。彼晋献何为者哉？嬖骊姬以乱晋，而顾犹灭同姓之国，其愚抑又甚焉矣。

陈侯周

陈侯名周，一名越，怀公柳之子也。虞舜之后妫姓侯爵。舜为庶人时，居于妫涒，其后因为氏姓。周武王克殷，乃求舜后，得妫蒲，封之于陈，以奉舜祀，是为胡公，即陈始封之祖也。陈至怀公时，吴方瀳食上国，破楚入郢，召陈怀公，怀公与楚有，故，以疾辞。既吴复召怀公，怀公恐，如吴，吴怒其前不往，留之，因卒于吴。陈乃立周，是为湣公。湣公六年，孔子适陈。是时鲁昭公夫人孟子卒，陈司败问昭公知礼，孔子然之。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十三年，吴复来伐陈，陈告急于楚，楚昭王来救，军于城父，吴师去。时孔子在陈思归。十六年，吴王夫差伐齐，败之艾陵，使人召陈侯，陈侯恐，如吴，楚伐陈。二十四年，楚惠王以兵北伐，杀陈湣公，遂灭陈而有之。薛应旂曰：危邦不入，孔子何依？依于陈，积久而后归也。后儒固多疑之。噫，此岂众人之所能识哉？盖圣人造物之心，犹之天然，固行健而不息者，苟可与焉，削弱非所计也，其万物一体之心，可想见也。若其所常言者，乃为未至于圣者立则耳，遂执是以拟夫子，夫子又何辞哉？夫子尝因子路君子不入之问，不过曰：然，有是言也。

费惠公【颜般王顺长息附】

惠公姬姓，懿公之孙，本父之后也。広父为鲁大夫，城郎居之，因为费邑。传至惠公。惠公以子思为师，以颜般为友，用王顺、长息为臣。长息，公明高弟子，而公明高则曾子弟子，其贤盖有自也。惠公以小国之君，而惟贤是与，故孟子称之云。

卫辄【朱子疑其为卫孝公，故附传】

卫出公名辄，蒯聩子，灵公孙也。灵公四十二年卒，子蒯聩先巳出奔宋，至是，国人欲立蒯聩之弟公子郢，郢固辞不立，乃立辄。晋赵鞅纳蒯聩于戚，辄立之。十二年，蒯聩谋于其娣孔伯姬，遂如孔氏，劫孔悝，逐辄，辄奔鲁。蒯聩立，是为庄公。庄公立，晋赵鞅召之，庄公辞以难。三年，晋赵简子攻庄公，庄公入于戎州，戎州人杀之。卫人立襄公之孙般师。巳而齐人伐卫，执般师以归。卫人立公子起，石圃逐之，起奔齐。辄自齐复入。初，辄与褚师比、公孙弥牟、司寇亥等有怨褚师比。等复攻辄，辄出适城𬬺使以弓问子贡，且曰：吾其入乎？子贡稽首受于，对曰：臣不识也。私于使者曰：昔成公孙于陈，宁武子、孙庄子为宛濮之盟，而君入；献公孙于齐，子鲜、子展为夷仪之盟而君入。今君再在孙矣，内不闻献之亲，外不闻成之卿，则赐不识所由入也。辄乃复奔宋，卒于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