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身后一个声音平静地说:“晚餐准备好了。”邦德转过身去。说话的是那位保镖。他旁边站着另外一个人,很可能是他的孪生兄弟。他们站在那儿,就像两个结实的肌肉筒,双手藏在唐装衣袖里,目光越过邦德的脑袋看着诺博士。
“呵,已经9点了。”诺博士慢慢站起身来,“来吧。我们可以在更亲切的氛围里继续我们的交谈。感谢你们如此耐心地听我说话。希望我的粗茶淡饭不会是你们更多的负担。”
那两个穿着白色夹克的男人身后墙上的对开门打开了。邦德和那姑娘跟着诺博士穿过那扇门,来到一个八角形的小房间,房间装饰着桃花心木嵌板,房间中央挂着一盏银色的枝形吊灯,蜡烛外罩着防风玻璃。银质餐具和玻璃杯发出温暖的光彩。纯深蓝色地毯很厚,显得很豪华。诺博士坐在了中间的高背椅上,弯身请那姑娘坐到他右边的椅子上。他们坐下来,展开白色丝质餐巾。
这种虚伪的礼仪和迷人的房间都令邦德抓狂。他渴望亲手打破这一切——把丝质餐巾缠在诺博士的脖子上使劲勒,直到他的隐形眼镜从那该死的黑色眼睛里掉出来。
那两个保镖戴上了白色的棉手套。他们彬彬有礼、有条不紊地提供着服务,诺博士偶尔用中文说上句什么,催他们更快一点。
一开始,诺博士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用一把在钳子上卡得正合适的短柄勺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三种不同的汤。邦德不想让那姑娘看出他的恐惧。他放松地坐在那儿,装出很有胃口的样子吃喝着。他开心地和那姑娘聊着牙买加的鸟、野兽和花,这些话题对她来说很轻松。偶尔他会在桌子下用脚去碰碰她的脚。她几乎开心起来。邦德想他们正在上演一场精彩的表演,模仿一对订了婚的情侣,正在赴一场他们讨厌的一个叔叔邀请他们的晚宴。
邦德不知道自己这种浅陋的伪装有没有用。他感觉他们的机会并不大。诺博士,还有诺博士的故事,似乎都无懈可击。他那令人难以置信的自述听上去像是真的。其中没有一句话是不可能的。也许世界上还有其他人也有他们的隐秘王国——远离人们熟悉的世界,在那儿没有任何目击证人,他们可以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在拍死了飞过来烦他的苍蝇之后,诺博士下一步打算干什么?如果他杀死邦德和这姑娘,伦敦会捡起邦德已经发现的线索吗?很可能会。有普莱德尔-史密斯呢,还有下了毒的水果作为证据。但代替邦德的人能追查诺博士到什么程度呢?深不了。面对邦德和科勒尔失踪的问题,诺博士只会耸耸肩。没听说过这两个人。与这位姑娘也不会有任何的牵连。在摩根港,他们会以为她在某次探险中淹死了。很难想象有什么可以影响到诺博士——影响他生命的第二章,不管那是什么。
在假装和那姑娘闲聊的同时,邦德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他的餐盘旁边有很多的武器。烤得很好的羊排端上来的时候,邦德犹豫不决地摆弄着那些刀叉,最终选了一把面包刀来吃羊排。他边吃边聊着,同时慢慢把那把吃肉用的大钢刀向自己挪动。他右手向外一张,打翻了香槟酒杯,在杯子倒下的那一瞬间他用左手把那刀拂进了唐装深深的衣袖里。在他的道歉声中,在他和那保镖手忙脚乱地把洒出来的香槟擦掉的混乱之中,邦德抬起自己的左胳膊,让那把刀滑到腋窝之下,然后在唐装里掉到了腰际。等吃完了羊排,他紧了紧腰间的丝带,把那把刀挪到了肚子上。那刀舒服地贴在他的皮肤上,慢慢被焐热了。
咖啡端上来了,晚餐结束了。那两个保镖走过来,近距离站在邦德和那姑娘的椅子后面。他们的胳膊交叉抱在胸前,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就像两个行刑人。
诺博士轻轻把杯子放在碟子上,把他那两副钢爪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稍微坐直了些。他略微朝邦德转了转身。此时他脸上没有那种心不在焉的表情了。目光坚定而直接。他那薄薄的嘴唇抿了一下,张开了:“晚饭吃得愉快吗,邦德先生?”
邦德从面前的银盒里拿出一支香烟点上了。他把玩着那只银质的台式打火机。他预感到坏消息即将来临。他必须想办法把这打火机装进兜里,火可能是另一件武器。他轻松地说:“很愉快。饭很好。”他朝那姑娘看过去。他坐在椅子上向前一倾身,把小臂放在桌子上。他两只胳膊一交叉,把打火机盖住了。他对她笑了笑,说:“希望我给你点的东西对你胃口。”
“哦,没错,很好吃。”对她来说这场派对还在进行中。
邦德使劲抽着烟,摆动着手和小臂,做出一副动静很大的样子。他转向诺博士,把烟掐灭,靠在了椅子上。他把胳膊交叉抱在胸前。那只打火机已经在他左腋下了。他开心地笑了笑:“现在干什么,诺博士?”
“我们接着进行我们的饭后娱乐,邦德先生。”诺博士挤出一丝浅笑,然后笑容又消失了,“我从各个角度考虑了一下你的建议。我不接受。”
邦德耸耸肩:“你太不明智了。”
“不,邦德先生。我怀疑你的建议只是一块假金砖。干你们这一行的人不会像你说的那样行事。他们会定期向总部报告。他们会让他们的上司了解他们的调查进展。我知道这些事。秘密特工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做事。你悬疑小说看多了。你那套说辞一听就是在装。不,邦德先生,我不相信你的故事。就算它是真的,我也准备面对一切后果。让我改弦更张代价太大了。就算警察会来,军队会来吧。一个男人和一个姑娘去哪儿了?什么男人,什么姑娘?我什么都不知道。请走吧。你们打扰我的鸬鹚了。你们的证据在哪?你们的搜查证呢?英国法律很严格的,先生们。回家吧,让我和我亲爱的鸬鹚们清静清静吧。你明白了吧,邦德先生?我们就假设最坏的情况会发生吧。假设我的一个手下把事情泄露出去了,虽然这种可能性非常小(邦德想起了陈小姐的坚忍)。我有什么可损失的呢?案件记录上又多了两件杀人案。但是,邦德先生,一个人只能被吊死一次。”那长长的梨形的脑袋慢慢摇了摇,“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有什么问题要问吗?一个繁忙的夜晚在等待你们俩。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而我必须去睡觉了。每月来一次的船明天就会进港,我还要看着他们卸货。我必须要在码头待上一整天。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邦德先生?”
邦德朝那姑娘看过去,她脸上一片惨白。她盯着他,等待他创造奇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指甲。为他们争取时间。他说:“然后怎么样?忙完了你的鸟粪,你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你觉得你想写的下一章是什么?”
邦德没有抬头。那深沉、平静、满含权威的声音像是从夜空中传下来一般送进他耳朵里。
“哦,对了。你肯定一直在琢磨这个,邦德先生。你有打听的习惯。这种习惯甚至会保持到最后,哪怕是捕风捉影。一个只有几个小时好活的人身上还有这种素质,我很敬佩。所以我会告诉你。我会翻开下一页。这会给你一些安慰。这地方除了鸟粪之外,还有其他东西。你的直觉没有骗你。”诺博士顿了一下,以加重自己的语气,“这个岛,邦德先生,将被发展成世界上最有价值的技术情报中心。”
“真的吗?”邦德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的手上。
“你肯定知道吧,穿过向风海峡离这儿三百英里的地方,有一座特克斯岛,是美国测试导弹的最重要的中心。”
“那是一个重要的中心,没错。”
“也许你也看到那些火箭最近老是跑偏的报道了?比如多级火箭‘蛇鲨’没有落在南大西洋的海底而是落在了巴西的森林里?”
“知道。”
“你还记得它拒绝听从遥测指令,改变航线,哪怕会自毁吗?它好像发展出了一种自己的意愿?”
“记得。”
“还有很多其他样机失误的例子,致命的失误——祖尼、斗牛士、海燕、雷古拉斯、波马克等等,一长串名单,这么多名字、这么多型号,我都记不全了。好了,邦德先生,”诺博士口气里有一股掩饰不住的骄傲,“告诉你这些失误中的绝大部分都是由蟹角岛引起的,你可能会很感兴趣。”
“是这样吗?”
“你不相信我?没关系。其他人相信。那些见证了一系列导弹因为不断发生的导航错误、不能听从特克斯岛发出的指令而不得不被完全放弃的事实的人相信。那些人是俄罗斯人。俄罗斯人是我这项事业的合伙人。他们为我训练了六个人,邦德先生。其中两个这会儿就在值班,监控无线电频率,那些武器就是靠这些无线电波指路的。在我们上面的地道里有价值一百万美元的仪器。邦德先生,向电离层发送指令,等待别人发出的信号,干扰它们,用电波阻塞电波。时不时地有火箭腾空而起,飞越大西洋上空一百或者五百里。我们跟踪它们,跟特克斯岛的控制室一样精确。然后,突然间,我们的讯号传到了火箭上,它的大脑糊涂了,它疯了,它一头扎进了海里,它突然改变了方向,它把自己毁了。又一次试验失败了。操作者们受到了责怪,还有设计者们,还有制造者们。五角大楼慌了。必须试试其他东西,不同的频率、不同的金属、不同的控制中心。当然,”诺博士貌似公正地说,“我们也有我们的困难。我们追踪了很多次试验发射,却没有办法进入新火箭的大脑。但是,然后我们就会紧急跟莫斯科联系。没错,他们甚至还给我们提供一台有我们自己频率和程序的密码机。而且俄罗斯人很有思想。他们给我们提建议。我们做测试。然后,终于有一天,邦德先生,就像从人群中吸引一个人的注意一般,火箭在高高的同温层对我们的信号做出了反应。它接受了我们的信号,我们能对它发号施令,改变它的想法了。”诺博士顿了一下,“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邦德先生,关于我这个鸟粪生意之外的小小副业?它,我可以告诉你,非常赚钱。它还可以更赚钱。谁知道呢?我已经派人去试探了。”
邦德抬起了眼睛。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诺博士。他果然猜对了。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之外果然还有更多的东西,多得多的东西。这是一场庞大的游戏,一场能解释一切的游戏,一场在国际谍报市场上非常划算的游戏。明白了,明白了!一切的谜团都可以彻底解开了。为了这个目的当然值得吓跑一些鸟、干掉几个人。隐秘?诺博士当然必须要除掉他和那姑娘。权力?这就是权力。诺博士真的是做上大买卖了。
邦德用一种新的眼光看着诺博士那双黑洞似的眼睛。他说:“为了守住这个副业,诺博士,你必须要杀掉更多的人。它的确很值钱。你在这儿的财富的确不小——比我想象的大多了。会有人想要从这个大蛋糕中分走一块的。我不知道谁会首先找到你,把你干掉。上面那些人,”他指了指天花板,“那些在莫斯科受过训的人?他们是懂技术的人。我不知道莫斯科在叫他们干什么?你也不知道,对不对?”
诺博士说:“你总是低估我,邦德先生。你是一个很固执的人,而且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我意识到了这些可能性。我从这些人当中挑选了一个,把他变成了一个秘密的监视者。我给了他一套密码和密码机的副本。他住在山里的另一个地方。其他人都以为他死了。所有工作时间他都在监控。他向我提供所有通信的副本。到目前为止,从莫斯科传来的信号还看不出有任何阴谋的迹象。我一直都在考虑这些事情,邦德先生。我采取了预防措施,而且会采取更多的预防措施。就像我说的,你低估我了。”
“我没有低估你,诺博士。你是一个很小心的人,但有太多的案底指向你。我虽然干的是另一行,但这对我同样也适用。我知道那种感觉。但你的一些案底真的是太糟糕了。比如,那些中国人。我就不会那么做。联邦调查局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就查得出来——抢劫,还有虚假身份。而且,你像我一样了解俄罗斯人吗?你现在是他们‘最好的朋友’,但俄罗斯人根本就没有合作伙伴。他们会想接管你——用一颗子弹就把你全部的股份‘买’下了。还有你已经开始给我们情报局留下的案底。你真的希望我把那案底弄厚一点吗?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那么做,诺博士。我们情报局里都是一帮执着的人。如果我和那姑娘发生什么事,你会发现蟹角岛只是一个非常非常小的、透明的小岛。”
“人不冒险就不可能玩大赌博,邦德先生。我接受这些风险,而且尽我所能做好了防备这些风险的准备。你看,邦德先生,”那低沉的声音透着一股贪婪,“我就快要做成更大的事了。我刚才提到的第二章可能给我带来的回报任何人都不可能因为害怕而放弃,除非他是一个傻瓜。我告诉你了,我能改变那些火箭赖以飞行的电波,邦德先生。我能让它们改变航线,不理睬它们的无线电控制。如果我再进一步,你会怎么说呢,邦德先生?如果我能让它们掉进这个岛附近的海里,把它们打捞上来发现制造它们的秘密呢?眼下,当这些火箭燃料耗尽,靠降落伞掉进海里的时候,远在南大西洋的美国驱逐舰会去打捞它们。但有的时候降落伞没打开,有的时候自毁装置没有启动。如果隔一段时间就有一种新型火箭的样机脱离轨道,在蟹角岛附近坠落,特克斯岛上没有任何人会感到惊讶。它至少首先会被归咎于机械故障。然后,他们也许会发现除了他们自己的无线电讯号之外,还有其他讯号在指引他们的火箭。一场干扰与反干扰的战争将会开启。他们会试图找到那些虚假讯号的来源。一旦发现他们在找我,我还有最后一招。他们的火箭会发疯。它们会落在哈瓦那,落在金斯敦。它们会转回头,落在迈阿密。哪怕不带弹头,邦德先生,五吨金属以每小时一千英里的速度坠落也会对一个人口密集的城市造成很大的破坏。然后会怎么样?会有恐慌,会引发民众的强烈抗议。实验会被迫停止。特克斯岛基地会被迫关闭。俄罗斯会愿意付多少钱让这样的事发生呢,邦德先生?我替他们缴获的每一种样机他们又愿意付多少钱呢?整个运作一千万美元怎么样?两千万?那将是军备竞赛中一次无比宝贵的胜利。我想要多少钱都可以。你不同意吗,邦德先生?你不同意有了这些考虑你的劝说和威胁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吗?”
邦德什么也没说,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突然间仿佛回到了摄政公园之上那间安静的房间里。他可以听见雨柔和地打在窗户上,听见m不耐烦的、嘲讽的声音说:“哦,只是一件该死的有关鸟的事……在阳光下度度假对你有好处……例行调查。”而他,邦德,坐着一条独木舟,带着一个渔民和一顿野餐出发了——几天以前,几个星期以前?去“看一看”,好了,他已经打开潘多拉的盒子,看清楚了。他已经找到了答案,别人也把秘密告诉他了——现在呢?现在他会被礼貌地引向自己的坟墓,带走所知道的秘密,还有那只他偶然遇到、拽着跟自己走进这场极端愚蠢冒险的迷途羔羊。邦德内心的痛苦涌到了嘴里,有那么一刻他都觉得自己快要吐了。他伸手拿起他的香槟,一口把酒喝了。他厉声说:“好了,诺博士,现在让我们把表演继续进行下去吧。你的计划是什么——刀、子弹、毒药还是绳子?但是请快一点,我已经看够你了。”
诺博士的嘴抿成了一条细细的红线。他那台球一般的额头和头颅下,目光像玛瑙一样坚硬。那彬彬有礼的面具不见了。大法官坐上了他的高背椅,到了给罪犯施以酷刑的时间了。
诺博士说了句话,那两个保镖往前跨了一步,抓住邦德和那姑娘的胳膊肘,把他们的胳膊拧到后面,靠在椅侧。他们没有反抗。邦德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把那打火机在腋窝下藏好。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紧抓着他的胳膊,感觉就像钢箍一样。他看着对面的姑娘笑了笑:“对不起,哈妮。我恐怕我们到头来还是不能一起玩游戏了。”
那姑娘的眼睛因为恐惧而成了一种蓝黑色,脸色惨白。她的嘴唇颤抖着。她说:“会痛吗?”
“闭嘴!”诺博士的声音就像皮鞭抽打一般,“别再说这些蠢话了。当然会痛。我感兴趣的就是痛苦。我对发现人体到底能承受多少痛苦同样也感兴趣。我时不时会拿我手下那些必须受到惩罚的人做实验。还有像你们这样的擅自闯入者。你们俩给我找了很多的麻烦。作为交换,我打算让你们受很多的苦。我会记录下你们忍受的时间。过程中的细节也会被记载下来。有一天我的发现会公布于世。你们的死将服务于科学研究。我从来不浪费人体材料。德国人在战争期间拿活人做的那些实验对科学是很有好处的。上次我用我为你选择的方式把一个姑娘处死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臭女人。她是一个黑人女人,她坚持了三个小时,被吓死的。我一直想找个白人女人做个比较。有人向我报告你上了岛,我一点也不吃惊。我想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诺博士靠在了椅背上。他的目光此刻集中在了那姑娘身上,观察着她的反应。她的眼睛也瞪着他,精神恍惚,就像一只丛林小鼠面对着一条响尾蛇。
邦德咬了咬牙。
“你是一个牙买加人,所以你会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个岛叫蟹角岛。它之所以有这么个名字是因为岛上到处都是螃蟹,陆地蟹——在牙买加它们被称为‘黑蟹’。你知道它们的。它们每只重达一磅左右,像碟子一样大。每年这个时候成千上万只黑蟹会从它们在海岸附近的洞穴往山这边爬。爬到珊瑚地之后,它们又会钻进岩石中的洞里,在那里产卵。它们每次都是成百上千只成群地往上爬。没有什么能阻挡它们,遇到什么穿过什么,遇到什么越过什么。在牙买加,在它们前进道路上的房子它们都能穿过去。它们就像挪威的旅鼠。那是一种强迫性的迁徙。”诺博士顿了一下,他温和地说,“但有一点不同,这种黑蟹会吞没它们在路上所遇到的所有东西。而眼下,臭女人,它们正在‘奔跑’。成千上万只黑蟹正沿着山脊往上爬,红色的、橘色的、黑色的,像一股股浪一般,匆匆忙忙往上爬,在我们上面的岩石上刮出沙沙的声音。而今晚,在它们前进的道路中间,它们会发现一个女人赤裸着身体被绑在柱子上——给它们摆开的一道盛宴——它们会用它们捕食的钳子去感觉那温暖的身体,其中有一只会用它的蟹钳第一个切入那个身体,然后……然后……”
姑娘发出一声呻吟。她的头软绵绵地垂向了胸前,昏倒了。邦德的身体在椅子上猛烈地挣扎着。一串秽物从他咬紧的牙关中咝咝地喷出来。那双大手死死地攥着他的胳膊,就像一团火一样令他的胳膊阵阵灼痛。他甚至都没法把椅子腿在地板上移动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停止了挣扎。他等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然后他说,话语里满含着他所能注入的所有恶毒:“你个浑蛋,你会因此而下地狱的。”
诺博士浅笑了一下。“邦德先生,我不承认地狱的存在。安慰一下自己吧。也许黑蟹们会从咽喉或者心脏开始。脉搏的跳动会吸引它们。那样的话时间就不会太久了。”他用中文说了句什么。站在那姑娘椅子后面的保镖向前一弯身,把她整个地从椅子上拎了出来,就像她是个孩子一般,把她那没有任何反应的身体甩到了肩膀上。她的头发像一道金色的瀑布从两只晃荡着的胳膊间倾泻下来。保镖走到门边,把门打开,走了出去,把门在身后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有那么一刻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邦德一心只想着贴在他皮肤上的那把刀和腋窝下的那只打火机。他用这两块金属物件能造成多大的伤害呢?他能想办法凑到能够着诺博士的地方吗?
诺博士平静地说:“你刚才说权力只是一种幻觉,邦德先生。你改变想法了吗?我为那姑娘选择这种特别的死法的权力当然不是一种幻觉。不过我们先不说这个了,我们接着说你自己离开人世的方法吧。那也很有新意。你知道,邦德先生,我对勇气的解剖很感兴趣,对人体忍耐的能力很感兴趣。但是怎么衡量人的忍耐力呢?怎么画出一张渴望生存、承受痛苦、战胜恐惧的图表呢?我对这个问题思考了很多,而且我相信我已经有了答案。当然,它还只是一种粗陋的办法,随着越来越多的对象被投入测试,我会从经验中学到更多。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做好成为试验品的准备。我给你吃了镇静剂,这样你的身体才能休息好;我让你吃得很好,这样你才能保持充沛的体力。将来的——我该怎么称呼他们呢——患者,也会有同样的优厚待遇。从这一点上说所有人的起点都是一样的。在那之后,就是每个人的勇气和忍耐力的问题了。”诺博士顿了一下,看着邦德的脸,“你知道,邦德先生,我刚刚建好了一个障碍赛场,一个与死亡抗争的野战训练场。我不多说了,因为意外因素也是恐惧的构成成分之一。未知的危险是最大的危险,对勇气储量构成最大的压力。我可以自豪地说,你要经受的考验包含着丰富的意料之外的因素。这将是一件很有趣的事,邦德先生,让一个有着你这样身体素质的人成为我的第一个挑战者。看看你到底能在我设计的赛道上跑多远,将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你应该为将来的选手树立一个有价值的标靶。我对你的期望很高。你应该走得很远,但当你终于在一个障碍前倒下——这是不可避免的——你的尸体会被找回来,我会非常仔细地检查你尸体的物理状况。数据会被记录下来。你会成为图表上的第一个圆点。这也算是一种荣誉,对吗,邦德先生?”
邦德什么也没说。这一切到底他妈的是什么意思?这测试都包括什么?他有可能存活下来吗?他有可能及时逃脱出来,找到那姑娘吗?哪怕只能杀掉她,让她免受折磨之苦?默默地,邦德鼓起勇气,坚定起自己的意志,抵御已经扼住他咽喉的、对未知的恐惧,把全部的心思集中在如何生存下来上。首要的就是,他必须想办法保住他的武器。
诺博士站起身来,从椅子旁走开。他慢慢走到门边,转过身来。他那黑洞般的眼睛带着凶光从门楣下回望着邦德。他的脑袋稍微歪了歪,紫红色的嘴唇往后一收。“替我好好跑,邦德先生。我的意志,就像他们说的,和你在一起。”
诺博士转身走了,在他那瘦长的、青铜色的背影之后,门轻轻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