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左右,邦德打包好行李,付了账单。史蒂文森太太很高兴再也不用见他。自上次飓风以来,大沼泽酒店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恐慌。
莱特的车被送了回来。邦德开车到了城镇。他先去了一个五金工具店,买了各种工具。然后他找到一家烧烤店点了一份他见过的最大的牛排,半熟,油炸,这里光线不好,但气氛友好。他就着牛排喝了四分之一品脱的老人头波本威士忌和两杯浓咖啡。填饱肚子后,他开始感到干劲十足。
他一直在烧烤店待到晚上九点,然后他开始研究这个城市的地图,绕了个大弯,从南边抵达强盗码头所在的街区。他把车开到海边,下了车。
这是一个明亮的月夜,建筑和仓库投下巨大的靛蓝色影子。整个地方似乎很荒芜,没有声音,除了海水冲击防波堤发出的安静波浪声和空码头下潺潺的流水声。
防波堤顶部大约3英尺宽。他的影子与衔尾蛇公司仓库又长又黑的轮廓间隔着几百码远。
邦德爬上防波堤顶部,轻手轻脚地沿着大海往仓库方向前进。他靠得越近,机器的高声轰鸣声就变得越响亮,他顺着仓库背面宽敞的水泥停车位滑下来,机器轰鸣声变得微弱了。这正符合邦德的预期。这噪音来自空气泵和加热系统,这是保持鱼健康度过夜间的水温所必需的。此外他还猜测玻璃屋顶也应该不错,在白天让阳光射进来,这样鱼池的采光效果也会比较好,另外,通风。
他没有失望。与他的头顶一般高的整个仓库的南墙都是平板玻璃。透过它,他可以看到月光穿过玻璃屋顶。在高处有几扇宽敞的窗户打开了,让夜晚的空气流通。正如他和莱特曾预计的那样,下面有扇小门,但被锁上了,含铅铰链连接到附近的某个防盗铃电线。
邦德对门不感兴趣。凭着直觉,他隔着玻璃预选了一个入口。他寻找某种能垫高他2英尺的东西。在一个堆放有如此多垃圾的地面上,他很快发现他想要的东西。那是一个废弃的大尺寸轮胎。他把它滚到离门很远的仓库墙边,脱下鞋子。
他把砖头塞在轮胎两边以保持其稳定。水泵稳定的轰鸣声保护了他。他开始用他吃饭路上买的小玻璃刀和大块油灰行动起来。他先在玻璃上划出两道痕印,然后在玻璃中心贴上一大块油灰,像一个把手一样,然后他开始划另外两条痕印。
工作时他透过月光凝视这个巨大的存储库。无数排罐子放在狭窄通道隔开的木制货架上。仓库中央有一条宽阔的通道。邦德可以看到货架下面是放在地板上的长水槽和浅水箱,宽宽的货架上盖满了海贝壳。大部分鱼缸是黑色的,但是一些小灯从杂草和沙子上升起,映照着幽灵般、闪闪发光的小喷泉。有条轻金属带,邦德猜测这轨道可以把每排鱼缸中的任何一个单独拿出来,带到装货口或对生病的鱼进行隔离。在这扇窗户里是一个奇怪的世界,奇怪的行业。所有的蠕虫、鳗鱼和鲨鱼在晚上悄悄活动,成千上万的鱼鳃在呼吸。
一刻钟的细致工作后,一个轻微的破裂声响起,玻璃被他取下来。
他爬下来,把玻璃仔细地放在地板上,然后他把鞋子塞进衬衫下摆里。他现在只有一只完好的手,这双鞋可能会成为至关重要的武器。他侧耳倾听。没有声音,只有水泵节奏固定的噪音。他抬头看是否偶然有云朵遮住月亮,但是天空穹顶上除灿烂的星星外别无他物。他又站到轮胎顶部,他身体的一半轻松地通过他开的那个宽阔的洞。
他转过身,抓住头上的金属框架,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在手臂上,弯折双腿通过窗洞后放下来,悬吊在装满贝壳的货架上面几英寸的位置。他降低自己,直到能用穿着袜子的脚趾感觉到贝壳背部,然后他用脚轻轻扫开贝壳,空出一段木板。最后他让全身重量轻轻压在木板上,它承受住了。过一会儿他跳到地板上,调动所有感官倾听机械声掩盖下的任何声音。
但他什么声音也没听到。他从衬衫里拿出那双内衬钢板的鞋,把它们放在清理过的木板上,然后手持铅笔手电筒在水泥地上慢慢走动着。
他在热带鱼仓库检查标签时,发现了鱼缸里发出的彩光,那些鱼儿看到有人靠近,纷纷转过来瞪着他。
这里有各种各样的鱼类——剑尾鱼、孔雀鱼、新月鱼、特拉鱼、信号灯鱼、丽鱼科鱼、迷宫鱼和天堂鱼。下面,地板上,装满了蠕虫和鱼饵:白色蠕虫、微蠕虫、水蚤、虾和密密麻麻的泥泞蛤蜊蠕虫。
空气中有股红树林沼泽那种恶臭气味,温度高达30度。很快,邦德开始微微冒汗,并渴望呼吸干净的空气。
走到中央走廊之前,他发现了一个目标——毒多鱼。他曾在纽约警察总部的文件中读过关于它们的记录,他记得当时他就想搞清楚衔尾蛇公司在搞什么特殊副业。
这里的鱼缸都较小,一般一个鱼缸里只有一条鱼。它们呆滞地看向邦德的眼睛,十分冷漠,灯光下偶尔一两条鱼露出一根毒牙或慢慢膨胀起身上的刺脊骨。
每个鱼缸都用粉笔画上一个不祥的骷髅标识,还写着“极度危险,敬请远离”。
至少有一百个不同大小的鱼缸,从较大型的电鳐和险恶的犁头鳐,到较小型的刺马鳗,来自太平洋的泥鱼,还有巨大的西印度蝎子鱼,应有尽有。
邦德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注意到在所有标有危险标识的鱼缸里,底部的泥土或沙子占据了鱼缸近一半的空间。他选择了一个装有一条6英寸长蝎子鱼的鱼缸。他知道这个致命物种的某些习惯,它们一般只在遇到危险时才发动攻击。
鱼缸顶正好与邦德的腰际平齐,他拿出之前购买的多功能小折刀,打开了最长的刀片。然后斜靠着鱼缸,卷起袖子,用刀对准在鱼缸里流动的那个鱼头。当他的手打破了水面的平静,鱼背上的背刺可怕地顶起来,鱼身上的杂色条纹突然变成泥泞的棕色。它翼状的胸轻轻凸起,准备攻击。
邦德迅速突进,他用折刀刺穿庞大的鱼头,鱼尾巴疯狂摆动,他慢慢地把鱼拉出鱼缸,掉在地板上,让它在那里继续扑跳。
他斜靠着鱼缸,把手深插入泥和沙子的中心。
是的,它们就在那儿。他对毒鱼的直觉是正确的。他的手指感觉到深埋在淤泥之下的硬币的纹理,它们装在一个平坦的托盘里。他能感觉到木头的质地。他拿出一枚硬币,用手电照亮它。它看上去有现代5先令硬币那么大一块,这是金币,来自西班牙,铸有菲利普二世头像。
他看着鱼缸,打量它。一个鱼缸里应该有一千个金币,没有一个海关官员会想伸手进去摸一摸的,一看长着毒牙的刻耳柏洛斯(1)守卫,就能守住1至2万美元的财富。这些必定是塞卡特尔号最近一次航行中带来的货物。一百个鱼缸。也就是说每趟有价值100到200万美元的黄金进入美国。卡车将鱼缸运走,然后随便停在路上,有人会用胶皮包裹的钳子将把这些致命的鱼夹出来扔回大海或烧死。水和泥会被清空,金币会被清洗装袋,然后交给代理商。这些金币将流进市场,每一步都由大先生的机器严格控制。
这是一个根据大先生的哲学制订的计划,高效,技术优良,几乎万无一失。
邦德对此充满了钦佩,他弯下腰,把蝎子鱼戳起来,放回到鱼缸,避免向敌人泄露他所掌握的情况。
当他转身离开鱼缸,仓库里所有的灯突然亮了,一个站在大门口尖锐权威的声音说:“不许动!站好!”
邦德滚到鱼缸底下,他瞥见了在20码开外,站在大门口眯着眼睛用步枪瞄准他的强盗。他祈祷强盗打偏,而且祈祷自己潜入的鱼缸是有盖的。恰好它外面覆盖着铁丝网。邦德先下手为强,他抓住网子,从下一条通道爬了出来,他刚跑到屋角,步枪开火,他头上的蝎子鱼鱼缸爆裂开来,水涌了出来。
邦德在鱼缸中间快速撤退,退回到他唯一的避难所。正当他躲藏时,天使鱼的鱼缸像炸弹一样在他耳边爆炸。
他在仓库一端,强盗在另一端,间隔50码,他没有机会跳窗出去。他站了一会儿,调整呼吸和思考。他意识到鱼缸只能保护膝盖一下的部位,他得在强盗的眼皮底下跑到下一个狭窄通道。不管怎样,他不能站着不动。当他正在思考时,强盗一枪打碎了一堆贝壳,碎片在他周围弹起,像黄蜂嗡嗡作响。邦德开始奔跑,另一枪穿过他的双腿中间,击中地板,一个藤罩保护的大玻璃瓶裂成了两半,一百多个海蛤蜊掉到地板上。邦德跑回去,向边上大幅跨步。他拔出贝雷塔手枪,在越过中央通道时开了两枪。他看见强盗跳起来躲避,一个鱼缸在他头上破碎。
邦德咧嘴一笑,这时他听到头顶的鱼缸被击碎。
他立即蹲下一只脚,朝强盗的腿开了两枪,但对他的小口径手枪而言,50码太远了。另一个鱼缸裂开了,第二枪射在了大铁门上。
强盗再次射击,邦德只能来回躲避。作为回报,他偶尔开一枪,让强盗保持距离,但他知道这场战斗要输了。那个人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弹药,而邦德枪里只剩两颗子弹,他口袋里也只有一个弹夹。
他来回穿梭,那些珍稀鱼类在水泥地上疯狂摆动,他弯下腰来捡女王贝壳和头盔壳,向敌人投掷它们。它们经常打中强盗头上的鱼缸,但这收效甚微。他想打掉灯泡,但两排灯至少有二十盏。
最终邦德决定放弃。他有一个撤退战略,在战斗中有所变化比在这耗尽自己好。
当他通过一排鱼缸时,其中一个裂开了,他把它推到地板上。这是半箱的罕见的暹罗斗鱼。令邦德感到满意的是,随着这个鱼缸坠毁,其他鱼缸也掉在地板上碎成碎片。邦德在支架上清理出一个宽敞空间,他飞快地捡起他的鞋子,冲回桌子,跳了起来。
强盗没有射中他,屋里响着水泵的轰隆声,破鱼缸的水滴声和濒临死亡的鱼类的摆动声。邦德穿上鞋子,系紧鞋带。
“嘿,英国佬,”强盗耐心地喊,“出来吧,否则我要开始使用炸弹了,我有足够的弹药。”
“我投降,”邦德举起颤抖的手回应,“但是你打碎了我的一只脚踝。”
“我不开枪,”强盗喊,“把你的枪扔在地板上,举起手来,走到中央通道。我们可以简单聊几句。”
“我别无选择,”邦德说,试图在他的声音里加入绝望。他把贝雷塔手枪哐的一声丢到水泥地上。他抓住口袋里的金币,用缠着绷带的左手紧紧握住。
邦德呻吟着,把脚放在地板上。他一瘸一拐地拖着左腿走向中央通道,手与肩举平。走到一半时,他停了下来。
强盗慢慢向他走来,他的枪指着邦德的肚子。邦德高兴地看到,他的衬衫湿透了,一道伤口横过他的左眼角。
强盗沿通道左边前行,距邦德约10码远时,他停了下来,一只脚随便放在水泥地板上一个小突起物上。
他用步枪示意。“举高点儿。”他严厉地说。
邦德呻吟着,举高他的手几寸,使它们几乎横过他的脸,好像在防卫自己。
在指缝间他看到了强盗的脚趾踢中了什么东西,一阵微弱的叮当声响起,好像一个机关被触动。邦德的目光一闪,下巴一紧。他现在知道在莱特身上曾发生了什么事。
强盗过来了,他冷硬而瘦弱的身体遮盖住他刚才站的地方。
“上帝保佑,”邦德说,“我要坐下。我的腿无法支撑我。”
强盗停在离他几英尺远的地方:“继续走,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英国佬。”他露出烟草渍瘢的牙齿。
“大鼻子王八蛋。”强盗说。
就在那时,邦德用左手扔出金币。它们落到水泥地上,开始滚动。
就在几分之一秒的时间,强盗往地上看了一下,邦德飞起右腿,几乎踢飞了强盗手中的枪。同时,强盗扣动了扳机,子弹无害地通过玻璃天花板。邦德一下冲向强盗,两手捏成拳头打向强盗的下身。
强盗痛苦得大叫。邦德的左手也受到猛烈撞击十分疼痛,他还没起身,强盗用步枪猛撞他的背,他疼得缩了回去。邦德再次用钢板鞋猛烈痛击对手,击中强盗的膝盖骨。强盗试图拯救自己时发出痛苦的尖叫声,步枪滚到地面。邦德又冲上去几记上勾拳猛打,强盗倒在通道中央,躺在他刚才触动的机关对面。
当强盗身体撞到地面,地板一下裂成两半,强盗的身体几乎立刻消失在混凝土地板上的黑色活动板门里。
强盗发出恐怖刺耳的尖叫,他双手抓住地板的边缘,全身悬在空中。
邦德喘着气,叉着腰恢复呼吸。然后,他走到陷阱的边缘,向下看了看。
强盗吓坏了,他的嘴唇紧闭,眼睛瞪得很大,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
邦德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听到水冲刷仓库地基的声音,朝海一侧有微弱的光。邦德猜测那里有一个通向海洋的出口。
当强盗的呜咽声平息,邦德可以听到一些激动人心的声响。通过这剧烈的声响,邦德猜想是锤头鲨或虎鲨。
“拉我出去,朋友。救救我。拉我出去。我扛不住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告诉你。”强盗声音沙哑,低语恳求。
“纸牌怎么样了?”邦德低头看着他疯狂的眼睛。
“大先生做的。他让我在坦帕找了两个人。她在‘绿洲’背后的弹子房。她没有死。让我出去,朋友。”
“美国人莱特呢?”
强盗面孔扭曲,拼命辩护:“那是他自找的,他今天早上一大早叫我出去,说这地方着火了,他坐在车里看见的。他把我拉到这里,想要搜查这地方,就摔进了陷阱。纯属意外。我发誓这是他的错。我在他完蛋之前把他拖了出来,他会没事的。”
邦德冷冷地看着他用发白的手指拼命抓住边缘,他知道必定是强盗在背后启动螺栓,以某种方式造成莱特掉进陷阱。他可以想象地板分开时,这男人胜利的笑声,当他们最终捞出莱特被吃掉一半的身体时,他残酷的笑容,还有他用笔写了那张纸条并把它粘在绷带上的表情。
愤怒抓住了他。
他狠狠踢了两脚。
一阵短促的尖叫从地下深处传上来。水花四溅,然后在水里引起巨大的骚动。
邦德走到天窗的一边,按下中央枢轴,陷阱口的混凝土板旋提上来。
在陷阱关闭之前,邦德听到一个可怕的呼噜声,好像一头灌满水的大猪。他知道这是鲨鱼从水里伸出可怕的扁鼻子,镰刀形的嘴扑向漂浮在水面的躯体的声音。他战栗了一下,把螺栓踢回去。
邦德收集散落在地板上的金币,拿起他的贝雷塔手枪。他走到大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混乱的战场。
没有什么迹象显示宝藏的秘密已被他发现。先前邦德跳入其中的蝎子鱼鱼缸已被子弹打裂。在早晨时他们发现鱼死在鱼缸里不会惊讶。他们可以从鲨鱼池找到强盗的残躯。大先生会收到一份详细的报告,在塞卡特尔号带来下一批货物前必须花几万元才能修理好这里。他们也许还会发现一些邦德的子弹,从而猜到这是他的杰作……
邦德冷酷地抹掉地板下的恐怖对他造成的震撼。他关掉灯,从大门出去。
他为纸牌和莱特追回了一点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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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erberus,刻耳柏洛斯,守卫地狱之门的三头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