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曼大街位于第八和第九街区,从法布街区的圣誉街一直延伸到歌剧院。这是一条漫长而无趣的街道,但它却拥有整个巴黎最牢固的建筑。这里不是最富裕的大街,最富裕的大街要数耶纳大道,但有钱人不一定是一个声名显赫的人,耶纳大道中许多的房东和房客的名字都是以“埃斯库”“奥维兹”“斯基”和“斯坦”结尾,这些显然不是有名望的名字。更重要的是,耶纳大道几乎全是住宅楼房。偶尔的两间商店,由列支敦士登或者巴哈马控股的公司,也只不过是出于税收目的。奥斯曼大街并不像耶纳大街。在世纪之交,用沉重的砖块砌出来的庞大的帝国大厦巍然耸立。这里有里尔、里昂斯、波尔多、克莱蒙费朗等等在棉纺织、艺术丝绸、煤矿、红酒、钢铁和船运等领域赫赫有名的企业进驻。其中,还有唯利是图、逃避债务的奸诈小人。
在这些声名显赫的公司中,坐落着几座教堂,一座小小的博物馆,还有法国莎士比亚社团的所在地。你还能发现一些慈善机构的总部也位于此。例如,在136号,一块黄色的铜板上刻着“firco”,下面是一行小字:“博爱国际救助所”。如果你对这个机构有兴趣,不管你是理想主义者,或者只是一个销售员,你都可以按下他们干净的瓷做的门铃,门会应声而开,你会看见一个典型的法国看门人。如果你的事情紧急,或者有非凡的意义,看门人会带你穿过大厅,来到一扇双门面前。门内会有你期待要见的人。一间脏乱的大房子,一半的人坐在廉价的椅子上,正在打字、写信,或者忙着一些大生意,不停地进进出出、打电话。屋子里摆放着金属箱子,抽屉敞开着。如果你观察仔细的话,你也许会察觉,所有的人几乎都在同一年龄段,介于30到40之间。这时候,你或许会想找一个负责秘书工作的人,很遗憾,你会发现自己找不到。
你会发现有人向你投来防御性的目光,在一家忙碌的公司里,这也是司空见惯的。不过,要是你想找一个人询问,那么离你最近的那个人也许会帮上忙。“博爱会的目的?”你问。
“先生,我们的存在,是为了让上一次战争中,所有的地下反抗组织成员中盛行的理念得到延续。”
“啊,不,先生,我们是非政治性的。”
“我们的资金?它们来自与我们有同样目标的慷慨的会员。”
“你有一个地下反抗组织的亲人或朋友,你正在寻找他们的下落?”
“当然,先生,名字呢?”
“好,乔治·卡拉斯基,最后一次联系是在1943年的夏天。我的天哪!”
“好,乔治·卡拉斯基,1943年。”
“朱尔斯会去柜子那找相关资料。”
接着,你会得到回复。
“死了,在一次爆炸中身亡,时间是1943年10月21日。”
“我很遗憾,先生。还有什么可以帮你吗?”
接着,你或许会听到一些颇有文采的句子。
“请原谅我没有时间将firco的故事仔细讲述,但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你想要的信息。今天太忙了,今天是国际避难日,我们有太多前来咨询的人。啊,下午好,先生,请进……”
这就是耶纳大街的情况。你会对他们高效杰出的工作印象深刻。
邦德完成了他的自然疗法后,在天黑前前往了伦敦。他开着贝特小姐的微型汽车,在布莱顿小镇卢西恩的餐厅中美美地品尝了意大利肉酱面和基安蒂红葡萄酒。与此同时,firco的董事紧急召开了一场会议,时间在晚上7点。董事们,全是男士,从欧洲四面八方赶来,或坐火车,或搭乘飞机,结伴或独自一人走进了耶纳大街136号。有人倚在前门,有人站在后门。从下午到晚上,不停有人进进出出。每个人都有规定到达的时间。公司内部除了各处门道有专人警戒外,还有其他不引人注目的安全措施,例如随处可见的警铃,专门监视楼下后门处动静的监控,一整套虚假的公司记录……有必要的时候,公司董事马上就会偷偷换掉记录。
7点的时候,二十位男士或大步流星,或迈着八字步,或慢吞吞,陆陆续续都进入了三楼的会议室。会议主持人早已经到位。他们彼此之间没有寒暄问候,只是按照各自的编号依次坐下来。由1到21的编号代替了他们的名字。当然,每个人的编号都不是固定的。为了安全起见,每月1号,他们的号码就会前进两个号。没有人吸烟或者喝酒,因为在这里都是禁忌。也没有人去看自己面前那一份伪造的公司董事会议事记录。每个人都安静地坐着,用专注、尊敬和谄媚的眼神注视着主持会议的主席先生。
大家看见,这位主席先生在本月份的代号是no.2,任何人看见他都有同样的感觉,即使是第一次见面,因为他也是组织成员之一,他们一生或许也就见两三次面。主席先生犀利的眼睛几乎要将你的脑袋吸掉。要想成为组织的成员,需要具备三个基本素质:过人的身体素质;性格刚毅,内心笃定;可以完全摆脱动物般的暴力倾向。这群人总是能够识别一般人无法获知的信息。在原始部落中,你会发现,有人具备与生俱来的领导气质,他们很容易就会成为部落领袖。历史上的伟大人物,例如成吉思汗、亚历山大大帝、拿破仑,以及其他伟大的政治家,都具备这样的特质。也许他们甚至掌握了催眠知识和经验都不足的人,例如阿道夫·希特勒,他能号召欧洲八千万人为之效力。当然,no.2也具备这些特质,大街上随便一个人都能认出他,更别说眼前这些精挑细选的二十人了。对于他们来说,虽然他们在各自的职业生涯中,都沾染上了冷嘲热讽的习气,虽然他们对人都有些麻木,但是,他们的主席,至高无上的统帅,几乎是他们的上帝。
这位主席就是恩斯特·布罗菲尔德,生于1908年5月28日,父亲是波兰人,母亲是希腊人。他在华沙大学攻读经济和政治历史后,继续在华沙工学院研读工程学和放射电子学。他在25岁的时候,获得了邮电部门的中心行政职位。对于一个大学高材生来说,他的选择令人困惑,但是布罗菲尔德逐渐对世界信息开始产生了兴趣。为了在这个世界获得一席之地,掌握权力,他决定要更快、更精确地获取信息。他认为,历史上每一次正确的决定,背后都是对真相的先知,不管是和平还是战争年代,那才是荣誉之源。他在这方面做得不错。在中央邮电部门,他能够勘察所有的电缆和电报内容,同时能在华沙证券交易所进行信息交易——偶尔的,一般都是在有绝对把握,或者邮政业务发生改变的时候。现在,波兰正在筹备战争,他的部门捕获了进口大量军需品和外交电报的信息。布罗菲尔德改变了策略。这些信息极具价值,对他来说可能一文不值,但对敌人来说,可是价值连城。起初的技术很拙劣,但后来渐渐变得更专业,布罗菲尔德谋划着要掌握所有的光缆信息,然后有选择地将标注“高度机密”或者“高度紧急”的信息秘密记录在笔记本上。接着,通过小心翼翼的操作,他建立起以他为首的虚假信息传递网络。这些人大多都是各大使馆和军备公司中的小人物,能够记录有关部门活动的秘密——英国大使馆中职位低下的小密码管理员、法语翻译人员、私人秘书,他们才是真正可以在大型组织中活动的人。他们的名字很容易就能从外交官衔名录中得知,打个电话给公司,或者直接问主席的私人秘书,都能找到他们。布罗菲尔德代表红十字会说话。他们希望讨论相关的捐助。当布罗菲尔德获得所有人的名字后,开始逐渐形成自己的网络关系网。他小心翼翼地接触德国军事部门,复制他们的重要文件。他很快就对接上了德国反间谍机构阿勃韦尔,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当据点膨胀的时候,他需要更多的金钱来维护庞大的信息市场(布罗菲尔德仅接受美元作为支付方式)。他考虑过重用苏联人,但后来又解散了他们,接着,他又重用捷克人。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几乎是一个掌握世界安全事态的关键人物,但安全总是时常受到各种威胁,例如:瑞典和德国人之间,可能存在大量的情报部门;同盟国之间的反间谍行动、密码破译行动;长时间使用同样的名字;国家的某些特工死亡或者由于缺乏某些必要知识而离职。无论如何,现在他手上有20万美元,即使战争来临,他也能舒舒服服地生活。是时候离开去寻找更广阔的世界——一个更安全的领域了。
布罗菲尔德谨慎地谋划着他的撤退。首先,他慢慢地解散部门。他解释说,英国人和法国人已经将安全提上日程。可能还有一个遗漏——他总是温和地斥责他的同伴——他的秘书已经改变了立场,他总想要更多的钱。接着,布罗菲尔德拜访了证券交易所里的朋友,用一千美元让朋友们守口如瓶,并将所有的资金投入了阿姆斯特丹的无记名债券中,然后转移到苏黎世一家安全的银行中。布罗菲尔德总能在最终告诉他的联系人之前,嗅到对方的动态,通过暗自调查各个合伙人的动向和日常活动,掌握他们的第一手资料,然后更改个人的档案内容,包括姓名和出生日期,一点蛛丝马迹也不会放过,以免给人口实。他找到护照加工工厂,想办法操纵每一个海港,并以2千美元的价格购买了意大利海员的通行证。接着,他搭下一班船前往瑞典。在斯德哥尔摩做短暂停留时,他认真观察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探知战争的进程。布罗菲尔德用最初的波兰护照飞到土耳其,将钱从瑞士转移到伊斯坦布尔的奥斯曼银行,然后等待波兰战败。接着,波兰果然战败。他声称要去土耳其避难,为了能够得到批准,便花了一笔小钱贿赂了当地的政府官员。如此一来,他顺利地在土耳其定居下来。安卡拉电台很高兴得到他的专业服务,他在那里建立了秘密组织去窃取信息,这个组织比当初的还要专业和可靠。他在出售信息的时候,心里总是揣摩着哪一方会取得最终胜利。他就像一根墙头草,永远靠向对自己有利的一方。他从来不会放弃任何机会,在战争中,他获得了英国、美国和法国的巨额财富和至上荣誉。他在瑞士银行用假名存了50万美元,然后用新名字获得了瑞典的护照,最后飞到南非,过着极其奢靡的生活。
现在,布罗菲尔德认为,他安全回归的时候到了。他坐在耶纳大街安静的会议室里,缓慢地扫视在场的二十个男人,看看有谁敢不注视着他的眼睛。布罗菲尔德的眼睛就像一池深不见底的水,仿佛要把人吞噬进去。这是他必备的能力。二十个情报人员都在揣测主席的态度,对事情进行分析。简单地说,他们都表现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这样才能在主席的信任和庇护中生存下去。但是他们暂时放下了罪过或者虚假,让布罗菲尔德感到,他们是可信的,就像玻璃鱼缸一样透明。他们希望能够经受住布罗菲尔德的考验。但布罗菲尔德有着最严格的好奇心,他的目光就像显微镜一般,甚至连透明玻璃上的稍许瑕疵也能洞察到。他三十年来一直做这样的事情。他能够坐上今天的位置,肯定有过人之处。高度的自我肯定不断铸造了生命中的成功,他总是尝试着获得更多的进步。
他的眼睛缓缓地、平静地打量着在座的所有人,眼下的脸颊丝毫没有一点放纵、病态,或者老态。刚毅的脸庞,加上他的小平头,更彰显他的干练和威严。虽然下巴的形态暴露出他的发福,但却是中年人具有权威的表现。在大而方的鼻子下,他的嘴唇非常完美地匹配着他的哲学家或科学家般的脸庞。他骄傲的神情令人感到神采飞扬。扁长形的黑色嘴唇,透露出有些虚假和丑陋的笑容。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充满愤恨、专制和残酷的家伙。但就像许多人崇拜莎士比亚一样,在座所有人都非常崇拜他。
布罗菲尔德的身体就像二十块大石头一样重,浑身都是肌肉。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业余的举重选手,但在后来的十年里,他放松了锻炼,肌肉都变成了大肚子,只能隐藏在肥大的裤子里。剪裁精致的双排上衣包裹住肥胖的身体。他的很多衣服都需要找专人定制。布罗菲尔德手长脚长,却总能听从大脑的摆布,敏捷活动。休息的时候,他从来不吸烟,也不喝酒,更不随便找女孩子过夜。现在,考虑到身体的健康,他不吃太多东西,过着有节制的生活,让许多人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二十个男人围坐在长桌边,接受他目光的审视。他们也算得上是国际上的大人物,年龄都在30到40岁之间,所有人都身强体健,有着不凡的锐利气势。其中有两个人与众不同,有着鹰般锐利的眼睛。两个人都是科学家:第一位是科特兹,民主德国的物理学家,五年前,他携带着秘密的资料来到联邦德国,换取了自由、金钱和瑞典国籍的庇护;另一位是马斯罗,是一名电子专家,曾经担任荷兰菲利普公司无线电研究部门主任。在一次莫名的失踪后,他将名字改成了现在的马斯罗。其他的十八个成员来自六个民族。每个民族都由三个人组成一个小组,一共分成六组。他们都是国际上臭名远昭的罪犯,或者破坏集团里的余孽。这六个小组的成员分别来自意大利西西里的黑手党、法国科西加联盟、苏联锄奸团、德国纳粹党、南斯拉夫的秘密警察局,还有土耳其的毒品走私团。每一个人都是黑社会里的高层人物或者秘密工作者,当然,他们也是完全的阴谋家。当他们行动的时候,个个都是能瞒天过海的英雄;当他们安静下来的时候,又是衣冠楚楚的绅士。表面上看,他们都有正当的职业,所持的护照有合法的签证,能畅游世界。他们在原籍国家的警方记录里,以及国际犯罪或者间谍侦破的记录里,都是清清白白的人。但他们在加入这个组织之前,必须有最凶恶的犯罪行为——犯过恶行,但却能保持清白,就是参加这个组织最重要的条件。
这个组织就是:恐怖勒索报复反情报特别行动党(special executive for counterintelligence,terrorism,reverge and extortion)。它的每一个词开头的字母构成了:spectre,恰好是“魔鬼党”的含义。这个组织的创始人兼首领,就是恩斯特·布罗菲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