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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命运甚至要对勇气低头 (东罗马帝国的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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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士丁尼一世皇帝的政绩

狄奥多拉皇后

大竞技场的党派与君士坦丁堡的骚乱

查士丁尼一世皇帝掌握帝权后,首先执行的政策就是与狄奥多拉共同统治帝国。这位皇帝的情妇,身世坎坷,最后成为皇后——那过程很难说是妇德的胜利。

时间要回溯到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皇帝在位时期。当时在首都君士坦丁堡,居民分成蓝绿两种颜色彼此对立。一个来自塞浦路斯名叫阿卡修斯的男子,为“绿党”管理野兽,所以大家都叫他“熊师傅”。这是个非常光荣的工作。

因此,阿卡修斯死后,他的妻子立刻改嫁,准备好了继承人,但她只是白忙一场,亡夫的工作被交给了别人。

阿卡修斯有科米托、狄奥多拉、安娜塔西亚三个女儿,都尚在稚龄,他死时长女只有七岁。

在一个庄严的节日,难以度日的母亲为这三个可怜的孤女穿上乞丐的衣裳送到剧院去,她们站在舞台上嘲弄当时的绿党,对蓝党表示同情。这时候的印象强烈地烙印在狄奥多拉的脑海中,后来更影响到帝国的政治。

年轻时的狄奥多拉

三个孤女成长为动人标致的姑娘,为拜占庭市民提供了不少欢乐时光。

原本狄奥多拉担任科米托的配角,扮演奴隶,渐渐地也能独当一面。她表演的既不是跳舞也不是唱歌,更不是演奏笛子,她表演的是哑剧。演技精湛的她,每次鼓起脸颊,用滑稽的动作诉说自己的不幸遭遇时,整座剧院就哄堂大笑,响起如雷的掌声。

不过狄奥多拉最大的本钱还是她貌美动人,不但备受赞美,男人也争相向她求欢。

她五官匀整,皮肤白皙,充满活力;灵活的眼神表现出她那千变万化的情绪;她体态轻盈,仿佛可以在掌上跳舞一般。她那倾国倾城之美,在情人眼中看来,简直不是笔墨能形容的。

不过她却欠缺高雅气质,并不在意抛头露面,也乐于提供情色享乐。

等待一夜风流的情人,经常从情敌床上硬把她拖出来。任何罗马公民,不管是不是外国人,一切阶级、从事一切职业的人,都在享受她的淫荡魅力。因此害怕丑闻和诱惑的人,一看到她走过来,立刻就将脸转开。

擅长讽刺的历史学家普罗科匹厄斯赤裸裸地描述了狄奥多拉在剧院中恬不知耻的大胆表演。

据他说,不久狄奥多拉就玩腻了一切情色秘术,对薄情的美神大表不满。事实上,不只是她的不满,就连她的享乐技巧,今天如果要用俗语把那些一一描述出来,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

成为首都市民泄欲和轻视对象的狄奥多拉,后来和来自提尔,名叫埃克玻卢斯的男人同居了一段时间。这个人即将去统治非洲的昔兰尼加。但不知道是狄奥多拉红杏出墙,还是包养狄奥多拉太花钱,总之,狄奥多拉不久就被甩了,两人的关系宛如昙花一现。

一贫如洗的她,从亚历山大港踏上漫漫长路,回到君士坦丁堡,一路上受到各城市男人的欢迎与玩弄。

天不怕地不怕的狄奥多拉只怕一件事情,就是怕成为母亲。由于性关系复杂,再加上非常小心,虽然没有演变成那样的事态,但她确实有过一次生小孩的经历。

刚出生的婴儿被其父亲及时救出,送到阿拉伯去接受教育。父亲临终时,告诉年轻人他的母亲就是皇后,年轻人满怀希望赶到首都宫殿和狄奥多拉见面。

但是之后年轻人就失踪了,所以有流言指出,皇后杀了自己的孩子,想要抹消过去的污点。

就在到处都遭人指指点点,生活也陷入困境时,有一天,狄奥多拉似睡似醒之际,她看见了一道幻影,幻影告知她不久将成为伟大君主的配偶。

知道就要时来运转的她,随即从帕夫拉戈尼亚回到君士坦丁堡,发挥她最擅长的演技,举止贤淑端庄,以纺羊毛渡过难关,在一间小房子里——后来成为宏伟壮丽的寺院——过着安静的日子,显得既贞节又孤独。

也不知道是偶然还是故意,总之,当时气势如虹的贵族查士丁尼一世看到她的美貌,立刻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当时查士丁尼一世大概是为了修养身心,也或许是出于宗教上的理由,长期禁欲。她开始用恬不知耻的动作,接着再用情色技巧,煽起他心中的熊熊欲火。并且等最初的陶醉平息后,接下来就以爱情和知性的稳重手腕继续掌控他的心。

查士丁尼一世想让心爱的人生活富裕,于是便提升她的地位。他毫不吝惜地将东方的财宝倾注在她身上,最后或许是出于宗教上的考虑,他决定正式娶这个爱妾为妻。

不过,当时法律禁止元老院议员和出身卑贱的女性,以及以演艺为业的女性结婚。皇后鲁皮西娜(别名尤菲米娅)也表示反对。另外,查士丁尼一世信仰虔诚的母亲维吉兰提娅虽然给予狄奥多拉的美貌和知性很高的评价,不过还是对她的傲慢和品行不端感到忧心,唯恐儿子和她结婚会损害到信仰的虔诚和幸福。

伟人都知道等待,查士丁尼一世也不例外。他决定等皇后死了再说。在这期间,他听也不听她那含泪的恳求。

皇后因悲伤过度辞世后,伯父查士丁一世皇帝公布新法律,取消旧的严格规定。新法律给予因演艺玷污肉体的女性“荣誉悔改”——借用布告文的说法——的机会,获准可以和高贵的罗马公民结婚。

查士丁尼一世随即举行婚礼,狄奥多拉正式成为他的妻子。随着他的晋升,她的地位也逐渐提高。最后,查士丁一世皇帝为侄子查士丁尼一世披上紫袍,首都总主教立刻为他们两人戴上帝冠。

但是他们两人已经无法满足依照严格的罗马习俗给予皇后的一般荣誉,于是,查士丁尼一世让她坐上宝座,成为与他对等的帝国共治者,逼迫各行省总督向他们两人宣誓效忠。

就这样,整个东罗马帝国向阿卡修斯女儿的才干和幸运屈服了。以前那个让观众着迷、玷污的君士坦丁堡剧院的优伶,现在成为君士坦丁堡的皇后,受到政府高官、正统派主教、军队司令官、各国君主的景仰。

认为丧失贞操就是堕落女性的人,则对毁谤她的谣言听得津津有味。出于嫉妒和义愤,谁也不把她的美德看在眼里,大街小巷都充斥着流言,细数她伤风败俗的行为。

前所未有的皇后

成为皇后后,也不知道狄奥多拉是出于轻视还是出于羞耻,她经常拒绝一般大众的奉承赞美,逃离首都令人厌烦的气氛,一年中大半时间都在普罗庞提斯(马尔马拉海)和博斯普鲁斯的几座行宫里过着舒适的日子。她不断感谢自己的美貌,精心保养,享受沐浴和美食,早晚都躺着歇息。

在避人耳目的房间里,她在自己喜爱的侍女和太监环绕中打发时间。为了亲信,她可以弃正义于不顾,让他们尽情满足性欲。

她那淫荡的会客室里,国家的知名人物络绎不绝,不过他们在长久等待之后能够做的,就只是吻一下皇后的脚。并且在那样的时候,狄奥多拉的脾气也是阴晴不定:有时候在一言不发中显示皇后的傲慢,有时候则仿佛回想起来一般,表现出喜剧演员的轻浮。

另外,她也积极累积财富,显然她考虑到了丈夫死了以后自己的处境。同时她也痛恨两名将军,这是她的不安造成的。那两人在查士丁尼一世皇帝卧病时,竟然轻率宣称他们无法服从首都的指示。

狄奥多拉还具有与女性颇不相称的恶行——残酷。这在后世对她的评价上留下难以磨灭的污点。

她派遣无数密探,搜集对她不利的举动和流言,逐一向她报告,如果被密探指为涉有罪嫌,她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当事人送进司法无法置喙的牢狱里。还有流言指出,不管受冤者怎样哭诉恳求,这位冷酷的女王完全不为所动,对受冤者施加鞭打酷刑。

有不少悲惨的牺牲者在黑暗、污秽的地牢里咽气。即使活着出来的人,大部分都失去四肢、理性或财产,成了展现皇后报复的、活生生的“纪念碑”,而且连下一代会受到波及连累。

被宣判死刑或流放的元老院议员和主教,若是被交给她的心腹刑吏,连这个刑吏她都会厉色威胁说:

“如果不迅速执行命令,我就把你的皮剥下来。”

狄奥多拉的信仰中有异教的影子,因此在当时人看来,不管狄奥多拉信仰有多么虔诚,都不能弥补她的一切恶行。

不过如果她能运用她的影响力,让皇帝的信仰不那么狂热,那么到了今天,我们应该可以赞扬她的信仰,在某种程度上原谅她在教义上犯的错误。

在所有查士丁尼一世为信仰和慈善从事的事业中,狄奥多拉总是享有同等荣誉的待遇。特别是接下来要介绍的慈善制度,应该是出于同情自己不幸的姊妹——为了生活不得不卖淫——而制定的。

那个制度就是将博斯普鲁斯海峡东边的行宫,改建成豪华壮丽的修道院,收容首都街头和妓院里的数百名妓女,提供大笔生活费,让她们住在那里。

长久被软禁在这个安全、神圣的隐居场所中的女性,据说有人因过度绝望而从那里投海自杀。不过因皇后的仁慈而从罪恶和穷困中被拯救出来的悔改者的声音,把那流言给抹消了。

查士丁尼一世皇帝给予狄奥多拉的知性高度评价,甚至认为狄奥多拉是神赏赐给他的礼物。事实上,他公布的法律,大部分是出自狄奥多拉贤明的建议。

不仅如此,正如我们在民众暴动和宫廷内发生事情时可以看到的那样,她也具有勇气。至于贞节,和查士丁尼一世结婚以后,就连最不留情的敌人,也不得不对她的完美保持沉默。这一方面是她对爱已经充分满足,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克制,为了义务和利益,必须牺牲快乐。这一点颇值得称赞。

不过神并没有听到她想生儿子的热切愿望,更悲惨的是,她与查士丁尼一世的独生女儿,小小年纪就夭折了。

但即使有这些不幸,狄奥多拉的权势仍然丝毫没有被动摇。另外,也不知道是使用技巧还是出于妇德,总之,她彻底掌控了皇帝的心,拥有皇帝完整的爱。因此有不少看到他们吵架的人,不知道那只是假象,误以为他们夫妻感情不好,结果丧了命。

或许是年轻时过度放浪形骸,狄奥多拉的健康早已受损。有一次,御医们建议她前往皮媞亚温泉去疗养。

这次疗养之旅,以禁卫长官为首,除了会计长官、督军和贵族之外,还有四千名侍从跟随。皇后要走的公路被重新修建,甚至还新盖了宫殿让皇后住宿。经过比提尼亚时,她捐了大笔金钱给教会、修道院和医院,要他们向上天祈祷,让她恢复健康。

但结婚后第二十四年,即登基后第二十二年,狄奥多拉死于癌症。

查士丁尼一世悲痛万分。这个原本可以动用权力,娶全帝国最高贵少女的人物,失去了他最心爱的、以前在剧院当过妓女的女人。

轰动首都的竞技

古代希腊人和罗马人的竞技有很大的不同,在希腊有名的人全是表演者,而在罗马则任何人都是观众。

希腊的奥林匹克竞技向财富、实力和野心敞开大门,所以只要是对自己的资质有信心的人,都可以模仿狄俄墨德斯和墨涅拉俄斯,亲自驱马参加竞技。

豪华宏伟的大竞技场,一次可以让十辆、二十辆、三十辆战车(二轮车)疾驰狂奔。在这个大规模竞技中获胜的人,可以得到表示嘉奖的桂冠,个人的名字、家族的名字以及故乡的名字将一起受到赞美。另外,比黄铜和大理石的纪念碑还要永恒不朽的抒情诗也会歌颂他的荣誉。

至于罗马,不要说在大赛马场骑马了,就连在那里现身,元老院议员固然不用说,即使是一般市民也都排斥。原因出在活动内容上。赛事费用虽然由国家、皇帝、政务高官出资,但经营管理却完全由下层阶级一手包办。

最初的竞技非常简单,只有两辆战车奔驰,驾驭者以身上的红色和白色制服区别。后来又加上浅绿色和亮丽的蓝色。一天竞技二十五次,总计有一百辆战车从早到晚在大竞技场上驰骋竞技,带动高潮。

不久,这四种颜色成为合法组织,其神秘渊源也被逐一解读出来。四种颜色代表四季的自然色彩。红色是夏天的天狼星,白色是冬天的雪,蓝色是秋天的树荫,绿色是春天的田园。

当然,也有人认为四种颜色是根据四种元素,而不是四季。绿色和蓝色是大地和海洋的对比。因此绿色若是获胜,就表示丰收;蓝色胜利,则代表海运繁荣。

但是和罗马城民的盲目狂热——将生命和财产系于党派的胜负相较,这种农民和水手的对立,还算是温和的。

蓝党与绿党的对抗

历代的贤明皇帝虽然看不起民众的这种愚蠢娱乐,不过还是予以默许。至于卡利古拉、尼禄、维特里乌斯、维鲁斯、康茂德、卡拉卡拉、埃拉伽巴路斯这些昏君,则亲自统领绿党或蓝党。他们经常到马厩去,向自己中意的骑士打招呼,而把死对头的骑士骂得狗血淋头,完全一副小老百姓模样,借此收揽人心,笼络大众。

大竞技场的对抗经常演变成流血冲突,直到罗马无法举办这种活动为止,节日庆典总会陷入混乱之中。比如狄奥多西一世,也不知道是出于正义感还是好意,为了维护绿党,就亲自去阻止执政官和贵族的蛮横无理,这些人总是狂热地支持蓝党。

君士坦丁堡从古代罗马继承的不是美德,而是愚蠢行径。以前让竞技场欢声雷动的这两个党派,让东罗马帝国的大赛马场变得更加疯狂、更加沸腾。

到了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皇帝在位期间,两党在对立中又加进了宗教因素,使得抗争变得愈发激烈。有一次,把石块和短剑暗藏于水果篮中的绿党,在这个庄严的场所,屠杀了三千名蓝党支持者。

而且并不是只有首都才有这种“民众病”,就连各地城市两党的支持者也各自组成强大的党派并开展激烈斗争,这撼动了脆弱的统治体制。

这种在情绪化的民众间产生的固执对立,后来便激化成更深刻的经济利害和宗教对立——家庭失去平静,兄弟、朋友反目成仇,女性受到诱惑,做出背叛丈夫的行为。所有的法律全被弃置不顾。

胜利的党派丝毫不关心个人和社会受到的损失。不管是在安条克还是在君士坦丁堡,他们都竭尽放纵之能事,那情景实在不能说是“民主主义的自由”。由于情况如此,所以要追求荣誉的人,都必须支持蓝党或绿党。

绿党获得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皇帝及其宗派的暗中支持。热心支持正统信仰和查士丁尼一世皇帝的蓝党,虽然经常在各城市、元老院和宫廷遭受迫害,不过还是被这位皇帝公开庇护了五年之久。

蓝党利用这样的后盾,留着有如匈人般的长发,身穿宽大的短袖上衣,粗声粗气叫嚷着,在街上昂首阔步,用那怪异的模样恫吓对方。白天他们怀里藏着双刃短剑,夜里则胆大包天武装起来聚在街头,静待行凶和掠夺的机会。

绿党党员固然不用说,有时甚至与党派斗争无关的居民,也会在夜里被蓝党剥得全身精光,还有不少人惨遭杀害,所以再也没有比三更半夜佩带金纽扣和豪华腰带出门更危险的了。

由于暴行不会受罚,他们愈来愈胆大妄为,最后甚至闯进民宅大肆掠夺,再放一把火把一切烧得精光,湮灭犯罪证据。

城市中已经没有避难场所和神圣的地方了,他们的贪婪和报仇葬送了许多无辜的性命。教堂沾满屠杀的血迹。凶手互相吹嘘自己“只砍一刀就让对方毙命”。

面对这些竞相穿上蓝衣的流氓恶棍,法律变成死条文,社会漫无秩序。债权人被迫取消债务,法官被迫推翻判决,主人被迫解放奴隶,父亲被迫拿出儿子的召妓费用。不只如此,还有不少贵妇成为仆人泄欲的工具,俊美的男童遭受绑架,离开父亲怀抱。最悲惨的是,已婚妇女——自杀的不算——当着丈夫的面受到强暴已成司空见惯之事。

遭受蓝党攻击又被司法抛弃的绿党,出于正当防御——其实是想要报仇,不久就展开反击,但是连战连败,存活下来的人最后也死在了刑场上。不过其中也有幸运逃到森林和洞穴里避难的人。这些残存分子后来毫不留情地蹂躏了把他们驱逐出来的社会。

虽然也有勇敢起诉蓝党罪行的司法高官,但是这些人全成为蓝党疯狂的牺牲品。

比如一名首都长官藏身在神圣的墓地里,还有一名督军则遭受鞭刑羞辱。其中最让人义愤填膺的是奇里乞亚总督,他的马夫被两名刺客暗杀,自己也几乎丧命。总督将刺客处死,但后来在狄奥多拉的命令下,总督在埋葬那两名罪犯的墓地上被处以绞刑。

对野心勃勃的人来说,社会混乱正是实现大志的绝佳机会。但是对一国的君主来说,维持法律秩序不只是义务,也攸关自己的权益,无论如何都必须让社会平静下来。

于是,查士丁尼一世发布敕令,坚决表明不分党派色彩,无辜者要保护,犯罪者要受罚。

之后,相同的敕令不知道发布了多少次,有时候也付诸实行。但皇帝出于个人好恶和过去的习惯,同时也有所顾虑,使得司法的天平依然倾向蓝党那一边。查士丁尼一世内心固然有过挣扎,不过无法忘怀也不能原谅喜剧演员时期所受屈辱的狄奥多拉的怨恨,还是占了上风。

尼卡暴动

两个党派虽然势不两立,但还是曾经停止过抗争,甚至互相勾结在一起,让首都几乎化为焦土。

查士丁尼一世皇帝在位第五年,1月13日纪念日这一天,大赛马场上绿党持续不断的嘘声,早已经让场内乱成一团。

亲临会场的查士丁尼一世皇帝默不作声,一直看到第二十二场。随后他再也忍不住了,经由传声筒严厉指责那些人。查士丁尼一世就这样点燃导火线,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皇帝与群众对骂。

表达不满的绿党开始时并不激烈,态度也很恭敬,只是指责政府官员的暴政,发誓会祈祷皇帝长寿、胜利。

查士丁尼一世皇帝则咆哮道:

“你们这些无礼之徒,好好听着。你们这些犹太人、萨尔马提亚人、摩尼教徒,给我闭嘴!”

但他们仍然寻求皇帝的同情,继续恳求说:

“我们既贫穷也无罪,却遭受虐待,在不公平的迫害下,已经无法走在街上。如果叫我们死,我们也乐于去死。但是皇帝陛下呀!要是我们非死不可,请陛下下令,让我们为陛下而死。”

然而即使绿党这样恳切哭诉,查士丁尼一世皇帝还是一再恶毒地咒骂他们。

身为主政者,这是什么态度?从这个态度上,绿党认为皇帝已经完全失去了威严,他们也不愿向拒绝公平的皇帝表示忠诚,于是开始臭骂起来,说他是杀人凶手、大笨蛋、不道德的暴君。

查士丁尼一世皇帝则更激烈地反唇相讥,问他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原本坐着的蓝党现在全站了起来,赛马场中情势险恶,一触即发。

绿党看出事态对自己不利,奔出场外,在君士坦丁堡内疯狂地烧杀劫掠。

当时正好有七名刺客在城内被游街示众,要被带往佩拉郊外的刑场。罪犯蓝、绿两党都有,都是被判有罪的大流氓。

到了刑场,七人当中有四名立刻遭到斩首,第五人被处以绞刑,当剩下的两人也要同样被吊死时,绳索突然断裂,那两人摔倒在地。大家都为逃窜的两人加油。幸运的是,从附近修道院来的圣科农教会修道士发现逃亡的两人,用小船把他们送到修道院。

两人一个是蓝党,一个是绿党。两党站在不同的立场,为暴政的残酷和为守护者的忘恩负义怒不可遏,因此两党签下协议,在囚犯获得解放并完成报仇之前要暂时休兵。

两派蜂拥过来的暴徒立刻就将内务长官的宫殿烧成火海,幕僚和卫兵惨遭杀害,牢狱被冲破,滥用自由扰乱社会秩序的歹徒再度获得自由。

上级派遣军队去解救长官,武装的群众随即扑向军队,并且人数愈来愈多,也愈来愈胆大妄为。不久,出于虔诚想要阻止流血暴动——虽然那样做未免太鲁莽——而介入协商的圣职人员,被担任帝国军履行职务的凶悍的赫鲁利人砍死。圣遗物遭到破坏,群众愈发义愤填膺,最后演变成为以神之名的抗争。

士兵准备发射箭头点燃的箭矢烧毁民宅,女人则从屋顶和窗户扔出石块,如雨一般落到士兵头上,市民和异乡人所放的火在四面八方熊熊燃烧起来,整条街都被火焰吞没。

这场大火烧毁了圣索菲亚大教堂、宙克西帕斯浴场、宫殿的正门和战神的祭坛,火势后来从宫殿延烧到君士坦丁大广场的长柱廊,医院和病患也都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同时多数教堂和宏伟建筑物也遭到破坏,金银财宝大量熔化,有一部分还被烧得不见踪影。

这只能用地狱来形容。上层阶级和有理性的人都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逃到亚细亚去。之后一连五天,两党把首都尽情糟蹋一番。

由于他们的暗号是“尼卡”(胜利),所以后来历史上把这次的暴动命名为“尼卡暴动”。

蓝党威风八面,绿党悲痛万分,无论如何,只要对立继续存在,对双方来说,社会秩序根本微不足道。就这样,他们暂时结合在一起,指责政府在司法和财政上的腐败,强烈批判两个应负责的人——狡猾的特里波尼亚努斯和卡帕多细亚贪婪的约翰是暴动的元凶。

如果这只是温和的批评,或许会遭受漠视也说不定。但事态一旦演变成城市化为火海,即使皇帝也不得不倾听民众的声音。查士丁尼一世皇帝立刻撤换财政和内政长官,由两名清廉的元老院议员取代。

做出这一让步后,查士丁尼一世皇帝前往大赛马场,承认自己的错误,同时也打算接受民众的悔悟。然而群众并不相信皇帝,即使皇帝向《圣经》发誓也不行。查士丁尼一世皇帝感受到威胁,立即逃回宫殿。

查士丁尼一世皇帝心中不由得暗生怀疑,这场暴动之所以持续那么久,显然背后有极具野心的阴谋家在指使。如果有的话,一定是受到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皇帝的外甥——海帕提乌斯和庞培的支持,这两人为绿党提供了资金和武器。

查士丁尼一世皇帝越是怀疑就越感到害怕,于是派人暗中监视这对兄弟,最后认定他们是刺客,命令他们离开宫殿。

两人恳求说,如果服从命令他们很可能就会叛变,但皇帝听也不听,硬把两人赶了出去。果然六天后,群众包围他们的住宅,逮捕他们送到君士坦丁大广场,尽管两人严厉拒绝,甚至他们的妻子也含泪求情,但他们还是被戴上代替帝冠的豪华首饰,被推上皇帝宝座。

被迫登基的海帕提乌斯当时如果能够听从元老院的忠告,煽起群众的愤怒,那么他的气势应该可以压过查士丁尼一世皇帝。不过他犹豫不决。

那时候,查士丁尼一世皇帝吓得蜷缩一团。拜占庭宫殿花园的台阶上系着好几艘船,已经暗中做好准备,可以随时将皇帝家人的财产,从首都转移到适当距离外的安全场所。

皇后的一席话解救了皇帝

命运甚至要对勇气低头。这时候,如果狄奥多拉没有抛弃女性的贤淑,也没有摆脱畏怯,那么查士丁尼一世皇帝的命运应该就此走到尽头。不过,就在那个名将贝利撒留也出席了的会议上,只有她显示出毅然决然的态度,说出下列一席话,把皇帝丈夫从迫在眉睫的危机中拯救出来。

“即使有能够确保安全的路途,我也绝不会逃走。虽说有生就有死,但是对曾经坐上皇座的人来说,为了苟活残存,连权力和威严都失去,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如果事态发展到不戴皇冠、不披紫袍地出现在大臣面前,就不能接受人们对皇后的问候,对我来说,活着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若是陛下想逃,陛下有财宝,海上也有船只,但请不要忘了还有悲惨的流离失所的滋味和屈辱的死亡在等候着。我已经有心理准备,要遵从‘皇座才是光荣的墓碑’这句古老的格言。”

多么刚强不屈——这个女人的态度让大家恢复了冷静,会议继续进行协商,随即做出结论,要再度煽起两派之间的对立。

蓝党对自己的愚蠢行为和罪行——只为了一点小事就和宿敌勾结,反击慈悲慷慨的守护者——幡然悔悟,再度承认查士丁尼一世是唯一的皇帝,离开大赛马场,只留下绿党和僭称帝号的海帕提乌斯在那里。

对手的禁卫军忠诚度令人怀疑,查士丁尼一世的军队则完全不同,它由历经波斯和达尔马提亚战役锻炼的三千精锐组成。这支部队分成两组,从宫殿里暗中出发,经过狭窄的小巷,从冒烟的余烬和坍塌的建筑物之间钻过去,最后同时撞破大赛马场两边的门冲进去。

绿党的群众在窄小的空间中冷不防地遭到突袭,乱成一团。他们根本无法抵挡正规军从两侧发起的攻击。另一方面,蓝党悔悟的怒气也在这时候爆发开来,据说有超过三千人惨遭屠杀。

海帕提乌斯从宝座上被拖下来,和弟弟庞培一起被带到查士丁尼一世面前,两人虽然请求饶命,但由于罪证确凿,而且其辩辞也颇令人怀疑,更重要的是,加上皇帝先前遭受到的惊吓,因此皇帝当然不可能赦免他们。

就这样,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皇帝的两个外甥,加上十八名贵族和担任执政官的共犯,第二天被士兵秘密处决,尸体被抛入大海;接着他们的宅邸受到破坏,财产被没收。

之后,大赛马场因服丧被关闭数年,服丧期满后,再度进行竞技,骚动又随之而来。总之,查士丁尼一世皇帝在位期间,蓝党和绿党的抗争始终未曾中断,继续为东罗马帝国带来动荡不安。

解说 拜占庭帝国概况和伊斯兰教势力

查士丁尼一世皇帝在位末期,东罗马帝国财政拮据,经济近乎破产。频繁远征和大兴土木掏空了国库。

他死后,资源和力量都匮乏的帝国失去了曾经恢复过的全部领土。东方再度和波斯萨珊王朝对立,西哥特人再度夺走西班牙西南部的领土,伦巴第人则入侵意大利半岛,其中尤以失去意大利对东罗马帝国造成的冲击最大。据说在查士丁尼一世皇帝之后继任皇帝的查士丁二世,接到这个不幸消息后伤心得甚至疯狂。

帝国的灾难并不只如此,紧接着,新的民族——阿瓦尔人和斯拉夫人——又从西方蜂拥而至。6世纪80年代,他们在巴尔干半岛大肆掠夺。

国内呈现一片混乱,国力迅速衰微。虽然每个皇帝都尽了全力,但还是有人篡夺帝位,危机愈来愈严重。

把帝国从这个困境中解救出来的是阿非利加总督希拉克略。他无法坐视中央混乱不顾,于是派遣和他同名的儿子前往首都,推翻当时的皇帝福卡斯,自己坐上宝座。

希拉克略皇帝(610年—641年在位)成功振兴濒临灭亡的帝国,建立了新的行政、军事组织,奠定了帝国永续长存的基础。他在位期间建立的新秩序,具有和过去诀别的意义。东罗马帝国从这个时候起,正式进入历史上所说的“拜占庭帝国”时期。

虽然是“罗马皇帝”的国家,但拜占庭帝国和以前的罗马帝国截然不同。二者的相异处略述如下:

地理位置是以希腊和小亚细亚为中心的东方,旧首都罗马在领土外,君士坦丁堡始终是这个国家的首都,所以这个国家没有西方的风格。

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国民也是希腊人。名叫“罗马人”的希腊人,在我们看来固然怪异,但拜占庭人坚持这个表面上的民族认同。他们将自己定位为是罗马帝国的正统后裔,认为自己是特别的人种,以这样的自尊心在惊涛骇浪的历史中存活下来。

皇帝也不是以前的“共和国元首”。由戴克里先皇帝创始,君士坦丁皇帝推广的新型帝政进一步发展,皇帝成为专制君主,而且还加上“神的代理人”这个宗教权威予以神圣化。

以前的罗马帝国存在着异教世界和异教的影响,以及传统宗教和新兴宗教的抗争,拜占庭帝国则完全没有这个现象。虽然内部教派之间仍旧互不相让,但基督教的国教地位始终屹立不摇。拜占庭帝国从一开始就是纯基督教国家,因此文化充满基督教色彩,这从现在仍然保存下来的教堂、修道院、圣画像、圣遗物中也可以看出端倪。

语言也不相同。虽然西罗马帝国灭亡后,东罗马帝国仍使用拉丁语,但是7世纪以后就变成使用希腊语。所以像西塞罗、塞内卡、维吉尔、奥维德等在罗马辈出的伟大文学家的作品,离拜占庭人非常遥远。罗马文化在精神方面已经与古代罗马人没有关联,在国民性上,他们是地道的希腊人。

并且罗马社会的典型象征之一——“面包和竞技”,在拜占庭时代几乎完全不见踪影。对首都市民的谷物配给,从查士丁尼一世皇帝时期起开始削减,到了赫拉克里乌斯皇帝则完全废止,直接原因是失去了埃及。同时竞技也淡出历史,以前一年举办超过一百天的赛马也不再流行,蓝绿两党冲突的场面也不复见。在民众的生活中,“罗马”早已成为遥远的过去。

至于军事组织和行政组织,当然也随着时代的改变有所调整。

后期东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就是如上述这样的国家。

在这个国家接下来经过中世纪一直持续到近代初期的历史中,可以看到无数多彩多姿的大波澜。像这样多变又这样长寿的国家,在历史上并不多见。

下面要描述取代拜占庭帝国统治地中海的伊斯兰教势力。

628年,东罗马帝国在希拉克略皇帝的领导下,击败波斯萨珊王朝,成功收复叙利亚、巴勒斯坦和埃及。可是之后不到十年,那些领土就又被异族攻陷。

这股伊斯兰教的新势力来势汹汹,他们不只攻下拜占庭帝国的海外领土,还消灭东方的大国波斯,之后更入侵非洲。伊斯兰教势力的出现和扩大,将从古代持续下来的地中海政治、经济构图完全改变。地中海从罗马的“我们的海”变成“伊斯兰教的海”。

这在世界史上是划时代的大事,之后直到近代,伊斯兰教各国都是地中海周边和中东的霸权势力,不断推动着历史发展。

大致上,对于一个国家的兴亡来说,最先被注意到且具有关联的是该国的精神文化的盛衰。7世纪以后阿拉伯人的活跃,就是一个典型的历史例证。在下个章节里面,特别是对为东方民族带来新宗教的创始人的叙述,可以说是吉本对于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的观察、分析,并进一步精辟考究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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