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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极典第二百四十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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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道部总论

《易经》《乾卦》

《彖》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程传》〉天为万物之祖,王为万邦之宗。乾道首出庶物,而万汇亨。君道尊临天位,而四海从。王者体天之道,则万国咸宁也。〈《大全》〉朱子曰:首出庶物须是聪明睿智,高出庶物之上,以君天下,方得万国咸宁也。

《文言》曰: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勿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

〈《程传》〉大人与天地日月,四时鬼神合者,合乎道也。天地者,道也。鬼神者,造化之迹也。圣人先于天,而天同之,后于天而能顺天者,合于道而已。合于道,则人与鬼神,岂能违也。〈《大全》〉双湖胡氏曰:天地日月四时鬼神之所以为德,为明,为序,为吉凶者,同一道也。大人之与合,亦合其道而已。

《临卦》

六五,知临,大君之宜,吉。

〈《本义》〉以柔居中,下应九二,不自用而任人,乃知之事,而大君之宜,吉之道也。

《象》曰:大君之宜,行中之谓也。

〈《大全》〉南轩张氏曰:六五知临者,岂任察以为明,挟暴以为刚乎。立大中之道,使天下得以共行之而已。舜惟能用中于民,此所以为大知也。

《离卦》

《象》曰:明两作离,大人继明照于四方。

〈《程传》〉大人观离,明相继之象,以世继其明德,照临于四方。〈《大全》〉平庵项氏曰:继明如言圣继圣。

《书经》《虞书·大禹谟》

曰: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

〈《蔡传》〉禹言君而不敢易其为君之道,臣而不敢易其为臣之职。夙夜祗惧,各务尽其所当为者,则其政事乃能修治,而无邪慝。下民自然观感速化于善,而有不容已者矣。

帝曰:可爱非君,可畏非民,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钦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

〈《蔡传》〉可爱非君乎,可畏非民乎。众非君则何所奉戴,君非民则谁与守邦。钦哉,言不可不敬也。可愿凡,可愿欲者,皆善也。人君当谨其所居之位,敬修其所可愿欲者也。

《皋陶谟》

无教逸欲有邦,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蔡传》〉言天子当以勤俭率诸侯,不可以逸欲导之也。〈《大全》〉陈氏雅言曰:知万几之可畏,则必兢业以图之,而不至于以逸欲教之矣。知天工之可畏,则必择人以居,而不至于以非才旷庶官矣。

《商书·太甲下》

无轻民事,惟难,无安厥位,惟危。

〈《蔡传》〉毋安厥位而思其危。

《周书·无逸》

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

〈《蔡传》〉所犹处所也。君子以无逸为所动静,食息无不在是焉。作辍,则非所谓所也。

《礼记》《礼运》

君者所明也。非明人者也。君者所养也。非养人者也。君者所事也。非事人者也。故君明人则有过,养人则不足,事人则失位,故百姓则君以自治也。养君以自安也。事君以自显也。故礼达而分定,故人皆爱其死而患其生。

〈《陈注》〉君者正身修德,而为臣民之所则效者也。非则效人者也。臣民之所奉养也,非奉养人者也。臣民之所服事也,非服事人者也。君而则人,则是身不足以为人所取,则而反取则于人,非立于无过之地者矣。君而养人,则一人之身,岂能供亿兆人之食,必不足矣。君而事人,则降尊以事,卑为失位矣。惟百姓者,则君以自治其身,所谓文武兴,则民好善也。养君以自安,谓竭力供赋税,则有耕食凿饮之安也。事君以自显,谓竭忠尽职,则有锡爵之荣也。礼教通达而名分不踰,故人皆慕守义而死,耻不义而生也。

《经解》

天子者,与天地参,故德配天地,兼利万物,与日月并明,明照四海而不遗微小,其在朝廷,则道仁圣礼义之序,燕处,则听雅颂之音,行步,则有环佩之声,升车,则有鸾和之音,居处有礼,进退有度,百官得其宜,万事得其序,诗云,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其仪不忒,正是四国,此之谓也。发号出令而民悦,谓之和,上下相亲,谓之仁,民不求其所欲而得之,谓之信,除去天地之害,谓之义,义与信,和与仁,霸王之器也。有治民之意,而无其器则不成。

《荀子》《君道》

君者,仪也;仪正而景正。君者,盘也;盘圆而水圆。君者,盂也;盂方而水方。君射则臣决。楚庄王好细腰,故廷有饿人。君者,民之源也;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故有社稷者而不能爱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之亲爱己,不可得也。民之不亲不爱,而求其为己用,为己死,不可得也。

《徐干·中论》《务本》

人君之大患也,莫大于详于小事,而略于大道,察其近物,而闇于远图。故自古及今,未有如此而不乱也。未有如此而不亡也。夫详于小事,而察于近物者,谓耳听乎丝竹歌谣之和,目视乎雕琢采色之章,口给乎辨慧切对之辞,心通乎短言小说之文,手习乎射御书数之巧,体骛乎俯仰折旋之容。凡此者,观之足以尽人之心,学之足以动人之志。且先王之末教也,非有小才小智,则亦不能为也。是故能为之者,莫不自悦乎其事,而无取于人。以人皆不能,故也。夫居南面之尊,秉生杀之权者,其势固足以胜人也。而加以胜人之能,怀是己之心,虽敢犯之者,乎以匹夫行之,犹莫之敢规也。而况人君哉。故罪恶若山,而己不见也。谤声若雷,而己不闻也。岂不甚矣乎。夫小事者味甘,而大道者醇淡。近物者易验,而远数者难效。非大明君子,则不能兼通者也。故皆惑于所甘,而不能至乎所淡,眩于所易,而不能反于所难。是以治君世寡,而乱君世多也。故人君之所务者,其在大道远数乎。大道远数者,仁足以覆帱群生,惠足以抚养百姓,明足以照见四方,智足以统理万物,权足以变应无端,义足以阜生财用,威足以禁遏奸非,武足以平定祸乱,详于听受而审于官人,达于兴废之原,通于安危之分。如此则君道毕矣。夫人君,非无治为也,失所先后故也。道有本末,事有轻重,圣人之异乎人者,无他焉,盖如此而已矣。《春秋外传》曰:国君者,服宠以为美,安民以为乐,听德以为聪,致远以为明。又诗陈文王之德曰:惟此文王,帝度其心貊,其德音,其德克,时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比,比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心能制义曰度,德政应和曰貊,照监四方曰明,施勤无私曰类,教诲不倦曰长,赏庆刑威曰君,慈和遍服曰顺,择善而从曰比,经纬天地曰文。如此则为九德之美,何技艺之尚哉。今使人君视如离娄,聪如师旷,御如王良,射如夷羿,书如史籀,计如隶首,走追驷马,力折门键。有此六者,可谓善于有司之职矣,何益于治乎。无此六者,可谓乏于有司之职矣,何增于乱乎。

《朱子·大全集》《己酉拟上封事》

具位臣朱熹,敢拜手稽首言曰:臣窃惟皇帝陛下,有聪明睿智之资,有孝友温恭之德,有宽仁博爱之度,有神武不杀之威。养德春宫,垂二十年。一旦受命慈皇,亲传大宝,龙飞虎变,御极当天。凡在覆载之间,稍稍有血气之属,莫不延颈举踵,观德听风,而臣适逢斯时,首蒙趋召,且辱赐对,得近日月之光,感幸之深。其敢无说,以效愚忠之一二。盖臣闻古之圣贤,穷理尽性,备道全德,其所施为,虽无不中于义理,然犹未尝少有自足之心。是其平居所以掺存,省察而致其惩忿,窒欲迁善,改过之功者,固无一念之间断。及其身之所履,有大变革,则又必因是,而有以大警动于其心焉。所以谨初始而重自新也。伊尹之告太甲曰:今王嗣厥德,罔不在初。又曰: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德。召公之戒成王曰: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知。今我初服肆,惟王其疾敬德。盖深以是而望于其君,其意亦已切矣。今者陛下自储贰而履至尊,由监抚而专听断,其为身之变革,孰有大于此者。则凡所以警动其心,而谨始自新者,计已无所不用其极矣。而臣之愚,犹窃有惧焉者,诚恐万分有一,所以警动自新之目,或未悉举,则衅孽之萌,将有作于眇绵之间,出于防虑之外者,是以辄忘疏贱,而妄以平日私忧,过计之所及者,深为陛下筹之,则若讲学以正心,若修身以齐家,若远便嬖以近忠直,若抑私恩以抗公道,若明义理以绝神奸,若择师傅以辅皇储,若精选任以明体统,若振纪纲以厉风俗,若节财用以固邦本。凡是,皆陛下所当警动自新,而不可一有阙焉者也。臣不胜犬马爱君忧国之诚,辄敢事为之说,而昧死地献,谨条其事于左:

其一、所谓讲学以正心者。臣闻天下之事,其本在于一人,而一人之身,其主在于一心。故人主之心一正,则天下之事,无有不正。人主之心一邪,则天下之事,无有不邪。如表端而影直,源浊而流污,其理有必然者。是以古先哲王,欲明其德于天下者,莫不一以正心为本。然本心之善,其体至微,而利欲之攻,不胜其众。尝试验之,一日之间,声色臭味,游衍驰驱,土木之华,货利之殖,杂进于前。日新月盛,其间心体湛然,善端呈露之时,盖绝无而仅有也。苟非讲学之功,有以开明其心,而不迷于是非邪正之所在,又必信其理之在我,而不可以须臾离焉。则亦何以得此心之正,胜利欲之私,而应事物无穷之变乎。然所谓学,则又有邪正之别焉。味圣贤之言,以求义理之当。察古今之变,以验得失之几。而必反之身,以践其实者,学之正也。涉猎记诵,而以杂博相高。割裂装缀,而以华靡相胜。反之身,则无寔措之事,则无当者,学之邪也。学之正而心有不正者,鲜矣。学之邪而心有不邪者,亦鲜矣。故讲学虽所以为正心之要,而学之邪正,其系于所行之得失,而不可不审者又如此。《易》曰:正其本,万物理。差之毫釐,缪以千里。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二、所谓修身以齐家者。臣闻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故人主之家齐,则天下无不治。人主之家不齐,则未有能治其天下者也。是以三代之盛,圣贤之君能修其政者,莫不本于齐家。盖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而夫妇之别严者,家之齐也。妻齐体于上,妾接承于下,而嫡庶之分定者家之齐也。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者家之齐也。内言不出,外言不入,苞苴不达,请谒不行者,家之齐也。然闺门之内,恩常掩义,是以虽英雄之才,尚有困于酒色,溺于情爱,而不能自克者。苟非正心修身,动由礼义,使之有以服吾之德,而畏我之威,则亦何以正其宫壸,杜其请托,检其姻戚,而防祸乱之萌哉。《书》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传》曰:福之兴,莫不本乎室家。道之衰,莫不始乎梱内。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三、所谓远便嬖以近忠直者。臣闻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泥,不染而黑。故贾谊之言曰: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无正。犹生长于齐之地,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无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是以古之圣贤,欲修身以治人者,必远便嬖以近忠直。盖君子小人,如冰炭之不相容,薰莸之不相入。小人进则君子必退,君子亲则小人必疏。未有可以兼收并蓄,而不相害者也。能审乎此,以定取舍,则其见闻之益,董陶之助,所以谨邪僻之防,安义理之习者,自不能已,而其举措刑赏,所以施于外者,必无偏陂之失。一有不审,则不惟其妄行请托,窃弄威权,有以害我之政事,而其导谀薰染,使人不自知觉,而与之俱化,则其害我之本心正性,又有不可胜言者。然而止辈其类不同,盖有本出下流,不知礼义,而稍通文墨者。亦有服儒衣冠,叨窃科第,而实全无行检者。是皆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苟非心正身修,有以灼见其情状,如臭恶之可恶,则亦何以远之,而来忠直之士,望德业之成乎。诸葛亮有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威灵也。本朝大儒程颐,在元祐间,尝进言于朝,以为人主当使一日之中,亲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妾之时少,则可以涵养气质,薰陶德性。此皆切至之言也。然后主不能用亮之言,故卒以黄皓、陈祗而亡其国。元祐大臣,亦不能白用颐说,故绍圣元符之祸,至今言之犹可哀痛。前事不远,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四、所谓抑私恩以抗公道者。臣闻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故王者奉三无私,以劳于天下,则兼临博爱,廓然大公,而天下之人,莫不心悦而诚服。傥于其间,复以新旧而为亲疏,则其偏党之情,褊狭之度,固已使人憪然有不服之心,而其好恶取舍,又必不能中于义理。甚则至于沮谋败国,妨德乱政,而其害有不可胜言者。盖左右厮役,横加官赏,宫府寮属,例得褒迁,固不问前例之是非,而或者又不问其有无此固旧事之失,而不可以不正。况今又有蚤怀奸心,预自凭结者,又将贪天之功,以为己力,而不顾其仰累于圣德。妒贤嫉能,禦下蔽上,而不忧其有害于圣政也。苟不有以深抑私情,痛加屏绝,则何以明公道而服众心,革宿弊而防后患乎。唐太宗之责庞相寿曰:我昔为王,为一府作主。今为天子,为四海作主。为四海作主,不可偏与一府恩泽。若复令尔重位,必使为善者,皆不用心,正为此也。又况有国家者,当存远虑。若汉高祖之戮丁公,我太祖之薄王溥,此其深识雄断,皆可以为后圣法。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五、所谓明义理以绝神奸者。臣闻天有显道,厥类惟彰。作善者,降之百祥。作不善者,降之百殃。是以人之祸福,皆其自取。未有不为善而谄祷,得福者也。未有不为恶,而以守正,得祸者也。而况帝王之生,实受天命,以为郊庙社稷神人之主。苟能修德行政,康济兆民,则灾害之去,何待于禳。福禄之来,何待于祷。如其反此,则获罪于天,人怨神怒,虽欲辟恶鬼,以来贞人,亦无所益。又况先王制礼,自天子以至于庶人,报本享亲,皆有常典,牲器时日,皆有常度,明有礼乐,幽有鬼神,一理贯通,初无间隔。苟礼之所不载,即神之所不享。是以祭非其鬼,即为淫祀,淫祀无福,经有明文,非故设此以禁之,乃其理之自然,不可得而易也。其或恍惚之间,如有影响,乃是心无所主,妄有忧疑,遂为巫祝妖人,乘间投隙,以逞其奸欺。诳惑之术既行,则其为祸又将无所不至。古今以此坐致乱亡者,何可胜数。其监盖亦非远,苟非致精学问,以明性命之理,使此心洞然无所疑惑。当有即有,当无即无,则亦何据以秉礼执法,而绝妖妄之原乎。先王之政,执左道以乱政,假鬼神以疑众者,皆必诛而不以听。其虑深矣。然传有之明于天地之性者,不可惑以神怪。明于万物之情者,不可罔以非类。则其为妄,盖亦不甚难察。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六、所谓择师傅以辅皇储者。臣闻贾谊作保傅,传其言,有曰:天下之命,系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此天下之至言,万世不可易之定论也。至论所以教谕之方,则必以孝仁礼义为本,而其条目之详,则至于容貌词气之微,衣服器用之细,纤悉曲折,皆有法度。一有过失,则史书之策,宰撤其膳,而又必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瞽诗史书,工诵箴谏,士传民语,必使至于化与,心成中道,若性而犹不敢怠焉。其选左右之法,则有三公之尊,有三少之亲,有道有翼,有弼有丞。上之必得周公、太公、召公、史佚之流,乃胜其任。下之犹必取于孝弟博闻有道术者。不幸一有邪人,厕乎其间,则必逐而去之。是以太子朝夕所与,居处出入,左右前后,无非正人,而未尝见一恶行。此三代之君,所以有道之长,至于累数百年,而不失其天下也。当谊之时,固已病于此法之不备。然考孝昭之诏,则犹知诵习谊之所言,而有以不忘乎先王之意。降而及于近世,则帝王所以教子之法,益疏略矣。盖其所以教者,不过记诵书札之工,而未尝开以仁孝礼义之习。至于容貌词气,衣服器用,则虽极于邪侈,而未尝有以裁之也。寮属具员,而无保傅之严。讲读备礼,而无箴规之益。至于朝夕所与出入居处,而亲密无间者,则不过宦官近习,扫除趋走之流而已。夫以帝王之世,当传付之统,上有宗庙社稷之重,下有四海烝民之生,前有祖宗垂创之难,后有子孙长久之计。而所以辅养之具疏略如此,是犹家有明月之珠,夜光之璧,而委之衢路之侧,盗贼之冲也。岂不危哉。《诗》曰:丰水有𦬊,武王岂不仕,贻厥孙谋,以燕翼子。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七、所谓精选任以明体统者。臣闻人主以论相为职,宰相以正君为职,二者各得其职,然后体统正而朝廷尊。天下之政,必出于一,而无多门之弊。苟当论相者,求其适己,而不求其正己。取其可爱,而不取其可畏。则人主失其职矣。当正君者,不以献可替否为事,而以趋和承意为能。不以经世宰物为心,而以容身固宠为术。则宰相失其职矣。二者交失其职,是以体统不正,纲纪不立,而左右近习,皆得以窃弄威权,卖官鬻狱,使政体日乱,国势日卑,虽有非常之祸,伏于冥冥之中,而上恬下嬉,亦莫知以为虑者。是可不察其所以然者,而反之以去其所以用,而审其所将用者乎。选之以其能正己而可畏,则必有以得自重之士,而吾所以任之不得不重。任之既重,则彼得以尽其献可替否之志,而行其经世宰物之心,而又公选天下直谅敢言之士,使为台谏给舍,以参其议论,使吾腹心耳目之寄,常在于贤士大夫,而不在于群小,陟罚臧否之柄,常在于廊庙,而不出于私门。如此而主威不立,国势不彊,纲维不举,刑政不清,民力不裕,军政不修者,臣不信也。书曰:成王畏相。语曰:和臣不忠。且以唐太宗之聪明英特,号为身兼将相,然犹必使天下之事,关由宰相审熟便安,然后施行。盖谓理势之当然,有不可得而易者。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八、所谓振纲纪以厉风俗者。臣闻四海之广,兆民至众,人各有意,欲行其私。而善为治者,乃能总摄而整齐之,使之各循其理,而莫敢不如吾志之所欲者。则以先有纲纪以持之于上,而后风俗以驱之于下也。何谓纲纪,辨贤否以定上下之分,核功罪以公赏罚之施也。何谓风俗,使人皆知善之可慕而必为,皆知不善之可羞而必去也。然纲纪之所以振,则以宰执秉持而不敢失,台谏补察而无所私,人主又以其大公至正之心,恭己于上而照临之。是以贤者必上,不肖者必下,有功者必赏,有罪者必罚,而万事之统无所缺也。纲纪既振,则天下之人,自将各自矜奋,更相劝勉,以去恶而从善。盖不待黜陟刑赏,一一加于其身,而礼义之风,廉耻之俗,已丕变矣。惟至公之道不行于上,是以宰执台谏有不得人,黜陟刑赏,多出私意,而天下之俗,遂至于靡然不知名节行检之可贵,而唯阿谀软熟,奔竞交结之为务。一有端言正色于其间,则群讥众排,必使无所容于斯世而后已。此其形势如将倾之屋,轮奂丹臒,虽未觉其有变于外,而材木之心,已皆蠹朽腐烂,而不可复支持矣。苟非断自圣志,洒濯其心,而有以太警敕之,使小大之臣,各举其职,以明黜陟,以信赏罚,则何以振已颓之纲纪,而厉已坏之风俗乎。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贾谊尝为汉文诵之,而曰:使管子而愚人也,则可使管子而少知治体,是岂可不为寒心也哉。二子之言,明白深切,非虚语者。惟圣明之留意焉。则天下幸甚。

其九、所谓节财用以固邦本者。臣闻先圣之言,治国而有节用,爱人之说,盖国家财用,皆出于民。如有不节而用度有阙,则横赋暴敛,必将有及于民者。虽有爱人之心,而民不被其泽矣。是以将爱人者,必先节用,此不易之理也。国家承五季之弊,祖宗创业之初,日不暇给,未及大为经制。故其所以取于民者,比之前代,已为过厚重。以熙丰变法,颇有增加,而建炎以来,地削兵多,权宜科须,又复数倍,供输日久,民力已殚。而间者,诸路上供,多入内帑,是致户部经费不足,遂废祖宗破分之法,而上供岁额,必取十分,登足而后已。期限迫促,科责严峻,监司州县,更相督迫。唯务自宽己责,何暇更察民情。捶挞号呼,有使人不忍闻者。而州县岁入,多作上供起发,则又于额外,巧作名色,夤缘刻剥,此民力之所以大穷也。计其所以至此,虽云多是赡军,然内自京师,外达郡邑,上自宫禁,下至胥徒,无名浮费,亦岂无可省者。窃计若能还内帑之入于版曹,复破分之法于诸路,然后大计中外冗费之可省者,悉从废罢。则亦岂不能少有所济。而又择将帅核军籍,汰浮食,广屯田,因时制宜,大为分别,则供军不赀之费,庶几亦可减节,而民力之宽,于是始可议矣。此其事体至大,而纲目丛细类,非一言之可尽。今亦未暇尽为陛下言之。惟圣明留意。其本如上八者,而后图之。则天下幸甚。

《性理大全》《君道》

程子曰:君道以至诚仁爱为本。又曰:大要以正心窒欲求,贤育才为先。又曰:人主当防未萌之欲,

君道以人心悦服为本。

君道在稽古正学,明善恶之归,辨忠邪之分,晓然趋道之至正,君志定而天下之治成矣。夫义理不先定,则多听而易惑。志意不先定,则守善而或移。必也以圣人之训为先,当从以先王之治,为必可法,不为后世驳杂之政所牵滞,不为流俗因循之论所迁改,信道极于笃,自知极于明,去邪勿疑,任贤勿贰,必期致治如三代之隆而后已也。然患尝生于忽微,而志亦戒乎渐习。故古之人君,虽从容燕闲,必有诵训箴谏,左右前后,罔非正人,辅成德业。诚能尊礼老成,访求儒学之士,不必劳以官职,俾日亲便坐讲论道义,又博延俊彦陪侍法从,朝夕延见,讲磨治体,则睿知益明,王猷允塞矣。

人君欲附天下,当显明其道,诚意以待物,恕己以及人。发政施仁,使四海蒙其惠泽可也。若乃暴其小惠,违道干誉,欲致天下之亲己,则其道狭矣。古之圣王所以能化奸宄为良善,绥仇敌为臣子者,由勿之绝也。苟非舍弘之道,而与己异者,一皆弃绝之,不几于弃天下以仇君子乎。故圣人无弃物,王者重绝人。元城刘氏曰:昔之圣人,深居九重,以谓竭其聪明,犹不足以尽天下之闻见。遂以耳目之任,付之台谏之官。而台谏之论,每以天下公议为主。公议之所是,台谏必是之。公议之所非,台谏必非之。人君所以不出户庭,而四海九州之远物,无遁情者,用此道也。龟山杨氏曰:人君所以御其臣,只有一个名分不可易。名分既正,上下自定。虽有幼冲之主在上,而臣下不乱。若以智笼臣下,智有时乎困焉,则彼不为用矣。问:或谓人主之权,当自主持,是否。曰:不为臣下夺其威柄,此固是也。书称汤曰:用人惟己。而孟子亦曰:见贤焉,然后用之。则人君之权,岂可为人所分。然孟子之论用人、去人、杀人,虽不听左右诸大夫之毁誉,亦不听国人之公因,国人之公是非,吾从而察之,必有见焉而后行。如此,则权常在我矣。若初无所见,姑信己意为之,亦必终为人所惑,不能固执矣。

上蔡谢氏曰:帝王之功,圣人之馀事。有内圣之德,必有外王之业。其所以存心,一言以蔽之,曰公而已。华阳范氏曰:人君以一人之身,而御四海之广。应万务之众,苟不以至诚与贤,而役其独智,以先天下,则耳目心志之所及者,其能几何。是故人君必清心以莅之,虚己以待之,如鉴之明,如水之止,则物至而不能罔矣。夫权衡设而不可欺以轻重者,惟其平也。绳墨设而不可欺以曲直者,唯其正也。我以其正,彼以其邪。我以其直,彼以其佞。何患乎邪之不察,佞之不辨。一为不诚,则心且蔽矣,邪正何能辨乎。是故鉴垢则物不能察也,水动则形不能见也。己不明故也。且待物以诚,犹恐其不动也。况不诚而能动物乎。《易》曰:天下之动,贞夫一。朝廷者,四方之极也。非至公,无以绝天下之私。非至正,无以止天下之邪。人君一不正其心,则无以正万事。苟以术御下,是自行诈也。何以禁臣下之欺乎。是以术行而欺愈多,智用而心愈劳。盖以诈胜诈,未有能相一者也。《礼》曰:王中心无为也,以守至正。夫惟正不可得而欺,欺则不容于诛矣。岂不约而易守哉。

鼍错有言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故自亲事,此本刑名之言也,岂足以知帝王之道哉。然而后世,或稽其说,以谀人主,至使为上者,行有司之事,宰相失职,天下不治。由其臣不学之过也。夫人主任一相,一相举贤才,贤者各引其类,岂不易而有成功乎。是故上不可代其下,下不可勤其上。若为上而亲有司之事,岂独治天下,不可为也。一县,亦不可为也。奚独一县也,一家亦不可为也。

致堂胡氏曰:夫以违拂对顺从,则有恭与不恭之别。以恣肆对儆戒,则有乐与不乐之殊。惟聪明睿知之君,则知违拂之为恭,而顺从之为大不恭也。知儆戒之可乐,而恣肆之有大不乐也。

五峰胡氏曰:人皆生于父,父道本乎天。谓人皆天之子,可乎。曰:不可。天道,至大至正者也。王道,至大至正,奉行天道,乃可谓之天之子也。

养天下而享天下之谓君,先天下而后天下之谓君。反是者,有国危国,有天下危天下。

人君不可不知乾道。不知乾道,是不知君道也。君道如何。曰:天行健。人君不可顷刻忘其君天下之心也。如天之行,一息或不继,则天道坏矣。

天下有三大:大本也,大几也,大法也。大本,一心也。大几,万变也。大法,三纲也。有大本,然后可以有天下。见大几,然后可以取天下。行大法,然后可以理天下。是故君克以天下自任,则皇天上帝,付畀以天下矣。君以从古列圣之盛德大业自期,则天下仁人争辅之矣。君以保养天下为事,而不自奉养,则天下黎民趋戴之矣。上得天心,中得圣贤心,下得兆民心。夫是之,谓一心。心一,天下一矣。天下之变,无穷也。其大几有四:一曰救弊之几,二曰用人之几,三曰应敌之几,四曰行师之几。几之来也,变动不测,莫可先图。必寂然不动,然后能应也。其大法有三:一曰君臣之法,二曰父子之法,三曰夫妇之法。夫妇有法,然后家道正。父子有法,然后人道久。君臣有法,然后天地泰。天地泰者,礼乐之所以兴也。礼乐兴,然后赏罚中,而庶民安矣。

人君尽下,则聪明开,而万里之远,亲于衽席。偏信则乱昏,而父子夫妇之间,有远于万里者矣。人君欲救偏信之祸,莫先于穷理,莫要于寡欲。穷理寡欲,交相发者矣。

天下有二难,以道义服人难,难在我也。以势力服人难,难在人也。由道义而不舍,禁势力而不行,则人心服而天下安。

天下之臣有三:有好功名而轻爵禄之臣。是人也,名得功成而止矣。有贪爵禄而昧功名之臣。是人也,必忘其性命矣。有由道义而行之臣。是人也,爵禄功名,得之不以为重,失之不以为轻,顾吾道义如何耳。君天下,临百官,是三臣者,杂然并进。为人君者,乌乎知而进退之。孟子曰:君仁,莫不仁。

义理,群生之性也。义行而理明,则群生归仰矣。敬爱,兆民之心也。敬立而爱施,则人心诚敬矣。感应,鬼神之情性也。诚则能动,而鬼神来格矣。

豫章罗氏曰:祖宗法度不可废,德泽不可恃。废法度,则变乱之事起。恃德泽,则骄佚之心生。自古德泽最厚,莫若尧舜。向使子孙可恃,则尧舜必传其子。至于法度,则莫若周家之最明。向使子孙世守,则历年至今,犹存可也。

朱子曰:天下之纲纪,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术,公平正大,无偏党反侧之私,然后纪纲有所系而立。君心不能以自正,必亲贤臣,远小人,讲明义理之归,闭塞私邪之路,然后乃可得而正。

天子至尊无上,其居处,则内有六寝六宫,外有三朝五门。其嫔御侍卫,饮食衣服,货贿之官,皆领于冢宰。其冕弁车旗,宗祝巫史卜筮瞽侑之官,皆领于宗伯。有师以道之教训,有傅以傅其德义,有保以保其身体。有师氏以美诏之,有保氏以谏其恶,前有疑,后有丞,左有辅,右有弼,其侍御仆从,罔非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发号施令,罔有不臧。在舆有旅贲之规,位宁有官师之典,倚几有训诵之谏,居寝有亵御之箴,临事有瞽史之道,燕居有工师之诵。史为书,瞽为诗,工诵箴谏,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于市,百工献艺,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不幸而至于有过,则又有争臣七人,面列廷争,以正救之。盖所以养之之备,至于如此,是以恭己南面,中心无为,以守至正。而貌之恭,足以作肃。言之从,足以作乂。视之明,足以作哲。听之聪,足以作谋。思之睿,足以作圣。然后能以八柄驭群臣,八统驭万民,而赏无不庆,刑无不威,远无不至,迩无不服。傅说所谓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民。武王所谓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所谓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箕子所谓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董子所谓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者,正谓此也。

一念之萌,则必谨而察之,此为天理耶,为人欲耶。果天理也,则敬以扩之,而不使其少有壅闭。果人欲也,则敬以克之,而不使其少有凝滞。推而至于言语动作之间,用人处事之际,无不以是裁之。知其为是而行之,则行之惟恐其不力,而不当忧其力之过也。知其为非而去之,则去之惟恐其不果,而不当忧其果之甚也。知其为贤而用之,则任之惟恐其不专,聚之惟恐其不众,而不当忧其为党也。知其为不肖而退之,则退之惟恐其不速,去之惟恐其不尽,而不当忧其有偏也。如此,则圣心洞然,中外融彻,无一毫之私欲得以介乎其间,而天下之事,将为所欲为,无不如志矣。

天下之事,千变万化,其端无穷,而无一不本于人主之心者,此自然之理也。故人主之心正,则天下之事,无一不出于正。人主之心不正,则天下之事,无一得由于正。盖不惟其赏之所劝,刑之所威,各随所向,势有不能自已者。而其观感之间,风动神速,又有甚焉。是以人主以眇然之身,居深宫之中,其心之邪正,若不可得而窥者。而其符验之著于外者,常若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而不可掩。此大舜所以有惟精惟一之戒,孔子所以有克己复礼之云,皆所以正吾此心,而为天下万事之本也。此心既正,则视明听聪,周旋中礼,而身无不正。是以所行无过不及,而能执其中,虽以天下之大,而无一人不归吾之仁者。然邪正之验著于外者,莫先于家人,而次及于左右,然后有以达于朝廷,而及于天下焉。若宫闱之内,端庄齐肃,后妃有关雎之德,后宫无盛色之讥,贯鱼顺序,而无一人敢恃恩私以乱典常,纳贿赂而行请谒。此则家之正也。退朝之后,从容燕息。贵戚近臣,携仆奄尹,陪侍左右,各恭其职。而上惮不恶之严,下谨载盆之戒。无一人敢通内外,窃威福,招权市宠,以紊朝政。此则左右之正也。内自禁省,外彻朝廷,二者之间,洞然无有毫发私邪之间,然后发号施令,群听不疑,进贤退奸,众志咸服,纪纲得以振,而无侵挠之患,政事得以修,而无阿私之失。此所以朝廷百官,六军万民,无敢不出于正,而治道毕也。心一不正,则是数者,固无从而得其正。是数者,一有不正,而曰心正,则亦安有是理哉。是以古先圣王,兢兢业业,持守此心,虽在纷华波动之中,幽独得肆之地,而所以精之一之,克之,复之,如对神明,如临渊谷,未尝敢有须臾之怠,然犹恐其隐微之间,或有差失而不自知也。是以建师保之官,以自开明。列谏诤之职,以自规正。而凡其饮食酒浆,衣服次舍,器用财贿,与夫宦官宫妾之政,无一不领于冢宰之官。使其左右前后,一动一静,无不制以有司之法,而无纤芥之隙。瞬息之顷,得以隐其毫发之私,盖虽以一人之尊,深居九重之邃,而懔然常若立乎宗庙之中,朝廷之上。此先王之治所以由内及外,自微至著,精粹纯白,无少瑕翳,而其遗风馀烈,尤可以为后世法程也。

人主当务聪明之寔,而不可求聪明之名。信任大臣,日与图事,反覆辨论,以求至当之归。此聪明之寔也。偏听左右,轻信其言,此聪明之名也。务其寔者,今虽未明,久必通悟。务其名者,或一时可以竦动观听,然中寔未明愈久而愈暗矣。二者之间,所差毫釐,而其得失则有大相远者。

讲学所以明理,而导之于前。定计所以养气,而督之于后。任贤所以修政,而经纬乎其中。天下之事,无出乎此者矣。

问:圣人兼三才而两之。曰:上至天,下至地,中间是人。塞于两间者,无非此理。虽是圣人出来,左提右挈,原始要终,无非欲人有以全此理,而不失其本然之性。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只是为此道理。所以作个君师,以辅相裁成左右,民使各全其秉彝之良,而不失其本然之善而已。故圣人以其先得诸身者,与民共之,只是为一个道理。

南轩张氏曰:人主尤不可孤立。尧舜明四目达,四聪通,天下为一身。若纣,则为独夫矣。

汉武谓多欲不宜君国子民,此言极是。既是多欲,岂可使之君国子民。武帝虽能言此,他却亦自多欲。然此言不可以人废。

西山真氏曰:知父母之心者,可以知天心。知人君之道者,可以知天道。盖父母之于子也,鞠育而遂字之,仁也,鞭朴而教戒之,亦仁也。君之于臣也,爵赏以褒劝之,仁也。刑罚以耸砺之,亦仁也。天佑民而作之君,其爱之深,望之切,无异亲之于子,君之于臣也。故君德无愧,则天为之喜,而祥瑞生焉。君德有阙,则天示之谴,而灾异形焉。灾祥虽异,所以勉其为善,一也。天之爱君如此,为人君者,其可不以天之心为心乎。鹤山魏氏曰:古之人君,以天位为至艰至危,如履虎尾,如蹈春冰,如恫瘝乃身。是故师氏司朝,仆臣正位,太史奉讳,工师诵诗,御瞽几声,巫史后先,卜筮左右,人主无一时可纵弛也。虞宾在位,三恪助祭,夏士在庭,殷士在庙,仇民在甸,夷隶在门,人主无一事不戒惧也。虫飞而会盈,日出而视朝,朝退而路寝,听政日中而考政,夕而纠虔,天刑日入而洁奉粢盛,然后即安,人主无一刻可暇逸也。后妃御见有度,应门击柝,鼓人上堂,女史授环,彤管记过,人主无一息可肆欲也。夫以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而自朝至昃,兢兢业业。居内之日少,居外之时多。盖所以养寿命之源,保身以保民也。岂惟可以保民,虽子孙千亿,亦自此始。自秦人荡灭古制,为人上者,深居穆清,而受事于妇寺。出令于房闼,四方文书,非亵御之臣,不得上闻。千数百年以来,相寻一辙,于是宦官外戚,女宠嬖倖,代操政柄。人主仅拥虚器,以寄于民上。其接士大夫,不过视朝数刻。之外,凡以伤生伐性者,必陈于前,岂惟乖政事之原,抑以伤寿命之本,身不得康,嗣不得蕃,凡以是耳。

鲁斋许氏曰:民生有欲,无主乃乱。上天眷命,作之君师,必予之聪明刚断之资,重厚包容之量,使首出庶物,表正万邦。此盖天以至难任之,非予之可安之地而娱之也。尧舜以来,圣帝明王,莫不兢兢业业,小心畏慎,日中不暇,未明求衣。诚知天之所畀,至难之任,初不可以易心处也。知其为难而以难处,则难或可易。不知为难而以易处,则他日之难,有不可为者矣。孔子谓: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则其说所由来远矣。

人君不患出言之难,而患践言之难。知践言之难,则其出言不容不慎矣。昔刘安世见司马温公,问尽心行己之要,可以终身行之者。公曰:其诚乎。刘公问:行之何先。公曰:自不妄语始。刘公初甚易之,及退而檃括平日之所行,与凡所言,自相掣肘,矛盾者多矣。力行七年,而后成,自此言行一致,表里相应,遇事坦然,常有馀裕。夫刘安世,一士人也。所交者,一家之亲,一乡之众。同列之臣,不过数十百人而止耳。然以言行相较,尤有自相掣肘矛盾者。况夫天下之大,兆民之众,事有万变,日有万几,而人君以一身一心酬酢之,欲言之无失,岂易能哉。故有昔之所言,而今日不记者。今之所命,而后日自违者。可否异同,纷更变易,纪纲不得布,法度不得立。臣下虽欲黾勉,而无所持循,徒汨没于琐碎之中,卒于无补。况因之为弊者,又日新月盛,而不可遏。在下之人,疑惑惊眩,且议其无法无信,一至于此也。此无他,至难之地,不以难处,而以易处之故也。苟从古者大学之道,以修身为本,凡一事之来,一言之发,必求其所以然,与其所当然。不牵于爱,不蔽于憎,不因于喜,不激于怒。虚心端意,熟思而审处之。虽有不中者,盖鲜矣。奈何为人上者,多乐舒肆。为人臣者,多事容悦。容悦本无私也,私心盛则不畏人矣。舒肆本为欲也,欲心炽则不畏天矣。以不畏天之心,与不畏人之心,惑合无间,则所务者,皆快心事耳。快心则口欲言而言,身欲动而动,又岂肯兢兢业业,以修身为本,一言一事,熟思而审处之乎。此人君践言之难,所以又难于天下之人也。

人君处亿兆之上,所操者予夺进退,赏罚生杀之权。不幸见欺,以非为是,以是为非,其害可胜既耶。人君惟无喜怒也,有喜怒,则赞其喜以市恩,鼓其怒以张势。人君惟无爱憎也,有爱憎,则假其爱以济私,藉其憎以复怨。甚至本无喜也,诳之使喜。本无怒也,激之使怒。本不足爱也,强誉之使爱。本无可憎也,强短之使憎。若是,则进者未必为君子,退者未必为小人。予之者或无功,而夺之者或有功也。以至赏之罚之,生之杀之,鲜有得其正者。人君不悟,日在欺中,方仗若曹,擿发细隐,以防天下之欺。欺而至此,欺尚可防耶。大抵人君以知人为贵,以用人为急。用得其人,则无事于防矣。既不出此,则所近者,争进之人耳,好利之人耳,无耻之人耳。彼挟诈用术,千蹊万径,以蛊君心。于此,欲防其欺,虽尧舜不能也。

为人君,止于仁。天地之心,仁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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