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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极典第二百七十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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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严部总论

《书经》《商书仲虺之诰》

克宽克仁,彰信兆民。

〈《蔡传》〉能宽能仁,谓之能者宽而不失于纵,仁而不失于柔也。

《诗经》《商颂长发》

不竞不絿,不刚不柔,敷政优优,百禄是遒。

〈《大全》〉庆源辅氏曰:汤之为政,不强不弱,不刚不柔。优游宽裕,此百福之所聚也。

《管子》《参患》

凡人主者,猛毅则伐,懦弱则杀,猛毅者何也。轻诛杀人之谓猛毅。懦弱者何也,重诛杀人之谓懦弱。此皆有失彼此。凡轻诛者杀不辜,而重诛者失有辜,故上杀不辜,则道正者不安;上失有罪,则行邪者不变。道正者不安,则才能之人去亡;行邪者不变,则群臣朋党;才能之人去亡,则宜有外难,群臣朋党,则宜有内乱。故曰猛毅者伐,懦弱者杀也。

《韩诗外传》《论宽严》

传曰:水浊则鱼喁,令苛则民乱,城峭则崩,岸峭则陂。故吴起峭刑而车裂,商鞅峻法而支解。治国者譬若乎张琴然,大弦急,则小弦绝矣。故急辔御者、非千里之御也。有声之声,不过百里,无声之声,延及四海。故禄过其功者削,名过其实者捐,情行合名,祸福不虚至矣。诗云:何其处也。必有与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故惟其无为,能长生久视,而无累于物矣。

威有三术:有道德之威者、有暴察之威者,有狂妄之威者,此三威不可不审察也。何谓道德之威。曰:礼乐则修,分义则明;举措则时,爱利则刑;如是、则百姓贵之如帝王,亲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故赏不用而民劝,罚不加而威行,是道德之威也。何谓暴察之威。曰:礼乐则不修,分义则不明,举措则不时,爱利则不刑,然而其禁非也暴,其诛不服也繁审,其刑罚而信,其诛杀猛而必,闇如雷击之,如墙压之;百姓劫则致畏,怠则傲上,执拘则聚,远闻则散,非劫之以刑势,振之以诛杀,则无以有其下,是暴察之威也。何谓狂妄之威。曰:无爱人之心,无利人之事,而日为乱人之道,百姓欢哗,则从而放执于刑灼;不和人心,悖逆天理;是以水旱为之不时,年谷以之不升;百姓上困于暴乱之患,而下穷衣食之用,愁哀而无所告愬,比周愤愦以离上,倾覆灭亡可立而待,是狂妄之威也。夫道德之威成乎众强,暴察之威成乎危弱,狂妄之威成乎灭亡。故威名同而吉凶之效远矣,故不可不审察也。诗曰:昊天疾威,天笃降丧,瘨我饥馑,民卒流亡。

《淮南子》《泛论训》

天地之气莫大于和,和者,阴阳调,日夜分,而生物。春分而生,秋分而成,生之与成,必得和之精。故圣人之道,宽而栗,严而温,柔而直,猛而仁。太刚则折,太柔则卷,圣人正在刚柔之间,乃得道之本。积阴则沉,积阳则飞,阴阳相接,乃能成和。夫绳之为度也,可卷而伸也,引而伸之,可直而晞,故圣人以身体之。夫修而不横,短而不穷,直而不刚,久而不忘者,其唯绳乎。故恩推则懦,懦则不威;严推则猛,猛则不和;爱推则纵,纵则不令;刑推则虐,虐则无亲。昔者,齐简公释其国家之柄,而专任其大臣,将相摄威擅势,私门成党,而公道不行,故使陈成田常、鸱夷子皮得成其难。使吕氏绝祀而陈氏有国者,此柔懦所生也。郑子阳刚毅而好罚,其于罚也,执而无赦。舍人有折弓者,畏罪而恐诛,则因猘狗之惊,以杀子阳,此刚猛之所致也。今不知道者,见柔懦者侵,则矜为刚毅;见刚毅者亡,则矜为柔懦。此本无主于中,而见闻舛驰于外者也。

《何垣西畴常言》《莅官》

为政宽严孰尚。曰:张严之声,行宽之实。政有纲,令有信,使人望风肃畏者,声也。法从轻,赋从薄,使人安静自适者,实也。乃若始焉既易启侮,终焉刑不胜奸。虽欲行爱人利物之志,吾知其有不能也。

《朱子全书》《答廖子晦》

为政以宽为本者,谓其大体规模意思,当如此耳。古人察理精密,持身整肃,无偷惰戏豫之时。故其政不待作威,而自严。但其意则以爱人为本耳。及其施之于政事,便须有纲纪文章,关防禁约,截然而不可犯。然后吾之所谓宽者,得以随事及人,而无颓敝不举之处。人之蒙惠于吾者,亦得以通达明白,实受其赐,而无间隔欺蔽之患。圣人说政以宽为本,而今反欲其严,正如古乐以和为主,而周子反欲其淡。盖今之所谓宽者,乃纵弛。所谓和者,乃哇淫。非古之所谓宽与和者。故必以是矫之,乃得其平耳。如其不然,则虽有爱人之心,而事无统纪缓急,先后可否,与夺之权,皆不在己。于是奸豪得志,而善良之民,反不被其泽矣。此事利害,只在目前,不必引书传考古今,然后知也。但为政必有规矩,使奸民滑吏不得行其私,然后刑罚可省,赋敛可薄。所谓以宽为本,体仁长人,孰有大于此者乎。

《语类》

今人说宽政,多是事事不管,某谓坏了这宽字。

《性理会通》《宽严》

龟山杨氏曰:为政要得厉威严,使事事齐整甚易。但失于不宽,便不是古人作处。孔子言:居上不宽,吾何以观之哉。又曰:宽则得众。若使宽非常道,圣人不只如此说了。今人只要事事如意,故常见宽政。闷人不知权枘在手,不是使性气处,何尝见百姓不畏官人,但见官人多虐百姓耳。然宽亦须有制,始得若百事不管,惟务宽大,则胥吏侮文弄法,不成官府。须要权常在己,操纵予夺,总不由人,尽宽不妨。程伯淳作县,常于座右书视民如伤四字,云:某每日常有愧于此。观其用心,应是不错决挞了人。古人于民若保赤子,为其无知也。常以无知恕之,则虽有可怒之事,亦无所施其怒。无知则固不察利害所在,教之趋利避害,全在保者。今赤子若无人保,则虽有坑阱在前,蹈之而不知。故凡事疑有后害,而民所见未到者,当与他做主始得。

朱子曰:古人为政,一本于宽,今必须反之以严。盖必如是矫之,而后有以得其当。今人为宽,至于事无统纪,缓急予夺之权皆不在吾;下却是奸豪得志,平民既不蒙其惠,又反受其殃矣。

问:为政更张之初,莫亦须稍严以整齐之否。曰:此事难断定说,在人如何处置。然亦何消要过于严。今所难者,是难得晓事底人。若晓事底人,历练多,事才至面前,他都晓得依那事分寸而施以应之,自然畏服。今人往往过严者,多半是自家不晓,又虑人欺己,又怕人慢己,遂将大拍头去拍他,要他畏服。若自见得,何消过严。

问:政治当明其号令,不必严刑以为威。曰:号令既明,刑罚亦不可弛。苟不用刑罚,则号令徒挂墙壁尔。与其不遵以梗吾治,曷若惩其一以戒百。与其覈实检察于其终,曷若严其始而使之无犯。做大事,岂可以小不忍为心。

问:为政者当以宽为本,而以严济之。曰:某谓当以严为本,而以宽济之。曲礼谓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须是令行禁止。若曰令不行,禁不止,而以是为宽,则非也。

西山真氏曰:世之言政者,有曰宽以待良民,而严以驭奸民也。或曰:抚民当宽,而束吏贵严也。或曰:始严而终之以宽也。然则治人之术,其果尽于此乎。如其尽于此也,夫人之所知也,吾何庸思。且世之能是者,亦众矣。抑何其合于圣贤者,寡也。呜呼,吾患不能存吾心焉尔。吾之心存,则蕴之为仁义,发之为恻隐。羞恶随物以应,而无容心焉。则宽与严,在其中矣。且独不观诸天乎,熙然而春物无不得其生者,凛然而秋物无不遂其成者。是果孰为之哉。曰阴与阳而已。人知天道之妙若是,而不知吾之所谓仁义者,即天之阴阳也。昔者,圣人系易,盖并言之,以见夫人之与天,其本则一。自夫汨之以私,乱之以欲,于是乎与天不相似矣。盍亦反其本而观之,怵惕于情之所可矜,颡泚于事之所可愧,此固有之良心,而非由外铄者也。吾能存之使勿失养之亡以害,则天理浑然,随感辄应,于其当爱者,悯恻施焉。非吾爱之也,仁发乎中而不能不爱也。于其当恶者,惩艾加焉。非吾恶之也,义动乎中,而不能不恶也。吾之爱恶,以天不以人,故虽宽而宽之名不闻,虽严而严之迹不立。以之治人,其庶矣乎。

鲁斋许氏曰孔子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斯不易之常道也

宽严部艺文

《连珠》晋·陆机

臣闻春风朝煦,萧艾蒙其温;秋霜霄坠,芝蕙被其凉。是以威以齐物为肃,德以普济为弘。

《使人畏爱悦服策》唐·白居易

问:政不可宽,宽则人慢。刑不可急,急则人残。故失于恢恢,则漏网而为弊。务于察察,则及泉而不祥。将使宽猛适宜,疏密合制,上施畏爱之道,下有悦服之心。刑政之中,何者为得。

臣闻,圣人在上,使天下畏而爱之,悦而服之者,由乎理大罪,赦小过也。书曰:宥过无大,况小者乎。刑故无小,况大者乎。故宥其小者,仁也。仁以容之,则天下之心,爱而悦之矣。刑其大者,义也。义以纠之,则天下之心,畏而服之矣。臣窃见国家用法,似异于是,何则纠察之政,急于朝官,而宽于外官。惩戒之刑,加于小吏,而纵于长史。是故权轻而过小者,或反绳之。寄重而罪大者,或反赦之。臣伏思之,恐非先王宥过刑故之道也。然则小大之喻,其犹鱼邪。鱼之在泉者,小也,察之不祥。鱼之吞舟者,大也,漏之不可。刑烦犹水浊,水浊则鱼喁。政慢犹防决,防决则鱼逝。是以善为理者,举其纲,疏其网。纲举则所罗者大矣。网疏则所漏者小矣。伏惟陛下,举其纲于长吏,疏其网于朝官。舍小过以示仁,理大罪而明义。则畏爱悦服之化,闇然而日彰于天下矣。

《厉法禁》宋·苏轼

昔者,圣人制为刑赏,知天下之乐乎赏,而畏乎刑也。是故施其所乐者,自下而上,民有一介之善,不终朝而赏随之。是以上之为善者,足以知其无有不赏也。施其所畏者,自上而下,公卿大臣,有毫发之罪,不终朝而罚随之。是以下之为不善者,亦足以知其无有不罚也。诗曰:刚亦不吐,柔亦不茹。夫天下之所谓权豪贵显,而难令者,此乃圣人之所借,以徇天下也。舜诛四凶而天下服,何也。此四族者,天下之大族也。夫惟圣人为能击天下之大族,以服小民之心。故其刑罚至于措而不用。周之衰也,商鞅、韩非,峻刑酷法,以督责天下。然所以为得者,用法始于贵戚大臣,而后及于疏贱。故能以其国霸。由此观之,商鞅、韩非之刑,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舜之术也。后之庸人,不深原其本末,而猥以舜之用刑之术,与商鞅、韩非同类而弃之。法禁之不行,奸宄之不止,由此其故也。今夫州县之吏,受赂以鬻狱,其罪至于除名,而其官不足以赎,则至于婴木索,受笞箠,此亦天下之至辱也。而士大夫或冒行之,何者,其心有所不服也。今夫大吏之为不善,非特簿书米盐出入之间也。其位愈尊,则其所害愈大。其权愈重,则其下愈不敢言。幸而有不畏强禦之士,出力而排之,又幸而不为上下之所抑,以遂成其罪。则其官之所减者,至于罚金,盖无几矣。夫过恶暴著于天下,而罚不伤其毫毛。卤莽于公卿之间,而纤悉于州县之小吏。用法如此,宜其天下之不心服也。用法而不服其心,虽刀锯斧钺,犹将有所不避,而况木索笞箠哉。方今法令至繁,观其所以防奸之具,一举足且入其中,而大吏犯之,不至于可畏。其故何也。天下之议者曰:古者之制,刑不上大夫。大臣不可以法加也。嗟夫,刑不上大夫者,岂曰大夫以上有罪而不刑欤。古之人君,责其公卿大臣至重,而待其士庶人至轻也。责之至重,故其所以约束之者愈宽。待之至轻,故其所以堤防之者甚密。夫所贵乎大臣者,惟其不待约束,而后免于罪戾也。是故约束愈宽,而大臣益以畏法。何者,其心以为人君之不我疑,而不忍欺也。苟幸其不疑而轻犯法,则固已不容于诛矣。故夫大夫以上,有罪不从于讯鞫,论报如士庶人之法。斯以为刑不上大夫而已矣。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其莅官临民,苟有罪,皆书于其所谓历者。而至于馆阁之臣,出为郡县者,则遂罢去。此真圣人之意,欲有以重责之也。奈何其与士庶人较罪之轻重,而又以其爵减耶。夫律有罪而得以首免者,所以开盗贼小人自新之涂。而今之卿大夫有罪,亦得以首免,是以盗贼小人待之欤。天下惟无罪也,是以罚不可得而加。如知其有罪,而特免其罚,则何以令天下。今夫大臣有不法,或者既以举之而诏曰:勿推。此何为者也。圣人为天下,岂容有此暧昧而不决。故曰厉法禁自大臣始,则小臣不犯矣。

《君术策四》苏辙

臣闻古者君臣之间,相信如父子,相爱如兄弟。朝廷之中,优游悦怿,欢然相得而无间。知无所不言,言无所不尽;开心平意,表里洞达,终身而不见其隙。当此之时,天下之人出身以事君,委命于上而无所忧惧,安神定气以观天下之政,荡然肆志,有所欲为,而上不见忌。其所据者甚坚而无疑,是以士大夫皆敢进而擅天下之大功。至于后世,君臣相虞,皆有猜防之忧,君不敢以其诚心致诸其臣,而臣亦不敢直己以行事。二者相与龃龉而不相信,上下相顾,鳃鳃然而不能以自安,而尚何暇及于天下之利害。故天下之事,每每扰败而无所成就。臣窃伤之,而以为其弊在于防禁之太深而督责之太急。夫古之圣人,至严而有所至宽,至易而有所至险,使天下有所易信而有所不可测,用之各当其处而不失节,是以天下畏其严而乐其宽。至于后世之君,徒知天下之不可以甚宽也,而用之其君臣之际,使其公卿大臣终日忧惧,不得安意肆志以自尽于其上,而以为畏威。徒知天下之不可甚严也,而用之其法律之事,使其天下之官吏欺其长上,得以苟免取容,不畏天子之法,而以为行惠。盖其所以用之之术甚悖而不顺者,至于如此。夫天下之人,上自百官,而下至于庶民,其为奸安可穷尽。而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乎其中。论其众寡之势,则天下至众,而天子至寡。论其智诈巧伪之术,则天下之众,固必有过于天子者。吾欲临之以天子之威,则彼有所畏惮而不敢言。多为之堤防,以御其变诈,则彼之智,将有以出于堤防之所不能及。是以古之圣人,推之以至诚,而御之以至威;容之以至宽,而待之以至易。以君子长者之心待天下之士,而不防其为诈,谈笑议论,无所不及,以开其欢心。故天下士大夫皆欣然而入于其中,有所愧耻而不忍为欺诈之行,力行果断而无忧惧不敢之意。其所任用,虽其兄弟朋友之亲,而不顾徇私之名;其所诛戮,虽其仇怨眦睚之人,而不恤报怨之嫌。何者。君臣相信之笃,此所谓至严而有所至宽者也。然至大吏纵横放肆,犯法而无忌,天下之所指目,律令之所当取,则虽天子有所不可辄释,使之一入而不可解,而后天下知有所畏,此所谓至易而有所至险。二者其事不同,而相与为用。夫是以至宽而天下无颓惰靡迤之风;至险而君臣无猜防逼迫之虑。夫惟能通其君臣之欢而尽行其刑法之所禁,而后可以及此也。

《论宽猛二道奏》上官均

臣闻治天下有二道,宽与猛而已。宽过则缓而伤义,事有废弛之弊。猛过则急而伤恩,官吏有弊法苟免之患。术虽不同,其蠹政害民,一也。自熙宁以来,朝廷以法度整齐四方,诸路监司,不能深明朝廷之意,往往务为惨核刻深之政。郡县望风畏慄,大抵以趣办为事类文具而无实,不暇长计远虑,以便民为意。而四方之民,有憔悴愁叹之音。此伤猛过急之弊也。自陛下临御,数下德音,务从宽大,四方欣然仰戴德泽。然比闻诸道监司,又不能明陛下之美意。妄意朝廷风旨,一切以苟简纵弛为事。疲懦污庸之吏,视而不劾。纷纠紊缪之政,知而不察。外求宽厚之名,以要誉于一时。此矫枉过宽,士大夫守义不笃之患也。方陛下讲修百度,以差役之法,行于四方,尤在郡县夙夜悉心,以推行朝廷爱民之政。若怠惰不举,委成于胥吏,太守玩而不察,监司视而不纠,朝廷遣使廉访,颇有其实,或风闻于上,当显责以厉远近。庶几按察之吏,不敢宽纵。郡县之官,不敢偷惰。人人警惧修职,宣布陛下之德泽,以惠黎庶。

《治势略》秦观

哲宗元祐初,观以蔡州教授,举贤良方正,进策三十篇。其治势略云:

圣主之于天下,岂尝有意用术哉。天下有强势,吾则有宽术。天下有弱势,吾则有猛术。非强非弱,天下无势,非宽非猛,吾亦无术。盖无势者,天下之常,而无术者,圣人之至术也。虽然,御强势者,必以宽,而强之弊,实生于宽。御弱势者,必以猛,而弱之弊,实生于猛。何则昔汉之文景,承高祖开创之后,接吕氏蹀血之馀,除非谤,去肉刑,减笞法,定箠令,可谓宽矣。而诸侯逆命,外寇侵边,孝武不胜其愤,力攘匈奴,诛两粤大臣,相继而入狱。二千石连颈而伏诛,巫蛊之祸,至于夫妇父子之间,而不相保。由是言之,岂非强之弊,实生于宽耶。昔唐肃宗器本刻深,以刑名自喜。安史之乱,来归者,戮于独柳之下。待罪者,毙于缧绁之中。可谓猛矣。而庆绪荐兴思明复起。代宗深鉴其事,舍胁从之罪,缓污染之诛。至于封豕长蛇,无所惩艾。忠臣义士,切齿不平。王室陵夷之渐,盖基于此。由是言之,岂非弱之弊,实生于猛耶。是故救强之弊,必于崇宽之时。救弱之弊,必于尚猛之日。昔陵阳严诩,将去颍川,谓掾史曰:我以柔弱召,必选刚猛代。到将有僵仆者矣。及何并至郡,首治钟威、赵季、李款之狱,果如诩言。以诩并观之,则天下之势,可以前百年而预定。古者刑罚,世轻世重,不为定论。文王之时,关市讥而不征。周公成王之时,则关市有征矣。至凶年,然后弛之。推此类而言,则先王之法度,大抵皆审天下之势而为之者也。传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夫传所谓和者则臣之所谓圣人之至术者欤

《安民论》李觏

君者,亲也。民者,子也。吏者,其乳保也。亲不能自育其子,育之者,乳保也。君不能自治其民,治之者,官吏也。赤子之在襁褓,知有乳,不知有母也。细民之在田野,知有吏,不知有君也。乳之不才,则饥之渴之,惊之痫之。亲虽慈,不能幸其子以生也。吏之不才,则穷之役之,杀之害之。君虽仁,不能幸其民以安也。然乳保之任,不离帷房之间。亲之卧起,可以接也。官吏之职,必远畿甸之外。君之视听,无由及也。是故择吏不可不慎也。窃思今之所谓良吏者,多不得其衷焉。不师古道,不观人情,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而已。其务近名者,则曰政必以猛。其务阴德者,则曰政必以宽。其务自异者,则曰前之政猛矣,我必以宽。前之政宽矣,我必以猛。其务自守者,则曰何必以猛,何必以宽,断诸法而已矣。是皆一偏之论也。政必以猛乎,其如善人何多其逮捕,峻其推鞫,苛察则谓之智,深文则谓之公。火之炎矣,无间玉石。霜之陨矣,孰分兰蕙。仁者之爱,果如是哉。政必以宽乎,其如恶人何弛其囚系,轻其刑戮,以容奸为大度,以缓令为识体。鸱枭鸣树,而弗忍言弋射。虎豹食人,而弗忍虑机陷。义者之断,果如是哉。政必改前乎,则前人之猛治者,皆恶人也。我改以宽,孰谓可哉。前人之宽治者,皆善人也。我改以猛,孰谓可哉。政必以法乎,则法轻而情重者,何以威之哉。法重而情轻者,何以恩之哉。是故近名者,刻薄之人也。阴德者,柔邪之人也。自异者,诡激之人也。自守者,畏懦之人也。皆不足以知治体矣。仲尼曰: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盖言宽猛不可偏任也。失之于宽,则济以猛。失之于猛,则济以宽。宽猛并行,然后为治也。何谓宽猛并行哉。于善则宽,而于恶则猛也。皋陶曰:宥过无大,刑故无小。过虽大而宥其宽也。故虽小而刑其猛也。明主诚宜处宽猛之用,以命郡吏,谨察其所为,而废兴之则,治道一致。而百姓阜康矣。

宽严部纪事

《左传》:昭公二十年,郑子产有疾,谓子太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疾数月而卒,太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盗,取人于萑苻之泽,太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兴徒兵以攻萑苻之盗,尽杀之,盗少止,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讨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施之以宽也。毋从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竞不絿,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和之至也。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

《说苑·政理篇》:公叔文子为楚令尹三年,民无敢入朝,公叔子见曰:严矣。文子曰:朝廷之严也,宁云妨国家之治哉。公叔子曰:严则下喑,下喑则上聋,聋喑不能相通,何国之治也。盖闻之也。顺针缕者成帷幕,合升斗者实仓廪,并小流而成江海;明主者有所受命而不行,未尝有所不受也。

《后汉书·陈宠传》:宠,肃宗初,为尚书。是时承永平故事,吏政尚严切,尚书决事率近于重。宠以帝新即位,宜改前世苛俗。乃上疏曰:臣闻先王之政,赏不僭,刑不滥,与其不得已,宁僭不滥。故唐尧著典,眚灾肆赦;周公作戒,勿误庶狱;伯夷之典,惟敬五刑,以成三德。由此言之,圣贤之政,以刑罚为首。往者断狱严明,所以威惩奸慝,既平,必宜济之以宽。陛下即位,率由此义,数诏群僚,弘崇晏晏。而有司执事,未悉奉承,典刑用法,犹尚深刻。断狱者急于篣格酷烈之痛,执宪者烦于诋欺放滥之文,或因公行私,逞纵威福。夫为政犹张琴瑟,大弦急者小弦绝。故子贡非臧孙之猛法,而美郑乔之仁政。诗云:不刚不柔,布政优优。方今圣德充塞,假于上下,宜隆先王之道,荡涤烦苛之法。轻薄箠楚,以济群生;全广至德,以奉天心。帝敬纳宠言,每事务于宽厚。其后遂诏有司,绝钻钻诸惨酷之科,解妖恶之禁,除文致之请谳五十馀事,定著于令。是后人俗和平,屡有嘉瑞。

《马援传》:援兄子严,肃宗即位,徵拜侍御史中丞。其冬,有日食之灾,严上封事曰:臣闻日者众阳之长,食者阴侵之徵。传曰:上德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故火烈则人望而畏之,水懦则人狎而玩之。为政者宽以济猛,猛以济宽。如此,绥御有体,灾眚消矣。书奏,帝纳其言。

《宋均传》:均,为河内太守,政化大行。均尝寝病,百姓耆老为祷请,旦夕问起居,其为民爱若此。以疾上书乞免,诏除子条为太子舍人。均自扶舆诣阙谢恩,帝使中黄门慰问,因留养疾。司徒缺,帝以均才任宰相,召入视其疾,令两驺扶之。均拜谢曰:天罚有罪,所苦浸笃,不复奉望帷幄。因流涕而辞。帝甚伤之,召条扶侍均出,赐钱三十万。均性宽和,不喜文法,常以为吏能弘厚,虽贪污放纵,犹无所害;至于苛察之人,身或廉法,而巧黠刻削,毒加百姓,灾害流亡所由而作。及在尚书,恒欲叩头争之,以时方严切,故遂不敢陈。帝后闻其言而追悲之。

《晋书·胡威传》:威为尚书。尝谏时政之宽,帝曰:尚书郎以下,吾无所假借。威曰:臣之所陈,岂在丞郎令史,正谓如臣等辈,始可以肃化明法耳。

《周书·乐逊传》:孝闵帝践祚。卫公直镇蒲州,以逊为直府主簿。武成元年六月,以霖雨经时,诏百官上封事。逊陈时宜一十四条,其五条切于政要。其一,崇治方,窃惟今之在官者,多求清身克济,不至惠民爱物。何者。比来守令年期既促,岁责有成。盖谓猛济为贤,未甚优养。此政既代,后者复然。夫政之于民,过急则刻薄,伤缓则弛慢。是以周失舒缓,秦败急酷。民非赤子,当以赤子遇之。宜在舒疾得中,不使劳扰。顷承魏之衰政,人习逋违。先王朝宪备行,民咸识法。但可宣风正俗,纳民轨训而已。自非军旅之中,何用过为迫切。至于兴邦致治,事由德教,渐以成之,非在仓卒。窃谓姬周盛德,治兴文、武,政穆成、康。自斯厥后,不能无事。昔申侯将奔,楚子诲之曰无适小国。言以政狭法峻,将不汝容。敬仲入齐,称曰幸若获宥,及于宽政。然关东诸州,沦陷日久,人在涂炭,当慕息肩。若不布政优优,闻诸境外,将何以使彼劳民,归就乐土。

《唐书·郝处俊传》:处俊进同东西台三品。咸享初,幸东都,皇太子监国,诸宰相皆留,而处俊独从。帝尝曰:王者无外,何为守禦。而重门击柝,庸待不虞耶。我尝疑秦法为宽,荆轲匹夫耳,七首窃发,群臣皆荷戟侍,莫敢拒,岂非习慢使然。处俊对曰:此乃法急耳。秦法,辄升殿者,夷三族。人皆惧族,安有敢拒耶。魏曹操著令曰:京城有变,九卿各守其府。后严才乱,与徒数十人攻左掖门,操登铜爵台望之,无敢救者。时王修为奉常,闻变,召车骑未至,领官属步至宫门。操曰:彼来者,必王修乎。此由修察变识机,故冒法赴难。向若拘常,则遂成祸矣。故王者设法不可急,亦不可慢。《诗》曰不懈于位,人之攸塈,仁也;式遏寇虐,无俾作慝,刑也。《书》曰高明柔克,沈潜刚克,中道也。帝曰:善。

《贾敦颐传》:敦颐弟敦实为洛州长史,宽惠,人心怀向。洛阳令杨德干矜酷烈,杖杀人以立威,敦实喻止,曰:政在养人,伤生过多,虽能,不足贵也。德干历泽、齐、汴、相四州刺史,有威严时语曰:宁食三斗炭,不逢杨德干。

《传信记》:上御勤政楼,大酺,纵士庶观看,百戏竞作,人物填喧。金吾卫士白棒雨下,不能制止。上患之,谓力士曰:吾以海内丰稔,四方无事,故盛为宴乐耳。与百姓同欢,不知下人喧乱如此。汝何方止之。力士曰:臣不能也。陛下试召严安之处分打扬。以臣所见,必有可观。上从之。安之到,则周行赓场,以手板画地,示众曰:犯此者死。以是终五日酺宴,咸指其地画,曰严公界境。无一人敢犯者。

《唐书·权德舆传》:德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帝尝问政之宽猛孰先,对曰:唐家承隋苛虐,以仁厚为先。太宗皇帝见《明堂图》,始禁鞭背,列圣所循,皆尚德教。故天宝大盗窃发,俄而夷灭,盖本朝之化,感人心之深也。帝曰:诚如公言。

《崔邠传》:邠弟郾,为虢州观察使。改鄂、岳等州观察使。治虢以宽,经月不笞一人。及涖鄂,则严法峻诛,一不贷。或问其故,曰:陕土瘠而民劳,吾抚之不暇,犹恐其扰;鄂土沃民剽,杂以夷俗,非用威莫能治。政所以贵知变者也。闻者服焉。

《辽史·耶律那也传》:那也为人廉介,长于理民,每有斗讼,亲覈曲直,不尚威严,常曰:凡治人,本欲分别是非,何事迫胁以立名。故所至以惠化称。

《五朝名臣言行录》:淳化三年,太宗谓宰相曰:治国之道,在乎宽猛得中。宽则政令不成,猛则民无措手足。有天下者,可不慎之哉。吕蒙正曰:老子称:治大国若烹小鲜。夫鱼扰之则乱。近日内外皆来上封事,求更制度者甚众。望陛下渐行清净之化。上曰:朕不欲塞人言路。至若愚夫之言,贤者择之,亦古典也。赵昌言曰:今朝廷无事,边境宁谧,正当力行好事之时。上喜曰:朕终日与卿论此事,何愁天下不治。苟天下亲民之官,皆如此留心,则刑清讼息矣。

《金史·世宗本纪》:大定十八年十一月丙子,尚书省奏,崇信县令石安节买车材于部民,三日不偿其直,当削官一阶,解职。上因言:凡在官者,但当取其贪污与清白之尤者数人黜陟之,则人自知惩劝矣。夫朝廷之政,太宽则人不知惧,太猛则小玷亦将不免于罪,惟当用中典耳。

二十三年闰十一月甲午,上谓宰臣曰:帝王之政,固以宽慈为德,然如梁武帝专务宽慈,以至纲纪大坏。朕尝思之,赏罚不滥,即是宽政也,馀复何为。

《明昭代典则》:洪武二年春正月,召蒙古旧臣问政事得失。冯翼对曰:元有天下,宽以得之,亦宽以失之。上曰:以宽得之,则闻之矣。以宽失之,则未之闻也。夫步急则踬,弦急则绝,民急则乱。居上之道,正当用宽。但云宽则得众,不云宽之失也。元季君臣耽于逸乐,循至沦亡,其失在于纵,弛实非宽也。大抵圣王之道,宽而有制,不以废弛为宽;简而有节,不以慢易为简。施之适中,则无弊矣。

《剪胜野闻》:太祖尝游一废寺,戈戟外卫而内无一僧。壁间画一布袋僧,墨痕犹新,旁题偈曰: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将一袋藏。毕竟有收还有散,放宽些子又何妨。盖帝为政尚严猛,故以此讽之。帝命索其人,不得。

《名山藏·典谟记》:永乐五年三月,上曰:比除交阯郡县官,朕数谕之,政务宽简,以绥新附。

宽严部杂录

《韩子·五蠹篇》:夫古今异俗,新故异备。如欲以宽缓之政,治急世之民,犹无辔策而御駻马,此不知之患也。今儒、墨皆称先王兼爱天下,则民视君如父母。何以明其然也。曰:司寇行刑,君为之不举乐;闻死刑之报,君为流涕。此所举先王也。夫以君臣为如父子则必治,推是言之,是无乱父子也。人之情性莫先于父母,皆见爱而未必治也,虽厚爱矣,奚遽不乱。今先王之爱民不过父母之爱子,子未必不乱也,则民奚遽治哉。且夫以法行刑,而君为之流涕,此以效仁,非以为治也。夫垂泣不欲刑者,仁也;然而不可不刑者,法也。先王胜其法,不听其泣,则仁之不可以为治亦明矣。《迂书》:迂叟曰:宽而疾恶,严而原情。政之善者也。《五朝名臣言行录》、《苏轼书》、《张咏帖》后云:以宽得爱,止于一时。以严得畏,止于力之所及。故宽而见畏,严而见爱,皆圣贤之难事所及者远矣。张公治蜀,用法之严似孔明孔明。与公遗爱皆至今,盖尸而祝之也。《意见》:世论严者,当严于左右吏胥,而不当严于穷困之赤子。世论宽者,当宽于百姓,而不当宽于奸豪猾黠之徒。若严而用之当,则严亦宽也。若宽而用之不当,其害民何可言哉。世有纵容左右,毁公玩法,而独以严刑酷罚,施于无罪之小民。此最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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