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公元前413年9月中旬，雅典军队在西西里岛遭遇大难。几周后，流言四起，并传遍整个希腊。与流言传到雅典的时间相比，流言传到斯巴达和科林斯的时间更早。通过普卢塔赫(1)，我们可以确定，消息是不经意间传到了最关注此事的人耳中的。在比雷埃夫斯，一位以航海为生的陌生人登陆，并进入一家理发店。接着，他开始讲述人尽皆知的事情——尼西亚斯和狄摩西尼已死。一听到这个消息，理发匠便奔往雅典，去通知执法官们。然而，当人们将理发匠带上前来，并仔细盘问灾难的细节和消息提供者时，可怜的理发匠，一片茫然。没有人能证实理发匠听来的消息。人们目睹了两次雅典军队出征叙拉古的场面，也看到了这两次远征的装备。在人们看来，发生这样的灾难完全难以置信。因此，人们认为理发匠编造虚假消息，判处理发匠轮刑(2)。理发匠一度惨遭折磨。幸运的是，逃回雅典的士兵出面证实了理发匠带来的消息。在雅典军队最终投降前，他们逃了出来。然而，这些亲眼目睹远征结局并备受尊敬的知名公民陆陆续续回到雅典，重述灾难的全部细节时，民众还是不相信他们的话。雅典民众深信，一支强大的舰队和陆军不可能就这样全军覆灭。
第1节 雅典的枯竭
无论如何，人们还是要直面事实。围攻促成远征的演说者们或谴责预言远征胜利的占卜师都于事无补。眼下，人们要做的就是清点雅典城中的剩余资源，看看能否维持雅典的海上霸权及商贸帝国的地位。清点的结果并不乐观。在原来拥有不到三百艘船的海军中，就有近两百艘船被这次灾难吞噬。雅典只剩下位于诺帕克特斯的一支拥有二十七艘船的海军部队，以及预备在本国海域服役的三四十艘船。大瘟疫以来，每支部队损失了近三千七百名重装步兵，而眼下适合外出服役的重装步兵总共一万一千人。此外，雅典两次远征相隔的时间太短，已经耗尽国库。雅典卫城里只剩下一千塔连特。这笔资金是伯里克利额外划出的，以备雅典受到敌舰攻击时使用。阿提卡的土地刚刚受到斯巴达军队的毁坏。德西里亚的堡垒表明，斯巴达将要采取新的更令人烦恼的战术。当时，已经有成千上万名奴隶逃往德西里亚。德西里亚为奴隶们提供了一处封闭而舒适的避难所。奴隶们借此躲避主人的追捕。
第2节 雅典决定与斯巴达开战
事实上，情况远不止于此。伯罗奔尼撒海军随时会进犯守卫稀少的阿提卡海岸。不久，在叙拉古获胜的斯巴达联盟舰队也会随时出现在爱琴海海域。雅典本该感到绝望，并答应斯巴达的任何条件。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雅典毫无求和的迹象。恰恰相反，雅典虽然已经遭受重创，国库困窘，但仍然振作精神，开始第二次与斯巴达作战。与公元前431年到公元前422年爆发的战争相比，这次的战争一样冗长，而对雅典来说，这次的战争更孤注一掷。修昔底德写道：“此时，极度的恐惧感驱使着民主政府严格军纪并约束自我。而长久以来，雅典人将这些品质抛诸脑后。雅典设立了公共安全委员会，并赋予它在危机时刻的绝对权力；雅典城中的每项开支都被缩减；伯里克利的一千塔连特由投票表决，最终被用来支持新舰队的建设；资金及船用木材将从同盟国征用，而驻兵也被派往埃维亚岛和其他战略要地。”
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的各阶段的行动
如果斯巴达抢占先机，赶在叙拉古一战结束后便海陆夹击雅典，那么雅典的所有准备都将无济于事。然而，斯巴达一贯行动迟缓。阿吉斯二世决定竭尽全力进行作战，但需要花时间细细策划。公元前413年，斯巴达人没有集结所有船去封锁比雷埃夫斯，而是决定花费整个冬季建造一支强大的舰队，直到公元前412年春天来临才开始行动。斯巴达人似乎没有想到，当自己在建造新战舰时，雅典也会做同样的事。当科林斯、吉提昂和奥利斯的船坞异常繁忙的消息传到雅典时，雅典人充分利用比雷埃夫斯的一切资源，开始建造新船的龙骨。到了公元前412年仲夏，雅典人已经有近一百艘船可以出海。
第3节 雅典遭到背叛
公元前413年到公元前412年冬天，雅典和斯巴达都在为战事做准备，而雅典也获得了难得的喘息机会。与此同时，提洛同盟的成员渐渐看清了形势。一方面，几乎每座城邦的寡头派都蠢蠢欲动，急着谋求独立。这些强大的寡头派早就等待时机叛离雅典。另一方面，对他们的宗主国雅典，每座城邦里的民主派都保持着被动而漠然的忠诚之心。他们并不准备为雅典做任何牺牲。雅典局势的逆转一方面为寡头派提供了立刻叛变的动机，另一方面又让民主派备感前途惨淡。民主派如果继续向雅典效忠，那么必然会面临更重的赋税和进贡。于是，伊奥尼亚的多数主要城邦纷纷向斯巴达或底比斯派出密使，提出只要伯罗奔尼撒舰队出现在亚细亚海域，他们便会立刻脱离雅典的束缚。希俄斯岛人向斯巴达派出特使，通过亚西比德与监察官们谈判。当时，亚西比德正是恩狄阿斯的密友，而恩狄阿斯是监察官中最杰出的成员。莱斯博斯岛人和埃维亚人也向阿吉斯二世提出相似的请求。当时，阿吉斯二世正忙于希腊北部事务，并在德西里亚建立了大本营。出于为自己及邻近的若干希腊城邦考虑，达达尼尔海峡陆地上的达达尼尔海峡-弗里吉亚总督法纳培萨斯请求斯巴达派出一支舰队前往马尔马拉海。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提出了相似的请求，并支持希俄斯岛人的请求。每一位波斯人都得出这样的结论，即雅典帝国的分崩离析为自己提供了收复失地的良机。波斯人争先恐后地承诺协助斯巴达——无论是在人力上还是财力上，只要伯罗奔尼撒舰队能穿过爱琴海。
法纳培萨斯
在所有对雅典心怀不满的城邦中，希俄斯岛是最强大的。斯巴达决定先向希俄斯岛派出舰队，之后再支援莱斯博斯岛和达达尼尔海峡沿岸的城邦。斯巴达没有集中派出舰队，而是按刚好能够出海的零星小分队派出战船。第一批出海的是科林斯的二十艘船。然而，在阿尔戈斯海岸附近，这支小队遭到雅典舰队拦截。不过，斯巴达海军大将卡尔息底阿斯从吉提昂带着五艘船逃走，还带上了主动要求随行的亚西比德，并安全抵达希俄斯岛。伟大的城邦希俄斯岛立刻叛变。雅典人匆忙派出所有能出海的战船，但无法挽回局面。在雅典战船还没有抵达伊奥尼亚时，希俄斯岛的叛变已经开始。
此后，在亚细亚海岸附近，雅典与斯巴达开始发生断断续续的海战；双方各有输赢，僵持不下。然而，胜利的天平向斯巴达人倾斜。斯巴达虽然在米提利尼战败，而再次反叛又被制服，但在其他地区大获全胜。米利都虽然已经不再是伊奥尼亚地区的大都市，但仍然是重镇。米利都热情地加入斯巴达阵营。抵抗斯巴达的伊阿索斯遭到斯巴达强攻。到了公元前412年的秋天，从叙拉古来的大舰队让斯巴达人的优势更加明显。西西里岛的希腊殖民者决心报复雅典在公元前415年的无端入侵，并派出他们最青睐的将军赫墨克拉底。赫墨克拉底率领二十二艘船协助发生在伊奥尼亚的政变。
第4节 斯巴达人与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结盟
与对希腊的感情相比，斯巴达海军大将更看重物资军费。斯巴达海军大将与邻近的波斯帝国总督们缔结了耻辱的结盟条约。卡尔息底阿斯与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竟然达成了如下协议：为回馈波斯帝国的财力支持，斯巴达应帮助波斯帝国收复“所有波斯帝国君主的先祖曾在亚细亚拥有的土地”。如果按字面意思解释，那么就意味着将米利都、克拉左美奈及亚细亚其他城镇的所有权拱手交给波斯帝国君主大流士二世。卡尔息底阿斯的继任者阿斯泰奥卡斯认为这项协议的措辞有待商榷，便将原来的条款替换，仅宣称“斯巴达人及其盟友不会攻打任何属于大流士二世及其先祖的领地”。这个更改解除了斯巴达人协助大流士二世收复希腊失地的义务，但要求斯巴达人务必支持并准许波斯帝国收复失地——只要波斯帝国的总督们有实力办到。与第一次的条约相比，第二次的条约虽然形式上不那么耻辱，但实质上一样令人不齿。
虽然公元前413年发生了叙拉古灾难，但之后第一年，即公元前412年的战争并没有摧毁雅典。公元前412年，不少雅典的重要盟邦纷纷叛离。然而，由于斯巴达政府和斯巴达指挥官的表现一如往常——拖沓迟缓且毫无目的，雅典仍然继续奋战。这样的喘息期让雅典能够建造并出动一支强大的舰队。当时，雅典仍然能拼死挣扎，竭尽全力延迟末日的到来。然而，雅典的末日必然会出现在不远的将来。因为一旦伊奥尼亚城市决心叛离雅典，那么雅典的帝国事业必然无法保全。
在接下来的战争中，雅典人的军事基地设在萨摩斯岛。萨摩斯岛上的民主派刚刚崛起，屠杀了一百多位寡头派。萨摩斯岛上民主派的这个举动使他们战战兢兢地站在宗主国雅典一边，因为他们深知，斯巴达的胜利意味着亲拉科尼亚寡头政府的再次建立，而这样的政府必然会对民主派近期的屠杀大肆报复。与任何其他伊奥尼亚大港相比，萨摩斯岛都更靠近雅典，并且处于战略要地。萨摩斯岛的地理位置使该岛的占有者能截获两处主要叛变区的通信，即以希俄斯岛为中心的北部和米利都周边的南部。
第5节 罗得岛叛变
公元前411年早春，灾难再次降临到雅典人身上。罗得岛上的三座城市也参加了叛变。雅典舰队从萨摩斯岛驶出，前往收复罗得岛。面对伯罗奔尼撒半岛和希俄斯岛的联合舰队，雅典人因兵力不足而放弃作战。然而，斯巴达的胜利仅止步于此。维持海上的大型舰队一年后，斯巴达的财力已经被耗尽。而在对斯巴达的拨款上，斯巴达的主要金主——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开始懈怠起来。
罗得岛
提沙费尔尼斯
据说，波斯人对斯巴达热情不再的起因是亚西比德的建议。这位反复无常的人物已经驶往亚细亚，使尽自己的浑身解数要扩大反叛雅典的范围。然而，变节者往往不会受到主人的重用。此外，亚西比德成为斯巴达不少要人的私敌。据说，亚西比德对斯巴达最大的冒犯便是引诱阿吉斯二世的王后。不久，亚西比德发现，斯巴达同僚对自己起了疑心。由于亚西比德的建议，才有了米利都之战。当斯巴达在米利都之战中失利后，为了保住性命，亚西比德不得不脱离斯巴达阵营。亚西比德投靠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之后，亚西比德竭力讨好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极其谄媚，一方面展示自己熟知斯巴达和雅典的战略计划，另一方面又别出心裁地为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进一步谋取利益。亚西比德向波斯帝国指出，如果波斯帝国在伯罗奔尼撒舰队上挥霍财物，毁灭雅典，那么波斯帝国就会发现自己不过是让斯巴达帝国取代了雅典帝国。作为海上强国，雅典的目的仅仅在于控制海岸地区。而斯巴达人一直想建立陆上帝国。斯巴达人是危险的邻居，很可能会觊觎小亚细亚内陆的土地。最明智的方法就是让希腊的这两个强邦彼此消耗。与此同时，波斯帝国要暗中插手伊奥尼亚城市的事务。名义上是把持伊奥尼亚对抗雅典人，实际上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流士二世。
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看清了这个建议的实质，立刻削减了一半对斯巴达的财力支持。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还让斯巴达按兵不动，谎称腓尼基舰队会前来支援。当斯巴达指挥官们向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抱怨时，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就向他们行贿以拖住他们，但丝毫不理会斯巴达军备物资的匮乏。当发现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爽快地接受了自己的提议后，亚西比德开始策划一条新计谋，以充分利用自己对这位总督的影响力。斯巴达的生活环境非常不好，而东方宫廷的生活则乏味浮华。由于缺乏在这两种环境中生活的经验，亚西比德渴望雅典自由而无拘无束的氛围。亚西比德开始梦想通过惊世骇俗的举动来抚慰雅典人的怒火，确保自己安全从流亡中回到故土。如果不是因为之前的毁坏赫尔墨斯神像迷案，雅典民众或许早就原谅了亚西比德。然而，亚西比德必然要有丰功伟绩，才能弥补他叛逃至斯巴达、劝说斯巴达加固德西里亚的罪过。亚西比德突然灵机一动：如果能让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成为雅典的盟友，诱使波斯人为几近破产的雅典慷慨解囊，那么他或许就能让雅典民众宽恕自己。
第6节 亚西比德与雅典寡头派勾结
于是，亚西比德开始与萨摩斯岛上的雅典军中自己的密友通信，看他们如何看待自己的计划。亚西比德得知，军营中有一个强大的党派渴望摆脱雅典的民主政府。民主派发动了西西里岛远征。富裕的地主阶级却要承受自己田地被毁的代价。因此，亚西比德发现向反叛者们传播这样的消息易如反掌。如果推翻雅典现存的政体，然后以寡头政府取代，那么亚西比德就能让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成为雅典的盟友。雅典如果不进行政变，就无法争取到波斯帝国的支持——波斯帝国对民主政府的不信任根深蒂固。阴谋进行得比亚西比德预想得还要顺利。不少萨摩斯岛上有名望的军官满怀热忱地奔走相告。其中，以将军皮桑德为首的代表团驶往雅典，为政变招兵买马。唯一反对上述计划的是另一位将军普律尼科司。普律尼科司之所以反对该计划，并不是因为憎恶寡头政府，而仅仅是出于对亚西比德的私人恩怨。雅典的主体大军对阴谋只知其一。虽然多数士兵对阴谋者的提议满腹怀疑和厌恶，但如果能因此获得波斯帝国协助，他们乐意听之任之。
第7节 皮桑德在雅典
皮桑德和来自萨摩斯岛的寡头派毫不隐瞒自己在雅典的计划。他们公然向公民大会提出亚西比德的方案。他们指出，如果任由事态发展，那么雅典的末日便近在眼前，而与波斯帝国的结盟将会拯救雅典。雅典要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而雅典一贯珍视的民主政体也要做出巨大牺牲。然而，任何牺牲都要强过雅典被毁灭。亚西比德的政敌逐个起身，重述这位变节政客的种种不端行为。民众领袖们谴责亚西比德无法无天。祭司们不厌其烦地详述亚西比德的渎神暴行，并警示民众不要为了召回他而触怒神明。然而，面对每位发言者，皮桑德都向他们追问下列难以回答的问题：斯巴达人是不是占据海上优势？雅典的盟友们是不是在叛离？雅典国库是不是已经亏空？如果事实如此，那么他们能否想出更好的方法，使雅典躲过迫在眉睫的灾难？经过长期激烈的讨论，民众违背了自己的意志，投票表决：皮桑德和追随他的十名专员应当驶往亚细亚，与亚西比德和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谈判，并尽力确保雅典的权益。
第8节 雅典寡头发动政变
临行前，皮桑德发动了雅典所有寡头力量，以推翻民主政体。皮桑德煽动了不少政治团体。这些政治团体为影响选举和审判而存在。皮桑德怂恿它们联合起来，一旦时机成熟便可以无所畏惧且不计后果地发动政变。雄辩家安提丰是经验老道的幕后操纵者。他并不公开参与政治，却深知党派的所有机密。因此，安提丰被委托领导这次阴谋。不久，其他领导者赶来。其中还有不少从未背离民主政体的人士。所有准备就绪，等待着激烈政变的发生。
然而，当皮桑德和他的同僚回到亚细亚，并抵达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的住所时，新的难题又出现了。亚西比德发觉自己对这位总督的影响力远远低于自己的预期。他无法说服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与雅典结盟。波斯帝国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削减对伯罗奔尼撒人的补给，并让它们的舰队无所事事。亚西比德陷入两难。当被追问究竟是不愿还是不能兑现自己的诺言时，亚西比德只会含糊其辞，寻找借口。亚西比德假装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仍然愿意签订条约，但条件是雅典人必须放弃亚细亚所有属邦。当提出的不合理要求被勉强应允时，亚西比德又提出让雅典放弃亚细亚所属岛屿。这些不切实际的条件让雅典使团勃然大怒。雅典使团中断了谈判并返回萨摩斯岛。
当上述阴谋进行时，战争仍在缓慢继续，但未发生任何重大的军事行动。由于斯巴达舰队在罗得岛按兵不动，萨摩斯岛的雅典人成功封锁了希俄斯岛，甚至出兵登陆希俄斯岛，却没有取得重大进展。其他地区的战争陷入停滞状态。
第9节 雅典国内的政治谋杀
皮桑德与亚西比德谈判失败一事让寡头派陷入困境。当时，寡头派做好了政变的准备，已经很难悬崖勒马。雅典国内的政治团体兢兢业业。他们建议将作战指挥权委托给比公民大会运转更便捷的机构处理，废除发放给审理官们和公民大会成员的一切报酬，并节省稀缺的国库开支，以维持士兵和海员的作战。这些议案遭到民主派的反对。然而，当时的首要民众领袖安德鲁克里斯和他的众多支持者立刻被暗杀。民众人心惶惶，对寡头政变的公开抵制几乎完全停止。雅典公民意识到一场巨大的阴谋正在进行，却不知道它的范围和目的，只好被动等待即将发生的一切。
寡头派因为免于罪责而更胆大妄为。虽然亚西比德愚弄了他们，但寡头派还是决定实施自己的计划。由于没有狡猾过头的流亡者亚西比德参与，多数寡头派反倒更充满自信。得知亚西比德不会主导这次行动后，不少大人物——包括前任将军普律尼科司立刻加入造反派。寡头派还决定，萨摩斯岛的舰队起义和雅典城中的寡头政变必须同时进行。
第10节 萨摩斯岛的起义中止
萨摩斯岛上的阴谋破产。当萨摩斯岛的寡头派与萨摩斯岛人中的贵族结盟，并在将军卡米诺斯的带领下武装政变时，却发现自己寡不敌众。杀死若干对手后，寡头派便被镇压。在被寡头派杀死的人中，有处于流放中的雅典民众领袖希帕波鲁斯。他曾一度居住在萨摩斯岛。萨摩斯岛的民主派和舰队中的多数雅典人联合起来，对抗寡头派，不费力气便粉碎了寡头派。起义一被镇压，获胜者便派出城邦战舰“帕拉鲁斯”号往雅典送信。
当“帕拉鲁斯”号抵达雅典时，雅典城已经落入寡头派手中。与萨摩斯岛的起义相比，雅典城中的政变策划得更精细，并且暴力的成分更少。皮桑德、安提丰和普律尼科司都尽量避免公开作战。听到安德鲁克里斯及其他民主领袖突然被杀的消息后，公民大会十分惊恐，并且一度瘫痪。得知公民大会的表现后，皮桑德、安提丰和普律尼科司借机提出一项议案，即任命十位专员(3)提出政治改革的方案。这项提议得到实施。几天后，从寡头派精挑细选的十位专员召集公民大会。这次公民大会的地点不在普尼克斯，而在喀罗纳斯的波塞冬神殿，位于离城一英里外的郊区。
第11节 四百人会议夺取雅典政权
雅典的民主派怀疑有陷阱——譬如德西里亚驻军的袭击，不愿去雅典城外。接着，喀罗纳斯一场寥寥数人参与的会议便废除了由来已久的克利斯提尼法令。在皮桑德的提议下，这次会议出台了一项法令，选举了五人作为主席；再由这五人选出一百人，接着这一百人再选出三百人，从而构成四百人的议事会，取代了执政官和原来的议事会，成为雅典新政府。这四百人将对由自己选出的五千名具有完全公民权的人负责，而其他雅典人实际上被剥夺了权利(4)。散会后，没有一个人反对这项法令。四百人会议大步迈向公民大会会场，后面是一众重装步兵。这些重装步兵秘密集合以协助寡头派。四百人会议发现议事会正在开会，便下令议事会解散。议事会成员和民众一样惊恐万分，于是服从了命令。议事会成员离去时，每人都得到一笔余下任期内应得的政府补助。我们没有听到任何人胆敢反抗这个羞辱。驱散议事会后，四百人会议举行了庄重的祭祀仪式，并承担了所有政府职能。
四百人会议的第一步便是通知德西里亚的阿吉斯二世，告知阿吉斯二世亲斯巴达的寡头政府已经得势，并急于与斯巴达议和。然而，阿吉斯二世没有去谈判，而是迅速行军到雅典。阿吉斯二世认为，雅典正在发生公然暴动，而这样的突袭可以轻而易举地攻占雅典。然而，阿吉斯二世的计划受挫。雅典城门紧闭。城墙有卫兵把守。因此，在突围中损失若干士兵后，阿吉斯二世不得不匆匆返回德西里亚。当四百人会议再度主动示好时，阿吉斯二世以礼相待，并派使者通报斯巴达的监察官们。
当“帕拉鲁斯”号带着萨摩斯岛上寡头派起义被镇压的消息抵达比雷埃夫斯时，正是在四百人会议接手所有事务后不久。由于担心雅典民主派得知萨摩斯岛的事件后会发起反抗，雅典的新统治者们关押了“帕拉鲁斯”号上的不少船员，并立刻将其余船员派往埃维亚岛巡航。然而，“帕拉鲁斯”号的船长查里利阿斯逃了出来，迅速回到萨摩斯岛，将雅典城政变的消息告诉了军队。听闻皮桑德的阴谋时，全军上下爆发出强烈的民主主义情绪。他们罢免了所有具有寡头政体倾向的将军和三桨战船司令官，并推选了绝对忠诚于民主政体的两位军官色拉西布洛斯和塞拉西鲁斯出任首领。在一次庄严的集会中，全军宣誓：“坚守民主政体，同生共死，全力以赴对战斯巴达，誓与四百人会议为敌，绝不与其有任何干系。”所有的民主派萨摩斯岛人也同样宣誓。与雅典一样，萨摩斯岛人深受寡头阴谋的迫害。色拉西布洛斯向同僚解释道，因为雅典全军掌控在自己手里，所以他们或许能从寡头派手中拯救母城雅典。如果四百人会议前来阻拦，那么他们便能轻易将萨摩斯岛——而非雅典——作为暂时的雅典帝国所在地；因为结盟的城邦会对掌控雅典舰队的党派献出自己的忠心和贡品。简而言之，雅典军队宣称代表雅典政府，并且绝不屈从于篡位的四百人会议。
第12节 雅典召回亚西比德
色拉西布洛斯和塞拉西鲁斯当下建议召回流亡中的亚西比德，旨在利用亚西比德对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施加影响，支持雅典的民主派。色拉西布洛斯和塞拉西鲁斯的提议得到雅典军队的支持。经过四年的放逐后，亚西比德再次出现在本国人的会议上。亚西比德郑重声明了自己的善意，以及自己左右友人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支持雅典的能力。亚西比德即刻赢得了雅典军队的信任，并被选举为色拉西布洛斯和塞拉西鲁斯的同僚，还被赋予与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谈判的权力。因此，亚西比德出航寻找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而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此刻正在城市阿斯盆都。阿斯盆都位于遥远的南方。
由于一直让伯罗奔尼撒半岛的舰队按兵不动，并且一直与亚西比德会面，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发觉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海军大将们已经勃然大怒，蓄势待发。于是，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最终决定让腓尼基舰队前去支援他们。亚西比德抵达阿斯盆都时，阿斯盆都有一百多艘腓尼基船。无论如何，雅典人亚西比德还是想方设法说服了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让他调离腓尼基舰队，尽管他刚刚将腓尼基舰队调到阿斯盆都。腓尼基舰队回国了，而斯巴达人因盟友的背信弃义怒火中烧。然而，这场外交胜利最重要的一个结果便是让亚西比德再次赢得萨摩斯岛上雅典军队的完全信任。萨摩斯岛上的雅典军队确信，亚西比德实实在在地证明了自己已经完全控制吕底亚总督提沙费尔尼斯的心智。而实际上，亚西比德的控制名不副实，并且差得很远。
亚西比德回到雅典
第13节 雅典内乱
与此同时，雅典发生的所有事都旨在摧毁四百人会议。萨摩斯岛的事件一经人们知晓，便对四百人会议的权威给予了致命一击。议事会内部也纷争不断。以普律尼科司和安提丰为首的更加激进的派系提议投靠斯巴达人，召集伯罗奔尼撒半岛军队进驻雅典城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因此，激进派开始在位于比雷埃夫斯的亚提翁尼亚的防波堤上修建一座堡垒，以便伯罗奔尼撒半岛军队进城。普律尼科司和安提丰不顾一切的叛国举动遭到以特拉门尼为首的温和派的反对。特拉门尼是一位处变不惊的政治家，行事谨慎。值得雅典庆幸的是，斯巴达人仍然对四百人会议的好意心存疑虑，在拖沓中再次贻误良机，错过了雅典内乱为他们提供的大好时机。雅典寡头派遭遇的第一个打击就是普律尼科司被暗杀。正午时分，当普律尼科司离开议事会的议事厅时，一位年轻的士兵刺中他，然后逃离。这场行刺发生在集市中心。几天后，一群重装步兵公然发动兵变，攻占并摧毁了亚提翁尼亚的堡垒，推举特拉门尼为自己的首领。
第14节 埃雷特里亚海战
这次危机提醒四百人会议开始采取措施博取民心，召集五千人会议。到当时为止，四百人会议都忽略了五千人会议的存在。然而，为时已晚。雅典城内似乎开战在即。寡头派把持着议事会的议事厅。造反派驻守在雅典卫城南部的狄奥斯库里周围。然而，一条令人担忧的消息突然改变了局势：一支由四十二艘伯罗奔尼撒半岛战船组成的舰队正在逼近比雷埃夫斯。雅典的两派摒弃不和，赶往比雷埃夫斯，并开始将所有能找到的战船派出海。斯巴达海军大将阿格桑德里亚斯有备而来，准备利用普律尼科司的叛国之举。不料普律尼科司已死，而亚提翁尼亚的堡垒也已经被捣毁。于是，阿格桑德里亚斯抛下比雷埃夫斯，绕过苏尼昂角，驶往埃维亚岛。埃维亚岛的造反派们早就盼着斯巴达人来协助自己反叛。三十六艘雅典战船匆匆出海。装备极其简陋。雅典战船一直将阿格桑德里亚斯追赶到埃维亚海峡，并在埃雷特里亚附近与阿格桑德里亚斯开战。装备破败且操作失误的雅典舰队彻底溃败，只有十四艘战船成功逃离这场灾难。埃雷特里亚海战的结果一传出来，除了由雅典军事殖民者们占领的希斯提阿伊亚，埃维亚岛上的所有城市纷纷叛离雅典，投靠斯巴达人。为加强埃维亚岛屿与大陆间的联系，避免再次被征服，埃维亚人与他们的大陆近邻维奥蒂亚联合起来，在正对卡尔基斯和埃夫里普的最窄处搭建了一座桥。
埃维亚岛的丧失沉重地打击着雅典。由于阿提卡已经不再安全，人们习惯将所有牲畜都送到埃维亚岛上，以供应雅典。人们将埃维亚岛当作雅典的一座仓库。埃维亚岛叛变的消息几乎让雅典人绝望。就连叙拉古的灾难也没有让雅典人这样沮丧。因为叙拉古的灾难发生时离自己很远，而埃雷特里亚之战就发生在雅典的海域，几乎近在眼前。
第15节 四百人会议的倒台
埃维亚岛叛变的直接结果就是最终推翻了四百人会议。每个人都将此次灾难归咎于这些人引发的派系冲突——是他们让雅典疏于防范。人们再次在民主派的古老聚集地普尼克斯集会，正式罢黜了篡位的政府。在名义上，五千人会议主体保留了下来，但立下这样的法令：每位拥有一套铠甲的公民都是五千人会议的一员。该制度实际上恢复了改良后的民主政体。这次集会还通过一项法令，准许亚西比德回到雅典，并认可了萨摩斯岛上雅典军队的所有行动。
四百人会议一经废黜，成员们便纷纷解散逃亡。皮桑德及其多数同僚向德西里亚进发。其中一位叫“阿利斯塔克”的将军公然叛国。在听到一则全面和解的不实消息后，阿利斯塔克率领欧伊诺耶中被封锁的雅典驻军向维奥蒂亚人投降。欧伊诺耶是雅典北部边境的一座坚固的堡垒要塞。若干四百人会议中的显要人物被捕，并在审判后被处决。其中，最著名的人物当属雄辩家安提丰。他为自己行为的辩护，堪称雅典法庭上口若悬河的最佳典范。尽管如此，安提丰还是被定罪，因叛国罪而被处决。他是罪有应得。历经一场暴风骤雨、毫不光彩且不满四月的统治后，四百人会议解体了。四百人会议这个阴谋最终只为雅典带来一点好处，即废除履行公民义务时的报酬。它还为雅典带来一大损失——放弃埃维亚岛(5)。
* * *
(1) 普卢塔赫（plutarch，46——120），希腊传记作家、散文家，中期柏拉图主义者。代表作有《希腊罗马名人传》和《道德论集》。成为罗马公民后，名字变为卢修斯·梅斯特修斯·普卢塔克斯（lucius mestrius plutarchus）。
(2) 一种严酷的刑罚。所用的轮子通常为普通马车上的轮子。犯人躺在轮上，被鞭笞或碾轧至死。尸体还会被放在轮子上示众。
(3) 在修昔底德的记述中，是十位专员；但在《雅典政制》中则是三十位专员。——原注
(4) 此处采用修昔底德的说法。而《雅典政制》中混乱地记载道，这四百人由部落选举产生。每个部落选出十人。——原注
(5) 此处关于四百人会议的内容均依据修昔底德的记述，而不是《雅典政制》。《雅典政制》一定引用了官方文件，但引用得较混乱。——原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