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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箴言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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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阳胡达源清甫。

正身心

身者,家国天下之本也,完得此身分量,只靠著一修字。心者,身之所主也,全得此心本体,只靠著一正字。心正则身正,身正则家国天下无不正矣。

天君泰然,百体从令。孔子谓操则存,舍则亡,孟子言存心,言养心,言收放心,岂可听其出入而不加保守哉?范氏曰:往古来今,孰无此心?心为形役,乃兽乃禽,吁可畏也!

孟子特指出心之四端,为学者导引其绪;特揭出扩充二字,为学者开示其功。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阙系如此,令人神悚。

先立乎其大者,尊之曰天与,推之曰大人,看此心何等郑重。

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桐梓则知养之,身则不知所养。曰不知,岂竟不知耶?曰弗思,岂竟弗思耶?

独中不戒惧,以独之无人知耳,抑知外面有许多监察者乎?十目所视,十手所指,曾子提撕紧切,不啻大声疾呼,森然可畏哉!

揜其不善而著其善,谓且欺谩得过去,不料视已者如见其肺肝然,直如冷水浇背,热油灌顶,更从何处躱闪?

异端虚无寂灭,能令此心清净,究竟空渺而无实用,便是块然。学者之心,须令湛然虚明,随感而应,得其正耳。故忿懥恐惧、好乐、忧患,即此四者之发,见得存养,见得省察。

如鉴之空,好丑无所遁其形;如衡之平,轻重不能违其则。有此虚明之心,为一身之主,则五官百骸莫不听命,而动静语默,无不中礼。此身心相关之道也。

心若不存,一身便无王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确有此彷佛光景。朱注补出敬以直之,是正心要法,最宜深省。

敬者,千古学圣之宗旨也。敬则内无妄思,常提醒此心,凝一虚明,虽百邪纷扰,自有主而不淆,则心无不正矣。敬则外无妄动,常检摄此身,整齐严肃,虽万感沓来,自有主而不乱,则身无不正矣。故敬字是彻上彻下工夫。

朱子敬斋箴曰:正其衣冠,尊其瞻视。潜心以居,对越上帝。足容必重,手容必恭。择地而蹈,折旋蚁封。出门如宾,承事如祭。战战兢兢,罔敢或易。守口如瓶,防意如城。洞洞属属,母敢或轻。不东以西,不南以北。当事而存,靡他其适。勿贰以二,勿参以三。惟精惟一,万变是监。从事于斯,是曰持敬。动静弗违,表里交正。须臾有间,私欲万端。不火而热,不冰而寒。毫厘有差,天壤易处。三纲既沦,九法亦𭣧。于乎小子,念哉敬哉!墨卿司戒,敢告灵台。此箴发明持敬之方,合内外贯动静,可谓详密精切之至矣。学者存养省察,舍是曷由乎哉?

无事时提策此心,不令其虚悬无著;有事时镇定此心,不令其纷乱无主。心常惺惺,便觉一身气脉紧凑强固,无昏惰懈弛之獘。及应事接物,整肃周详,表里如一矣。

一语一默,云坐一行,事无大小,皆不可苟,处之必尽其道。程子作字甚敬,曰:只此是学。盖事有大小,理无大小,大事谨而小事不谨,则天理即有欠缺间断。故作字必敬者,所以存天理也。

身心若要勤紧收拾,须将整齐严肃四字时悬于心目之间。

学者以九容范其身,则身在规矩中矣。以九思。范其心,则心在规矩中矣。此持敬之要法也。朱子曰:九容九思,便是涵养。

虽至鄙至陋处,皆当存谨畏之心而不可忽。工夫愈精密,身心愈谨严。

矫轻警惰,轻则浮躁,惰则弛慢,轻者必惰,惰者必轻,二者常相因也,惟一敬字,可以矫之警之。薛敬轩先生曰:矫轻警惰,只当于心志言动上用功。

心之光明,不欺于屋漏,事之正大,不愧于妻子,非主敬存诚,不能有此精密。如此乃可谓真实工夫。

诚者,天理之本然,真实无妄者也。既无虚假,又无间断,故可以尽其性,可以尽人物之性,可以赞天地之化育。推其极,大莫能名,要其本,只是不虚假,不间断。郑氏曰:大人无诚,万物不生;小人无诚,则事不成。是故君子诚之为贵。

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择执之中,有学知利行一等,又有百倍其功者,则困可以知,勉可以行,诚,固非敻绝不可及之境也。诚身有道,岂限于困、勉哉?

诚,说文信也。广雅:敬也。增韵:纯也。无伪也。乐记:著诚去伪,礼之经也。学者勿视为高远,只道居处恭,执事敬,非诚乎?言忠信,行笃敬,非诚乎?且从此进步,便是至诚。

静虚则明,周子之教也。静前工夫,少不得知止有定,静时存养,少不得戒慎恐惧。静后效验,则古今之事理无不悉,天下之情变无不明。故曰: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

水澄清,可以鉴毫发,镜虚澈,可以数须眉。静而已矣,心常交感万物而有主,则静焉。其理定而不淆,其气清而不杂,其处事接物,言动威仪,适中其节,而止于符。

朱子教人半日静坐,半日读书,如此三年,无不进者。静坐之法,唤醒此心,卓然常明,志无所适而已。初入静者,不知摄持之法,惟体贴圣贤切要之言,常自警策,勿令懒散。饭后必徐行百余步,不可多食酒肉,致令昏浊,卧不得解衣,欲睡则卧,乍醒即起。静坐至七日,则精神充溢矣。久之无少间断,妙用无穷。

静亦非徒寂守而已,即有时临事匆忙,应接不暇,而其神闲识定,条理秩然,此是何等静镇?语云:石破天惊,神色不变。盖从涵养得来。

浮躁浅率,褊窄迫促,德不足,才亦不足;凝重宽厚,广大从容,德有余,福亦有余。

吾身心浩然之气,充塞天地。孟子说不动心工夫在养气,说养气工夫在持志。集义。朱子曰:人须是有盖世之气,即孟子所谓浩然之气也。此气无一时不保养,无一刻不充塞,最为切要。

言有教,动有法,昼有为,宵有得,瞬有养,息有存。此张子示人以乾乾惕厉之学,修省之极功也。自古圣贤无不从朝乾夕惕中来,吾辈正须学此。

李延平先生曰:爱身明道,修已俟时。此八字如许担当,如许涵养。

克已者,自全其心而无疚于内,故能仰不愧天,俯不怍人。正已者,自尽其道而无求于人,故能上不怨天,下不尤人。

暗室屋漏之隐,凝一而不杂以私,况其显者乎?夫妇居室之近,整齐而不参以妄,况其远者乎?

问:颜子地位有甚非礼处?曰:只心术间微有些子非礼处,须用净尽截断了。又曰:克已别无巧法,譬如孤军猝遇强敌,只是尽力舍死向前而巳。朱子此说,见得颜子工夫,并见得学。者工夫。

是非者,天下之定理,差之毫厘,缪以千里,审求其是,决去其非,则皆天理之正,人生之直矣。

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周子只说几字,言当辨之于微也。豫者,事理素定于内而顺行于外也。张子每说豫字,言当辨之于早也。存天理,遏人欲,合二子之言乃备。

衣锦尚䌹,君子之暗然,退藏于密,圣人之寂然,惟无一点矜夸,乃有无穷蕴蓄。谢上蔡与伊川相别一年,只去得一个矜字,可谓切已体察。

学者更须去得一个争字。心平气和,可以辨古今之理,可以论天下之事。盖事理非一人之私,不可有人之见,亦不可有我之见,虚怀公论,方于事理有济。

更须去得一个偏字。性情之偏,见于好恶,好恶之偏,见于措施,措施之偏,害于家国,化其执拗之私,适于平正之道,此中煞有工夫。

更须去得一个忌字。人才关系最大,其心好之,实能容之,造福无穷矣。娼疾恶之,实不能容,害可胜言哉!忌字病痛甚多,不独人才为然,类而推之,凡在人者皆作在我者观,可以无忌矣。

更须去得一个伪字。立心制行,处巳接物,近在家庭乡党,远在朝廷绝域,皆当真实无妄,不假安排布置,在已则无愧于心,在人则深信于我,推而行之,无不利也。若有一毫伪念,人便看破,事便难行,断不能掩饰,弥缝作伪。心劳日拙,尚其儆之。

更须去得一个难字。自古有担当的人,学问事功,皆无畏难苟安之见,故能有志竟成。倘曰苟如是,是亦足矣,将进是,不亦难乎?明知可为,靡焉退缩,此等人断无长进,懦夫有立志。愿起而振之,

以才智陵人,以言语先人者,皆客气也。客气用事,断无进机。能消磨得客气,有一段谦下虚受之心,可以进学矣。诗曰:温温恭人,维德之基。

威仪,德之符也。有诸内者敬慎之心,形诸外者退让之节。外貌斯须不庄不敬,则慢易之心入之矣。诗曰:抑抑威仪,维德之隅。

庄子云:为不善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非之;为不善于幽暗之中者,鬼神得而责之。君子无人非,亦无鬼责。诗曰: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

刚善为严毅,刚恶为强梁;柔善为慈祥,柔恶为懦弱。有善而无恶者,得刚柔之中也。或偏于强梁,或偏于懦弱,则气质未变,有不得其正者矣。诗曰:维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

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忧虞之象也。悔便是吉之几,吝便是凶之渐。

忧悔吝者存乎介,震无咎者存乎悔。善恶将动而未形,辨之于纤介之际;得失已分而可救,补之于悔悟之余。

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故家人之爻曰反身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已,故蹇之象曰:反身修德。

损,德之修也,所当损者,惟忿与欲而已。兑之说,故以惩其忿;艮之止,故以窒其欲。

有乾之刚健,则足以胜其私;有震之奋迅,则足以鼓其气,故大壮之象,君子以非礼弗履。

恶甚微而将长,不可不谨其微;阴始生而渐进,不可不防其渐。姤之初,一阴方生,而柔道之牵,势将难遏。系于金柅,所以制羸豕之蹢躅也。圣人之戒严矣。

一部易经,只消惧以终始四字,便可包括。惧以始,当防微杜渐;惧以终当持盈守成。朱子云:危惧故得平安,慢易则必倾覆,易之道也。

三风十愆,儆于有位,而具训于蒙士。盖童蒙始学之士,则详悉以是训之,欲其知所儆也。且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以天命人事祸福申戒之。总其大旨,不外祇厥身三字。能敬则风愆俱泯,不敬则风愆俱至。伊训之言,可谓切要,不独警动太甲,而亦万世之炯戒也。

坐以待且孜孜为善之心也。始见于书之言汤,再见于孟子之言周公。盖圣人忧勤惕厉,其检于身者惟恐不及,其施于事者惟恐未遑,故身无不修,事无不理。况在学者,尤宜刻自鞭策。

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此慎德工夫,虽一𫫾一笑,一动一作,皆应仔细修省。以小处为可宽,将有不止于小处者。故流金烁石,而一阴生寒于此始;堕指折胶,而二阳生暑于此萌。萌芽一分,即增长一分;怠忽一分,即欠缺一分,可不戒哉!

酒诰:饮酒之事有三:祭祀用酒,父母庆用酒,养老用酒。一则曰:德将无醉,再则曰:克永观省,作稽中德。呜呼!反观内省,身心不敢放肆,谨于酒者如是,何忧其沉湎哉?

方正学先生幼仪杂箴云:酒之为患,俾谨者荒,俾庄者狂,俾贵者贱,而存者亡。有家有国,尚慎其防。此语最为警切。

刚大之气足以干事,浮躁之气足以败事。吾辈火气易动,往往发不中节,处事多乖。故理胜者有真气干得事来;私胜者皆火气,却不济事。

治怒为难,治惧亦难。克已可以治怒,明理可以治惧。盖怒者,气之盈也,气怒而不可遏,惟克。已者,只见已之不是,便不与人校,而忿怒之私自消。惧者,气之怯也,气怯而不能充。惟明理者,实见理之至正,便自反而直,而怯懦之心自振。薛敬轩先生曰:二十年治一怒字,尚未消磨得尽。以是知克已最难。

儒有不陨𮒗于贫贱,无所慕于外也;不充诎于富贵,无所满于中也。立得定时,便觉浩浩落落。至于货色二字,须脱然无累,乃有进步工夫。朱子曰:学者不于富贵贫贱上立得定,则是入门便差了。又曰:吾辈于货色两关打不透,更无话可说。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然而无节,则断送二生矣。故敬身者,于欲之所不能无、情之所不能止者,一拨便醒,以明镜照之;一醒便断,以慧剑斩之。

医方:四物所以养血也,四君所以养气也。然人之血气,全在自巳保养,火不动而水常足,则血无耗矣;怒有节而神不伤,则气无损矣。吕新吾先生曰:清心寡欲,不服四物;省事休嗔,不服四君。修于内者,无待于外,此至足之道也。

波靡之中,难言品行;势利之内,岂有圣贤?习俗之移人也,可畏矣哉!惟能于千万庸众之中,克自振拔,不至陷溺,俨如鹤立鸡群,期为君子。

一念善恶天人之分也,持之斯须,则已登于道岸;失之斯须,则且坠于深渊。持守之几甚暂,得失之界甚危,尚其慎此一念哉!

事有益于身心者,则奋迅以行之;物有害于身心者,则果决以绝之。何也?吾身心苟受其益,虽黾勉赴之,犹恐不及;苟受其害,虽探汤视之,尚恐不严。一念因循,百端丛脞,须有斩钉截铁手段。

进退出处,超然无累。此等境界,须是本源清,学守定。

李光弼治军,虽敌所不至,亦巡逻不懈。何等严密?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何等武毅,此便是两人小心敬畏处。先儒以此释瑟僩之义,盖其心战兢恐惧,无稍疏懈,则严密者欲自不能人,武毅者欲自不能屈。吾窃以洪澳之诗,切磋琢磨,工夫极细,而瑟僩二字,尤为学者之要道也。

炼识炼胆,昔人有是言也。识可炼乎?凡经权常变之理,皆体会于心,则识定矣。识定者权衡有准;胆可炼乎?凡道义刚大之气,皆充足于心,则胆定矣。胆定者,雷霆不惊。

男林翼校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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