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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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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是事物的一种自然属性。

——内克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对女人我们越冷若冰霜

就越容易获得她们的痴心,

而且更能够牢牢地用一张

诱惑的罗网来毁掉她们。

那些冷酷无情的浪荡汉

常常夸耀情场上的手腕,

他们处处吹嘘自己的本领,

说他们只取乐而没有爱情。

但这种值得炫耀的游戏

只是众口吹嘘的老祖宗时代

那些情场老手的至爱:

洛夫莱斯的声名已经过气,

连同那备受青睐的红鞋跟

和华丽的假发都不受欢迎。

谁不厌烦恼人的虚情假意,

陈年老调一再花样翻新,

早已是众所周知的旧事,

还一个劲儿要人相信,

老是听那些同样的争辩,

要人消除那糊涂的成见——

就连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都不可能产生这种妄想!

有谁不腻烦那些威胁、

央求、起誓、假惺惺的胆怯,

一封信写上长长六大页,

还有那欺骗、诽谤、指环、眼泪、

姑母和母亲的严密监视,

以及丈夫令人厌烦的情意!

这正是叶甫盖尼的所思所想。

在青春年华的最初时刻,

他沉溺于不可抑制的放浪,

毁坏于狂放无羁的玩乐。

生活中养成随心所欲的习惯,

他一时沉迷于某种意愿,

又为另一事件感到绝望,

他渐渐为欲望而苦恼难当,

也为暂时的成功而厌烦,

在喧闹中也在静谧的独处,

他倾听心灵无尽的怨诉,

频频用笑声来压下呵欠:

就这样他把八个年头糟蹋,

虚掷了一生中青春焕发的年华。

一〇

他不再落入美女的情网,

追求女人不过是逢场作戏;

对方拒绝——一会儿就遗忘,

对方变心——正乐得休息。

追求她们,他不会迷醉,

抛弃她们,他并不惋惜,

他从不想起她们的爱和恨,

就像一个淡漠的客人

晚上跑来打一局惠斯特,

坐下来,等到打完了牌局,

他就乘上车疾驰而去,

在家里安安稳稳钻进热被窝,

到早上连自己也不知道,

晚上又要到哪里去逍遥。

一一

但是收到达尼亚的信函,

奥涅金的心却被深深打动:

一个少女痴梦的语言

激起的思绪在他心中汹涌;

于是他想起可爱的达吉雅娜

那忧愁的面容和苍白的双颊,

这一回他那整个儿的心灵

已沉浸在甜蜜而纯洁的梦中。

也许,有一会儿工夫他的心怀

又燃起昔日情感的火焰,

但是此时他不想欺骗

一个天真无邪心灵的信赖,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花园里,

达吉雅娜正和他在此相遇。

一二

有两分钟他们相对无言,

还是奥涅金朝她跨上一步,

并对她说:“您给我写了信函,

请不要否认。我已拜读

您那心灵的真诚表白,

您那纯洁爱情的表态;

您的真诚温暖着我的心,

它唤起我早已沉寂的感情,

让它重新在我心中激荡,

但我并不想把您称赞;

我愿意对您披肝沥胆,

回报您对我的真诚相向。

我把内心的自白向您奉献:

任凭您对我作出评断。

一三

“假如我想让自己的生活

受家庭的羁绊紧紧约束,

假如幸福的命运注定我

必须做个父亲和丈夫,

假如家庭前景的美满

哪怕有一刻让我迷恋,

那么除了您这位淑女

我决不去找另一个未婚妻。

假如我想寻求从前的理想,

那么这样说绝非出于恭维:

要做我这愁苦日子的伴侣,

选中您这一位是理所应当,

您会保证我心满意足,

我要多幸福……就能多幸福!

一四

“但我不是为幸福而生,

它和我的心没有缘分,

您枉然生就如此完美的品性,

受用它我没有这样的福分。

请相信吧(良心就是保证),

我们的婚姻将很苦痛。

无论我是多么地爱您,

日子一久,我就没了热情;

您会悲伤地哭泣,而眼泪

绝不会感动我的心灵,

却只会让我气得发疯。

您自己判断吧,喜曼会为

我们那也许漫长的年岁

撒下一些什么样的玫瑰。

一五

“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家庭

更糟,在那里可怜的妻子

为不称心的丈夫伤心悲痛,

日夜苦度孤寂的时日;

在那里烦闷的丈夫虽深信

妻子的贤惠(却诅咒命运),

却总是愁眉不展、默默无语,

整日价生气和冷酷地猜忌!

我就是这样的人。可您给我写信,

以这样的诚挚,这样的聪颖,

您那纯洁、火热的心灵

要寻觅的竟是我这样一个人?

难道上苍早就这样注定,

为您安排如此严酷的薄命?

一六

“幻想和岁月如过眼烟云,

我的心灵也不能死而复生……

我爱您用兄长一般的爱心,

也许还更加亲切温馨。

请您平静地听我的忠告:

少女们常有幻想的爱好,

不时变换着瞬息的梦幻,

犹如一棵小树到了春天

总要换上嫩绿的新衣,

看来上天就是这样注定。

您会重新找到自己的爱情:

但是您应该学会克制自己,

不是每个人都像我理解您,

不谙世事会埋下祸根。”

一七

叶甫盖尼郑重其事地教导,

达吉雅娜无可奈何地听讲,

她噙着泪,眼前烟雾缥缈,

微微喘息着,一声也不响。

他把手伸给她。达吉雅娜

凄凄惨惨地默默挽住它

(机械地,正如常言所说),

秀美的头儿无力地低垂着;

他们绕过菜园回家去,

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一个人

会想起责备他们的亲近:

乡村里素有自由的风气,

幸福的权利人人可同享,

如同高傲的莫斯科一样。

一八

我的读者,您定会同意我的话,

我们这朋友以亲切的态度

对待悲伤欲绝的达尼亚,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表现出

心灵的高贵正直的品格,

虽然人们都非常苛刻,

对他一点也不肯原宥,

他的仇敌和他的朋友

(也许二者并没有什么两样)

都百般对他辱骂诋毁。

每个人在世上都有仇敌,

但上帝,请帮我摆脱朋友的罗网!

我可领教够了,朋友啊,朋友!

我想起他们绝非没有缘由。

一九

怎么回事?没什么,我不过

想把那些不快的念头遗忘,

我只是附带地来说一说,

没有一种可鄙的诽谤——

它是由造谣者在阁楼上制造,

又由庸俗的世人加以热炒——

也没有一种胡言乱语,

没有一种街谈巷议,

不是由您的朋友笑嘻嘻,

不怀着任何企图和祸心,

在一群正派人中间仅仅

以讹传讹地重复一百次;

可他却常常为您抱不平,

他如此爱您……像您的亲人!

二〇

嗯!嗯!我高贵的读者,

您所有的亲人是否都康健?

对不起,现在您也许乐得

听我来给您稍稍谈一谈

亲人究竟该怎样体认。

亲人就是这样一些人:

对他们,我们应充满热情,

爱护他们,由衷地尊敬,

并按照我们民间的习惯,

到了圣诞节登门去访问,

或表示祝贺寄上一封信,

让他们在一年中的其余时间

不再为我们牵挂担忧……

总之,愿上帝保佑他们长寿!

二一

可是多情美人的爱情

却比友谊和亲缘更可靠,

即使在惊涛骇浪之中,

您的权利也可以保牢。

当然是这样。但时尚像狂风,

但人们与生俱来就任性,

但社交界的流言像山洪暴发……

而美人儿又都水性杨花。

尽管丈夫表示的意志,

凡是贤惠的妻子也应当

加以尊重,而不能违抗,

可是您那忠心耿耿的贤妻

往往瞬息间就移情别恋,

撒旦总拿爱情来消遣。

二二

有谁值得爱?有谁能信赖?

谁对我们永远不变心?

谁用我们的尺度和关爱

去衡量一切事情与言论?

谁不散布有关我们的谣言?

谁关怀备至给我们温暖?

谁能宽容我们的恶习?

谁对我们永远不厌弃?

忙忙碌碌的幻影寻觅者,

不要徒然耗费你的心机,

你还是好好地保重自己,

我的极可尊敬的读者!

这才是值得您爱的:实在

没有什么比自己更可爱。

二三

这次见面的结果怎么样?

哦!要猜想这一点并不难!

为爱情而令人发疯的悲伤,

并没有平息少女心中的波澜。

这颗心正遭受难忍的伤悲,

不,可怜的达吉雅娜心里

更猛烈地燃烧着恼人的爱情。

她彻夜不眠,难以入梦,

健康、生活中的鲜花和欢乐、

可爱的笑容、处子的平静

全化为乌有,如空泛的风声,

可爱达尼亚的青春已黯然失色:

犹如初露晨曦的天空

又密布狂风暴雨的阴影。

二四

唉,达吉雅娜在日益憔悴,

她苍白、消瘦而沉默寡言!

没有什么能引起她的兴趣,

没有什么能拨动她的心弦。

邻居都深有感触地摇着头,

纷纷议论,全替她发愁:

是时候啦,是时候啦,她该嫁人!……

但是够了,我必须赶紧

用一幅幸福爱情的图景

让我的读者们感到欢愉,

亲爱的读者,深深的怜惜

不由得把我的心窝揪紧。

请原谅:我是如此欢喜

达吉雅娜,我这可爱的少女!

二五

一天比一天更加钟情

年轻奥丽加的美丽姿容,

弗拉基米尔的整个身心

都沉浸在爱情的奴役之中。

他和她朝夕形影相随,

双双在她幽暗的闺房里依偎,

趁着黎明时晨光初露,

他们手拉手到花园里漫步。

怎么样啊?他在爱情中沉醉,

在柔情的羞怯中心慌意乱,

只看到奥丽加鼓励的笑脸,

他才偶尔敢于鼓起勇气

伸手去抚摩她披散的鬈发,

或者把她的衣裳吻一下。

二六

他有时给奥丽亚朗读一本

劝谕世事的长篇小说,

这位作者对于人的天性

比夏多勃里昂了解得更多,

然而常常有那么两三页

(都是些荒诞不经的情节,

有害于少女纯洁的心田)

他匆匆翻过还羞红着脸。

他们远远地躲开众人,

时常两个人面对着棋盘,

有时候用臂肘支着桌面,

相对而坐,却思绪纷纭,

连斯基心不在焉,竟然会

用卒子去吃自己的堡垒。

二七

就是乘车回了家,在家里

他还为奥丽加忙个不迭,

他用心为她装饰纪念册里

匆匆写就的薄薄的纸页:

有时在其中画画乡村的风貌、

石头的墓碑、维纳斯神庙,

或者用羽笔和淡淡的彩色

画一只停在诗琴上的白鸽;

有时他在纪念册之内

在别人签署的名字下面,

留下情意绵绵的诗篇,

那是幻想的无声纪念碑,

那是神来之笔的永久记录;

多少年后它仍会动人如故。

二八

您当然不止一次看见

县城里乡下小姐的纪念册,

那里上下左右全涂满

小姐妹们的题词和诗作。

这里,全不顾拼写法的规定,

为了表示友谊的忠诚,

她们按习惯写下无韵诗,

而且长短不一,连篇错字。

在第一页上你可以看到:

请您在这里写点什么,

还有签字:您忠实的安内特;

在最后一页你可以读到:

“谁对你更加友爱眷恋,

就请她接着题写一篇。”

二九

您一定可以在这里见识

画着的火炬、鲜花和两颗心,

会读到情人们的山盟海誓:

我至死忠贞不渝地爱着您。

某个冒充诗人的大兵也敢于

在这里胡乱写几句歪诗。

这样的纪念册,我的朋友,

老实说,我也乐于试试身手,

我从心底里深信不疑,

我的胡诌只要表现出热情,

就一定会赢得主人的垂青,

而且以后人们也不至于

冷笑着一本正经地评议,

我的胡话是否写得俏皮。

三〇

但你们,魔鬼书库里的杂货,

一些乱七八糟的本本,

装饰得精致华丽的纪念册,

时髦歪诗作者的苦难作品,

你们,用托尔斯泰的神奇画笔

或巴拉登斯基的美妙诗句

灵巧地装饰起来的大杂烩,

愿天雷把你们通通烧成灰!

当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太太

向我递过她那个四开本,

我不由得浑身颤抖、顿生愤恨,

心灵深处立刻活动起来,

冒出一首尖刻的打油诗,

可我得给她写赞美的文字。

三一

连斯基在妙龄奥丽加的纪念册上

写下的却不是溢美的赞美诗,

他笔下有热烈的情爱在荡漾,

他并不冷漠地炫耀才智;

有关奥丽加身上的一切,

凡看到听到的他都如实描写:

那充满生活真情的哀诗

如江河流水奔流不息。

就像雅泽科夫,灵气横溢,

当你心潮澎湃,激情满怀,

天知道你歌唱的是谁的风采,

你那珍贵的感伤的诗集,

有朝一日将为你汇集成

一部故事,讲述你一生的运程。

三二

但是安静些!你是否听见?

那严厉的批评家正吩咐我们

丢掉哀诗的破烂花环,

并喝令弟兄们,那些拙劣诗人:

“不要老是那样啼哭哀嚎,

不要老是唱那些陈词滥调,

一个劲儿追悔昔日和以往:

够了,请拿别的题材唱唱!”

“说得对,你定会指示我们,

去写喇叭、面具和短剑;

那些僵死的思想遗产,

你也会命令我们去重温:

对吗,朋友?”“不,你说到哪儿去啦!

先生们,你们可以写颂诗呀,

三三

“像人们在盛世里那样写作,

像古代人们所做的那样……”

“尽写些庄严的颂诗歌功颂德!

够了,朋友,还不是一样的名堂?

试想想那讽刺诗人的高论!

那精巧的‘人云亦云’的诗人,

难道比那些悲伤的做诗匠

更能够让你宽容忍让?

但哀诗毕竟是浅薄的下品,

那空泛的立意虚无缥缈,

而颂诗的目标却很崇高,

也很庄严……”这问题我们

很可以辩论,但我不谈为好,

以免挑起两个时代的争吵。

三四

对着荣誉和自由膜拜顶礼,

当自己的思绪汹涌沸腾,

弗拉基米尔也会去写颂诗,

可是奥丽加不会去读它们。

世上可有这一类事情,

那眼泪汪汪的伤感诗人,

给情人诵读自己的诗章,

据说这是无上的奖赏。

确实,谦逊的情人真幸运,

他尽情吐露自己的梦想,

向着歌唱与恋爱的对象,

那听得心迷神醉的美人!

幸福啊!……虽然,也许她是

完全为别的事情而神驰。

三五

但是我只把我的梦话

和音韵游戏的果实单独

向我那年事已高的奶妈、

我少年时代的朋友朗读,

有时在乏味的午餐之余,

把那前来串门的邻居

突然拉住,叫他们在墙角边

为听我朗诵悲剧而犯难。

或者(这可绝不是开玩笑)

我为寂寞和诗情所忧烦,

独自漫步在我家的湖畔,

把那一群群野鸭惊扰:

听罢我那悠扬的诗句,

它们都倏地从岸边飞起。

三六 三七

奥涅金怎么样?各位兄弟!

我请求你们稍微耐心点:

让我来把他的日常起居

详细地向你们描绘一番。

奥涅金过日子像隐士一样,

夏天他早晨六点多起床,

就穿着便装来到山下,

奔向那条奔腾的河汊,

他效仿那歌唱古丽纳尔的诗人,

到赫里斯彭特海湾击水,

然后回去喝一杯咖啡,

再把那无聊杂志浏览几份,

接着换好衣裳……

三八 三九

散步,读书,酣畅的睡梦,

清流的絮语,树林的清荫,

有时候找一个金发黑眼睛、

年轻女子来个醉人的亲吻,

驾驭驯养的灵性骏马,

日常的饮食精美到家,

来一瓶清澈透明的美酒,

逍遥自在,独享宁静的清幽,

这就是奥涅金神圣的生活。

他忘情地沉浸于这种日子,

送走了无数快乐的夏日,

在悠闲的生活中怡然自得,

淡忘了城市,也淡忘了朋友

和节庆里种种胡闹的烦忧。

四〇

但是我们北方的夏季

恰如南方冬季的翻版,

它一闪而过,这众所周知,

虽然我们不承认这一点。

天空已充满秋天的气息,

太阳的光焰也弱了少许,

白昼变得一天天短暂,

树林里那片神秘的幽暗

也在萧萧的呜咽中豁然开朗,

田野上升起茫茫的迷雾,

悲鸣的雁群排成队伍,

正飞向南方,已然在望,

那够令人郁闷的季节,

转眼已经到了十一月。

四一

曙光在寒冷的昏暗中升起,

田野上不再有耕作的声响;

恶狼带着饥饿的伴侣

不时在大路当中游荡。

过路的马匹嗅到兽群,

不断打着响鼻,小心的旅人

竭尽全力往山里奔命。

晨曦初露的时候,牧童

不再把母牛赶出畜栏,

晌午来临的时刻,角笛

也不唤它们返回畜圈里,

茅屋里姑娘歌声婉转,

纺着纱线,那冬夜的伴当——

松明卜卜地在她面前爆响。

四二

这时已袭来凛冽的寒气,

银光闪亮,田野上处处是……

(读者已等着和它押韵的玫瑰,

好吧,那就快点用上这个词!)

小河银光闪闪结着冰,

比时髦的镶木地板还洁净;

欢乐的孩子来了一大帮,

冰刀划开冰层吱吱响;

笨拙的家鹅迈开红脚,

想要在水面戏耍游荡,

它小心翼翼走到冰面上,

却一次一次地频频滑倒;

那初降的瑞雪飞舞闪亮,

宛如繁星飘落在河岸上。

四三

这季节在村野里做些什么好?

散步?这个时候的乡村

草木凋敝,到处一片萧条,

看上去不由得令人郁闷。

骑马奔驰在荒凉的草原上,

但是马儿那磨平的马掌

踩着滑溜难行的雪地,

你就等着摔倒在冰雪里,

那就坐在寂寥的屋里养养神、

读读书:这是普拉德,这是司各特,

不愿意,那就翻翻账册,

发发脾气,喝杯酒解闷,

随意打发漫长的夜晚,

明天还一样,就这样安度冬天。

四四

奥涅金正像恰尔德一样,

在默默的懒散之中生活:

醒来上浴室用冷水冲个凉,

然后就整天在家里消磨,

孤零零一个人忙于盘算,

他拿起那根秃头的球杆,

一大清早来到球台旁,

为击打两个台球而着忙。

乡村的黄昏时光来临时,

他离开球台,放下球杆,

在壁炉跟前摆上美馔,

叶甫盖尼等着:这时连斯基

赶着灰马的三驾车来到。

快来吧,正是进餐的时候!

四五

克利歌寡妇牌和莫埃特牌香槟,

一瓶瓶名贵美酒冰镇过,

立刻就为我们的诗人

端上了早已摆好的餐桌。

它清澈明亮如飞马神泉[1],

以它的泡沫和翻腾变幻

(恰如这个和那个一样)

使我心醉:为了它我常常

掏出仅有的一个雷波顿。

你们可记得,我的朋友?

它那富有魅力的清流

曾经把多少蠢事诱引,

还引发过多少谈笑、论争、

诗文以及欢乐的美梦。

四六

但是它损害了我的胃口,

用它那咝咝作响的泡沫;

因此我这个谨慎的酒友,

如今宁可选择波尔多,

对于爱伊我已经力不能胜,

这种酒太像一个情人,

它姿容艳丽,活泼轻浮,

任性,而灵魂空虚庸俗……

而你波尔多,就像个朋友,

不管是遇到痛苦或不幸,

你时时处处都是个良朋,

你会给我们忠实地效劳,

或同我们共度闲暇的时刻。

万岁,我们的朋友波尔多!

四七

火焰熄灭了,金黄色的煤炭

薄薄地蒙上了一层灰烬。

一缕淡淡的烟气缓缓

升起,壁炉里发出的微温

还没有消失。煤烟从管道里

飘向烟囱。晶莹的酒杯

还在桌上咝咝地响动,

这时暮色已变得浓重……

(我喜欢那友情洋溢的对酌

和那友情洋溢的胡诌,

在那法国人称为狼和狗

之间的时候,为什么这样说,

我可是没法说得周全。)

下面是两个朋友的交谈:

四八

“喂,邻居那两位小姐怎么样,

达吉雅娜和你那活泼的奥丽加?”

“来半杯酒吧,请给我斟上……

够了,亲爱的……他们全家

都很好,让我向你问安。

啊,亲爱的,瞧瞧奥丽加的双肩

有多迷人,还有多美的胸脯!

心地多善良!要是有工夫

就一起去做客,他们会很欢迎。

可是,朋友,你自己想想看:

去过两次,又过了多少时间,

此后你就没再露过踪影,

哎,你瞧……我真是太糊涂,

他们家这礼拜有事,请你光顾。”

四九

“请我?”“是啊,达吉雅娜的命名日

就在礼拜六。奥莲卡和她母亲

让我来邀请,你可不能随意

拒绝这样盛情的邀请。”

“但是那里有一大堆客人,

总有些乱七八糟的来宾……”

“什么客人都没有,我敢保证!

那里会有谁?就自己一家人。

我们一起去吧,请勿嫌弃!

怎么样?”“好吧。”“你真够朋友!”

说着,他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

表示对这位芳邻的敬意,

然后又重新那么起劲

谈起奥丽加:这就是爱情!

五〇

他是那么快活。再过两星期

就是预定的幸福的那一天。

洞房里合欢床上的秘密

以及甜蜜的爱情花冠

将使他如何喜不自禁。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过喜曼

将给他带来什么烦恼哀怨,

还有一连串无聊时的呵欠。

可我们这些喜曼的仇敌

看到的仅仅是家庭生活中

一幅幅令人厌倦的图景、

拉封丹风味的长篇故事……

而我那可怜的连斯基,他的心

却是为这种生活而生。

五一

他被人爱着……至少他心里

这样相信,所以他是个幸福的人。

谁坚守信念,谁就有百倍的福气,

他平静下原来就平和的心,

在令人销魂的温柔乡中缱绻,

像醉酒的旅人休憩在客栈,

或者更文雅些,像一只蝴蝶

吮吸着春天鲜花的玉液。

但有一种人很可怜,他一切都预见,

他的头脑从来不迷失,

他憎恨一切表示和言辞,

不管它们是如何变幻,

经验使他的心变得冷峻,

不准他在作乐中颠倒神魂!

[1] 在我那美好的年华,

我沉睡在充满诗情的“爱伊”里,

我欢喜它那咝咝作响的泡沫,

它就像爱情

或者狂热的青春时期,等等。

(给列·普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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