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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节 文学上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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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论文学

宋衡先生论文,颇右汉、魏,于并世则独推重章先生,尝谓:“枚叔文章,天下第一。”因为章先生的文章,上规秦、汉,下凌魏、晋,实与宋先生有同嗜。《国故论衡》中卷七篇,皆言文史。其关于韵语,以周、汉为宗,有云:

论辩之辞,综持名理,久而愈出,不专以情文贵,后生或有陵轹古人者矣。韵语代益陵迟,今遂涂地,由其发扬意气,故感慨之士擅焉。聪明思慧,去之则弥远。记称诗之失愚,以为不愚固不能诗。夫致命遂志,与金鼓之节相依。是故史传所记,文辞凌厉,精爽不沫者,若荆轲、项羽、李陵、魏武、刘琨之伦,非奇材剑客,则命世之将帅也。由商、周以讫六代,其民自贵,感物以形于声,余怒未渫,虽文儒弱妇,皆能自致。至于哀窈窕,思贤材,言辞温厚,而蹈厉之气存焉。及武节既衰,驰骋者至于绝膑,犹弗能企。故中国废兴之际,枢于中唐,诗赋亦由是不竞。五季以降,虽四言之铭,且拱手谢不敏,岂独采诗可以观政云尔。太史公曰:“兵者,圣人所以讨强暴,平乱世,夷险阻,救危殆。自含血戴角之兽,见犯则校,而况于人,怀好恶喜怒之气,喜则爱心生,怒则毒螫加,情性之理也。六律为万事根本,其于兵械尤所重。”自中唐以降者,死声多矣。“长子帅师,弟子舆尸”,相继也。今或欲为国驱,竟弗能就。抗而不坠,则暴慢之气从之矣;尨而无守,则鄙吝之辞就之矣。余以为古者礼乐未兴,则因袭前代。汉《郊祀歌》有《日出入》一章,其声熙熙,悲而不伤,词若游仙,乃足以作将师之气,虽云门大卷弗过也。以是为国歌者,贤于自作远矣。

(《国故论衡》中卷《辨诗》)

所云采诗岂独观政,便是国势的盛衰,民气的刚柔,亦可以从此处看出。《菿汉敬言》中曾有一段话说:“观世盛衰者,读其文章辞赋,而足以知一代之性情。西京强盛,其文应之,故雄丽而刚劲。东京国力少衰,而文辞亦视昔为弱,然朴茂之气尚存,所谓壮美也。三国既分,国力乍挫,讫江左而益弱,其文安雅清妍,所谓优美也。唐世国威复振兵力远届,其文应之。始自燕、许,终有韩、吕、刘、柳之伦,其语瑰玮,其气驵奘,则与两京相依,逮宋积弱,而欧、曾之文应之,其意气实与江左相似,不在文章奇耦之间也明世外强中干,弱不至如江左两宋,强亦不能如汉、唐,七子应之,欲法秦、汉,而终有绝膑之患。元清以外夷入主,兵力亦盛,而客、主异势,故夏人所谓文,犹优美而非壮美……。是故文辞刚柔,因世盛衰,虽才美之士,亡以自外。古者陈诗以观民风,诗亡然后《春秋》作。次《春秋》而有《史记》。《史记》者,通史也,晁错、仲舒之对策,贾太傅之陈奏,太史皆删剟不录,而于屈、贾、相如诸传,独存辞赋,诚以诸奏对者,被时持世之言,而辞赋本于性情,其芳臭气泽之所被,足以观世质文,见人心风俗得失,则弃彼取此矣。此即孔子删诗之志,又非有远识者不能为之。”这里所说,虽不专指辞赋,而足与上引韵语之言相发。至于《日出入》一章,其声恢绰,可被金石,在国歌尚未制定以前宜于暂用,先生亦曾为寿裳言之。

关于持论,则以魏、晋为法,有云:

当魏之末世,晋之盛德,钟会、袁准、傅玄皆有家言,时时见他书援引,视荀悦、徐干则胜。此其故何也?老、庄、刑名之学,逮魏复作。故其言不牵章句,单篇持论,亦优汉世。然则王弼《易例》,鲁胜《墨序》,裴《崇有》,性与天道,布在文章。贾、董卑卑,于是谢不敏焉。经术已不行于王路,丧祭尚在,冠昏朝觐,犹弗能替旧常,故议礼之文亦独至。陈寿、贺循、孙毓、范宣、范汪、蔡谟、徐野人、雷次宗者,盖二戴间人所不能上。施于政事,张裴“晋律之序”,裴秀“地域之图”,其辞往往陵轹二汉。由其法守,朝信道矣,工信度矣……

魏、晋之文,大体皆埤于汉,独持论仿佛晚周,气体虽异,要其守已有度,伐人有序,和理在中,孚尹旁达,可以为百姓师矣……

效唐、宋之持论者,利其齿牙;效汉之持论者,多其记诵,斯已给矣。效魏、晋之持论者,上不徒守文,下不可御人以口,必先豫之以学。

(三段皆见《国故论衡》中卷《论式》)

“必先豫之以学”这句话,最为切要。世人但知道魏、晋崇玄学,尚清谈,而不知道玄学常和礼乐的本原、律令的精义,彼此相扶。玄学者其言虽系抽象,其艺则切于实际,所以是难能可贵。

四十四 文之自述

关于自言其文之所至,引二段如下:

余少已好文辞,本治小学,故慕退之造词之则,为文奥衍不驯,非为慕古,亦欲使雅言故训,复用于常文耳。犹凌次仲之填词,志在协和声律,非求燕语之工也。时乡先生有谭君者(按指谭献,仁和人,著有《复堂类稿》),颇从问业。谭君为文,宗法容甫、申耆,虽体势有殊,论则大同矣。三十四岁以后,欲以清和流美自化。读三国、两晋文辞,以为至美,由是体裁初变,然于汪、李两公,犹嫌其能作常文,至议礼、论政则踬焉。仲长统、崔实之流,诚不可企。吴、魏之文,仪容穆若,气自卷舒,未有辞不逮意,窘于步伐之内者也。而汪、李局促相斯,此与宋世欧阳、王、苏诸家务为曼衍者,适成两极,要皆非中道矣。匪独汪、李、秦、汉之高文典册,至玄理则不能言。余既宗师法相,亦兼事魏、晋玄文,观夫王弼、阮籍、嵇康、裴之辞,必非汪、李所能窥也……由此数事,中岁所作,既异少年之体,而清远本之吴、魏,风骨兼存周、汉,不欲纯与汪、李同流。然平生于文学一端,虽有所不为,未尝极意菲薄。下至归、方、姚、张诸子,但于文格无点,波澜意度,非有猖狂犯规者,则以为学识随其所至,辞气从其所好而已。今世文学已衰,妄者皆务为骫骳,亦何暇訾议桐城义法乎?

(《自述学术次第》)

文生于名,名生于形,形之所限者分,名之所稽者理。分理明察,谓之知文。小学既废,则单篇摦落;玄言日微,故俪语华丽 。不竱其本,以之肇末,人自以为杨、刘,家相誉以潘、陆,何品藻之容易乎?仆以下姿,智小谋大,谓文学之业,穷于天监,简文变古,志在桑中。徐庾承其流化,平典之风,于兹沫矣。燕、许有作,方欲上攀秦、汉,逮及韩、吕、柳权、独孤、皇甫诸家,劣能自振,议事确质,不能如两京,辩智宣朗,不能如魏、晋。晚唐变以谲诡,两宋济以浮夸,斯皆不足邵也。将取千年朽蠹之余,反之正则,虽容甫、申耆,犹曰采浮华、弃忠信尔。皋文、涤生,尚有谖言,虑非修辞立诚之道。夫忽略名实,则不足以说典礼;浮辞未剪,则不足以穷远致。言能经国,诎于笾豆有司之守;德音孔胶,不达形骸智虑之表。故篇章无计簿之用,文辩非穷理之器。彼二短者,仆自以为绝焉。

(《国故论衡·论式》)

所言绝无夸饰。因为典礼之文,所短每在繁碎,性道之文,所短每在缴绕。先生的文章确乎没有这两种短处,宜乎宋先生所以特别推重啊!

四十五 诗之自述

章先生的诗,不加修饰,弥见性真。其自述有云:

余作诗独为五言。五言者,挚仲治《文章流别》,本谓俳谐倡乐所施。然四言自风雅以后,菁华既竭,惟五言犹可仿为。余亦专写性情,略本钟嵘之论,不能为时俗所为也。

(《自述学术次第》)

任举一首,如民国十六年,先生六十岁,其《生日自述》诗是:

蹉跎今六十,斯世孰为徒?

学佛无乾慧,储书不愈愚。

握中余玉虎,楼上对香炉。

见说兴亡事,拿舟望五湖。

此诗即物言情,气韵深远,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虽身在江湖,面对于手造的民国,忧勤之心,未能一日去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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