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孔子世家》言子思作《中庸》。《汉书·艺文志》儒家有《子思》二十三篇。沈约云:“《礼记》之《中庸》、《表记》、《坊记》、《缁衣》皆取《子思子》。”然则《史记》之《中庸》,与《汉志》之《子思》为一欤?为二欤?而今《礼记》之《中庸》、《表记》、《坊记》、《缁衣》或即为《汉志》之《子思》欤?或为《子思》之数篇欤?斯固未可知。而今所传《礼记》之《中庸》篇,则固非《史记》之完本,明矣。近为暨南大学及大夏大学两校,讲《中庸》,乃以己意略注之,其别无新意者,则仍采郑注。并略录各家之说,以备参考。而于近代戴震、康有为、马其昶及业师唐蔚芝先生之说,录之尤众。虽不必尽同己意,而唐书醇粹而精深,戴书切实而通明,康书博大而新颖,马书简当而明析,皆《中庸》注家之英杰也。辑注既毕,命之曰《中庸注参》,爰为之序曰:《中庸》者盖子思述孔子之学,而益发辉光大之者欤?其称“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足见孔子学问之渊源;其称“上律天时,下袭水土”,天时者占有时间者也;水土者占有空间者也,足见孔子之教因时因地而异;其称“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足见孔子之教之大;其称“聪明睿知,足以有临;宽柔温厚足以有容;发强刚毅,足以有执;齐庄中正,足以有敬;文理密察,足以有别”,足以见孔子为教之态度;其言“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足见孔子为学之精神。故或者谓《中庸》之书,不翅孔子之行状,信不诬也。且后之大儒,莫著于孟、荀二子。《史记·孟子列传》谓“孟子受业子思之门人”,一本门下无人字。则孟子盖亲受业于子思。故孟子书亟称《子思》。荀子虽以非孟子之故,亦因而非子思。然吾观《中庸》之言性也,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为道,修道之为教”,则子思之言,实开孟、荀二派。何者?孟子言性善,率性之说也;荀子言性恶,修道之说也。《中庸》又言“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前者则性善所本,后者则性恶所本也。他若“尊德性而道问学”,性善,故尊德性;性恶,故道问学也。“致广大而尽精微”,孟子重识大,致广大也;荀子贵专一,尽精微也。“温故而知新”,孟子重遵先王,温故也,荀子贵法后王,知新也。“敦厚以崇礼”,孟子道性善,故敦厚,荀子道性恶,故崇礼。若夫“极高明而道中庸”,则二子之所同尚,故孟子尊“孔子圣之时”,而荀子称“孔子兼陈万物而中县衡焉”,则孟、荀二子之学派虽异,举不能外乎子思《中庸》篇所言之恉,是研究儒家之学派者,于《中庸》一书,尤有不可忽者矣。然则吾今之辑是注,或亦不无小补乎?昔讲学南洋大学时,曾著《中庸通义》,久已刊布,今匆匆十余年矣。虽不敢谓学有寸进,然治学之方,今则大异于昔,欲举而弃之,又有所不忍,别再版行世,以觇今吾故我之异焉。
中华民国十九年七月十六日,北流陈柱柱尊序于上海国立暨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