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的篇名,早见于西汉韦玄成等人的奏议。但其文句,或存或不存。可借以知此非古《祭义》之原文。篇中多据常人的精神状态以解释崇拜鬼神的行为,而使此种迷信行为别具伦理道德的价值;较诸专以天威神力为迷信行为之借口者,似乎尤近于人智逐渐开通以后的常识;亦较近乎儒家之正统的思想。但因篇中多夹杂他篇文句,使本篇条理颇不通贯。今但斟酌前人所作段落而为之译注。
祭不欲数,数则烦1,烦则不敬。祭不欲疏,疏则怠,怠则忘。是故,君子合诸天道:春禘秋尝。秋2,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怆之心,非其寒之谓也。春,雨露既濡,君子履之,必有怵惕之心,如将见之。乐以迎来,哀以送往,故禘有乐而尝无乐3。
今注
1 《公羊传·桓公八年》作“亟则黩”。烦黩,如《礼器》言“季氏之祭”。
2 本脱“秋”字,依郑注补之。
3 此言春禘秋尝,与《郊特牲》所记者同;然彼处以阴阳之义解释其有乐无乐,而此处则但据人之感情为说。
今译
祭祀的礼节,不可太繁,太繁了,使人倦惰;到了倦惰的时候,便失去虔敬之心了。但又不可太疏简。太疏简了,则使人怠慢,怠慢不祭,就会遗忘。所以,君子参照天道运行的规律,春天举行禘礼,秋天举行尝礼。秋天,霜露覆盖着大地,君子踏上霜露,心中产生悲凉的感情,但这种感情,不是为着寒冷而是为着失去的亲人而起的。春天,雨露滋润了大地,君子踏上这雨露,必然有激动之心,好像将见到死去的亲人。人们以欣喜的心情迎亲人的回来,以悲哀的心情送亲人之离去,所以春天举行的禘礼用乐舞,而秋天的尝礼则不用乐舞。
致齐于内,散齐于外1。齐之日2:思其居处,思其笑语,思其志意,思其所乐,思其所嗜。齐三日,乃见其所为齐者。
今注
1 齐,读为斋,是调摄身心之事。散齐七日,隔绝交际,摄理其身;致齐三日,则摄理精神。内、外,指居处。《檀弓》云:“非致齐也,不昼夜居于内。”
2 齐之日,《说苑·修文》引作“齐者”二字。汉简写“者”字有如“三日”的隶书。以下“思其……”五句,是说明“致齐”摄理精神的要点,其下“齐三日”,又重申致齐的日数。
今译
祭祀之前,要先调摄身心。致斋三日,居于内。散斋七日,可以在外。致斋之时,要时刻想念着死者生前起居、笑语、意向,以及其喜欢的和嗜好的东西。如此,三天之后,才能把所要祭的亲人影像,活现在心里。
祭之日:入室,然必有见乎其位1,周还出户,肃然必有闻乎其容声2,出户而听,忾然必有闻乎其叹息之声3。是故,先王之孝也,色不忘乎目,声不绝乎耳,心志耆欲不忘乎心。致爱则存,致悫则著4。著存不忘乎心,夫安得不敬乎?
今注
1 然,仿佛的样子。其位,《说苑》作“其容”。今“容”字错杂入下句。
2 “容声”二字与上“闻”字不相应,当为上句夹入的字。
3 上言“周旋出户”,与此“出户而听”,宜有时间的先后。
4 致爱,是极爱。存,谓亲人虽亡而如存。悫是诚恳,着是显形。
今译
祭祀之日,进到安置灵位的庙室中,仿佛看到了亲人的模样;礼拜过后,转身出门,心里肃然地好像听到亲人说话的声音;出门之后,耳际还喟然地听到亲人发出的长叹。所以,先王之孝敬其亲人,亲人的影像永不离开他的眼里;亲人的声音,永不离开他的耳际;亲人的思想和爱好,时刻记在心上。为着爱到极点,所以亲人永远活在他的心里;真挚到极点,所以耳目中能显现亲人的影像。对于这样活在心里、现在眼前的亲人,怎能不敬畏呢?
君子生则敬养,死则敬享,思终身弗辱也1。君子有终身之丧,忌日之谓也2。忌日不用,非不祥也。言夫日,志有所至3,而不敢尽其私也。
今注
1 敬享,指祭祀。弗辱,不致蒙受恶名。
2 忌日,指亲死之日。年年逢到此日,犹如亲之初丧一样哀痛,这悲痛直到终身。
3 夫日,这一天。志有所至,心极眷慕已死之亲。
今译
君子对于父母,活着时则敬而奉养;父母死后则敬而祭享;一辈子都想着不可辱没父母。君子有一辈子的丧事,那就是说:年年都有父母死亡的那个日子,亦即“忌日”。忌日不做别的事情,并非那天不吉利,而是那一天,特别想念父母,没心绪去理别的事情。
唯圣人为能飨帝,孝子为能飨亲1。飨者,乡也。乡之,然后能飨焉。是故,孝子临尸而不怍2。君牵牲,夫人奠盎。君献尸,夫人荐豆3。卿大夫相君,命妇相夫人4。齐齐乎其敬也,愉愉乎其忠也,勿勿乎其欲其飨之也5。
今注
1 段玉裁云:“享”是正字,“飨”是借字。帝,至高的神,亲是最亲的人。
2 怍,不调和的样子。极孝极敬,临尸犹如见其所欲孝敬者,故无怍色。
3 牵牲,荐盎。献尸,荐豆。此为略举祭祀仪式为例。详已见《礼器》注。
4 相,助手。
5 齐齐,动作整齐庄重的样子。愉愉,姿态和谐欢爱的样子。勿勿,古音与勉勉相近,是殷勤的意思。
今译
只有圣人真正能奉祀至上的神,能奉事至亲的人。“飨”字,本来就是“向”的意思,能虔心相向,然后鬼神才能接受那祭飨。因其有此虔心,所以孝子站在尸前不会有不和悦的样子。国君亲自牵入祭牲,主妇亲自设置醇酿。国君亲自以血、毛献尸,主妇亲自进肴。卿或大夫为国君的助手,命妇则协助主妇。敬意表现为庄重整齐的动作,虔诚表现为和谐欢爱的姿态,一心一意只希望所祭者能享受他的敬意。
文王之祭也:事死者如事生,思死者如不欲生1,忌日必哀,称讳如见亲2。祀之忠也:如见亲之所爱,如欲色然3;其文王与?《诗》云:明发不寐,有怀二人。文王之诗也4。祭之明日,明发不寐,飨而致之,又从而思之。祭之日,乐与哀半:飨之必乐,已至必哀5。
今注
1 不欲生,谓亲死,不愿独生于世。
2 讳,指亡亲生前之名。
3 欲色,嗜好的样子。
4 “明发”二句,本为《小雅·小宛》之诗。毛传说是宣王时的作品。诗人怀念文王,称他如此孝敬。
5 已至必哀,谓鬼魂既来飨,又将离去,故可哀。
今译
文王举行祭祀,敬事亡魂就像他还活着,想起死去的人时就不想独生于世。逢到父母死亡的那个日子,必然悲哀之至,提到父母生前的名字就像看见父母一样。在奉献祭品时的诚恳,就如同看到父母生前所喜爱、所嗜好的神色,这也只有文王吧?《诗经》上说:直到天亮还没有睡,为着思念死去的双亲啊!这是写文王的诗啊!到了正祭之第二天,仍还彻夜没有睡,备办百物让父亲来尝,又从而思念之。所以当正祭的那天,是一半欢喜一半悲哀:因所亲的人前来受享,所以欢喜;又因来后又要走,所以又觉得哀伤。
仲尼尝,奉荐而进其亲也悫,其行也趋趋以数1。已祭,子赣问曰:子之言祭,济济漆漆然2;今子之祭,无济济漆漆何也?子曰:济济者,容也远也;漆漆者,容也自反也3。容以远若容以自反也,夫何神明之及交4?夫何济济漆漆之有乎?反馈,乐成,荐其荐俎,序其礼乐,备其百官。君子致其济济漆漆,夫何慌惚之有乎5?夫言,岂一端而已,夫各有所当也6。
今注
1 趋趋,读如促促。数,读作速。这是用轻快的步子走路。
2 漆漆,读如切切。含义见下文。
3 济济是整饬的样子。远也,指那整饬是疏远的表示。漆漆是戒惧的心情。自反也,指那心情是自我警觉的意思。
4 容以远若容以自反,其中“若”字当“及”字解。神明之及交,犹如《礼运》所谓“合莫”,以至诚之心交通于神明,故能事死如事生。以上皆言亲自祭祀。
5 祭礼,血腥之祭毕,尸出在堂,主人更设馈于室,尸返而馈,是此“反馈”之意(详附录)。序礼乐,备百官,此言助祭者济济漆漆,因不必与神明交通。慌惚,即通神之意。
6 言岂一端,各有所当,谓祭时有主人有来宾,来宾必须整饬戒惧,而主人则不宜如此。下文有详细说明。
今译
孔子举行秋尝之祭,当他端着祭品献上亲人的灵位时,表现得老实忠厚的样子,走路很快而步子急促。祭过之后,子贡便问道:老师告诉我们,祭祀时候,须有庄重的仪态、戒惧的精神;这回,你老人家自己举祭,却不是那个样子,这该怎么说呢?孔子说:样子庄重是疏远的表情,心里戒慎是自己的警惕。如果有了疏远的表情和先自警惕的心理,如何能与亲人的灵魂相交通呢?自己举祭如何会仪态从容,精神矜持呢?参与天子诸侯的祭礼,在反馈毕奏乐之后,大家进其熟食,随音乐而动作,依其职位而应酬。那时,整饬谨慎,是必要的,客人是不会与神明交通的。所以一句话,该分作两方面讲,这才见得两方面各有其适当的意义。
孝子将祭,虑事不可以不豫;比时具物,不可以不备;虚中以治之1。宫室既修,墙屋既设,百官既备,夫妇齐戒沐浴,盛服奉承而进之,洞洞乎,属属乎,如弗胜,如将失之2,其孝敬之心至也与!荐其荐俎,序其礼乐,备其百官3,奉承而进之。于是,谕其志意4,以其恍惚以与神明交,庶或飨之5。“庶或飨之”,孝子之志也。
今注
1 虚中,心无杂念。
2 洞洞属属,已见《礼器》注。如弗胜,如将失之,此二语指“奉承而进”来说,亦即手执祭品时,好像十分沉重,又像怕它掉下的样子。《曲礼》“执轻如不克”,《少仪》“执虚如执盈”,亦此意,不胜就是不克。
3 “荐其荐俎”至“备其百官”十二字,依文义,当是上节复出的文句。
4 谕当作愉,即下节“进而不愉”之愉。将心情放松,使有愉色,有婉容。
5 庶或,仿佛是。
今译
孝子将要举祭,一切事情皆得预先考虑周到;及时应用百物,皆得筹办齐全;而且要专心致志地处理这些事务。庙宇修饰一新,墙屋间隔完备,诸执事人等亦已分派停当,夫妇就斋戒沐浴,奉持诸祭品而进前,恭恭敬敬地,像奉持不起,又像害怕失手的样子,这都是孝敬之心到了极致的表现啊!荐上牲体,奏起音乐,百官宾客也按照礼节来协听,这时便通过祝官表达主人的心愿。放松心情直接和亲人的魂灵交语,仿佛魂灵在享用那些祭品。“仿佛魂灵在享用祭品”,这只是孝子举祭的用心,而不是迷信。
孝子之祭也,尽其悫而悫焉,尽其信而信焉,尽其敬而敬焉,尽其礼而不过失焉1。进退必敬,如亲听命,则或使之也。孝子之祭,可知也,其立之也,敬以诎2;其进之也,敬以愉;其荐之也,敬以欲;退而立,如将受命;已彻而退,敬齐之色不绝于面。孝子之祭也,立而不诎,固也3;进而不愉,疏也;荐而不欲,不爱也;退立而不如受命,敖也;已彻而退,无敬齐之色,(而)忘本也4。如是而祭,失之矣。
今注
1 《郊特牲》云:“岂知神之所飨也,主人自尽其敬而已。”以下数语,犹是此意。
2 诎,是屈,立即屈身。
3 固,粗野。
4 “而”是多余的字。
今译
孝子的祭祀,是尽其虔心而表现为敬虔的动作,尽其信念而表现为确信有鬼神的样子,尽其敬意而表现为敬事鬼神的行为,尽其礼节而没有过失。一进一退都是毕恭毕敬的,仿佛在倾听鬼神的吩咐,有什么要使唤自己似的。再说清楚一点:孝子举祭,站立着时,是鞠躬如也的;捧着祭品上前走着时,是显得十分愉快的;献上祭品时,只希望能讨鬼神的喜欢;献毕退后站着时,仿佛在倾听鬼神的嘱咐;到了移去祭品而退出时,那种虔诚恳切的神色一直还保留在脸上。反过来说:如果孝子奉祭,站着而不鞠躬,那就太粗野了;进前而没有愉快的样子,那就显得太疏远了;献上祭品而不希求鬼神享用,那就是没有爱心;退后站立而不像要听吩咐,那就显得骄傲;移去祭品退下时便失去虔诚恳切的神色,那就等于不把所祭的亲人放在心里了。像这样的祭祀,便失去了意义。
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孝子如执玉,如奉盈,洞洞属属然,如弗胜,如将失之1。严威俨恪,非所以事亲也,成人之道也2。
今注
1 执玉、奉盈、弗胜、如将失之,已见前注。
2 严威俨恪,即前文“济济漆漆”。自此以上,皆解释仲尼之尝,所以没有济济漆漆的理由。
今译
孝子如果对其亲人有深挚的爱心,必然表现出和悦之色;有了那样的和气,自然会表现出愉快的神色;有了那神色,自然会形成婉顺听话的样子。孝子作祭,只是像拿着极贵重的玉,捧着满杯的水一样,虔诚而又专心的,觉得十分沉重而又生怕失手似的心情。至于做出严肃而庄重的样子,那就不是奉侍父母应该有的态度,而只是大人对小辈的态度。
先王之所以治天下者五:贵有德,贵贵,贵老,敬长,慈幼。此五者,先王之所以定天下也。贵有德,何为也?为其近于道也。贵贵,为其近于君也。贵老,为其近于亲也。敬长,为其近于兄也。慈幼,为其近于子也。是故,至孝近乎王,至弟近乎霸。至孝近乎王,虽天子,必有父;至弟近乎霸,虽诸侯,必有兄1。先王之教,因而弗改,所以领天下国家也2。
今注
1 有父则当“孝”,有兄则当“弟”,此以五贵折合于“孝悌”二字。
2 因,根据。领,领导。孔颖达以为这一节以下是杂录之辞。
今译
先王用以统治天下者有五条:一是重视有德的人,二是重视有社会地位的人,三是尊重年老的人,四是尊敬长辈,五是爱护后辈。这五项,是先王用以安定天下的。若问为什么要这样?那就是:有德的人是近乎天理人情的,有社会地位的人是近于君主。老人,近似父母,长辈近似兄长,后辈则又和子女无异。所以,至孝者通乎天理人情而近于天下人所归心的“王”,至悌者能抑强扶弱近于大众所佩服的“霸”。至孝近乎王者,因其虽为天子,犹能敬事其祖先;至悌近乎霸者,因其虽为国君,犹能尊敬其兄弟。先王的教化,便是根据这理由而没有加以改变,所以能够领导天下国家。
子曰:立爱自亲始,教民睦也1。立敬自长始,教民顺也。教以慈睦,而民贵有亲;教以敬长,而民贵用命2。孝以事亲,顺以听命,错诸天下,无所不行。
今注
1 爱自亲始,渐次而推广之,所以异于墨子的兼爱。睦,是慈睦。
2 贵用命,就是以顺从长辈为贵。
今译
夫子说:建立仁爱之心,自奉事父母开始,用以教导人民慈睦爱和。建立恭敬之心,自尊重兄长开始,用以教导人民顺从命令。教以慈睦,使人知道亲情的好处;教以敬长,使人知道顺从命令的好处。用孝心来服侍亲人,用顺从之心来接受命令,这样措置于天下,便没有行不通的事了。
郊之祭也,丧者不敢哭,凶服者不敢入国门,敬之至也。祭之日,君牵牲,穆答君,卿大夫序从1。既入庙门,丽于碑2,卿大夫袒,而毛牛尚耳3,鸾刀以刲,取膟4,乃退。祭,祭腥而退,敬之至也。
今注
1 宗庙之制,父辈为“昭”,子辈为“穆”。答君,对着主人。序从,以其班次,捧着刍币跟主人走。
2 丽,读如,就是“系”的意思。
3 毛牛尚耳,古代祭礼,要先供牛毛牛血,这句是说,取牛毛,当以耳上的毛为贵。
4 鸾刀,杀牲仪式所用的屠刀。刲,剖割。膟,是肠间的脂肪。
今译
举行郊天之祭时,凡是有丧事的不敢啼哭;披麻挂孝的人,不敢进入国门。因为天神比死人尊贵,祭天是吉事,不敢以私人丧事冲犯它,这是最尊敬的表示。庙祭之时,国君亲自牵着牺牲,他的儿子一辈的人对着主君协助他,卿大夫则依其班次跟随在后面。进入了庙门,把那牲口拴在特设的石碑上,卿大夫就袒开衣服宰牛,先取牛耳上的毛献祭,然后用鸾刀剖开牛腹,取出肠子间的脂肪献祭,然后退去。要等到血毛之祭和肉之祭完毕,国君这才退下去,亦是最恭敬意的表示。
郊之祭,大报天而主日,配以月。夏后氏祭其暗,殷人祭其阳,周人祭日,以朝及暗1。祭日于坛,祭月于坎,以别幽明,以制上下。祭日于东,祭月于西,以别外内,以端其位。日出于东,月生于西2。阴阳长短,终始相巡3,以致天下之和。
今注
1 暗,郑注为黄昏时。刘敞云:当指日未出时。今稽以《淮南子·氾论训》之文,刘说为是。盖谓夏后氏摸黑起祭,以迎日出。阳,郑注为日中,亦不确,当是泛指日出时。周人以朝及暗,《淮南子》作“日出以朝”,谓从天未明而祭至天明时。
2 月生于西,谓每月的月牙初现,皆在西边天际。
3 巡,郑读如“沿”。按:巡即循回的意思。
今译
郊天之祭,是报答大自然的赐予,祭的主要对象虽是太阳,但亦配以月神。夏后氏在天未亮时举行,殷人在天亮时举行,周则从摸黑祭到早晨。祭太阳是在坛上,祭月神则在坑内,以此区别幽暗与光明,以定其上下的分际。祭日是向东方,祭月则向西方,这是因内外的区别,以端正其不同的位置。因为日出在东方,月之始生在西方的缘故。日月一阴一阳,昼夜或长或短,始终循环往复,使得天下和谐。
天下之礼,致反始也,致鬼神也,致和用也1,致义也,致让也。致反始,以厚其本也;致鬼神,以尊上也;致物用,以立民纪也2;致义,则上下不悖逆矣;致让,以去争也。合此五者,以治天下之礼也,虽有奇邪3,而不治者则微矣。
今注
1 致和用也。郑玄云:致,是“至”的意思;下文称“物用”此称“和用”,是互文见意。俞樾云:当并作“利用”,古“利”字书如“物”。今按:上下文当皆是“物用”二字,隶字“禾”旁“牛”旁字相似,易混。物用,今谓物资。
2 民纪,当是生活水平。
3 奇邪,邪恶。
今译
天下的礼,具有五种意义:一可以使人不至忘本,二可以通于鬼神,三可以开发资源,四可以树立道义,五可以提倡谦让。人不忘本,所以增厚其根基;通于鬼神,所以懂得尊重在上者;开发资源,所以提高生活水平;树立道义,则社会秩序不紊乱;提倡谦让,所以人与人不致冲突。如果兼具这五种意义的礼被用来治理天下的话,即使还有邪恶不听从治理的人,然而不被厘清的也很少了。
宰我曰:吾闻鬼神之名,而不知其所谓。子曰:气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合鬼与神,教之至也。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骨肉毙于下,阴为野土1;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凄怆2,此百物之精也,神之着也。因物之精,制为之极3,明命鬼神,以为黔首则4。百众以畏,万民以服。
今注
1 毙,本亦作“弊”,是“腐烂”的意思。阴,读为荫,在地下化为土壤。
2 焄,气味。蒿,蒸发的样子。郭嵩焘云:“昭明”指气之可见者,“焄蒿”指气之可闻者,凄怆指气之可感者。今用其意。
3 极是至高无上。
4 秦时称老百姓为“黔首”。
今译
宰我说:我听到鬼呀神呀这两个名称,可不懂它的含义。夫子说:气由神的充盛而有;魄由鬼之充盛而有。合鬼与神,是神道设教之极则。因为有生之物必有死,而死后必归于土,这便是鬼。骨肉在地下腐烂,化作野土;但它的气却发扬于上,焕发出光芒,蒸出气味,和使人感动的东西,那就是生物的精灵而为可以看见的神。圣人依照百物的精灵而尊之为至高无上的神,作为老百姓的崇拜对象,使人们畏惧而慑服。
圣人以是为未足也,筑为宫室,设为宗祧1,以别亲疏远迩,教民反古复始2,不忘其所由生也。众之服自此,故听且速也。
今注
1 宗庙祧庙,疏远的祖先为祧庙。
2 这已不是神道设教,而是在原始迷信行为中灌入伦理的意义。
今译
圣人认为这样做还不够,所以要建筑宫室,作为宗庙祧庙,以区别鬼神之亲疏远近,教导人们追溯最早的祖先,纪念氏族的始祖,亦即使人不会忘记自身的由来。因此大众服其教导,而且是很快就信从了。
二端既立,报以二礼1。建设朝事,燔燎膻芗2,见以萧光,以报气也。此教众反始也。荐黍稷,羞肝肺首心,见间以侠甒3,加以郁鬯,以报魄也。教民相爱,上下用情,礼之至也。
今注
1 二端,即下文之“气”与“魄”,尊称则是“神”与“鬼”。二礼,一为朝事,献血腥之祭。一为荐黍稷,馈熟食之礼。
2 膻芗,当读为馨香。
3 见间,郑注云当作覸字。王夫之云:“见”借作“间”字用。王引之云:“见以萧光”之“见”亦当作“间”,都是“夹杂”的意思。侠甒,即双甒。甒是酒壶。
今译
既立鬼神两个名称,便报以两种礼节。一是设计“朝践”之礼,把血腥的祭品放在萧蒿上焚烧,发出气味还夹杂着火光,这是用气味以报神的,用以教导人们追怀初始。二是设计为“馈食”之礼,献上黍稷及牲的肝、肺、首、心等,夹以两壶酒,加上香草酒,以报祖先的鬼。教导人们同是一祖所生,应该相亲相爱,上下用情。这是礼之极致。
君子反古复始,不忘其所由生也,是以致其敬,发其情,竭力从事,以报其亲,不敢弗尽也。是故,昔者,天子为藉千亩1,冕而朱纮,躬秉耒。诸侯为藉百亩,冕而青纮,躬秉耒,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2,以为醴酪齐盛3,于是乎取之,敬之至也。
今注
1 藉,藉田。
2 先古,泛指上代祖先。
3 齐盛,即粢盛,是米饭之属。
今译
君子之返古复始,不忘其所由来,所以要向鬼神极尽敬意,发抒感情,拿出所有的能力来工作,用以报答亲人生我之恩,并且只怕报答得不够周到。因此之故,在古代,身为天子的人,仍要戴着系有红色帽带的礼帽,亲自拿着耒耙在藉田里耕种。诸侯也要戴着系有青色帽带的礼帽,亲自拿着耒耙在藉田里耕种,把亲手耕种的收获,供作祭祀天地山川社稷以及祖先之用;而祭祀所用的酒浆米饭,全是取给于此,这才是敬之极致。
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养兽之官,及岁时,齐戒沐浴而躬朝之。牺牷祭牲1,必于是取之,敬之至也。君召牛,纳而视之,择其毛而卜之,吉,然后养之。君皮弁素积2,朔月,月半,君巡牲3,所以致力,孝之至也。
今注
1 纯色的牛曰“牺”,身体完具的牛曰“牷”,凡祭祀所用之牛皆曰“牲”。
2 积,即“帻”字。此节自“君召牛”以下皆重申上文之意。
3 朔月,每月之朔。巡牲,即上文所谓“齐戒沐浴而躬朝之”之事。
今译
古代天子和诸侯必须设置养兽之官,每年到了一定的日子,天子或诸侯,都得斋戒沐浴,亲自前往巡视其所畜养的牲口。祭祀用的牺牛牷牛,皆取给于此,这是敬慎之至的表现。君主选牛,须先在所有的牛只中选择,依其毛色用龟卜来决定,卜得吉兆,然后加以特别饲养。在饲养时,每月之初一、十五,君主要穿礼服亲去巡视,这是表示尽力,为孝子之极致的表现。
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公桑、蚕室1,近川而为之。筑宫仞有三尺,棘墙而外闭之2。及大昕之朝3,君皮弁素积,卜三宫之夫人世妇之吉者,使入蚕于蚕室,奉种浴于川;桑于公桑,风戾以食之4。岁既单矣,世妇卒蚕,奉茧以示于君,遂献茧于夫人。夫人曰:此所以为君服与?遂副袆而受之5,因少牢以礼之。古之献茧者,其率用此与6?及良日,夫人缫,三盆手7,遂布于三宫夫人世妇之吉者使缫;遂朱绿之,玄黄之,以为黼黻文章。服既成,君服以祀先王先公,敬之至也。
今注
1 公桑,诸侯的桑园。蚕室,饲蚕的场所。
2 七尺曰仞,加三尺,当为一丈高。棘墙,墙上布棘。外闭,从门外反锁之。
3 大昕之朝,三月初一晨。
4 奉种,捧着蚕的种子。桑于公桑,上“桑”字动词,是采桑叶。风戾,叶上露水,被风晾干。食,读为“饲”。
5 岁既单矣,王引之云:是三月已尽之时。按:岁当指饲蚕的时限。副袆,副,首饰;袆,夫人礼服。
6 率,大体。此句或为旁注夹入正文。
7 缫,亦写作“缲”,抽剥茧丝。三盆手,把手放在水盆里浸三次。
今译
古代的天子诸侯,必有自己的桑园和养蚕的地方。近着水边,构筑一丈高的屋子,墙上布置棘刺,把门反锁着。到了三月初一的早上,君主穿戴礼服,卜择后宫合于吉兆的夫人和世妇,使她们往蚕室去,捧着蚕种在河里漂洗,再往桑园去采桑,把桑叶上的露水晾干了,就用以饲蚕。等到春季已尽,饲蚕的时限到了,世妇停止饲蚕,捧着蚕茧请君主检定,接着就献茧于夫人。夫人说:这就是预备给主君做祭服用的吗?于是,穿起礼服来接受蚕茧,并以羊豕二牲来祭它。(古代献茧之礼,大概都用少牢?)到了择定的吉日,夫人领导缲丝,并放手在水盆里泡三下,然后把蚕茧一一分配给宫里合乎吉兆的夫人世妇们去缲丝。之后,再分别染成红的、绿的、黑的、黄的颜色,并用以织成有图案花纹的衣料,再把它裁制成为礼服。然后,君主即穿这礼服去祭祀先王先公,这是敬慎到了极点的表现。
君子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乐则安,安则久,久则天,天则神。天则不言而信,神则不怒而威。致乐以治心者也。致礼以治躬则庄敬,庄敬则严威。心中斯须不和不乐,而鄙诈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须不庄不敬,而慢易之心入之矣。故乐也者,动于内者也,礼也者,动于外者也。乐极和,礼极顺。内和而外顺,则民瞻其颜色而不与争也;望其容貌,而众不生慢易焉。故德辉动乎内,而民莫不承听;理发乎外,而众莫不承顺。故曰:致礼乐之道,而天下塞焉,举而错之无难矣。乐也者,动于内者也;礼也者,动于外者也。故礼主其减,乐主其盈。礼减而进,以进为文;乐盈而反,以反为文。礼减而不进则销,乐盈而不反则放。故礼有报而乐有反。礼得其报则乐,乐得其反则安。礼之报,乐之反,其义一也1。
今注
1 此一段已见《乐记》,兹不注译。
曾子曰: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1。公明仪问于曾子曰:夫子可以为孝乎?曾子曰:是何言与?是何言与?君子之所谓孝者:先意承志2,谕父母于道。参,直养者也!安能为孝乎?
今注
1 能养,即下文“小孝用力”,以劳力所得供养父母。
2 先意承志,在父母未发表其意思时,即已预知其意而先为之。
今译
曾子说:孝有三等:上等的孝是尊敬父母,其次是不至辱没父母的名声,最下等的只不过能养活父母而已。他的学生公仪明问他说:像老师这样,该是孝了吧?曾子说:哪儿的话!哪儿的话!有知识的人所称为孝的是,能在父母意志还没有表示之前即已预知其意旨而先做了,而且同时又能使父母明白那是做人的正理。像我这样,简直只是能养活父母而已,怎么可称为孝呢?
曾子曰:身也者,父母之遗体也。行父母之遗体,敢不敬乎?居处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陈无勇1,非孝也。五者不遂,灾及于亲,敢不敬乎?亨孰膻芗,尝而荐之,非孝也,养也。君子之所谓孝也者,国人称愿然曰:幸哉有子!如此,所谓孝也已。众之本教曰孝,其行曰养。养,可能也,敬为难;敬,可能也,安为难;安,可能也,卒为难2。父母既没,慎行其身,不遗父母恶名,可谓能终矣。仁者,仁此者也;礼者,履此者也;义者,宜此者也;信者,信此者也;强者,强此者也3。乐自顺此生,刑自反此作。
今注
1 战陈,即战阵,服兵役之事。
2 卒,谓终己之一生。
3 强者,谓自勉力者。
今译
曾子说:凡人的身体,都是父母给留下的。今以父母的遗物来行事,可不加以敬慎吗?日常生活,过得不庄重,就不是孝;替君主做事,做得不忠实,就不是孝;做官不够认真,也不是孝;跟朋友交往而不讲信用,也不是孝;打仗不勇敢,也不是孝。这五点,如果做不到的话,会给父母带来祸殃,能不慎重吗?像一般人那样,宰鸡杀鸭,焚香烧纸,到祭祀的日子奉祀一番,那都不是孝,至多只是供养而已。君子称为孝的,是全国的人都歆羡地喝彩,说是多么有福气呀,会有这么好的儿子!这才算是孝子了。教化民众的根本是孝,表现于行为的叫作养。养,也许做得到,但是具有敬意的养,就不容易;有敬意的养,就算也能做到了,但是做得很自然就很难;即使能做得很自然,但能终其一生,不管父母在不在世,都能那样自然地敬养着,那就更难了。父母死后,照样检点自身行事,不使父母蒙上恶名,这可说是能终其一生行孝了。所谓仁,就是要以孝为本;所谓礼,就是实行这一点;所谓义,就是要合乎孝;所谓信,就是要证明这一点;所谓努力,也就是要努力于这一点。而且人世的快乐,是依孝道而后产生;刑罚,也是为着违反孝道而后发作。
曾子曰:夫孝,置之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横乎四海1,施诸后世而无朝夕,推而放诸东海而准,推而放诸西海而准,推而放诸南海而准,推而放诸北海而准。《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2。此之谓也。
今注
1 塞,充满。溥,普及。
2 《诗·大雅·文王有声》之诗。思,助词。
今译
曾子说:孝的意义,树立起来便充满天地之间,没有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散布开来普及四海,即在后世亦时刻存在。凡是有人类生存的地方都可仿效这准则行事。《诗经》有言:“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没有不遵从的!”正是说的这种情形。
曾子曰:树木以时伐焉,禽兽以时杀焉。夫子曰:断一树,杀一兽,不以其时,非孝也1。孝有三:小孝用力,中孝用劳,大孝不匮2。思慈爱忘劳,可谓用力矣。尊仁安义,可谓用劳矣。博施备物3,可谓不匮矣。父母爱之,喜而弗忘;父母恶之,惧而无怨;父母有过,谏而不逆;父母既没,必求仁者之粟以祀之4。此之谓礼终。
今注
1 滥杀乱杀,是不仁。仁者仁此者也,故不仁亦即不孝。
2 不匮,是终身行孝。
3 博施,是自己有仁德广施于人。备物,是因受惠者多,故祭祀时收到各地的赠品亦甚完备。
4 仁者之粟,指正当的收入。
今译
曾子说:树木要等到可斫伐的时候斫伐,禽兽要在该宰杀的时候宰杀。因为我的老师说过:如果不适时而斫掉一棵树,宰杀一只兽,都不合乎孝道。孝道有三等:小孝用体力,中孝兼用心智,大孝则能永久维持孝心。为着父母抚育的恩惠而忘记身体的疲劳,竭力供养父母,这可说是用力了。崇拜仁者而习惯于合理的行为,可以建功立业,为父母争光,这可说是用劳了。至于推广自己的爱心,使广大的人皆受到恩惠,父母死后,人们各以其敬礼来参与自己的祭祀,这就可说是无所欠缺了。父母喜爱我,便高兴得永久不忘怀;父母不喜欢我,便该自己反省而特别谨慎,没有一点埋怨;父母纵有错处,可以婉言相劝,但不反抗;父母死后,必以自己正当的收入来祭祀他们。这才是实行孝道的终点。
乐正子春下堂而伤其足,数月不出,犹有忧色。门弟子曰:夫子之足瘳矣,数月不出,犹有忧色,何也?乐正子春曰:善如尔之问也!善如尔之问也!吾闻诸曾子,曾子闻诸夫子曰:天之所生,地之所养,无人为大1。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可谓孝矣。不亏其体2,不辱其身,可谓全矣。故君子顷步而弗敢忘孝也3。今予忘孝之道,予是以有忧色也。壹举足而不敢忘父母,壹出言而不敢忘父母。壹举足而不敢忘父母,是故道而不径,舟而不游4,不敢以先父母之遗体行殆5。壹出言而不敢忘父母,是故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不辱其身,不羞其亲,可谓孝矣。
今注
1 无人为大,是说世上没有比“人”更可贵的东西。
2 亏,损毁。
3 顷步,郑注:“顷”当为“跬”。亦写作“蹞”,音同。跨上一足曰“跬”,连跨两足为“步”。
4 道而不径,走路要走大路不走小径。舟而不游,渡河要乘船不要游水。
5 行殆,冒险。
今译
乐正子春有一次从堂上走下来,不慎而跌伤了脚,好几个月没有出门,还是很烦恼的样子。他的门下弟子便问道:老师的脚,不是好了吗,你一连数月不出门,现在脸上还有忧虑的神色,这是为什么呢?乐正子春说:你真问得好啊!你真问得好啊!我从前听见我的老师曾子说过,而我的老师又是从孔老夫子那里听到的,老夫子说:天之所生,地之所养,世间万物再没有比“人”更伟大的了。父母齐齐整整地生下我们做个“人”,我们死时也得齐齐整整地归还给他们,这便是“孝”。没有损毁自己的身体,没有辱没自己做个“人”,这便是“全”。因此,君子走半步路,都不敢忘了孝道。这回,我竟然忘了孝道,所以使我烦恼着。每一次抬足都不敢忘记父母,每一次说话都不敢忘记父母,这意思是,一起步便不忘父母,自然走路要走大路而不走小径,渡河要好好乘船而不去游水,因为不敢把父母付给我们的身体,拿来做不必要的冒险行为。一开口便不忘父母,自然不会说出脏话,也不致招惹别的诟骂。自身没有受辱,父母也不会被蒙上耻辱,这样,可说是孝了。
昔者,有虞氏贵德而尚齿,夏后氏贵爵而尚齿,殷人贵富而尚齿,周人贵亲而尚齿1。虞、夏、殷、周,天下之盛王也,未有遗年者。年之贵乎天下,久矣;次乎事亲也2。是故,朝廷同爵则尚齿。七十杖于朝,君问则席3。八十不俟朝,君问则就之,弟达乎朝廷矣。行,肩而不并,不错则随4。见老者,则车徒辟;斑白者不以其任行乎道路5,而弟达乎道路矣。居乡以齿,而老穷不遗,强不犯弱,众不暴寡,而弟达乎州巷矣。古之道,五十不为甸徒,颁禽隆诸长者,而弟达乎獀狩矣6。军旅什伍,同爵则尚齿,而弟达乎军旅矣。孝弟发诸朝廷,行乎道路,至乎州巷,放乎獀狩,修乎军旅7,众以义死之,而弗敢犯也。
今注
1 贵德,以人格为贵;贵爵,以功勋为重;贵富,重视生产能力;贵亲,重视人伦关系。尚齿,尊重年长的人。
2 事亲为孝,敬长为弟。其重要性仅次于孝道。
3 席,特设座位。
4 错,雁行斜错的样子。此指年辈与兄相同者(参《王制》“兄之齿雁行”注)。随,追随其后。
5 车徒,乘车及徒步者。辟,读为避,是让开的意思。以其任,任是负担。
6 甸徒,田猎的走卒。颁禽,分配猎获物。
7 王念孙云,“修”当作“循”。
今译
有虞氏时代,虽重视人格,但亦尊尚年长者;夏后氏重视功勋,但亦尊尚年长者;殷人重视生产能力,但亦尊尚年长者;周人讲究人伦关系,但亦尊尚年长者。虞夏殷周,是天下王道全盛的时代,他们都没忽视年龄的可尊。可见,年龄之被人重视,其由来已久的了,其重要性仅次于孝道。因此之故,在朝廷上,爵位相等的,就论年龄,年高者居上。做官的到了七十岁,可以扶杖上朝廷,国君若有讯问,要给安个座位。到了八十岁就可以不必等朝事结束就可以回家了,国君如有询问,应该亲往他家里去讨教。这就是悌道通行于朝廷了。走路时,不能和年长者并肩,看他年长若干,倘是兄辈,则斜错在他肩后走;倘是父辈的年龄,那只有跟随着走了。在路上,看见年长的人,不管乘车或是步行,都得让过一旁;看见头发花白的人挑担走路,就得有人给他代劳,这样,就是悌道通行于道路上了。住在乡里,凡事以年长者居先,不遗弃老穷的,强不欺弱,众不欺寡,这样,就是悌道行于州巷了。依照古代的规矩,五十岁以上的人不充当田猎的走卒,但在分配猎获物的时候,年长的人要特别给得多,因他不容易得到这些东西;这样,就是悌道通行到了猎狩的事上了。在军队里,不管是一班或是一排之中,官阶相同的皆以年长者居先,这样,就是悌道通行于军队中了。孝悌的行为,从朝廷上发起,通达到道路上、州巷中,且为狩猎和军队所遵行,大家死守着孝悌,就没有敢来侵犯的人了。
祀乎明堂1,所以教诸侯之孝也;食三老五更于大学,所以教诸侯之弟也。祀先贤于西学,所以教诸侯之德也;耕藉,所以教诸侯之养也2;朝觐,所以教诸侯之臣也。五者,天下之大教也。
今注
1 郑注,明堂是周人祭祀文王的庙。
2 养,当是前文所说的致力供祭。
今译
周人在文王庙举行大祭,是用以教导诸侯怎样孝敬父母;请年老的人在大学里宴会,是用以教导诸侯怎样敬事兄长。又在小学里礼拜那些已死的贤人,是用以教诸侯怎样做人;亲自耕作于藉田里,是教诸侯怎样终养;举行朝觐的典礼,是教诸侯怎样服从。这五项,是有天下者的重大教育。
食三老五更于大学,天子袒而割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冕而总干,所以教诸侯之弟也。是故,乡里有齿,而老穷不遗,强不犯弱,众不暴寡,此由大学来者也1。
今注
1 此节已见《乐记》及前文,兹不注释。自此以下,皆杂辑凑附之文。
天子设四学,当入学,而大子齿1。天子巡守,诸侯待于竟。天子先见百年者2。八十九十者东行,西行者弗敢过;西行,东行者弗敢过3。欲言政者,君就之可也。壹命齿于乡里,再命齿于族,三命不齿;族有七十者,弗敢先4。七十者,不有大故不入朝;若有大故而入,君必与之揖让,而后及爵者。
今注
1 太子与同学之人序齿而分上下。
2 竟与“境”同。此二句似是断简,所言者二事。郑注以为问诸侯以百年者所在,先往见之。信如郑说,则巡守变作拜访老者了。兹不从。
3 朱轼云:东行西行,只是说在路之东边或西边走。老者虽在路之东边走,而走在西边的人亦不敢超过他。
4 郑玄以此为乡饮酒时的礼节。但按此为《周礼·地官·党正》之文。谓官拜三命者,虽不须与族人序齿,但对于族中年过七十者仍不敢居先。
今译
天子在京都设立东西南北四个学校。当入学之后,太子就要和同学的人一样依年龄大小而分上下。天子巡守时,诸侯要在自己的边界上迎候。天子到诸侯国中,先往见年满百岁的人。八九十岁的人,走在东边,即使走在西边的人也不敢超过他;如果他是走在西边,而东边的人亦一样的。八九十岁的人,如果有政见要发表,国君应该去拜访他。官拜一命的,还得跟同乡里的人序齿;二命,虽不必和同乡序齿,但对于族人仍得论年龄;到了三命之官,虽不必和族人序齿,但还得让七十岁的人居先。七十岁的人,没有重大的事情,不必入朝;倘有大事入朝,国君必须对他客气,然后才轮到爵位高的人。
天子有善,让德于天;诸侯有善,归诸天子;卿大夫有善,荐于诸侯;士庶人有善,本诸父母,存诸长老;禄爵庆赏,成诸宗庙1;所以示顺也。昔者,圣人建阴阳天地之情,立以为易2。易抱龟南面,天子卷冕北面,虽有明知之心,必进断其志焉3。示不敢专,以尊天也。善则称人,过则称己。教不伐以尊贤也4。
今注
1 存诸长老,王念孙云:“存”字本作“荐”,即“荐”字,此文亦见于《管子·君臣》。成诸宗庙,按:《王制》有“告成”“受成”之语,此亦其意。
2 建阴阳天地之情。王引之云:阴阳天地,非圣人所能建,“建”字当作“达”字。按:《史记·历书》称黄帝建气物分数,此处圣人,当是指此而言,毋烦改字。易,郑注云:易是官名,《周礼》称大卜。
3 进断,进前而决定。
4 不伐,不敢矜伐自大。以上皆似申言前文“致让”之义。
今译
天子倘觉得自己有点善行,应该说是天的赐予,不可自居其功;诸侯有善行,当归功于天子;卿大夫即归功于诸侯;士与庶人有善行,应认为因父母而有,并归功于长辈的教导;倘使得到优异的爵禄和奖赏,则须告成于宗庙,认为祖宗积德所致。这种谦让便是顺从的表示。古时,圣人测定日月运行和寒暑的原则,而把握其变化的情形,叫作“易”。掌“易”之官,抱着宝龟南面而立,天子要穿大礼服,北面朝他。尽管自己有高超的智慧,也得向他请教而做最后的决定。这就是不敢自专而尊重天意的表示。凡有善行,就说是别人给予的;遇有坏事,则自己担承,这是使人不至矜伐自大而尊重比自己更好的人。
孝子将祭祀,必有齐庄之心以虑事,以具服物,以修宫室,以治百事。及祭之日,颜色必温,行必恐,如惧不及爱然1。其奠之也,容貌必温,身必诎,如语焉而未之然2。宿者皆出3,其立卑静以正,如将弗见然。及祭之后,陶陶遂遂4,如将复入然。是故,悫善不违身,耳目不违心,思虑不违亲。结诸心,形诸色,而术省之5,孝子之志也。
今注
1 如惧不及爱然,担心见不到亲爱的人。“如……然”, “然”字是形容助字,下文皆同。
2 语焉而未之,要说而还没有说。
3 宿者,特别请来助祭的人们。
4 陶陶遂遂,相随行的样子。
5 “术”当为“述”,述省,是回忆反省的意思。
今译
孝子将要祭祀,必须专心而谨慎地考虑,筹办应备的祭服祭品,修葺宫室,以及一切事务。到了祭祀的日子,必须有温和的脸色、紧张的步伐,好像生怕看不到亲人的样子。当其与奠之时,态度必须婉顺,躬身听话,好像亲人要说话而还没说出的样子。到了助祭的来宾退出时,还是静静地躬身正立,好像即将看不到亲人的样子。及至祭祀完毕,仍是恍恍惚惚的,好像亲人还要进来的样子。因此,诚挚完美的态度一直保留在身上,耳目所闻所见的一直保留在心上,一切的思虑也一直没有离开亲人。郁结于内心,表现于外貌,反复地回忆反省着,这就是孝子的心理。
建国之神位:右社稷,而左宗庙1。
今注
1 郑注云:周人以左方为上。何休云:质家右宗庙,尚亲亲;文家右社稷,尚尊。兹按前文明言“周人贵亲”,则宗庙宜在右。今此云云,姜兆锡云:此二句盖尊神亲祖之意,当属《祭法》,错简在此。
今译
建立国家的神位:祭社稷的庙应在右方;祖宗的庙,应在左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