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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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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約曰:自漢至魏,四百餘年,辭人才子,文體三變。相如工爲形似之言,二班長於情理之說,子建、仲宣以氣質爲體,竝標能擅美,獨映當時。是以一世之士,各相慕習。原其飚流所始,莫不同祖風騷。徒以賞好異情,故意製相詭。庾信曰:屈、宋始於哀怨之㴱,蘇、李生於别離之代。自魏建安之末,晉太康以來,雕蟲篆刻,其體三變,人人自謂握靈虵之珠,抱荆山之玉矣。

劉勰曰:自風雅寢聲,莫或抽緒,奇文蔚起,其離騷哉!固巳軒翥詩人之後,奮飛辭家之前,豈去聖之未遠,而楚人之多才乎?昔漢武愛騷,而淮南作傳,以爲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蟬蛻穢濁之中,浮游塵埃之外,皭然湼而不淄,雖與曰月爭光可也。班固以爲露才揚巳,忿懟沈江。羿、澆、二姚,與左氏不合;崑崙、懸圃,非經義所載。然而文辭麗雅,爲詞賦之宗,雖非眀哲,可謂妙才。王逸以爲詩人之提耳,屈原婉順。離騷之文,依經立義。駟虬乘鷖,則時乘六龍;崑崙流沙,則禹貢敷土。名儒詞賦,莫不擬其儀表,所謂金相玉振,百世無匹者也。及漢宣嗟嘆,以爲皆合經術;楊雄諷味,亦言體同詩雅。四家舉以方經,而孟堅謂不合傳。褒貶任聲,抑揚過實,可謂鑒而弗精,翫而未覈者也。將覈其論,必徵言焉。故其陳堯舜之耿介,稱禹湯之祗敬,典誥之體也;譏桀紂之猖披,傷羿澆之顛隕,規諷之旨也;虬龍以喩君子,雲蜺以譬讒邪,比興之義也;每一顧而淹涕,歎君門之九重,忠怨之辭也。觀玆四事,同於風雅者也。至於託雲龍,說迂怪,豐隆求宓妃,鴆島媒娀女,詭異之辭也。康囘傾地,夷羿蔽日,一夫九首,土伯三足,譎怪之談也。依彭咸之遺則,從子胥以自適,狷狹之志也。士女雜座,亂而不分,指以爲樂,娛酒不廢,沈湎日夜,舉以爲懽,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異乎經典者也。故論其典誥則如彼,語其夸誕則如此。固知楚辭者,體憲於三代,而風、雅於戰國,乃雅、頌之博徒,而辭賦之英傑也。觀其骨鯁所樹,肌膚所附,雖取鎔經意,亦自鑄偉辭。故騷經、九章,朗麗以哀志;九歌、九辯,綺靡以傷情;遠游、天問,瓌詭而惠巧;招魂、招隱,耀艷而㴱華;下居摽放言之致,漁父寄獨往之才。故能氣往轢古,辭來切今,驚釆絕艷,難與竝能矣。自九懷以下,遽躡其跡,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故其敘情怨則鬱伊而易感,述離居則愴怏而難懷,論山水則循聲而得貌,言節候則披文而見時,枚、賈追風以八麗,馬、楊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詞人,非一代也。故才高者菀其鴻裁,中巧者獵其艷詞,吟諷者銜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若能憑軾以倚雅、頌,懸轡以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貞,玩華而不墜其實,則顧盻可以驅辭力,欬唾可以窮文致,亦不復乞靈於長卿,假寵於子淵矣。(辯騷)

又曰:詩有六義,其二曰賦。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也。昔邵公稱公卿獻詩師箴賦,傳云:登高能賦,可爲大夫。詩序則同義,傳說則異體,總其歸塗,實相枝榦。劉向云:眀不歌而頌。班固稱古詩之流也。至如鄭莊之賦大隧,士爲之賦狐裘,結言浢韻,詞自巳作,雖合賦體,眀而未融。及靈均唱騷,始廣聲貌,然賦也者,受命於詩人,招字於楚辭也。於是荀況禮智,宋玉風釣,爰錫名號,與詩畫境,六義附庸,蔚成大國。述客主以首引,極聲貌以窮文,斯蓋别詩之原始,命賦之厥初也。(詮賦)

又曰:詩人綜韻,率多清切,楚辭辭楚,故訛韻實繁。及張華論韻,謂士衡多楚,文賦亦稱知楚不易,可謂銜靈均之聲餘,失黄鐘之正響也。(聲律)

又曰:詩文弘奧,包韞六義,毛公述傳,獨標興體,豈不以風通而賦同,比顯而興隱哉?故比者,附也;興者,起也。附理者,切類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擬議。起情,故興體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比則畜憤以斥言,興則環譬以記諷,蓋隨時之義不一,故詩人之志有二也。觀夫興之託諭,婉而成章,稱名也小,取類也大。關睢有别,故后妃方德;尸鳩貞一,故夫人象義。義取其貞,無從於夷禽;德貴其别,不嫌於鷙鳥。眀而未融,故發注而後見也。且何謂爲比?蓋寫物以附意,颺言以切事者也。故金錫以喻明德,珪璋以譬秀民,螟蛉以類敎誨,蜩螗以寫號呼,澣衣以擬心憂,卷席以方志固,凡斯切象,皆比義也。至如麻衣如雪,兩驂如舞,若斯之類,皆比類者也。襄楚信讒,而三閭忠烈,依詩製騷,諷兼比興。炎漢雖盛,而辭人夸毗,詩刺道喪,故興義銷亾。於是賦頌先鳴,故比體雲搆,紛紜雜遝,信舊章矣。(比興)

又曰:韓魏力政,燕趙任權,五蠹六蝨,嚴於秦令。惟齊楚兩國,頗有文學。齊開莊衢之第,楚廣蘭臺之宮,孟軻賓館,荀卿宰邑。故稷下扇其清風,蘭陵鬱其茂俗,鄒子以談天飛譽,騶奭以雕龍馳響,屈平聯藻於曰月,宋玉交彩於風雲。觀其艷說,則籠罩雅頌。故知暐燁之奇意,出乎縱橫之詭俗也。(時序)

又曰:離騷代興,觸類而長。物貌難盡,故重沓舒狀。於是嵯峨之類聚,葳蕤之羣積矣。及長卿之徒,詭埶瓌聲,模山範水,字必魚貫。所謂詩人麗則而約言,辭人麗淫而繁句也。至如雅詠棠華,或黄或白;騷述秋蘭,綠葉紫莖。凡摛表五色,貴在時見。若靑黃屢出,則繁而不珍。自近代以來,文貴形似。窺情風景之上,鑚貌草木之中,吟詠所發,志惟㴱遠。體物爲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狀,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寫毫芥。故能瞻言而見貌,印字而知時也。然物有恒姿,而思無定檢。或率爾造極,或精思愈疎。且詩騷所標,竝據要害。故後進銳筆,怯於爭鋒。莫不因方以借巧,卽埶以會奇。善於適要,則雖舊彌新矣。是以四序紛廻,而入興貴閑;物色雖繁,而折辭尚簡。使味飄飄而輕舉,情曄曄而更新。古來辭人,異代接武,莫不參伍以相變,因革以爲功。物色盡而情有餘者,曉會通也。若乃山林皋壤,實文思之奧府。略語則闕,詳說則繁。然屈平所以能洞監風騷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物色)

劉知幾曰:夫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觀乎國風以察興亾,是知文之爲用遠矣大矣。若乃宣、僖善政,其美載於周詩;懷、襄不道,其惡存於楚賦。讀者不以吉甫、奚斯爲諂,屈平、宋玉爲謗者,何也?蓋不虛美、不隱惡故也。是則文之將史,其流一焉,固可以方駕南、董,俱稱良直者矣。(載文)

蘇轍曰:吾讀楚辭,以爲除書。

洪興祖曰,藝文志云,屈原賦二十五篇。然則自騷經至漁父皆賦也。後之作者苟得其一體,可以名家矣。而梁蕭統作文選,自騷經下居漁父之外,九歌去其五,九章去其八。然司馬相如大人賦率用遠游之語,史記屈原傳獨載懷沙之賦,楊雄作伴牢愁亦旁惜,誦至懷沙,綂所去取未必當也。自漢以來,靡麗之賦勸百而諷一,無復惻隱古詩之義,故子雲有曲終奏雅之譏,而統乃以屈子與後世詞人同曰而論,其識如此,則其文可知矣。

朱熹曰:楚詞寓情草木、託意男女以極游觀之適者,變風之流也;其敘事陳情、感今懷古以不㤀乎君臣之義者,變雅之類也。至於語㝠昏而越禮、攄怨憤而失中,則又風雅之再變矣。其語祀神歌舞之盛則幾乎頌,而其變也又有甚焉,其爲賦則如騷經首章之云也,比則香草惡物之類也,興則託物興辭初不取義,如九歌沅芷澧蘭以興思公子而未敢言之屬也。然詩之興多而比賦少,騷則興少而比賦多,要必辨此而後詞義可尋,讀者不可以不察也。

又曰:楚辭不甚怨君,今被諸家解得都成怨君,不成模樣。九歌是托神以爲君,言人間隔不可企及,如巳不得親近於君之意。以此觀之,他便不是怨君。至山鬼篇不可以君爲山鬼,又倒說山鬼欲親人而不可得之意。今人解文字,不看大意,只逐句解,意却不貫。

又曰:楚辭平易,後人學做者反艱㴱了,都不可曉。

汪彥章曰:左氏、屈原,始以文章自爲一家,而稍與經分。

祝堯曰:騷者,詩之變也。詩無楚風,楚乃有騷,何耶?愚按:屈原爲騷時,江、漢皆楚地。蓋自文王之化行乎南國,漢廣、江有氾諸詩巳列於二南十五國風之先,其民被先王之澤也深。風、雅旣變,而楚狂鳳兮之歌,滄浪孺子清兮、濁兮之歌,莫不發乎情,止乎禮義,而猶有詩人之六義,故動吾夫子之聽。但其歌稍變於詩之本體,又以兮爲讀,楚聲萌蘗久矣。原最後出,本詩之義以爲騷。但世號楚辭,初不正名曰賦,然賦之義實居多焉。自漢以來,賦家體製大抵皆祖原意,故能賦者要當熟復於此,以求古詩所賦之本義,則情形於辭而其意思高遠,辭合於理而其旨趣㴱長,成周先王二南之遺風可以復見於今矣。

又曰:楊子雲云:詩人之賦麗以則,詞人之賦麗以淫。夫騷人之賦與詩人之賦雖異,然猶有古詩之義,辭雖麗而義可則。至詞人之賦,則辭極麗而過於淫蕩矣。蓋詩人之賦,以其吟咏情性也。騷人所賦有古詩之義者,亦以其發於情也。其情不自知而形於辭,其辭不自知而合於理。情形於辭,故麗而可觀;辭合於理,故則而可法。如或失於情,尚辭而不尚意,則無興起之妙,而於則也何有?又或失於辭,尚理而不尚辭,則於詠歌之遺,而於麗也何有?二十五篇之騷,無非發於情者,故其辭也麗,其理也則,而有風、比、雅、興、頌諸義。漢興,賦家專取詩中賦之一義以爲賦,又取騷中贍麗之辭以爲辭,若情若理,有不暇及,故其爲麗也,異乎風、騷之麗,而則之與淫遂判矣。高似孫曰:養氣之學,孟子一人而巳。士之有所激而奮者,極天地古今之變動,山川草木之情狀,人物智愚賢否、是非邪正之銷長,有觸於吾心,有干於吾氣,慮遠而志善,事切而憂㴱,其言往往出於危激哀傷之餘,而其氣有不可過者,舉天地古今、山川草木、人物盛衰之變,皆不足以敵之。嗚呼,此屈原、賈誼之所爲者乎!

陳傅良曰:六經之後有四人焉,摭實而有文釆者左氏也,馮虛而有理致者莊子也,屈原變國風、雅、頌而爲離騷,子長易編年而爲紀傳,皆前未有比、後可以爲法,非豪傑特立之士其孰能之?

李塗曰:楚辭氣悲。

葉盛曰:昔周道中微,小雅盡廢,宣王興滯補弊,眀文武之功業,而大雅復興。褒姒之禍,平王東遷,黍離降爲國風,王德夷於邦君,天下無復有雅,然列國之風達於事變,而懷其舊俗,故風雖變而止乎禮義。逮株林澤陂之後,變風又亾,陵夷至於戰國,文武之澤旣斬,三代禮樂壊,君臣上下之義瀆亂舛逆,邪說姦言之禍糜爛天下,屈原當斯世,正道直行,竭忠盡智,可謂持操之士,而懷襄之君昵比羣小,讒佞傾覆之言惂堙心耳,原信而見疑,忠而被𧩂,離騷之作,獨能崇同姓之恩,篤君臣之義,憤悱出於思泊,不以汚世而二其心也,愁痛發於愛上,不以汚君而韜其賢也,故離騷源流於六義,具體而微,興遠而情逾親,意切而辭不迫,既申之以九章,又重之以九歌、遠游、天問、大招,而猶不能自巳也,其忠厚之心亦至矣。班固乃謂其露才揚巳,苟欲求進,甚矣其不知原也,是不察其專爲君而無他,迷不知寵之門之意也。顏之推至謂文人常陷輕薄,是惑於固之說,而不體其一篇之中三致其意之義也。遠游極黃、老之高致,而楊雄乃謂棄由、聃之所珍。大招所陳㴱規,楚俗之敗,而劉勰反以娱酒不廢,謂原志於荒淫。豈騷之果難知哉?王逸於騷,好之篤矣。如謂夕攬洲之宿莽,則易之濳龍勿用;登崑崙,涉流沙,則禹貢之敷土;就重華而陳詞,則臯陶之謀謨。又皆非原之本意。故揚之者或過其實,抑之者多損其眞。然自宋玉、賈誼而下,如東方朔、嚴忌、淮南小山、王褒、劉向之徒,皆悲原意,各有纂著。大抵紬繹緒言,相與嗟咏而巳。若夫原之微言匿旨,不能有所建眀。嗚呼!忠臣義士殺身成仁,亦云至矣。然猶追琢其辭,申重其意,垂光來葉,待天下後世之心至不薄也。而劉勰猥曰:枚、賈追風以入麗,馬、楊沿波而得奇。顧盻可以驅辭力,咳唾可以窮文致。徒欲酌奇玩華,豔溢錙毫,至於扶掖名敎,激揚忠蹇之大端,顧鮮及之。如此,則原之本意又將復亾矣。

姜南曰:屈原與楚同姓,其愛君憂國之忠,之焱不變,千載之下,猶能使人讀其書,傷其志,而敬其人也。而賈誼弔之,則曰:歷九州而相君,何必懷此故都?而太史公因之以立論,此非原之志也。蘇頴濱之言,似得之矣。

又曰:文章自六經、語、孟之外,惟莊周、屈原、左氏、司馬遷最著。後之學者,言理者宗周,言性情者宗原,言事者宗左氏、司馬遷。周之言出於易,原出於詩,左氏、司馬遷出於尚書、春秋。茅坤曰:孔子刪詩,自小弁之怨親、巷伯之刺讒以下,其忠臣、寡婦、幽人、懟士之什,竝列之爲風,疏之爲雅,不可勝數,豈皆古之中聲也哉?然孔子不遽遺之者,特憫其人,矜其志,猶曰發乎情,止乎禮義,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爲戒焉耳。予嘗按次春秋以來,屈原之騷疑於怨,伍胥之諫疑於脅,賈誼之疏疑於激,叔夜之詩疑於憤,劉義之對疑於亢。然推孔子刪詩之旨而裒次之,當亦未必無錄之者。

王世貞曰:太史公悲屈子之忠而大其志,以爲可與曰月爭光,至取其好色不淫,怨誹不亂,足以兼國風、小雅。而班固氏乃擬其論之過,而謂原露才揚巳,競乎危國羣小之閒,以離讒賊,强非其人,忿懟不容,沈江而殀。自太史公與班固氏之論狎出,而後世中庸之士垂裾拖紳以談性命者,意不能盡滿於原,而志士仁人發於性而束於事,其感慨不平之衷無所之,則益悲原之值而㴱乎其味。故其人而楚則楚之,或其人非楚而辭則楚,其辭非楚而旨則楚,如劉氏集而王氏故者比比也。夫以班固之自異於太史公,大要欲求是其見所爲屈信龍蛇而巳,卒不敢低昂其文而美之曰:弘博麗雅,爲辭賦宗。然中庸之士相率而疑其所謂經者,蓋其言曰:孔子刪諸國風,比於雅頌,析兩曜之精而五之,此何以稱哉?是不然也。孔子嘗欲放鄭聲矣,又曰:桑閒濮上之音,亾國之音也。至刪詩而不能盡黜鄭衞。今學士大夫童習而頒,重不敢廢,以爲孔子獨廢楚。夫孔子而廢楚,欲斥其僣王則可,然何至脂轍方城之內哉?夫亦以筵箄妖淫之俗,蟬緩其文而侏駃其音,爲不足被金石也。藉令屈原及孔子時所謂離騷者,縱不敢方響清廟,亦何渠出齊秦二風下哉?孔子不云乎:詩可以興,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乎島獸草木之名。以此而等屈氏,何忝也?是故孔子而不遇屈氏則巳,孔子而遇屈氏,則必採而列之楚風。夫庶幾屈氏者,宋玉也。蓋不佞之言曰:班固得屈氏之顯者也,而迷於隱,故輕詆。中壘王逸得屈氏之隱者也,而略於顯,故輕擬。夫輕擬之與輕詆,其失等也。然則爲屈氏宗者,太史公而巳矣。

劉鳳曰:詞賦之有屈子,猶游觀之有蓬閬,縱適之有溟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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