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道善行
命官
唐尧帝曰：咨汝义暨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曰：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允厘百工，庶绩咸熙。虞舜询于四岳，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已咨禹，汝平水土，惟时懋哉。帝曰：弃，黎民阻饥，汝后稷播时百谷。帝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汝作司徒，敬敢五教在宽。帝曰：皋陶，蛮夷猾夏，寇贼奸宄，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咨垂，汝共工，咨益，汝作朕虞。咨伯，汝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帝曰：龙，朕垐，谗说殄行，震惊朕师，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钦哉！惟时亮天工。商高宗相傅说，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德。若金，用汝作砺；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启乃心，沃朕心。周成王命微子启为上公于宋，以奉汤祀。曰：尔惟践修厥猷，旧有令闻，恪慎克孝，肃恭神人。予嘉乃德，曰：笃不忘，上帝时歆，下民祗协，庸建尔于上公，尹兹东夏。呜呼！往哉惟休，无替朕命。命周公治洛，曰：公明保予冲子，公称丕显德，以予小子扬文武烈，奉答天命，和恒四方民居。师命君陈代周公监殷顽民于下都。曰：尔惟弘周公丕训，无依势作威，无倚法以削，宽而有制，从容以和。殷民。在辟，予曰辟，尔惟勿辟；予曰宥，尔惟勿宥，惟厥中。有弗若于汝政，弗化于汝训，辟以止辟，乃辟狃。于奸宄，败常乱俗，三细不宥。尔无忿疾于顽，无求备于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简厥修，亦简其或不修；进厥良，以率，其或不良。惟民生厚，因物有迁，违上所命，从厥攸好。尔克敬典在德，时乃罔不变，允升于大猷。惟予一人膺受多福，其尔之休，终有辞于永世。康王命毕公保厘东郊，曰：呜呼！父师！今予祗命公以周公之事，往哉！旌别淑慝，表厥宅里；彰善瘅恶，树之风声。弗率训典，殊厥井疆，俾克畏慕。申画郊圻，慎固封守，以康四海。政贵有恒，辞尚体要，不惟好异。商俗靡靡，利口惟贤，余风未殄，公其念哉！呜呼！罔曰弗克，惟既厥心；罔曰民寡，惟慎厥事，钦若先王成烈，以休于前政。穆王命君牙为大司徒，曰：今命尔予翼作股肱心膂，缵乃旧服，无忝祖考。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厥帷艰哉！思其艰以图其易，民乃宁。呜呼！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启佑我后人，咸以正罔缺。尔惟敬明乃训，用奉若于先王，对扬文武之光命，追配于前人。黄命伯冏为太仆正，曰：惟予一人无良，实赖左右前后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绳愆纠缪，格其非心，俾克绍先烈。今予命汝作大正，正于群仆侍御之臣，懋乃后德，交修不逮，慎简乃僚，无以巧言令色、便辟侧媚，其惟吉士。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谀，厥后自圣。后德惟臣，不德惟臣。尔无昵于险人，充耳目之官，迪上以非先王之典，非人其吉，惟货其吉，若时瘢厥官，惟尔大，弗克祇厥辟，惟予汝辜。王曰：呜呼，钦哉！永弼乃后于彝宪。
汉光武南定河内，而难其守，问于邓禹曰：诸将谁可使守河内者？禹曰：寇恂文武备足，有牧人御众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乃拜恂河内太守，行大将军事。帝谓恂曰：河内完富，吾将因是而起。昔高祖留萧何守关中，今吾委公以河内，坚守转运，给足军粮，率厉士马，防遏他兵，勿令北渡而已。寇恂至河内，果能胜任。光武喜曰：吾固知寇子翼可任也。
建武元年，遣使策前将军邓禹为大司徒，曰：禹深执忠孝，与朕谋谟帷幄，决胜千里。孔子曰：自吾有回，门人日亲，斩将破军，平定山西，功效尤著。百姓不亲，五品不训。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今遣奉车都尉授封为酂侯，食邑万户。
章帝元和二年，诏三公曰：夫俗吏矫饰外貌，似是而非，朕甚餍之，甚苦之。安静之吏，悃愊无华，日计不足，月计有余，如襄城令刘方，吏民同声，谓之不烦，虽未有它异，斯亦殆近之矣。夫以苛为察，以列为明，以轻为德，以重为威，四者或兴，则下有怨心。吾诏书数下，冠盖接道，而吏不加治，民或失职，其咎安在？勉思旧令，称朕意焉。
晋武帝咸宁初，命山涛为尚书仆射，加侍中，手诏戒之曰：夫用人惟才，不遗疏远单贱，天下便化矣。
元帝以诸葛恢为会稽太守，临行，置酒，谓曰：今之会稽，昔之关中，足食足兵，在于良守。以君有莅政之方，是以相屈。
成帝咸康四年，册太傅王导为丞相曰：维稽古昔，建尔于上公，永为晋辅，往践厥职，敬敷道训，以亮天工，不亦休哉！公其戒之。
唐太宗谓左仆射房玄龄曰：卿为百司之首佐。理阴阳，朕有不逮，宜矫其失。谓吏部尚书侯君集曰：职在选举，发言朕听，宜屏黜不肖，进用贤才。谓户部尚书唐俭曰：朕情存兆庶，诚不懈怠，宜知其疾苦，体其虚实。谓工部尚书杜楚客曰：人君欲奇服异器以散府藏，当谏而勿为也。谓鸿胪卿刘善固曰：今远方之人，朝贡不绝，来数则烦迎送，拒之便绝通和。宜处之以道，令怀而不怨。朕欲庶几唐、虞，亦欲卿等齐肩稷契耳。书云：可爱非君，可畏非民。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王，无道则人弃而不用，诚可畏也。午
贞观二年，以王圭为侍中。帝谓圭曰：国家本置中书门下，以相检察，正以人心所见，互有不同，苟论难往来，务求至当，舍已从人，亦复何伤。比来或护已短，遂成怨隙，或避私怨，知非不正，顺一人之颜情，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国之政，炀帝之世是也。当时群臣如此，必皆自谓有智，祸不及身。及天下大乱，家国两亡，其幸免者，亦为时论所贬，终古不磨。卿曹各当徇公忘私，勿雷同也。十六年，以魏征为太子太师。时太子承乾与魏王泰交恶，帝曰：当今忠蹇贵重，无逾魏征，遣傅太子，慰天下之望，羽翼固矣。即拜太子太师。征以疾辞，诏答曰：汉太子以四皓为助，我赖公，即其义也。公虽卧病，可拥全之。
高宗时，薛元超拜中书令，帝幸洛阳，留辅太子监国，𠡠曰：朕留卿，若失一臂。顾太子未习庶事，关中事务，卿悉专之。
龙朔二年五月丙申，以大司宪窦德玄为司元太常伯，左肃机源直心为奉常正卿，刘祥道正授司刑太常伯、守司宰正卿，驸马都尉薛瓘为司宗正卿，司刑少常伯侯善业为守祥刑正卿，兰台侍郎、弘文馆学士上官仪为西台侍郎，检校左相许圉师为左相，司列少常伯郝处俊为太子左中护，左中护贺兰敏之为左侍极，弘文馆学士。德玄等所授官，并帝自注定。及许圉师等入谢，帝谓曰：构大厦者必藉群材，理天下者必资良佐。比来食禄之官，多不称职，或递相朋附，或忘公徇私，庶政未康，咸由于此。我所以就中拣择，亲注此官，宜各用心，勿踵前弊，无令后人嗤失鉴也。
玄宗以黄门侍郎王丘、中书侍郎崔沔、吏部侍郎王易等为诸州剌史，因𠡠宰臣曰：朕欲妙择牧宰以崇教化，亦欲重其资望，以励衣冠。自今已后，三省侍郎缺，须求曾任刺史者；郎官缺，须求曾任县令者。宪宗以裴垍同平章事，谓垍曰：以太宗、玄宗之明，犹藉辅佐以成其理，况如朕不及先圣万倍者乎？卿其勉之。宋太宗以宋琪、李昉平章事，李穆、吕蒙正、李至参知政事，张齐贤、王沔同签署枢密院事。帝谓琪等曰：世之治乱，在赏当其功，罚当其罪，即无不治；谓为饰喜怒之具，即无不乱，卿等慎之。又谓蒙正曰：凡士未达，见当世之务戾于理者，则怏怏于心。及列于位，得以献可替否，当尽其所蕴。言虽未必尽中，亦当佥议而更之，俾协于道。朕固不以崇高自恃，使人不敢言也。帝欲相吕蒙正，以其新进，藉赵普旧德，为之表率。会普以籍田入朝，帝遂留为太保兼侍中，谓之曰：卿勿以位高自纵，勿以权势自骄，但能谨法度，举贤能，明赏罚，弭爱憎，何忧不治？卿勿面从。古人耻其君不如尧舜，卿其念哉！普顿首谢。遂拜蒙正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神宗以进士范育为泾阳令，育以养亲告归。既而从张载学，有荐之者，召见，授崇文校书、监察御史里行。帝谕之曰：书称圣，谗说珍行。此朕任御史之意也。孝宗即位，召张浚赴行在，赐手书曰：朕初膺付托，以眇然一身当万机之烦，夙夜祗惧，未知攸济。公为元老，宜辅朕初政。公其疾驱，副朕至意。浚遂就道，至即引见，帝改容曰：久闻公名，今朝廷所恃惟公。赐坐，降问再四。浚言：人主以务学为先，人主之学，本于一心，一心合天，何事不济？所谓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巳。必兢业自持，使清明在躬，则赏罚举措无有不当，人心自归，丑虏自服。遂以浚为少傅、江淮宣抚使，封魏国公。
元仁宗延祐六年，以御史中丞秃秃合为御史大夫，谕之曰：御史大夫职任至重，以卿勋旧，故特授汝。当思乃祖乃父忠勤王室，仍以古名臣为法。否则将坠汝家声，负朕委任之意。又谕学士忽都鲁儿、迷失、虞集等曰：昔我祖宗睿知聪明，其于致理之道，生而知之。朕早岁跋涉艰阻，视我祖宗既乏生知之明，于国家治体岂能周知？故立奎章阁，置学士员，以祖宗明训、古昔治乱得失，日陈于前。卿等其悉所学，以辅朕志。若军国机务，自有省、院、台任之，非卿等责也。其勿复辞。
英宗登极，拜住拜平章政事，进左丞相。帝谕之曰：朕委卿以大任，以乃祖木华黎佐太祖。安童相世祖：卿念祖宗令闻，岂有不尽心者乎？拜住再拜曰：陛下委臣以大任，臣有所畏者三：畏辱祖宗，畏天下事大，识见有未尽；畏年少不克负荷，无以报圣恩。惟陛下时加训饬，幸甚。国朝吴元年五月，置福建行省，以福、汀、漳、泉、建宁、邵武、兴化、延平人府隶之，命中书省参政蔡哲为参政。太祖谕之曰：君子立身行已，莫先于辨义利。夫义者，保身之本，利者，败名之源。常人则惟利是趋，而不知有义；君子则惟义是守，而竟忘乎利，此所以异于常人者也。福建地濒海，民物富庶，番舶往来，私交者众。往时官吏多为利訹，陷于罪戾，今命卿往，必坚所守，母蹈其非。哲对曰：臣以菲薄，叨承恩命，敢不尽公以报。太祖曰：公即无私，义之谓也；私即亡公，利之谓也。要公之一字，亦未易言。此心如止水明镜，无分毫私意累之，然后揆事度物，廓然无滞。若使胸中微有芥蒂，即不得为公矣。卿宜勉之。乙洪武三年六月，以大都督府都督佥事张温兼陜西行都督府佥事。温先从大将军攻兰州有功，及是入谢，太祖谕之曰：兰州之捷，可谓奇功。夫将帅之道，有功不伐，则功益显；恃功骄恣，则名益隳。故仁者不矜其功，而智者克成其名。仁智兼全，所向无敌。若乏仁智，虽有勇士百万，不足恃也。古者仁智之将，抚摩安辑，见情达变，坐而制胜，以树勋立名于当时者，国家莫不倚重之，功名始终，万古不朽。其悍骄恣横之人，虽能成功，卒至败亡者，盖勇有余而仁智不足也。古称高而不危，满而不溢，又曰：功盖天下。守之以谦，尔能守此为戒，则可以长保富贵矣。
四、洪武四年五月丁巳，以李守道、詹同为吏部尚书。太祖谕之曰：吏部者，衡鉴之司，鉴明则物之妍始无所遁；衡平则物之轻重得其当。盖政事之得失在庶官，任官之贤否由吏部。任得其人，则政理民安；任非其人，则瘅官旷职。卿等居持衡秉鉴之任，宜在公平，以辨别贤否，母但庸庸碌碌充位而已。
洪武十年七月甲申，置通政使司，掌出纳诸司文书、敷奏封驳之事。时官制初立，太祖重其任，颇难其人。刑部主事曾秉正新擢陜西参政，未行，太祖遂命秉正为通政使，以应天府尹刘仁为左通政，谕之曰：壅蔽于言者，祸乱之萌；专恣于事者，权奸之渐。故必有喉舌之司，以通上下之情，以达天下之政。昔者虞之纳言，唐之门下省，皆其职也。今以是职命卿等官，以通政为名。政犹水也，欲其常通，无壅遏之患。卿其审命令以正百司，达幽隐以通庶务。当执奏者勿忌避，当驳正者勿阿随，当敷陈者无隐蔽，当引见者无留难，母巧言以取容，母苛察以邀功，母谗间以欺罔，公清直亮以处厥心，庶不负委任之意。永乐元年十二月丁亥，太宗谓吏部尚书蹇义、左都御史陈瑛等曰：为国牧民，莫切于守令，守令贤，则一郡一邑之民有所恃而不得其所者寡矣。如其不贤，当速去之。盖吏部选授，出一时仓猝，未能悉其才行，必考察所行，乃见贤否。其令巡按监察御史及按察司，凡府州县官到任半岁之上者，察其能否廉贪之实，具奏求言。
虞舜谓禹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夏禹即天子位，悬钟、鼓、磬、铎、鼗，音陶，有柄有耳，小鼓也。以待四方之士。为铭于簨簴，乐器所县，横曰簨，植曰帘。曰：教寡人以道者击鼓，谕以义者击钟，告以事者振铎，语以忧者击磬，有狱讼者摇鼗。商太甲谓伊尹曰：既往背师保之训，弗克于厥初，尚赖匡救之德，图惟厥终。高宗命傅说曰：旨哉！说！乃言惟服，乃不良于言，予罔闻于行。列国赵简子有臣周舍，好直谏。舍死，简子退朝，常不悦。大夫请罪。简子曰：大夫无罪，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诸大夫朝，徒闻唯唯，不闻舍之谔谔，是以忧也。汉文帝三年五月，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宣帝地节三年九月，地震，诏求直言曰：乃者地震，朕甚惧焉。有能箴朕过失，以匡不逮，母讳有司。光武建武六年冬十月丁丑，诏曰：吾德薄不明，寇贼为害，强弱相凌，元元失所。诗云：日月告凶，不用其行。永念厥咎，内疚于心。其𠡠公卿举贤良方正各一人，百僚并上封事，无有隐讳。
晋武帝泰始二年九月，散骑常侍皇甫陶、傅玄共掌谏职，上疏言事。诏曰：二常侍恳恳于所论，可谓乃心欲佐益时事者也。而主者率以常制裁之，岂得不使发愤邪？二常侍所论，或举其大较而未备其条目，亦可便令作之。然后主事八坐，广共研精。
凡关言人主，人臣所至难，而人主若不能虚心听纳。自古忠臣直士之所慷慨，至使杜口结舌，每念于此，未尝不叹息也。故前诏敢有直言，勿有所拒，庶几得以发蒙补过，获保高位。苟言有偏善，情在忠益，虽文辞有谬误，言语有得失，皆旷然恕之。古人犹不距诽谤，况皆善意在可采录乎？近者孔鼌、綦母和，皆按以轻慢之罪，所以皆原，欲使四海知区区之朝，无讳言之忌也。
后魏孝文帝承明元年十月，诏曰：朕纂承皇极，照临万方，思阐遐风，光被兆庶，使朝有不讳之音，野无自救之响，畴咨帝载，询及刍荛。自今巳后，群公卿士，下及吏民，各听上书直言极谏，勿有所隐。诸有便宜益治利民，可以正风俗者，有司以闻，朕将亲览，与三事大夫论其可否，裁而用之。
唐高祖每与杜正伦、韦挺、虞世南、姚思廉论事称旨，帝为设宴具，召四人者谓曰：我闻神龙可扰以驯，然颔下有逆鳞，婴者死，人君亦有之。卿属遂犯吾鳞，裨阙失，朕岂虑有危亡哉？思卿至意，故举酒以相乐。
武德元年，孙伏伽诣阙，以三事上谏，帝大悦。时军国多事，赋敛繁重，伏伽屡奏请改革旧政，帝并纳之。因谓裴寂曰：隋末无道，上下相蒙，主则骄矜，臣唯謟佞，上不闻过，下不尽忠，至使社稷倾危，身死匹夫之手。朕拨乱反正，念在安人。平乱任武臣，官方委文吏，庶得各展器能，以裨不逮。比每虚心接待，冀闻谠言。然唯李纲差尽忠款，伏伽可谓诚直，余人犹踵弊风，俯首而巳，岂朕所望哉！
太宗贞观元年正月，谓侍臣曰：正主任邪臣，不能致治；正臣事邪主，不能致治。唯君臣相遇，有同鱼水，则可得安天下也。昔汉高祖田舍翁，耳提三尺剑而定天下，既而规远，流庆子孙，此盖任得贤人之所致也。后世称美，不容于口。朕虽不明，阙于学问，至乎大好大恶，容或知之。幸诸公数相谏。十八年，刘洎迁侍中，帝谓侍臣曰：夫人臣之对帝王，多顺旨而不逆，甘言以取容。朕今发问，欲闻巳过，卿等须言朕愆失。长孙无忌、李𪟝、杨师道等咸曰：陛下圣化致太平，臣等不见其失。刘洎曰：陛下化高万古，诚如无忌等言。然顷上书有不称旨者，或面加穷诘，无不惭退，恐非奖进言者之路。帝曰：卿言是也，当为卿攺之。时太宗每与公卿言及古今，必诘难至再。洎复上书谏，御笔为飞白答之曰：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以述虑。比有谈论，遂致烦多，轻物骄人，恐由兹道。形神心气，非此为劳。今闻谠言，虚怀以攺。
高宗永徽五年正月，以天旱，手诏京官文武九品巳上及朝集使，各进封事，极言厥咎。又尝谓五品巳上曰：往日不离膝下，旦夕侍奉，时见五品以上论事，或有仗下面奏，或有进状，论者终日不绝。岂今时无事，公等何不言也？自今巳后，宜数论事，若不能面奏，任各进状。肃宗乾元二年三月，诏曰：昔公卿面谏，载在简册；令仆陛秦，亦惟旧章。所以下竭其忠，上闻其过，君臣同德，岂不盛欤！公卿巳下，有能论时政之非，箴朕躬之阙，有益于国，有利于人，宜尽昌言，以救时弊，朕必当行，终无讳者。朝廷用一人，擢一职，或有不当，亦任奏论。在京文武五品巳上正员清资官，各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一人，任自封进。
两省官十日一上封事，宜论得失，无假文言。
代宗广德二年三月，诏曰：为政者宣之使言，作事者稽之于众。切于求道，务以从人，将明目而达聪，亦理烦而去惑。经国之体，庶无阙焉。文武百官及诸色人等，有论时政得失，上封事者，状出后，宜令左右仆射、尚书及左右丞、御史大夫、中丞等，于尚书省详议可否，具状闻奏。其所上封事，除常参官外，有词理可观，或干能堪用者，亦宜具言详议。官中或见不同者，即任别状奏闻。
德宗兴元元年九月，帝谓宰相曰：今大盗虽除，时犹多艰，宜广延纳，以达众情。近日朝官谏臣都不陈奏外事，人之利病，朕何以知之？自今每衙及延英坐日，常令朝官三两人面奏时政得失，庶有弘益。又须精择谏官，俾极言无隐。宪宗元和二年十二月，谓宰臣曰：朕近读贞观政要，粗见当时之事。以太宗神武，每有一事，少涉过差，群臣进谏者往复数四。况朕寡昧，自今每有事不得中者，卿须十论，不得一二而巳。五代周世宗显德元年三月，诏曰：文武班列，亲近臣僚，爱国诚坚，致君心切。苟或闻朕躬之过失，睹时政之否减，无惜敷陈，以辅寡昧。苦口良药，逆耳忠言，裨益滋多，翘伫惟切。今后内外臣僚，或有所见，及有所裨赞，可具实封章表以闻。或欲面对，便仰合门使非时引见。
宋太祖建隆二年，诏：今每月内殿起居，百官以次转对，并指陈时政得失，事有急切，许非时入阁上章，不候次对。
太宗尝谓门下侍郎、昭文馆大学士宋琪等：曰：在昔帝王，多以崇高自处，颜色严毅，左右无敢贡言者。朕与卿等周旋款曲，商确时事，盖欲通上下之情，无有壅蔽。卿等但直道而行，无得有所顾避。琪谢曰：臣等非才，待罪相府，陛下曲赐温颜，令尽愚恳，敢不倾竭，以副圣意。
雍熙元年六月丁亥，诏求直言曰：朕以不敏，托于兆人之上，夙夜罔敢荒宁。赖九庙储祥，上玄降祐，万务粗治，于今九年。而数日前，迅雷之中，烈火逐作，既延灾于正殿，盖示谴于眇躬。祗畏震惊，罔敢宁处。上天儆戒，必有由焉。岂非烛理之所不明，赏罚之所未当，物情尚多于雍塞，政治未洽于和平，生民未息于疮病，狱讼未除于枉挠，赋调未得均一，贤良多所淹滞。有一于此，足败政经。载深御朽之诚，思启纳言之路。卿等列于有位，咸切致君，所宜各竭忠规，共伸谠议，扬朝廷之缺失，陈时务之否臧，宜磬乃心，必期无隐。朕将亲览，用自儆焉。真宗大中祥符八年，求直言，诏曰：朕钦承大宝，祗励小心，膺眷佑之无疆，荷灵禧之狎至，少亏周慎，俄有震惊。虽曰因人，敢忘克巳。乃荣王元俨宫不谨遗烬，遽致延烧，昏夕之间，扑灭靡及；迟明之际，士伍骈臻。尚赖群心，率力尽瘁。殿庭连属，不免致焚；宫禁回环，率皆安堵。眷兹藩邸，自失于防微；仰谢宗枋，弥深于省咎。亦虞庶务，未洽大和，或政令匪中，或物情有壅，期闻谠论，以辅眇躬。应文武官并许直言，当从亲览。得闻规益，勿吝倾输。仁宗明道元年八月，诏群臣直言阙失曰：朕猥以眇躬，纂于洪绪，既绝畋游之好，又无台榭之营，十载于兹，未尝暇逸。不意掖庭之内，火禁非严，一夕延燔，徧于八殿，而端门正寝，禁帑群司，犹免俱焚，实紧众力。缅思降儆，敢怠省循。其令内外臣僚，直言朝廷阙失，母有所隐，副朕意焉。
康定元年三月，诏中外言阙政曰：朕恭承端命，抚有多方，绍服前人之明，勤经庶政之治，居常励翼，罔敢怠荒。载惟眚异之来，深原谴告之自，熙修应实，所冀格和。而乃咎证荐臻，焱风示变，若丰其蔀，方昼而冥，震惧载怀，惄焉如疚。盖朕责躬匪至，求毖尚遗，德刑未协于中，信化未孚于下，缘兹爽戾，再集机祥。重念景公退荧舍之灾，成王起郊禾之偃，曾不旋日，合应自天，宁予眇冲，靡克通感。矧前诏中外，率贡谠言，亦既累旬，未闻献可。有能究民利病，规朕阙违，述在位之阿私，图御边之方略，朕将裁择，以副忧勤。庆历中，手诏宰相杜衍曰：朕用韩琦、范仲淹、富弼，皆中外人望，有可施行，宜以时上之。又开天章阁，赐琦等坐，咨访急务。英宗治平四年，求直言，诏曰：盖闻古之圣贤在位，阴阳和，风雨时，日月光，星辰静，黎民阜蕃，以底不平。朕甚慕之。朕猥以眇躬，托于王公之上，夙夜以思，惧不能以承先帝鸿业。而比年以来，水潦为沴。乃者大雨，京师，庐室垫伤，被溺者众，大田之稼，害于有秋。窃迹灾变之来，曾不虚发，岂朕之不敏于德而不明于政欤？将天下刑狱滞冤，赋繇烦苦，民有愁叹亡聊之声，以干其顺气欤？不然，何天戒之甚著也。今饬躬焦思，欲消复大异，未闻在位者。之忠言进期自新，厥路何由焉？应中外臣寮并许上实封，言时政阙失，及当时之利病，可以佐元元者，悉心以陈，母有所讳。执政大臣，皆朕之股肱，其协德交修，以辅不逮。神宗熙宁七年，求言，诏曰：朕涉道日浅，暗于致治，政失厥中，以干阴阳之和。乃自冬迄春，旱晔为虐，四海之内，被灾者广，间诏有司损常膳，避正殿，冀以塞变，历日滋久，未蒙休应。嗷嗷下民，大命失恃，中夜以兴，震悸靡宁，永惟其咎，未知攸出。意者朕之听纳不得于理欤？狱讼非其情欤？赋敛失其节欤？忠谋谠言，郁于上闻，而阿谀雍蔽以成其私者众欤？何嘉气之久不效欤？应中外文武臣寮并许实封直言朝政阙失，朕将亲览，考求其当，以辅政理。三事大夫其务悉心交儆，成朕志焉。
高宗诏：自今后行在百官日轮一员面对，朕当虚宁以听其言。
孝宗清燕，每访政事，尝谓刑部侍郎兼崇政殿说书汪大猷曰：朕思与卿等款语，知朝政阙失，民情利病，苟有所闻，可极论之。
金世宗谕宰臣曰：朕之言行，岂能无过？常欲人直谏而无肯言者。使其言果善，朕从而行之，又何难也。又曰：朕自即位以来，言事者虽有狂妄，未尝罪之，卿等未尝肯尽言，何也？当言而不言，是相疑也。君臣无疑，则谓之嘉会。事有利害，可竭诚言之。朕见缄默不言之人，不欲观之矣。又曰：朕观唐史，魏征善谏，所言皆国家大事，甚得谏臣之体。近时台谏惟指摘一二细碎事，姑以塞责，未尝有及国家大利害者。岂知而不言欤？无乃亦不知也。宰臣惶愧，无以对。
国朝戊戌十二月庚辰，太祖自宣至徽，召故老耆儒，访以民事。有儒士唐仲实、姚琏者来见，太祖问之曰：丧乱以来，民多失业，其心望治，甚于饥渴，吾深知之。仲实对曰：自大军克复，民获所归矣。又问曰：邓愈筑城，百姓怨否？对曰：颇怨。太祖曰：筑城以卫民，何怨之有？必愈所为迫促，以失人心，即命罢之。又问：尔能博通今古，必谙成败之迹，若汉高祖、光武、唐太宗、宋太祖、元世祖，此数君者，平一天下，其道何如？仲实对曰：此数君者，皆以不嗜杀人，故能定天下于一主。公英明神武，兼数君之长，驱除祸乱，未尝妄杀，出民膏火，措之于衽席之上，开创之功，超于前代。然以今日观之，民虽得所归，而未遂生息。太祖曰：此言是也。我积少而费多，取给于民，甚非得已，然皆为军需所用，未尝以一毫奉已。民之劳苦，恒思所以休息之，曷尝忘也。仲实等曰：诚如是，民之生息可待矣。太祖曰：有不便者，盍尽言之。仲实等皆拜谢。乃赐诸父老布帛，抚慰之而去。
五伦书卷之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