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道善行
持正
列国郑,子产为大夫鲁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孛于太辰。郑裨灶言于子产曰:宋、卫、陈、郑将同日火,若我用瓘斝玉瓒,郑必不火。子产弗与。既而宋、卫、陈、郑皆火,裨灶曰:不用吾言,郑又将火。郑人请用之,子彦不可。子太叔曰:廓,保民也。若有火,国几亡,可以救亡,子何已?子产曰: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灶焉矢天道?是亦多言矣。遂不与,亦不复火。郑复大水。龙斗于时门之外洧渊,国人请为荣焉,子产弗许,曰:我斗,龙弗我觌也。龙斗,我独何觌焉?禳之,则彼其室也。吾无求于龙,龙亦无求于我。乃止。汉周昌,高帝时为御史大夫。尝燕入奏事,帝方雍戚姬,昌还走,帝追及之,问曰:我何如主也?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帝笑之,然尤惮昌。及帝欲废太子,而立戚姫子如意为太子,大臣固争,莫得,而昌廷争之,强。帝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帝欣然笑,即罢之。袁盎,文帝时为郎中。帝幸上林,后与慎夫人从,及坐,郎署长布席,盎引却慎夫人坐,因前说曰:今陛下既巳立后,夫人乃妾妾主,岂同坐哉?不见人彘乎?于是帝乃悦,夫人易金五十斤。宋弘,光武征拜为大司空。弘荐桓谭,召拜议郎,给事中。帝䜩辄令鼓琴,好其繁声。弘闻之,不悦,伺谭内出,遣吏召谭至,让之曰:吾所以荐子者,欲令辅国家以道德也。而今数进郑声,以乱雅颂,非忠正者也,将举以法。谭顿首谢,乃遣之。后帝大会,使谭鼓琴,谭见私失常。度。帝怪问之,弘谢曰:臣荐谭者,望能以忠正道主,而令朝廷耽悦郑声,臣之罪也。帝改容谢。任延,光武时,为武威太守。帝曰:善事上官,无失名誉。延对曰:臣闻忠臣不私,私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节。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诏。帝叹息曰:卿言是也。郅恽,光武时,举孝廉,为上东城门候。帝尝出猟,车驾夜还,恽拒关不开。帝令从者见面于门间,恽曰:火明辽远,遂不受诏。帝乃回,得说中门入。明日,恽上书谏曰:昔文王不敢发于游田,以万民为忧。今陛下远猎山林,夜以继昼,其如社稷宗庙何?帝赐恽帛百匹,贬东中门候,为参封尉。
韩棱,和帝时为尚书令。窦宪使人剌杀齐都乡侯畅于上东门,有司畏宪,咸委疑于畅兄弟。诏遣侍御史按其事。棱上疏以为贼在京师,不宜舍近问远,恐为奸臣所笑。窦太后怒,切责棱,棱固执其议。及事发,果如所言。宪恐,求出击北匈奴有功,还为大将军,威震天下。尚书以下议欲拜之,伏称万岁。棱正色曰:夫上交不謟,下交不黩,礼无人臣称万岁之制。议者皆惭而止。
黄琬,灵帝时为太尉。董卓议迁都长安,琬与司徒杨彪同谏,不从。琬退而駮议之曰:昔周公营洛邑以宁姫,光武卜东都以隆汉,天之所启,神之所安,大业既定,岂宜妄有迁动,以亏四海之望。时人惧卓暴怒,琬对曰:昔白公作乱于楚,屈庐冒刃而前;崔杼弑君于齐,晏婴不惧其盟。吾虽不德,诚慕古人之节。琬竟坐免。
晋嵇绍,惠帝时,累迁散骑常侍,领国子博士。太尉陈准薨,太常奏谥,绍驳曰:谥号所以垂之不朽,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自顷礼官协情,谥不依本,准谥为过,宜谥曰缪。
司空张华为赵王伦所诛,议者欲复其爵,绍曰:华𩔶任内外,虽粗有善事,然兆祸始乱,华实为之,不宜复其爵位。齐王冏辅政,时绍尝咨事,遇冏䜩会,召董艾等共论时政。艾言于冏曰:嵇侍中善丝竹,公可令操之。左右进琴,绍推不受。问曰:今日为欢,卿何吝此耶?绍对曰:公𬻻复社稷,当轨物作则,垂之于后。绍虽虚鄙,忝备常伯,腰缓冠冕,鸣玉殿省,岂可操执丝竹,为伶人之事?问大惭,艾等不自得而退。温峤,明帝时为中书令。王敦欲谤帝以不孝云,温峤在东宫久,最所知悉,因厉声问峤,谓惧威必与已同。峤正色对曰:钩深致远,小人无以测君子。当今谅暗之际,有至性可称。敦嘿然不悦。后敦败,峤镇武昌,见敦画像曰:敦大逆,宜加斲棺之戮,受崔杼之刑。古人阖棺而定谥,春秋大居正,崇王父之命,未有受戮于天子而图形于群下者。命削去之。南宋谢庄为侍中,领前军将军。时高祖出行,夜还,𠡠开门,庄居守,执不奉旨,湏墨诏乃开。帝后因酒䜩,从容曰:卿欲效郅君章邪?对曰:臣闻搜巡有度,郊祀有节,盘于游田,著之前诫。陛下今蒙犯尘露,晨往宵归,恐不逞之徒,妄生矫诈,臣是以伏须神笔,乃敢开门耳。北齐张耀为尚书左丞,文宣近出,令耀居守。车驾夜还,耀不开门,勒兵严备,火至看面,然后开迎。文宣笑曰:卿欲学郅君章也。赐以锦袍,以其忠勤,深见亲待。唐民志玄,太宗时,为骁骑大将军。文德皇后葬,与宇文士及勒兵卫章武门。太宗夜遣使至二将军所,士及披户纳使,志玄拒曰:军门不夜开。使者示手诏,志玄曰:夜不能辨,不纳。比曙,帝叹曰:真将军,周亚夫何以加焉。
褚遂良,太宗贞观中,累迁兼知起居事。帝曰:卿记起居,人君得观之否?对曰:今之起居,古左右史也。善恶必记,戒人主不为非法,未闻有天子自观史者。帝曰:朕有不善,卿必记邪?对曰:臣职载笔,君举必书。刘洎曰:使遂良不记,天下之人亦记之矣。帝善其言。
狄仁杰,高宗时为度支郎中。帝幸汾阳宫,为知顿使。并州长史李冲玄以道出妒女祠,俗言盛服过者致风雷之变,更发卒数万改驰道。仁杰曰:天子之行,风伯清尘,雨师洒道,何妒女避邪?止其役。帝壮之,曰:真大丈夫哉!
王及善,高宗时,授朝散大夫。皇太子弘立,擢为左奉卫率。太子宴于宫,命宫臣掷倒,及善辞曰:殿下自有优人,臣苟奉令,非羽翼之美。太子谢之。帝闻,赐绢百余匹。除左千牛卫将军。郝处俊为中书令,高宗欲诏武后摄知国政,令宰相议之。处俊曰:臣闻礼经云: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外内和顺,国家以理。然则帝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阳之与阴,各有所主,不相夺也。若失其序,上则谪见于天,下则祸成于人。况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陛下正合谨守宗庙,传之子孙,诚不可持国与人,有私于后。且旷古以来,未有此事。帝遂止。
李昭德,武后时,拜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凤阁舍人张嘉福令洛阳人王庆之,率轻薄恶少。数百人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子,后未许,令昭德诘之,昭德遂杀庆之,余众乃息。因奏曰:臣闻文武之道,布在方册,岂有已为天子而为姑立庙乎?以亲亲言之,天皇是陛下夫也,皇嗣是陛下子也,陛下正合得天皇子孙,为万代计。况陛下承天皇顾托而有天下,若立承嗣,臣恐天皇不来食矣。后以为然。崔祐甫,代宗时,累迁中书舍人。会朱泚军中猫鼠同乳,表其瑞。宰相常衮率群臣贺,祐甫独曰:可吊,不可贺。诏使问状,祐甫对曰:臣闻礼迎猫,为其食田鼠,以其为人去害,虽细必录。今猫受畜于人,不能食鼠,而反乳之,无乃失其性耶?猫职不修,其应若曰:法吏有不触邪,疆吏有不扞敌。臣愚以为当命有司察贪吏,诫边候,勤徼巡,则猫能致功,鼠不为害。帝异其言。
李绛,宪宗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吉甫尝盛赞天子威德,帝欣然。绛独曰:陛下自视今日,何如汉文帝时?帝曰:朕安敢望文帝?对曰:是时,贾谊以为措火积薪下,火未及然,因以为安,其忧如此。今法令所不及者五十余州,西戎内托,近以经陇为鄙,去京师远不千里,烽燧相接也。加比水旱,仓廪空虚,陛下诚宜焦心销志,求济时之略,可便高枕而卧哉?帝入,谓左右曰:绛言骨鲠,真宰相也。魏暮,文宗时,累迁为起居舍人。会帝索起居注,暮奏:古置左右史,书得失,以存鉴戒。陛下所为善,无畏不书不善,天下之人亦有以记之。帝曰:不然,我既尝观之。暮曰:向者取观史氏为失职,陛下一见,则后来所书必有讳屈。善恶不实,不可为史,且后代何信哉!乃止。
宋窦仪,周世宋时,从太祖下滁州,籍其帑藏数曰。后太祖遣亲吏取藏绢,仪曰:公初下城,虽倾藏取之,谁敢言者?今既有籍,即为官物,非诏旨不可得也。后太祖屡对大臣,称仪有守。
王祜事太祖,为知制诰。魏州节度使符彦卿,太宗夫人之父,有飞语闻于帝,帝使祜使魏,以便宜付之,曰:使还,与卿王溥官职。时溥为相,祜往别太宗于晋邸,太宗却左右,欲与之语,祜径趋出,至魏,得彦卿家僮二人,挟势恣横,以便宜决配而巳。及还朝,帝问曰:汝敢保符彦卿无异意乎?祜曰:臣与彦卿家各百弓,愿以臣之家保彦卿。又曰:五代之君,多因猜忌杀无辜,致享国不长,愿陛下以为戒。帝怒其语直,贬护国军行军司马、华州安置。太宗即位,以兵部侍郎召之。窦称,太祖时为晋府记室,贾琰为推官,每诸王宗室宴集,琰必怡声下气,褒赞捷给。称叱之曰:贾氏子何巧言令色之甚,独不愧于心耶?太宗甚怒,白太祖,斥称,出为泾州节判。后即位,思之,苕为枢密直学士,数月,即参知政事,语之曰:卿尝面折贾琰,故任卿左右,思闻直言耳。李沆,真宗时拜相,帝问沆曰:人皆有密启,而卿独无,何也?对曰:臣待罪宰相,公事则公言,何用密启?夫人臣有密启者,非谗则佞,臣常恶之,岂可效尢?驸马都尉石保吉求为使相,仁宗以问沆,沆曰:赏典之行,湏有所自。保吉因缘戚里,无攻战之劳,台席之拜,恐腾物论。他日,再三询之,执议如初,遂寝其事。王旦为相,时天下大蝗,真宗使人于野得死蝗,以示大臣。明日,他宰相有袖死蝗以进者,曰:蝗实死矣,请示于朝,率百官贺。旦独以为不可。后数日,方奏事,飞蝗蔽天。帝顾旦曰:使百官方贺,而蝗如此,岂不为天下笑耶?刘承规以忠谨得幸,病且死,求为节度使。帝语旦曰:承规待此以瞑目。旦执以为不可,曰:他日将有求为枢密使者,柰何?
马知节,真宗时任枢密,遇事謇弿,未尝有所顾惮。时丁谓辈用事,每廷议,得其不直,辄面诋之。王钦若每奏事,或怀数奏,出其一二,余皆匿之,既退,以己意称圣旨行之。尝与知节俱奏事帝前,钦若将退,知节目之曰:怀中奏,何不尽出之?知节退,见王旦词色尚怒,因语旦曰:诸子上前议论如此。知节几欲以笏击死之。
孔道辅,仁宗时为宁州军事推官,有蛇出天庆观真武殿中,一郡以为神州,将帅官属往奠拜之,欲上其事,道辅径前,以笏击蛇,碎其首,观者初惊,后莫不叹服。
张昪,仁宗朝,拜御史中丞。刘沆在相位,以御史范师道、赵拚尝攻其恶,阴欲出之。升曰:天子耳目之官,柰何用宰相怒而斥,上章力争之,沆竟罢去。帝见昪指切时事,无所避,谓曰:卿孤立,乃能如是。对曰:臣仰托圣主,致位侍从,是为不孤。今陛下之臣,持禄养望者多,而赤心谋国者少,窃以为如陛下乃孤立耳。帝为之感动。
范镇,神宗时,居内翰,三疏力诋王安石,青苗之法不行,即请致仕。安石怒,镇落翰林学士致仕。镇既得谢,苏轼往贺之曰:公虽退而名。益重矣。镇愀然不乐,曰:君子言听计从,消患于未萌,使天下阴受其赐,无智名,无勇功,吾独不得为此命也。夫使天下受其害,而吾享其名,吾何心哉?赵拚为御史,范镇为谏官,以论陈执中事有隙。熙宁中,安石执政,恨镇,数毁之于神宗,且曰:陛下问赵拚,即知其为人。他日,帝以问拚,对曰:忠臣。帝曰:卿何由知其忠?对曰:嘉祐初,仁宗违豫,镇首请立皇嗣以安社稷,岂非忠乎?既退,安石问拚曰:公不与景仁有隙乎?拚曰:不敢以私害公。
陈瓘为左司员外郎,兼权给事中。宰相曾布使客告以将即真,瓘语子正汇曰:吾与丞相议事多不合,今若此,是欲以官爵相饵也。若受其荐进,复有异同,则公义私恩两有愧矣。吾有一书,论其过,投之以决去就。旦持入省,甫就席,遽出书。布大怒,争辩移时,至箕踞谇语。瓘色不为动,徐起曰:适所论者,国事,是非有公议,公未可失待士礼。布矍然攺容。周必太,孝宗时,除参知政事。有介椒房之援,求为郎者,帝俾谕给舍缴驳。必大曰:台谏、给舍与三省相维持,岂可谕意?不从失体,从则坏法。命下之日,臣等自当执奏。帝喜曰:肯如此任怨耶?必大曰:当予而不予则有怨;不当予而不予,何怨之有?帝曰:此任责,非任怨也。后拜右丞相。袁枢,孝宗时为国史院编修官。章惇家以其同里宛转,请文饰其传。枢曰:子厚为相,负国欺君。吾为史官,书法不隐,宁负乡人,不可负天下后世公议。时相赵雄总史事,见之,叹曰:无愧古良史。
元耶律楚材为中书令,太宗崩,皇后乃马真氏。称制,崇信奸回,庶政多紊。后以御宝空纸付奥都刺合蛮,使自书填行之。楚材曰:天下者,先帝之天下,朝廷自有宪章,今欲紊之,臣不敢奉诏。事遂止。又有旨,凡奥都刺合蛮所建白,令史不为书者,断其手。楚材曰:国之典故,先帝悉委老臣,令史何与焉?事若合理,自当奉行,如不可行,死且不避,况截手乎?后不悦,楚材辩论不已,因大声曰:老臣事太祖、太宗三十余年,无负于国,皇后亦岂能无罪杀臣也?后虽憾之,亦以先朝旧勋,深敬惮焉。尚文拜中书左丞,时西域贾人有奉珍宝进售者,其价六十万定。省臣平章顾谓文曰:此所谓押忽大珠也。六十万酬之,不为过。一坐传玩。文问:何所用?平章曰:含之可不渴,熨面可使目有光。文曰:一人含之,千万人不渴,则诚宝也。若一宝止济一人,则用巳微矣。吾之所谓宝者,米粟是也。一日不食则饥,三日则疾,七日则死,有则百姓安,无则天下乱。以功用较之,岂不愈于彼乎?平章固请观之,文竟不为动。
彻里帖木儿为河南行省平章政事,时黄河清,有司以为瑞,请闻于朝。彻里帖木儿曰:吾以为臣忠,为子孝,天下治,百姓安为瑞,余何益于治哉?竟不以闻。
樊执敬,顺帝时擢授经郎,尝见帝师不拜,或谂之曰:帝师天子素崇重,王公大人见必俯伏作礼,公独不拜,何也?执敬曰:吾孔氏之徒,知尊孔氏而巳,何拜异教乎?朵尔直班,顺帝时为御史。元曰朝贺当纠正班次。即上言:百官逾越班制者,当同失仪论,以惩不敬。先是,教坊官位在百官后,御史大夫撒迪传旨,俾入正班。至是,朵尔直班执不可,撒迪曰:御史不奉诏耶?朵尔直班曰:事不可行。卒不入正班。
五伦书卷之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