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漢武帝乳母嘗於外犯事,帝欲申憲,乳母求救東方朔。漢書曰:「朔字曼倩,平原厭次人。」朔別傳曰:「朔,南陽步廣里人。」列仙傳云:「朔是楚人。武帝時上書說便宜,拜郎中。宣帝初,棄官而去,共謂歲星也。」朔曰:「此非脣舌所爭,爾必望濟者,將去時但當屢顧帝,慎勿言!此或可萬一冀耳。」乳母既至,朔亦侍側,因謂曰:「汝癡耳!帝豈復憶汝乳哺時恩邪?」帝雖才雄心忍,亦深有情戀,乃悽然愍之,即敕免罪。史記滑稽傳曰:「漢武帝少時,東武侯母嘗養帝,後號大乳母。其子孫從奴,橫暴長安中,當道奪人衣物。有司請徙乳母於邊,奏可。乳母入辭。帝所幸倡郭舍人發言陳辭,雖不合大道,然令人主和說。乳母乃先見,為下泣。舍人曰:『即入辭,勿去,數還顧。』乳母如其言。舍人疾言罵之曰:『咄!老女子,何不疾行,陛下已壯矣,寧尚須乳母活邪?尚何還顧邪?』於是人主憐之。詔止毋徙,罰請者。」
2京房與漢元帝共論,因問帝:「幽、厲之君何以亡?所任何人?」答曰:「其任人不忠。」房曰:「知不忠而任之,何邪?」曰:「亡國之君,各賢其臣,豈知不忠而任之?」房稽首曰:「將恐今之視古,亦猶後之視今也。」漢書曰:「京房字君明,東郡頓丘人。尤好鍾律,知音聲,以孝廉為郎。是時中書令石顯專權,及友人五鹿充宗為尚書令,與房同經,論議相是非,而此二人用事。房嘗宴見,問上曰:『幽、厲之君何以亡?所任何人?』上曰:『君亦不明,而臣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任之邪?將以為賢邪?』上曰:『賢之。』房曰:『然則今何以知其不賢?』上曰:『以其時亂而君危知之。』房曰:『是任賢而理,任不肖而亂,自然之道也。幽、厲何不覺悟而蚤納賢?何為卒任不肖以至亡?』於是上曰:『亂亡之君,各賢其臣。令皆覺悟,安得亂亡之君?』房曰:『齊桓、二世何不以幽、厲疑之,而任豎刁、趙高,政治日亂邪?』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來耳。』房曰:『自陛下即位,盜賊不禁,刑人滿市』云云,問上曰:『今治也?亂也?』上曰:『然愈於彼。』房曰:『前二君皆然。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上曰:『今為亂者誰?』房曰:『上所親與圖事帷幄中者。』房指謂石顯及充宗。顯等乃建言,宜試房以郡守,遂以房為東郡。顯發其私事,坐棄市。」
【校文】
注「以房為東郡」「東」,沈本作「魏」。
3陳元方遭父喪,哭泣哀慟,軀體骨立。其母愍之,竊以錦被蒙上。郭林宗弔而見之,謂曰:「卿海內之俊才,四方是則,如何當喪,錦被蒙上?孔子曰:『衣夫錦也,食夫稻也,於汝安乎?』論語曰:「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錦,於汝安乎?夫君子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汝安,則為之。』」吾不取也!」奮衣而去。〔一〕自後賓客絕百所日。〔二〕所,一作許。
【箋疏】
〔一〕程炎震云:「林宗之沒,乃先於太丘二十餘年。范書、蔡集皆明著之,此之誣謗,可謂巨謬。」
〔二〕嘉錫案:此出語林,見御覽五百六十一,文較略。又七百七引較詳。而云「傅信字子思,遭父喪」云云。蓋有兩說。
4孫休好射雉,至其時則晨去夕反。群臣莫不止諫:「此為小物,何足甚耽?」休曰:「雖為小物,耿介過人,朕所以好之。」〔一〕環濟吳紀曰:「休字子烈,吳大帝第六子。初封琅邪王,夢乘龍上天,顧不見尾。孫琳廢少主,迎休立之。銳意典籍,欲畢覽百家之事。〔二〕頗好射雉,至春,晨出莫反,唯此時舍書。崩,謚景皇帝。」條列吳事曰:「休在位烝烝無有遺事,唯射雉可譏。」〔三〕
【校文】
「莫不上諫」唐本作「莫不上諫曰」。注「吳大帝第六子」唐本作「齊太皇帝第六子也」。注「晨出莫反」「莫」,唐本作「暮」。注「無有遺事」「無」,唐本作「少」。注「唯射雉可譏」唐本作「頗以射雉為譏云爾」。
【箋疏】
〔一〕嘉錫案:按吳志潘濬傳注引江表傳曰:「權數射雉,濬諫權。權曰:『相與別後,時時蹔出耳,不復如往日之時也。』濬出,見雉翳故在,手自撤壞之。權由是自絕,不復射雉。」今讀世說及吳紀,知權父子皆有此好。但權聞義能徙,而休飾辭拒諫,以故貽譏當世。
〔二〕嘉錫案:今吳志孫休傳言「休銳意典籍」云云,與吳紀同。且載休答張布曰:「孤之涉學,群書略遍,所見不少。」又韋曜傳言「休命曜依劉向故事,校定群書」,均可見休之好學。
〔三〕嘉錫案:初學記十一引有薛瑩條列吳事。吳志薛綜傳注引干寶晉紀:「武帝問瑩孫皓之所以亡,吳士存亡者之賢愚。瑩各以狀對。」
5孫皓問丞相陸凱曰:「卿一宗在朝有幾人?」陸曰:「二相、五侯、將軍十餘人。」皓曰:「盛哉!」陸曰:「君賢臣忠,國之盛也。父慈子孝,家之盛也。今政荒民弊,覆亡是懼,臣何敢言盛!」吳錄曰:「凱字敬風,吳人,丞相遜族子。忠鯁有大節,篤志好學。初為建忠校尉,雖有軍事,手不釋卷。累遷左丞相。時後主暴虐,凱正直彊諫,以其宗族彊盛,不敢加誅也。」
【校文】
「有幾人」唐本作「有人幾」。注「字敬風」下唐本有「吳郡」二字。注「不釋卷」「卷」,唐本作「書」。注「不敢加誅也」沈本「不」上有「故」字。
6何晏、鄧颺令管輅作卦,云:「不知位至三公不?」卦成,輅稱引古義,深以戒之。颺曰:「此老生之常談。」輅別傳曰:「輅字公明,平原人也。明周易,聲發徐州。冀州刺史裴徽舉秀才,謂曰:『何、鄧二尚書有經國才略,於物理無不精也。〔一〕何尚書神明清徹,殆破秋豪,君當慎之。自言不解易中九事,必當相問。比至洛,宜善精其理。』輅曰:『若九事皆至義,不足勞思。若陰陽者,精之久矣。』輅至洛陽,果為何尚書問,九事皆明。何曰:『君論陰陽,此世無雙也。』時鄧尚書在曰:『此君善易,而語初不論易中辭義,何邪?』輅答曰:『夫善易者,不論易也。』何尚書含笑贊之曰:『可謂要言不煩也。』因謂輅曰:『聞君非徒善論易,至於分蓍思爻,亦為神妙,試為作一卦,知位當至三公不?又頃夢青蠅數十來鼻頭上,驅之不去,有何意故?』輅曰:『鴟鴞,天下賤鳥也。及其在林食桑椹,則懷我好音。況輅心過草木,注情葵藿,敢不盡忠?唯察之爾。昔元、凱之相重華,宣慈惠和,仁義之至也。周公之翼成王,坐以待旦,敬慎之至也。故能流光六合,萬國咸寧,然後據鼎足而登金鉉,調陰陽而濟兆民,此履道之休應,非卜筮之所明也。今君侯位重山岳,勢若雷霆,望雲赴景,萬里馳風。而懷德者少,畏威者眾,殆非小心翼翼,多福之士。〔二〕又鼻者,艮也,此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今青蠅臭惡之物,而集之焉。位峻者顛,輕豪者亡,必至之分也。夫變化雖相生,極則有害。虛滿雖相受,溢則有竭。聖人見陰陽之性,明存亡之理,損益以為衰,抑進以為退。是故山在地中曰謙,雷在天上曰大壯。謙則裒多益寡,大壯則非禮不履。伏願君侯上尋文王六爻之旨,下思尼父彖象之義,則三公可決,青蠅可驅。』鄧曰:『此老生之常談。』輅曰:『夫老生者,見不生。常談者,見不談也。』」〔三〕晏曰:「知幾其神乎!古人以為難。交疏吐誠,今人以為難。今君一面盡二難之道,可謂『明德惟馨』。詩不云乎:『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四〕名士傳曰:「是時曹爽輔政,識者慮有危機。晏有重名,與魏姻戚,內雖懷憂,而無復退也。著五言詩以言志曰:『鴻鵠比翼遊,群飛戲太清。常畏大網羅,憂禍一旦并。豈若集五湖,從流唼浮萍。承寧曠中懷,何為怵惕驚。』蓋因輅言,懼而賦詩。」
【校文】
注「輅別傳」唐本與今本文字頗有不同,另錄如下:輅別傳曰:輅字公明,平原人也。八歲便好仰觀星辰,得人輒問。及成人,果明周易,仰觀風角占相之道,聲發徐州,號曰「神童」。冀州刺史裴徽召補文學,一見清論終日,再見轉為部鉅鹿從事,三見轉為治中,四見轉為別駕。至十月,舉為秀才。臨辭,徽謂曰:「何、鄧二尚書有經國才幹,於物理不精也。何尚書神明清微,殆破秋豪,君當慎之。自言不解易中九,必當相問。比至洛,宜善精其理也。」輅曰:「若九事皆王義者,不足勞思也。若陰陽者,精之久矣。」輅至洛,果為何尚書所請,共論易九事,九事皆明。何曰:「君論陰陽,此世無雙也。」時鄧尚書在坐曰:「此君善易,而語初不及易中辭義,何耶?」輅尋聲答曰:「夫善易者不論易。」何尚書含笑贊之曰:「可謂要言不煩也。」因謂輅曰:「聞君非徒善論易而已,至於分蓍思爻亦為神妙。試為作一卦,知位當至三公不?又項連青蠅數十頭來鼻上,驅之不去,有何意故?」輅曰:「鴟鴞,天下賊鳥。及其在林,食桑椹則懷我好音。況輅心過草木,注情葵藿,敢不盡忠,唯之耳。昔元、凱之相重華,惠和仁義之至也。周公之翼成王,坐而待旦,敬慎之至也。故能流光六合,萬國咸寧,然後據鼎足而登金,調陰陽而濟兆民。此履道之休應,非卜筮之所明也。今君侯位重山岳,勢若雷電,望雲赴景,萬里馳風,而懷德者少,畏威者眾,殆非小心翼翼多福之士。又鼻者艮,此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今青蠅,臭惡之物,集而之焉。位峻者顛,輕豪者亡,必至之分也。夫變化雖相生,極則有害;虛滿雖相受,溢則有竭。聖人見陰陽之性,明存亡之理,損益以為衰,抑進以退,是故山在地中曰謙,雷在天上曰大壯。謙則裒多益寡,大壯則非禮不履。仲伏願君侯上尋文王六爻之旨,下思尼父彖象之義,則三公可決,青蠅可驅。」鄧尚書曰:「此老生之常談。」輅曰:「夫老生者,見不生。常談者,見不談也。」
【箋疏】
〔一〕嘉錫案:「無不精也」,魏志本傳注引無「無」字。
〔二〕嘉錫案:「位重山岳」,唐本山字似是後人所補。疑原本亦作東字。魏志本傳作「山」。「多福之士」,傳作「多福之仁」。
〔三〕嘉錫案:魏志注引輅別傳皆與唐本合而加詳。其與何晏問答,至「常談者見不談」,則已采入本傳。但承祚有所刪潤,此其本文爾。
〔四〕嘉錫案:此出管辰所作輅別傳,見魏志管輅傳注。
7晉武帝既不悟太子之愚,必有傳後意。諸名臣亦多獻直言。帝嘗在陵雲臺上坐,衛瓘在側,欲申其懷,因如醉跪帝前,以手撫床曰:「此坐可惜。」帝雖悟,因笑曰:「公醉邪?」晉陽秋曰:「初,惠帝之為太子,咸謂不能親政事。衛瓘每欲陳啟廢之而未敢也。後因會醉,遂跪床前曰:『臣欲有所啟。』帝曰:『公所欲言者,何邪?』瓘欲言而復止者三,因以手撫床曰:『此坐可惜。』帝意乃悟,因謬曰:『公真大醉也。』帝後悉召東宮官屬大會,令左右齎尚書處事以示太子,令處決。太子不知所對。賈妃以問外人,代太子對,多引古詞義。給使張弘曰:『太子不學,陛下所知,宜以見事斷,不宜引書也。』妃從之。弘具草奏,令太子書呈,帝大說,以示瓘。於是賈充語妃曰:『衛瓘老奴,幾敗汝家。』妃由是怨瓘,後遂誅之。」
【校文】
「欲申其懷」唐本「欲」下有「微」字。
注「晉陽秋」唐本與今本文字不同,另錄如下:晉陽秋曰:初,惠帝之為太子,朝廷百寮咸謂太子不能親政事。衛瓘每欲陳啟廢之而未敢也。後因會醉,遂跪世祖床前曰:「臣欲有所啟。」帝曰:「公所言何耶?」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撫床曰:「此坐可惜!」意乃悟,因謬曰:「公真大醉耶?」帝後悉召東宮官屬大會,令左右賷尚書處事以示太子處決,太子不知所對。賈妃以問外,或代太子對,多引古義。給使張泓曰:「太子不學,陛下所知,今宜以見事斷,不宜引書也。」妃從之。泓具草,令太子書呈帝,帝讀大悅,以示瓘。於是賈充語妃:「衛瓘老奴,幾破汝家!」妃由是怨瓘,後遂誅。嘉錫案:唐本所無之字,惟「奏」字是衍文,餘皆傳寫脫耳。
8王夷甫婦郭泰寧女,〔一〕晉諸公贊曰:「郭豫字太寧,太原人。仕至相國參軍,知名。早卒。」才拙而性剛,聚斂無厭,干豫人事。夷甫患之而不能禁。時其鄉人幽州刺史李陽,京都大俠,晉百官名曰:「陽字景祖,高尚人。〔二〕武帝時為幽州刺史。」語林曰:「陽性遊俠,盛暑,一日詣數百家別,賓客與別,常填門,遂死於几下,故懼之。」猶漢之樓護,漢書遊俠傳曰:「護字君卿,齊人。學經傳,甚得名譽。母死,送葬車三千兩。仕至天水太守。」郭氏憚之。夷甫驟諫之,乃曰:「非但我言卿不可,李陽亦謂卿不可。」郭氏小為之損。〔三〕
【校文】
「干豫」唐本「豫」作「預」。注「高尚人」唐本、景宋本及沈本作「高平人」。注「故懼之」唐本無。注「學經傳」唐本作「學淵博」。注「送葬車三千兩」唐本作「送葬者二、三千兩」。「小為之損」唐本作「為之小損」。
【箋疏】
〔一〕程炎震云:「魏志二十六郭淮傳注引晉諸公贊曰:『淮弟配,配子豫,女適王衍。』」
〔二〕李慈銘云:「案晉無高尚縣,二字有誤。」程炎震云:「高尚人宋本作高平。李陽云鄉人,則當為并州人。然并州無高尚縣,而高平國高平縣別屬兗州,恐皆有誤字。」
〔三〕晉書王衍傳曰:「衍妻郭氏,賈后之親,藉中宮之勢,剛愎貪戾。」嘉錫案:魏志郭淮傳注引晉諸公贊曰:「淮弟配,字仲南,裴秀、賈充皆配女婿。子豫,字泰寧,女配王衍。」然則衍婦之與賈后,中表女兄弟也。依倚其權勢,是以衍雖患之,而不能禁。此事本出郭子,乃郭澄之所著。晉書文苑傳稱澄之太原陽曲人。蓋即淮、配之後,故能知夷甫家門之事矣。又案:此出郭子,見御覽四百九十二引,不全。
9王夷甫雅尚玄遠,常嫉其婦貪濁,口未嘗言「錢」字。晉陽秋曰:「夷甫善施舍,父時有假貸者,皆與焚券,未嘗謀貨利之事。」王隱晉書曰:「夷甫求富貴得富貴,資財山積,用不能消,安須問錢乎?而世以不問為高,不亦惑乎!」婦欲試之,令婢以錢遶床,不得行。夷甫晨起,見錢閡行,〔一〕呼婢曰:「舉卻阿堵物。〔二〕」
【校文】
「嫉」唐本作「疾」。「錢字」唐本無「字」字。注「焚券」唐本作「之」。「呼婢曰舉卻阿堵物」唐本「呼」作「令」,無「曰」「卻」二字。
【箋疏】
〔一〕廣雅釋言:「礙,閡也。」玉篇:「閡,止也。與礙同。」
〔二〕程炎震云:「沈濤銅熨斗齋隨筆七云:『馬永卿嬾真子曰:「所謂阿堵者,乃今所謂兀底也。王衍云去阿堵物,謂口不言去卻錢,但云去卻兀底耳。又如『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蓋當時以手指眼,謂在兀底中耳。後人遂以錢為阿堵物,眼為阿堵中,皆非是。」濤案:此說阿堵字甚確。王楙野客叢書亦云:『阿堵,晉人方言,猶言這個耳。王衍當時指錢而為是言,非直以錢為阿堵也。』」
容齋隨筆卷四曰:「寧馨、阿堵,晉、宋閒人語助耳。後人但見王衍指錢云『舉阿堵物卻』,遂以阿堵為錢,殊不然也。顧長康畫人物,不點目睛,曰:『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猶言此處也。」郝懿行晉宋書故曰:「阿堵音者,即今人言者箇。阿發語詞,堵從者聲,義得相通。說文云:『者,別事詞也。』故指其物而別之曰者箇。淺人不曉,書作這箇,不知這字音彥,以這為者,其謬甚矣。凡言者箇,隨其所指,理俱可通。晉書王衍傳:『口未嘗言錢。晨起見錢,謂婢曰:「舉阿堵物卻。」』謂錢也。世說巧藝篇顧長康曰:『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謂眼也。文學篇殷中軍見佛經云:『理亦應阿堵上』,謂經也。雅量篇注,謝安目衛士謂溫曰:『明公何用壁間著阿堵輩。』謂兵也。益知此語為晉代方言。今人讀堵為睹音,則失之矣。」馬永卿嬾真子錄卷三曰:「古所謂阿堵者,乃今所謂兀底也。王衍曰『去阿堵物』,謂口不言去卻錢,但云去卻兀底爾。如『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蓋當時以手指眼,謂在兀底中爾。」嘉錫案:永卿述王衍語,作去阿堵物,且辯去字當音口舉反,與諸書皆不同,未詳其故。
王若虛滹南詩話卷二曰:「阿堵者,謂阿底耳。」嘉錫案:此出郭子,見御覽,與上文合為一條。
10王平子年十四、五,見王夷甫妻郭氏貪欲,〔一〕令婢路上儋糞。平子諫之,並言不可。郭大怒,謂平子曰:「昔夫人臨終,以小郎囑新婦,不以新婦囑小郎!」永嘉流人名曰:「澄父乂,第三,娶樂安任氏女,生澄。」急捉衣裾,將與杖。平子饒力,爭得脫,踰窗而走。
【校文】
「儋糞」唐本「儋」作「檐」。
「並言不可」唐本「言」下有「諸」字。
【箋疏】
〔一〕程炎震云:「衍長澄十三歲。」
11元帝過江猶好酒,王茂弘與帝有舊,常流涕諫。帝許之,命酌酒,一酣,〔一〕從是遂斷。鄧粲晉紀曰:「上身服儉約,以先時務。性素好酒,將渡江,王導深以諫,帝乃令左右進觴,飲而覆之,〔二〕自是遂不復飲。克己復禮,官修其方,而中興之業隆焉。」
【校文】
「一酣」唐本作「一唾」。「遂斷」唐本無「遂」字。注「渡江」「渡」,唐本作「度」。注「深以諫」唐本「諫」上有「戒」字,「諫」下無「帝」字。注「遂不復飲」唐本無「遂」字。
【箋疏】
〔一〕周祖謨云:「此條敬胤注:『舊云酌酒一喢,因覆桮寫地,遂斷也。』唐寫本『一唾』,唾當即喢字之誤。」
〔二〕程炎震云:「清一統志五十,建康志:『覆杯池,在上元縣北三里。晉元帝以酒廢事,王導諫之,帝覆杯池中以為戒。因名。』」
12謝鯤為豫章太守,從大將軍下至石頭。敦謂鯤曰:「余不得復為盛德之事矣。」〔一〕鯤曰:「何為其然?但使自今已後,日亡日去耳!」〔二〕鯤別傳曰:「鯤之諷切雅正,皆此類也。」敦又稱疾不朝,鯤諭敦曰:「近者,明公之舉,雖欲大存社稷,然四海之內,實懷未達。若能朝天子,使群臣釋然,萬物之心,於是乃服。仗民望以從眾懷,盡沖退以奉主上,如斯,則勳侔一匡,名垂千載。」時人以為名言。晉陽秋曰:「鯤為豫章太守,王敦將肆逆,以鯤有時望,逼與俱行。既克京邑,將旋武昌,鯤曰:『不就朝覲,鯤懼天下私議也。』敦曰:『君能保無變乎?』對曰:『鯤近日入覲,主上側席,遲得見公,宮省穆然,必無不虞之慮。公若入朝、鯤請侍從。』敦曰:『正復殺君等數百,何損於時?』遂不朝而去。」
【校文】
注「鯤有時望」唐本「時」作「民」。注「不就朝覲」「就」,唐本作「敢」。注「入覲」唐本「入」下有「朝」字。
【箋疏】
〔一〕通鑑九十二注曰:「敦無君之心,形於言也。」
〔二〕程炎震云:「日亡,晉書作日忘,是。」
通鑑注曰:「言日復一日,浸忘前事,則君臣猜嫌之跡亦日去耳。」
13元皇帝時,廷尉張闓葛洪富民塘頌曰:〔一〕「闓字敬緒,丹陽人,張昭孫也。」〔二〕中興書曰:「闓,晉陵內史,甚有威德。轉至廷尉卿。」〔三〕在小市居,私作都門,〔四〕早閉晚開。群小患之,詣州府訴,不得理,遂至檛登聞鼓,猶不被判。聞賀司空出,〔五〕至破岡,連名詣賀訴。賀循別傳曰:「循字彥先,會稽山陰人。本姓慶,高祖純,避漢帝諱,改為賀氏。父邵,吳中書令,以忠正見害。循少嬰家禍,流放荒裔,吳平乃還。秉節高舉,元帝為安東,王循為吳國內史。」〔六〕賀曰:〔七〕「身被徵作禮官,〔八〕不關此事。」群小叩頭曰:「若府君復不見治,便無所訴。」賀未語,令且去,見張廷尉當為及之。張聞,即毀門,自至方山迎賀。賀出見辭之曰:〔九〕「此不必見關,但與君門情,〔一0〕相為惜之。」張愧謝曰:「小人有如此,始不即知,早已毀壞。」
【校文】
注「富民塘頌曰」唐本「頌」下有「敘闓」二字。注「中興書曰闓晉陵內史」唐本作「累遷侍陵內史」,疑當有脫誤。注「甚有威德」唐本「德」作「惠」。注「轉至廷尉卿」唐本作「轉廷尉光祿大夫卒也」。「檛」唐本作「打」。注「避漢帝諱」唐本「漢」下有「安」字。注「忠正」唐本作「中正」。注「秉節高舉」唐本作「秉節高厲舉,動以」,「以」下有脫文。注「安東王」「王」,唐本作「上」,是也。注「內史」下唐本有「遷太常太傅,薨贈司空也」。「賀出見辭之曰」唐本「賀」下有「公之」二字,「見辭」作「辭見」。
【箋疏】
〔一〕李慈銘云:「案晉書闓傳:闓為昭之曾孫,補晉陵內史。立曲阿新豐塘,溉田八百餘頃,每歲豐稔。葛洪為其頌。即此所云『富民塘』者也。」
〔二〕程炎震云:「晉書闓傳云:『張昭曾孫。』」
〔三〕元和郡縣志二十五曰:「丹陽縣新豐湖,在縣東北三十里。晉元帝大興四年,晉陵內史張闓所立。舊晉陵地廣人稀,且少陂渠,田多惡穢。闓創湖,成灌溉之利。初以勞役免官,後追紀其功,超為大司農。」
〔四〕程炎震云:「晉書八十循傳云:『廷尉張闓住在小市,將奪左右近宅以廣其居,乃私作都門。』於事明顯。御覽一百八十引丹陽記曰:『張子布宅在淮水,面對瓦官寺門。』」
〔五〕程炎震云:「循傳云:『贈司空。』」
〔六〕李慈銘云:「案王當作上,元帝以琅邪王為安東將軍,上循為吳國內史。見循本傳。」
〔七〕唐本自「賀曰」提行另起,非是。
〔八〕李慈銘云:「案此云被徵作禮官,是循改拜太常之日。今晉書循傳敘此事在循起為元帝軍諮祭酒之日,蓋誤。」程炎震云:「被徵作禮官,當是建武、太興間改拜太常時。晉書敘於元帝承制以為軍諮祭酒時,非也。」
〔九〕嘉錫案:「賀出見辭之曰」,唐寫本作「賀公之出辭見之曰」,「公之」二字當是衍文。「出辭見之」者,以群小訴詞示闓也。今本「辭見」二字誤倒。
〔一0〕李慈銘云:「案循祖齊為吳將軍,與張昭交善,故云門情。」
14郗太尉晚節好談,〔一〕既雅非所經,而甚矜之。中興書曰:「鑒少好學博覽,雖不及章句,而多所通綜。」後朝覲,以王丞相末年多可恨,每見,必欲苦相規誡。王公知其意,每引作它言。臨還鎮,故命駕詣丞相。丞相翹須厲色,上坐便言:「方當乖別,必欲言其所見。」意滿口重,辭殊不流。王公攝其次曰:「後面未期,亦欲盡所懷,願公勿復談。」〔二〕郗遂大瞋,冰衿而出,〔三〕不得一言。
【校文】
注「博覽」下唐本有「群書」二字。又「雖不及章句」,唐本作「學雖不章句」。「丞相翹須厲色」唐本及沈本無「丞相」二字。「翹須」,唐本作「翹鬢」。「乖別」唐本作「永別」。「不流」唐本作「不溜」。「冰衿」唐本作「冰矜」。
【箋疏】
〔一〕程炎震云:「郗鑒以咸和四年三月為司空,猶鎮京口。」
〔二〕程炎震云:「陶侃、庾亮先後欲起兵廢導,皆以鑒不許而止。導乃拒諫如是,信乎其憒憒乎。」
〔三〕嘉錫案:「冰衿」不可解,余初疑「冰」字為「砅」字之誤。乃觀唐寫本,則作「冰矜」,點畫甚分明,其疑始解。蓋郗公不善言辭,故瞋怒之餘,惟覺其顏色冷若冰霜,而有矜奮之容也。陳僅捫燭脞存十二謂「冰衿謂涕泗沾衿」,未是。
15王丞相為揚州,〔一〕遣八部從事之職。〔二〕顧和時為下傳還,〔三〕同時俱見。諸從事各奏二千石官長得失,至和獨無言。王問顧曰:「卿何所聞?」答曰:「明公作輔,寧使網漏吞舟,何緣采聽風聞,〔四〕以為察察之政?」丞相咨嗟稱佳,諸從事自視缺然也。
【箋疏】
〔一〕程炎震云:「晉志州所領郡各置部從事一人。元帝時,揚州當領十郡。一丹陽,二宣城,三吳,四吳興,五會稽,六東陽,七新安,八臨海,九義興,十晉陵也。通鑑卷九十:太興元年胡注,不數義興、晉陵。」
〔二〕通鑑九十注曰:「揚州時統丹陽、會稽、吳、吳興、宣城、東陽、臨海、新安八郡」,故分遣部從事八人。程炎震云:「之職,晉書和傳作之部,是。」
〔三〕程炎震云:「通典三十二:『別駕從事史一人,從刺史行部,別乘傳車。』此云『下傳』,蓋和但以從事隨部從事之部,如別駕從刺史,別乘傳車,故云『下傳』。炎震案:晉制,從事、部從事,各職。」
〔四〕因樹屋書影七曰:「按『風聞』二字始此。」嘉錫案:漢書南粵王趙佗傳曰:「佗上書皇帝,又風聞老夫父母墳墓已壞削,兄弟宗族已誅論。」注師古曰:「風聞,聞風聲。」文選四十沈休文奏彈王源曰:「風聞東海王源嫁女與富陽滿氏。」李善注即引尉佗語為證。可見二字始於漢書,不始於世說。史記南越尉佗傳作「遙聞」,詞亦不同。
16蘇峻東征沈充,晉陽秋曰:「充字士居,吳興人。少好兵,諂事王敦。敦克京邑,以充為車騎將軍,領吳國內史。明帝伐王敦,充率眾就王含,謂其妻曰:『男兒不建豹尾,不復歸矣!』敦死,充將吳儒斬首於京都。」請吏部郎陸邁與俱。陸碑曰:「邁字功高,吳郡人。器識清敏,風檢澄峻。累遷振威太守、尚書吏部郎。」將至吳,密敕左右,令入閶門放火以示威。陸知其意,謂峻曰:「吳治平未久,必將有亂。若為亂階,請從我家始。」峻遂止。
【校文】
注「充將吳儒斬首於京師」沈本「於」作「送」,是也。唐本作「使蘇峻討充,充將吳儒斬送充首」。
注「功高」唐本、沈本「功」作「公」。注「振威太守」唐本作「振威長史」。「密敕左右」唐本及沈本「密」上皆有「峻」字。「請從我家始」唐本「請」作「可」。
17陸玩拜司空,〔一〕玩別傳曰:「是時王導、郗鑒、庾亮相繼薨殂,朝野憂懼,以玩德望,乃拜司空。玩辭讓不獲,乃歎息謂朋友曰:『以我為三公,是天下無人矣。』時人以為知言。」〔二〕有人詣之,索美酒,得,便自起,瀉箸梁柱間地,祝曰:「當今乏才,以爾為柱石之用,莫傾人棟梁。」玩笑曰:「戢卿良箴。」
【校文】
注「以玩德望,乃拜司空」唐本作「以玩有德望,乃拜為司空」。
注「辭讓不獲,乃歎息謂朋友曰」唐本「獲」下有「免既拜」三字,「朋友」作「賓客」。「瀉」唐本作「寫」。
「柱石之用」唐本作「柱石之臣」。
【箋疏】
〔一〕程炎震云:「咸康六年正月,陸玩為司空。」
〔二〕嘉錫案:書鈔五十二引晉中興書,略同別傳。且言玩雖居公輔,謙虛不辟掾屬。然則玩非貪榮干進者也。或人之譏,蓋狂誕之積習耳。
18小庾在荊州,公朝大會,問諸僚佐曰:「我欲為漢高、魏武何如?」翼別見。宋明帝文章志曰:「庾翼名輩,豈應狂狷如此哉?時若有斯言,亦傳聞者之謬矣。」一坐莫答,長史江虨曰:「願明公為桓、文之事,不願作漢高、魏武也。」
【校文】
注「時若有斯言亦傳聞者之謬矣」唐本作「諸有若此之言,斯傳聞之謬矣」。景宋本及沈本無「時」字。
19羅君章為桓宣武從事,含別傳曰:「刺史庾亮初命含為部從事,桓溫臨州,轉參軍。」謝鎮西作江夏,往檢校之。〔一〕中興書曰:「尚為建武將軍、江夏相。」羅既至,初不問郡事;徑就謝數日,飲酒而還。桓公問有何事?君章云:「不審公謂謝尚何似人?」桓公曰:「仁祖是勝我許人。」君章云:「豈有勝公人而行非者,故一無所問。」桓公奇其意而不責也。
【校文】
注「轉參軍」唐本作「轉為參軍也」。「謝尚何似人」唐本「謝尚」下有「是」字。
【箋疏】
〔一〕程炎震云:「案晉書七十九謝尚傳:尚為江夏相時,庾翼以安西將軍鎮武昌,在咸康之間。至建元二年,庾冰薨時,已遷江州刺史。溫以永和元年代翼為荊州,尚已去江夏矣。晉書八十二含傳與此同。蓋皆誤以庾翼為桓溫也。又案刺史庾亮以含為部從事,晉書含傳亦同。惟御覽引羅含別傳作庾廙,廙即翼之誤文,知是稚恭,非元規也。」
20王右軍與王敬仁、許玄度並善。二人亡後,右軍為論議更克。〔一〕孔巖誡之曰:「明府昔與王、許周旋有情,〔二〕及逝沒之後,無慎終之好,民所不取。」右軍甚愧。
【校文】
「孔巖」唐本作「孔嚴」。
【箋疏】
〔一〕程炎震云:「觀此知許詢先右軍卒。嚴可均全晉文一百三十五謂詢咸安中徵士,誤。」
〔二〕李慈銘云:「案右軍為會稽內史,孔山陰人,故稱王為明府。」
21謝中郎在壽春敗,臨奔走,猶求玉帖鐙。太傅在軍,前後初無損益之言。爾日猶云:「當今豈須煩此?」按萬未死之前,安猶未仕。高臥東山,又何肯輕入軍旅邪?世說此言,迂謬已甚。
【校文】
注「迂謬」唐寫本作「迕謬」。
22王大語東亭:「卿乃復論成不惡,〔一〕那得與僧彌戲!」續晉陽秋曰:「珉有俊才,與兄珣並有名,聲出珣右。故時人為之語曰:『法護非不佳,僧彌難為兄。』」〔二〕
【校文】
「論成」唐本作「倫伍」。注「並有名,聲出珣右」唐本、景宋本及沈本「名」下俱有「而」字。
【箋疏】
〔一〕李慈銘云:「案『論成不惡』四字,當有誤。或云:論成者,謂時人『法護非不佳,僧彌難為兄』之語。珣劣於珉,世論已成也。」
〔二〕嘉錫案:唐本與上文連為一條,非是。
23殷覬病困,看人政見半面。殷荊州興晉陽之甲,春秋公羊傳曰:「晉趙鞅取晉陽之甲,以逐荀寅、士吉射,寅、吉射者,君側之惡人。」往與覬別,涕零,屬以消息所患。覬答曰:「我病自當差,正憂汝患耳!」晉安帝紀曰:「殷仲堪舉兵,覬弗與同,且以己居小任,唯當守局而已;晉陽之事,非所宜豫也。仲堪每邀之,覬輒曰:『吾進不敢同,退不敢異。』遂以憂卒。」〔一〕
【校文】
注「士吉射寅」唐本「射」下有「荀」字,「寅」下有「士」字。注「非所宜豫也」「豫」,唐本作「預」。
【箋疏】
〔一〕李慈銘云:「案晉書『殷覬』作『殷顗』。顗傳:顗謂仲堪曰:『我病不過身死,但汝病在滅門。幸熟為慮,勿以我為念也。』語較明顯而伉直。」嘉錫案:本書德行篇稱:「殷仲堪謀奪覬南蠻校尉,覬曉其旨,嘗因行散,便不復還。」行散者,服寒食散後,當行步勞動,以行其藥氣也。巢氏諸病源候論六寒食散發候篇引皇甫謐論,其略云:寒食藥者,御之至難,將之甚苦。服藥之後,宜煩勞,不能行者,扶起行之。常當寒衣、寒飲、寒食、寒臥,極寒益善。又當數冷食,無晝夜。一日可六、七食。藥雖良,令人氣力兼倍,然甚難將息。大要在能善消息節度,專心候察,不可失意,當絕人事。其失節度者,或兩目欲脫,坐犯熱在肝,速下之,將冷自止。或眩冒欲蹶,坐衣裳犯熱,宜科頭冷洗之。或目痛如刺,坐熱氣衝肝,上奔兩眼故也。或寒熱累月,張口大呼,眼視高,精候不與人相當。或瞑無所見,坐飲食居處溫故也。或苦頭眩目疼,不用食,由食及犯熱,心膈有澼故也,可下之。由是觀之,則殷覬之病困,正坐因小病而誤服寒食散至熱之藥,又違失節度,飲食起居,未能如法,以致諸病發動,至於困劇耳。凡散發之病,巢氏所引皇甫謐語列舉諸症,多至五十餘條。今雖不知覬病為何等,而其看人政見半面,明係熱氣衝肝,上奔兩眼,暈眩之極,遂爾瞑瞑漠漠,目光欲散,視瞻無準,精候不與人相當也。散發至此,病已沈重。甚者用冷水百餘石不解。晉司空裴秀即以此死。覬既病困,益以憂懼,固宜其死耳。
24遠公在廬山中,豫章舊志曰:「廬俗字君孝,〔一〕本姓匡,夏禹苗裔,〔二〕東野王之子。秦末,百越君長與吳芮助漢定天下,野王亡軍中。漢八年,封俗鄢陽男,〔三〕食邑茲部,印曰廬君。〔四〕俗兄弟七人,皆好道術,遂寓于洞庭之山,〔五〕故世謂廬山。孝武元封五年,南巡狩,浮江,親睹神靈,乃封俗為大明公,四時秩祭焉。」遠法師廬山記曰:「山在江州尋陽郡,左挾彭澤,右傍通川,有匡俗先生,出自殷、周之際,遁世隱時,潛居其下。或云:匡俗受道於仙人,而共遊其嶺,遂託室崖岫,即巖成館,故時人謂為神仙之廬而命焉。」法師遊山記曰:「自託此山二十三載,再踐石門,四遊南嶺,東望香鑪峰,北眺九江。傳聞有石井方湖,中有赤鱗踊出,野人不能敘,直歎其奇而已矣。」〔六〕雖老,講論不輟。弟子中或有墮者,〔七〕遠公曰:「桑榆之光,理無遠照;但願朝陽之暉,與時並明耳。」執經登坐,諷誦朗暢,詞色甚苦。高足之徒,皆肅然增敬。
【校文】
注「食邑茲部,印曰廬君」唐本作「食邑滋部,號曰越盧君」。注「遂寓于洞庭之山」唐本「寓」下有「爽」字。注「四遊南嶺」「四」,唐本作「西」。注「踊出」「踊」,唐本作「涌」。「有墮者」「墮」,唐本作「惰」。
【箋疏】
〔一〕李慈銘云:「案『君孝』續漢書郡國志作『匡俗字君平』。」
〔二〕嘉錫案:水經注三十九引豫章舊志,廬俗名字,與此注同。陳舜俞廬山記一曰:「豫章舊記云:『匡裕字君平,夏禹之苗裔也。或曰字君孝。』」疑舜俞參用續漢志注及此注為之,未必見原書也。
〔三〕嘉錫案:山谷外集注九引作「鄡陽」,與水經注合,當據改。
〔四〕水經注作「漢封俗于鄡陽,曰越廬君」。
〔五〕御覽四十一引廬山記作「遂寓精爽於洞庭之山」。
〔六〕高僧傳六慧遠傳曰:「後隨安公,南逝樊、沔。偽秦建元九年,秦將苻丕寇并襄陽,道安為朱序所拘,不能得去,乃分張徒眾,各隨所之。遠於是與弟子數十人南適荊州,住上明寺。後欲往羅浮山。及屆潯陽,見廬峰清靜,足以息心,始住龍泉精舍。刺史桓伊為遠復於山東更立房殿,即東林是也。遠創立精舍,洞盡山美,卻負香爐之峰,傍帶瀑布之壑。仍石疊基,即松栽構,清泉環階,白雲滿室。復於寺內別置禪林,森樹煙凝,石逕苔合。凡在瞻履,皆神清而氣肅焉。」
〔七〕李慈銘云:「案『墮』當作『惰』。」
25桓南郡好獵,〔一〕每田狩,車騎甚盛。五六十里中,旌旗蔽隰。騁良馬,馳擊若飛,雙甄所指,〔二〕不避陵壑。或行陳不整,麏兔騰逸,參佐無不被繫束。桓道恭,玄之族也,桓氏譜曰:「道恭字祖猷,彝同堂弟也。父赤之,太學博士。道恭歷淮南太守、偽楚江夏相。〔三〕義熙初,伏誅。」時為賊曹參軍,頗敢直言。常自帶絳綿繩箸腰中,玄問「此何為?」答曰:「公獵,好縛人士,會當被縛,手不能堪芒也。」玄自此小差。
【校文】
「玄問此何為」唐本「問」下有「用」字。
【箋疏】
〔一〕渚宮舊事五云:「玄常作龍山獵詩,其序云:『故老相傳,天旱獵龍山,輒得雨。因時之旱,宵往畋之。』其假仁狥欲如此。」
〔二〕程炎震云:「晉書五十八周訪傳:『訪繫杜曾,使將軍李桓督左甄,許朝督右甄。』音義:『甄,音堅。』左傳文十一年杜注:『將獵,張兩甄。』通鑑九十建武元年胡注曰:『蓋晉人以左右翼為左右甄。』」
〔三〕李慈銘云:「案桓道恭別無所見。但以時代論之:彝者,玄之祖,道恭安得為彝之同堂弟?疑此注字下有脫文。當是道恭之祖名猷,為彝同堂弟耳。『江夏相』,晉書桓玄傳作『江夏太守』。」
26王緒、王國寶相為脣齒,〔一〕並上下權要。王氏譜曰:「緒字仲業,太原人。祖延。父乂,撫軍。」晉安帝紀曰:「緒為會稽王從事中郎,以佞邪親幸。王珣、王恭惡國寶與緒亂政,與殷仲堪克期同舉,內匡朝廷。及恭表至,乃斬緒以說諸侯。國寶,平北將軍坦之第三子。太傅謝安,國寶婦父也,惡而抑之不用。安薨,相王輔政,遷中書令,有妾數百。從弟緒有寵於王,深為其說,國寶權動內外,王珣、王恭、殷仲堪為孝武所待,不為相王所眄。恭抗表討之,車胤又爭之。會稽王既不能拒諸侯兵,遂委罪國寶,付廷尉賜死。」王大不平其如此,乃謂緒曰:「汝為此欻欻,曾不慮獄吏之為貴乎?」史記曰:「有上書告漢丞相欲反,文帝下之廷尉。勃既出歎曰:『吾嘗將百萬之軍,安知獄吏之為貴也?』」〔二〕
【校文】
「上下」唐本作「弄」,是也。「弄」俗作「上下」。
注「王氏譜」唐本與今本文字不同,另錄如下:王氏譜曰:緒字仲業,太原人。祖延早終,父乂撫軍。晉安帝紀曰:「緒為會稽王從事中郎,以佞邪親幸,間王珣、王恭於王。王恭惡國寶與緒亂政,與殷仲堪克期同舉,內匡朝廷。及恭至,乃斬緒於市,以說于諸侯。」國寶別傳曰:「國寶字國寶,平北將軍坦之第三子也。少不脩士業,進趣當世。太傅謝安,國寶婦父也。惡其為人,每抑而不用。會稽王妃,國寶從妹也,由是得與王早遊,間安於王。安薨,相王輔政,超遷侍中中書令,而貪恣聲色,妓妾以百數,坐事免官。國寶雖為相王所重,既未為孝武所親,及上覽萬機,乃自進於上,上甚愛之。俄而上崩,政由宰輔。國寶從弟緒有寵於王,深為其說,王忿其去就,未之納也。緒說漸行,遷左僕射、領吏部、丹陽尹,以東宮兵配之。國寶既得志,權震外內,王珣、恭、殷仲堪並為孝武所待,不為相王所昵。國寶深憚疾之。仲堪、王恭疾其亂政,抗表討之。國寶懼之,不知所為,乃求計於王珣。珣曰:『殷、王與卿素無深讎,所競不過勢利之間耳。若放兵權,必無大禍。』國寶曰:『將不為曹爽乎?』珣曰:『是何言與!卿寧有曹爽之罪,殷、王,宣王之疇耶?』車胤又勸之,國寶尤懼,遂解職。會稽王既不能距諸侯之兵,遂委罪國寶,收付廷尉,賜死也。」
【箋疏】
〔一〕魏書僭晉司馬叡傳曰:「道子以王緒為輔國將軍,琅邪內史,輒并石頭之兵,屯於建業。緒猶領其從事中郎,居中用事,寵幸當政。」
〔二〕嘉錫案:晉書王珣傳云:「恭起兵,國寶將殺珣等,僅而得免。語在國寶傳。」及考國寶傳,亦僅云:「反,問計於珣,珣勸國寶放兵權以迎恭。國寶信之。語在珣傳。」竟不知珣所說者為何等語,惟通鑑卷一百九有之,疑即本之孝標注所引國寶別傳,而今本竟為晏元獻輩奮筆刪去。又車胤與珣同時勸國寶事,見國寶傳。乃改勸之為爭之,不知向誰爭之,所爭者又何事也。以此推之,全書中之遺文佚事,因其刪改而失真者多矣。乃知刻書而書亡,在兩宋已如此,不得專罪明人也。篇末所引史記,刊削太甚。不見獄吏之所以為貴,亦失古人引書之意。總之,謬妄而已矣。
27桓玄欲以謝太傅宅為營,〔一〕謝混曰:「召伯之仁,猶惠及甘棠;韓詩外傳曰:「昔周道之隆,召伯在朝,有司請召民。召伯曰:『以一身勞百姓,非吾先君文王之志也。』乃暴處於棠下,而聽訟焉。詩人見召伯休息之棠,美而歌之曰:『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苃。』」文靖之德,更不保五畝之宅。」玄慚而止。
【校文】
注「暴處於棠下」唐本作「曝處於棠樹之下」。注「休息之棠」唐本「休」上有「所」字,「棠」作「樹」。
【箋疏】
〔一〕景定建康志四十二引舊志云:「謝安宅在烏衣巷驃騎航之側,乃秦淮南岸,謝萬居之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