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为了支援萍醴浏的革命军而派回湖北的三个人,胡瑛、朱子龙、梁钟汉,都是同盟会的会员。其中,胡、朱二人参加过当年的科学补习所,朱而且是继科学补习所而起的武昌日知会的会员。
日知会有两个,在武昌的一个设在武昌府街,其后移入高家巷圣公会;在长沙的一个,从开始就设在吉祥巷圣公会。这两个日知会,均为基督徒黄吉亭所先后创办,是用来帮助传播基督教、供人阅览书报的地方。黄吉亭先在武昌,其后到了长沙,便把武昌的日知会交给胡兰亭负责。甲辰年(1904年)九月二十日,科学补习所被封。所员刘静庵不见容于黎元洪,辞去黎元洪军中的书记职务,在圣公会寄食了一些时,就任日知会的“司理”。他先把日知会的书报,整理得井井有条,然后取得胡兰亭的同意,添置了若干新书新报,对各界前来阅览的人殷勤招待,并且在每一个礼拜天讲演时事,宣传革命。这样,差不多过了一年,不仅科学补习所的一部分所员渐渐地重新聚合在一起,而且吸收了数以千计的新的革命同志,其中以士兵为最多。到了丙午年(1906年)正月,在他的领导之下,便有了一个新的革命团体正式成立,名称借用这“日知会”三个字,以避免清吏的注意。他选择会员也很严,只让一百多人参加。
这一百多会员,包括朱子龙,而不包括胡瑛,因为胡瑛在甲辰年冬天陪同王汉追踪铁良,于王汉在彰德刺铁良未中,投井自杀之际,逃去日本,一直留在日本,到了丙午年十一月才奉派与朱、梁二人回鄂。
武昌日知会的会员,除了科学补习所的老同志如朱子龙、曹亚伯、时功璧、冯特民、孙武、季雨霖、张难先等等以外,有在辛亥年(1911年)牺牲的刘尧澂与彭楚藩两烈士,与发难起义的熊炳昆(秉坤)、吴兆麟、王宪章、蓝天蔚,又有梁耀汉、吴贡三、殷子恒、李亚东,与其后以佛学著称于世的熊子贞(十力),主持上海中华书局的陆费逵(伯鸿)。
在萍醴浏之役以前,孙中山便已派遣科学补习所的所员之一余诚(仲勉),从日本回到武昌,担任同盟会湖北分会的会长。余诚与刘静庵计议,舍名务实,不把日知会的名称更改为同盟会分会,而在事实上运用日知会的组织,进行革命工作。日知会会员之履行宣誓加盟的手续,正式成为同盟会的一分子的,仅为刘静庵、朱子龙与冯特民三人(宣誓书上的签名是刘贞一、朱公勇与冯一,日期是丙午年二月十四日)。
孙中山在丙午年,也介绍了法国军官欧吉罗上尉到中国内地游历,经北京、天津、烟台,于五月初八到达武昌,乔义生与邓家彦和他一齐来。
刘静庵与日知会的同志,开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会,到会的有几百人之多。欧吉罗即席演讲,畅谈法国革命的原因,世界革命的趋势,与中国革命的必要。替他翻译的人,是日知会会员朱作梅。
这一位欧吉罗上尉,隶属于法国在天津的驻屯军。他的直接上司是布加卑少校。布加卑奉了法国驻越南总督某氏之命,于乙巳年秋冬之际谒见孙中山于吴淞口外的船中,商定以欧吉罗上尉及其他军官六人交孙中山调遣,负责各地革命力量的调查与联络工作。
越南总督某氏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当时的法国内阁总理克列孟梭吩咐过他;而克列孟梭之所以作了如此的吩咐,是因为其好友前任法属印度支那联邦总督杜美竭力主张。杜美为什么要作如此的主张呢?是因为他早在壬寅年,便已久闻孙中山的革命抱负与道德学问,屡次托法国驻日大使邀请前往越南会面、孙中山在壬寅年十二月十五日(1903年1月13日)由日本到达越南,参观河内博览会,不巧杜美业已离任回国。杜美嘱托了他的秘书长哈德安代为招待,接洽一切。(同时,孙中山也结交了当地的侨胞黄龙生、甄吉亭、甄壁、杨寿彭、黄景南、曾克齐。这几位,不久以后都参加革命,后来在钦廉与河口各役,出了不少的力。)
孙中山终于在1905年春天由美赴欧,与留学生朱和中等组织革命团体之时,和杜美会了面。杜美介绍孙中山与克列孟梭相见。而杜美本人对孙中山的友谊,则继续不断,以迄于孙中山逝世以后。
笔者的业师,巴黎大学教授马第埃先生(albertmathiez)说,埃米勒·包莱先生告诉过他:孙中山在巴黎极受“共济会”的欢迎,而且加入了共济会。这共济会,在法国大革命之时,正是幕后的推动者。孙中山的自由、平等、博爱的主张,与共济会的宗旨可谓志同道合。法国志士之所以热心于赞助中国革命,殊非偶然。
欧吉罗在日知会演讲,清吏张之洞等人派了若干暗探混在听众里面。传说,第八镇统制张彪,也化了装在座。事后,张之洞派了一个充任“海关洋员”的英国人,尾随欧吉罗,乘机攀谈,获得了若干秘密,把这些秘密报告清廷。清廷于是在欧吉罗畅游武昌、汉口、长沙、九江、南京、上海、福州、厦门,而回到天津以后,收买了欧吉罗的中国厨子,又偷去了欧吉罗的若干文件,包括各方友人写给他的信件,向法国驻华公使严重交涉。结果,法国政府不得不把欧吉罗调走,安置在越南。
一方面,张之洞、张彪,及巡警道冯启钧继续派遣暗探对日知会监视;一方面,日知会本身的革命工作日趋积极。刘道一在丙午年夏天,召集湘、赣两省同志开会于长沙的水陆洲,策动萍醴浏之役。在出席者之中,有其后在辛亥年武昌起义前夕担任过总司令的蒋翊武,蒋是湖南澧州人,这时候似乎还没有和湖北的同志发生直接关系。
换句话说,武昌日知会的同志似乎到了萍醴浏之役业已失败,进入尾声之时,胡瑛、朱子龙与梁钟汉三人从日本回到武昌,才开始对湖南、江西的同志筹划支援。事实却不是如此。在这一年的八月间,日知会的同志吴崑已经到了香港,下榻于中国日报馆,等候黄兴;等了两个月,黄从新加坡回来。黄“乃授吴以方略,使回鄂积极筹备,候华侨款集,即可大举。鄂省同志闻吴回鄂,非常鼓舞。”(冯自由《中华民国开国前革命史》,中卷,页九八。)
曹亚伯在《武昌革命真史》里说:“萍乡醴陵革命军起,本日知会之密谋。主持最力者,即易本羲,湘南湘乡人。……无如萍醴偏僻之地,军饷、器械无所取材。乌合之师,未经训练,其气虽壮,其力无援。加以江西、湖南两省之新军又无联络,数日无一响应……易本羲吐血数升而死。”
曹亚伯又说:“时醴陵事起,武昌党人咸欲响应。(刘)敬安急不暇择,张君(纯一)以准备未齐,力遏止之。且谓胡瑛不日由申至鄂,俟其莅止,如果有军饷接济,可操胜算,然后动作。未及数日,胡瑛果至。开会筹议,胡瑛亦以未可轻举为言。”
张纯一主张慎重,是有理由的。胡瑛也说出“未可轻举”的话,实在是辜负了孙中山的托付。
胡瑛原籍浙江绍兴,父亲在湖南候补知县,哥哥在长沙县衙门里面当职员。胡瑛本人在桃源住过(所以在同盟会的名册上,籍贯写作湖南桃源),从十六岁起在黄兴所办的经正学堂读书,濡染了革命学说,几乎被捕。黄叫他逃去武昌,住在吴禄贞家里,其后加入了科学补习所,进了工程营当兵。他陪同王汉,图刺铁良于彰德。王汉一击不中,自杀;胡瑛去日本,参加同盟会,被选为评议员之一。
胡瑛与朱子龙、梁钟汉奉派回鄂,支援萍醴浏革命军,不曾带得有钱回来,说出气馁的话。日知会中的一个败类郭尧阶,藉此出卖同志,说有一个刘小霖,是湖南六合锑矿公司的经理,愿意贡献十万元。胡瑛约了刘小霖于十一月二十四日在汉口名利栈会面吃饭。饭不曾吃完,就被冯启钧的巡警抓去。在名利栈同时被捕的,有季雨霖与李亚东二人。朱子龙先一天在汉阳被捕。
郭尧阶还领了巡警,分别逮捕了刘静庵、梁钟汉、吴贡三、殷子衡与张难先。这郭尧阶领了相当数目的赏。(朱子龙的赏格,是五百元;“刘家运”的赏格也是五百元。刘静庵不是刘家运,但是郭尧阶诬指他为“刘家运”。)
刘静庵是逃到黄陂以后,才被抓的。他的原籍,是湖北潜江。在牢里,他受刑最酷,因为官方逼他的供,要他承认自己是刘家运,而他只肯承认自己是革命党。(刘家运是另一人,为会党领袖,其后在湖南被逮捕,押到武昌,处死。)
季雨霖是湖北荆门人,毕业于将弁学堂,这时候在三十一标三营当督队官。李亚东是河南信阳人,与季雨霖同学,曾任二十九标一营左队的督队官,因革命嫌疑撤职,这时候在师范学堂担任体操教员。吴贡三原名之铨,是黄冈的一个老秀才,醉心革命,著有《孔孟心肝》、《作新民》、《破梦雷》等书,在家里设帐授徒,又办了一个“日新学社”,吸收同志。殷子衡,一作子恒,黄冈人,是吴贡三的外甥,也是吴贡三的学生。张难先是沔阳人,在第八镇工程营当过兵,这时候在沔阳东北的仙桃镇办了一所集城学校,在校中被捕。
张难先与季雨霖被保释,胡瑛与刘静庵被判无期徒刑,朱子龙等五人被判有期徒刑。刘静庵与朱子龙死在狱中,其余各人于武昌起义后恢复自由。
日知会的会所,于胡瑛等人被捕以前,在十月二十九日便已被搜查、封闭。刘道一烈士在长沙就义的一天,是十一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