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消失证明了人类的失败,这是一个可悲的现象。在古代的学园里,哲人们试图向人们传递智慧。而如今,我们只有一个更为卑微的目标,那就是教授学科。从古人追崇神圣智慧向现代人获取各个学科的书本知识的堕落,标志着横跨了数个时代的教育的失败。我并不是说,古人的教育比现代更加成功。读一读卢奇安 [17] 对哲学家自命不凡的主张所进行的戏剧化讽刺,你就会发现古人的教育并不比我们优越。我想说的是,在欧洲文明诞生之初,人们满怀为教育带来启发的理想,但渐渐地,理想开始没落,最终向现实看齐。[最新电子书免费分享社群,群主v信 1107308023 添加备注电子书]
如此一来,教育便会停滞不前。只要我们还将智力教育看作对机械性的脑力能力和公式化的实用知识的获取,就无法取得进步,不论我们为了弥补时间的不足做出多少努力,耗费多少精力去漫无目的地修改教学大纲。我们必须承认,上帝创造了世界,这个世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知识,一个人即便穷尽一生都不可能完全将其掌握。将人们必须掌握的科目罗列出来的做法是无用的,因为那实在是太多了。或许,出现知识过剩的现象反而是好事,因为如果人们不了解一些重要的真相,世界对他们而言反而会更加有趣。我想告诉大家的是,虽然传授知识是智力教育的一大目标,但还有另一个元素不容忽视;它不如知识那么清晰,却更加重要,古人称之为“智慧”。没有一定的知识作为基础,你不可能获得智慧;然而,你可能很轻易地就能学到知识,却没有任何智慧可言。
智慧指的是运用知识的方式,包括如何处理知识,如何选择知识解决相关问题,如何运用知识来为我们的经验增添价值。这种对知识的掌控便是智慧,是我们所能获得的最充分的自由。古人比我们更加清楚用智慧来掌控知识的必要性。然而,遗憾的是,他们在实际的教育中,在追求智慧的过程中,可悲地犯了错。简单来说,他们普遍认为,让哲人们对着年轻人侃侃而谈就能传递智慧。因此,古时的学校里总是聚集着很多哲人。通往智慧的唯一道路,是让学生在知识面前享有自由;而通往知识的唯一道路,则是通过训练,让他们学习梳理好了的事实。自由和训练是教育中的两大基本元素,因此本章的主题为“自由和训练的节奏”。
在教育中,自由和训练的对立并不如这两个词语在逻辑上的对立那般强烈。学生的大脑是一个不断成长的有机体。一方面,它不是一个可以胡乱堆置陌生概念的盒子;另一方面,对正处于发展阶段的大脑来说,有条理的知识才是自然的养料。因此,在理想的教育中,训练应当来自学生们的自由选择,而自由也应该在训练的帮助下获得更大的可能性。自由和训练并非两个对立的原则,我们应该根据学生性格的自然发展调整这两个原则,我将这一调整称为教育的节奏。我相信,过去一些令人失望的教育上的失败,都是因为人们忽视了这一节奏的重要性。我认为,在教育的最初和最后阶段,自由都占据着主导地位,但在中间阶段,训练应该处于自由之上。此外,从自由到训练再到自由,这三个阶段并不是界限分明的,所有的智力发展都以这类大循环和小循环构成。一个循环就像是一个细胞或者一块砖瓦,整个智力发展阶段就是这类细胞的有机构成。在分析这类细胞时,我将第一个自由阶段称为“浪漫阶段”,中间的引导阶段称为“精确阶段”,最后的自由阶段则称为“综合阶段”。
现在让我更详细地阐释一下我的想法。如果孩子没有兴趣,就无法实现智力发展。兴趣是集中精力、获得领悟的必要条件。你可以通过强硬手段逼迫孩子产生兴趣,也可以通过愉快的经历诱发孩子的兴趣。没有兴趣,就没有进步。自然状态下,生物体只有在快乐的驱使下才能实现适合自己的发展。幼儿之所以能适应环境,是因为他们得到来自母亲和其他照料者的关爱。我们之所以进食,是因为我们喜欢食物。我们想要征服自然,是因为无穷的好奇心驱使着我们去探索世界。我们还喜欢运动。我们享受厌恶危险敌人时所产生的异教徒的激情。毫无疑问,痛苦是驱使有机体有所行动的一种次要方式,但只有在快乐失效时,它才能生效。快乐是激发生命力的正常健康的方式。我并不是说我们可以放任自己及时行乐。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让孩子的个性沿着自然、快乐的道路发展。老师的引导应该带来长远的益处。不过,要想同时保留孩子的兴趣,也不能将目标定得遥不可及。
我还想指出一点,空洞的知识是无用的,甚至有害的。知识的意义在于应用,在于我们对它们的灵活掌握,即我们所说的“智慧”。我们经常只谈论知识,不谈论智慧,就好像知识能拔高其所有者的身份一样。我并不认同这种对知识的崇拜。重要的不是知识,而是拥有知识的人和运用知识的方式。如果人们无法通过知识的运用,将每一阶段的直接经验转化吸收,那么知识就无法给人们带来益处。因此,考虑到知识的活性,我们在教育中过度强调对学生的训练是非常有害的。只有给予学生足够的自由,他们才能养成积极思考的习惯,得出新颖的观点。一味地强调训练学生,将束缚学生的思维,不加区分的训练使大脑变得麻木,从而无法达到训练的目的。如果经常接触刚从中学或大学毕业的学生,你很快就会发现,有些人因为学习了过多的惰性知识而使大脑迟钝。在英国社会中,这种对学习的可悲论调导致我们在教育上的失败。此外,过于急迫地传授单纯的知识,反而阻碍了教育的成功,人类的大脑是排斥这种教育方式的。强硬地将梳理过的知识灌输给学生,只会消磨他们对增长见闻、动手实践的渴望。老师的训练应该满足学生们对智慧的自然渴望,因为智慧能让单纯的经验变得有价值。
现在,让我们更加仔细地观察,人类智力的自然渴望有着怎样的发展节奏。当一个人来到新的环境,他的大脑会被一堆混乱的观点和经验包围,处于一种发散的状态。这是一个探索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人们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会提出问题、寻找答案、发掘新体验,并通过新的探索有所收获。这个一般过程是自然而然的,同时也极具吸引力。我们时常能看到8岁到13岁的孩童被这一过程所吸引。这是一个惊喜连连的过程,那些破坏这些惊喜的愚人应该受人唾弃。毫无疑问,这一发展阶段是需要外界帮助的,甚至需要他人的训练。孩子的大脑所处环境必须经过严格挑选。该环境必须适合孩子所处的成长阶段,也必须满足孩子的个人需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环境是外界强加给孩子的;但从更深层次的意义上来说,它又回应了孩子对生活的渴望。在老师眼里,孩子是在他的要求下,通过望远镜观察星空;而在孩子眼里,他们其实获得了一个自由体验壮美宇宙的途径。然而,如果这种外界营造的日常环境只要稍微变质,即便是最不敏感的学生也能有所察觉,随即他们会拒绝接纳外界的知识。我们必须记住,教育不是往箱子里放置物品的过程。这种比喻完全不对。如果非要打个比方,那最贴切的比喻应该是将教育比作生物体对食物的消化过程。我们都知道,如果要保证身体健康,就必须在合适的环境下摄入美味的食物。把靴子放进箱子,靴子会一直待在那里,直到把它拿出来;但如果你给孩子喂了错误的食物,情况就没这么简单了。
最初的浪漫阶段需要另一种指导方式。毕竟孩子是千百年文明的继承人,让他们去揣测冰河时期原始人的思想显然是没有意义的。因此,我们必须向他们提供重要的事实、简化的观点和常见的人物,强化学生自然产生的学习动力。不论处在教育的哪个阶段,都不可能摆脱自由和训练两大元素。但在浪漫阶段,我们要将重点放在自由上,让孩子们自由地观察和实践。我想指出的是,如果在智力发展的浪漫阶段结束之前,我们将精确阶段的训练强加在孩子身上,就会阻碍孩子对概念的吸收。剥夺发展的浪漫阶段,孩子们就无法有所领悟。我相信,过去的教育之所以会出现如此多的失败,是因为我们对浪漫阶段的研究还不够详细。没有浪漫阶段的冒险,孩子们充其量只能获得毫无活力的惰性知识。在最糟的情况下,他们还会一无所获,甚至蔑视概念。
然而,如果孩子们在这个浪漫阶段能得到适当的引导,他们就会产生另一种渴望。当他们积累起经验,最初的新鲜感便会消退,同时,也会对事实和理论的基础有一个大概了解。他们能够在直接经验中进行大量的独立观察,还可进行许多思想和行动上的尝试。此时他们已经能够从精确知识中获得启发了,因为这些启发符合他们所掌握的常识,与他们熟悉的知识有关。现在,是时候让孩子们再进一步,对某一科目产生更加精确的认识,同时记住该事物的显著特征。这便是精确阶段。这一阶段是唯一被纳入传统教学计划之中(不论是中学还是大学)的阶段。学生们要做的就是学好课程,此外便再无教育可言。这种将智力发展必要的精确阶段过分延长的做法,最终只会产生大量的书呆子。只有少数学生能在这种如奎师那的神车 [18] 一般难以阻挡的压力下,依旧保留自己的兴趣。当然,教师们总是希望能教给学生更多的事实和精确理论,即便这些知识超出了这一阶段学生的承受能力。如果他们能将这些知识消化的话,那自然再好不过。但这些中小学校长和大学教师常常会忘记一点,那就是在教育中,我们不过起着次要作用而已。等时机成熟,学生们自然会在未来的生活中学到那些知识。成长的步伐是有很大局限的,揠苗助长并不可取。遇到经验不足的教师,脆弱的幼苗很容易就会被摧毁。不过,说了这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我们还是要向前迈进,让学生们掌握基础的知识细节、特定的普遍原理以及一些容易掌握的技巧。要在现代社会中有所作为,人们必须具体掌握优秀的练习方法,这是我们无法回避的事实。要写好诗歌,你必须学习韵律;要建造桥梁,你必须熟知建材的强度。即便是希伯来先知也要学会写作,这在当时来说是一项很困难的事情。正如《祈祷书》所言,与生俱来的天赋是不存在的,是天真的人虚构出来的。
精确阶段来临后,浪漫阶段便退居幕后了。精确阶段的主要任务是学会分辨正确的方法和错误的方法,并且了解一些确切的真理。但浪漫的学习方式并没有消失,教育的艺术就是要让学生在规定的任务中运用准确知识的同时,培育学生的直观体验。我们必须培养这一学习方式,一方面是因为要实现平衡智慧的目标,它是必不可少的元素。另一方面是因为,没有浪漫因素来保持学生的领悟力,他们就无法从任务的成果中汲取养料。真正重要的是,在实践中找到自由与训练的平衡,这种平衡使得学生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学习知识,并有所成长。我并不认为世上存在一个抽象的准则能适用于所有学科、所有类型的学生以及每一个独特的学生,除了我一直在强调的节奏性变化的准则。这个准则是,在早期阶段,智力的发展需要我们将重点放在自由上,而到了中间阶段,我们则需要为学生分配特定的任务。我认为,如果我们能妥善应对浪漫阶段,第二阶段所需要的训练就没有那么明显了,因为学生自己就会知道该如何学习,如何才能学好。这样,我们也就能安心地让他们自己去探索知识的细节。此外,我还认为唯一重要的训练是自我训练。只有给予学生们广阔的自由,他们才能学会自我训练。然而,在生活中,培养孩子欣然接受指定任务的习惯是非常必要的,教育中需要考虑的微妙问题太多了。如果我们布置的任务恰好能满足学生们在成长阶段的自然渴望,学生们能保持最大的动力,获得明显合乎情理的成果,并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享有一定的自由度,那么我们是可以实现这一目标的。
有能力的老师是如何保持学生的浪漫精神的?这个问题阐述起来并非易事,因为这件事做起来很快,但要将其解释清楚却要花很长时间。我们可以通过简单地发几个音,强调维吉尔诗歌里的音韵之美,就能让学生感受他的文字之美。让学生们体会数学论证的魅力所在,我们可以通过用普遍的理论来阐释复杂的实例即可,这是最为快捷的方法。在这一阶段,老师肩负着沉重的职责。说实话,我认为除了个别天赋极高的老师,其他老师在进行精确教学的时候,都会让学生感到一定程度的无趣。这便让我们陷入两难的境地:积极性与训练都是必要的,而训练却可能扼杀学生的积极性。
但这一难题的存在,并不是我们知难而退的理由。理论上来说,这一问题的出现并非必然。它的出现,是因为我们无法找到适合每一个学生的完美的教育方案。在过去,我们的教学方法扼杀了学生的兴趣。现在,我们正讨论如何将这一负面影响降至最低。我只想告诉大家,教育是一个难题,不能用一种简单的公式来解决。
然而,在这方面,我们无视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浪漫兴趣的领域广泛和不明确,无法用任何确切的边界来约束,它取决于人们的灵光一闪。但精确知识的范围就如所有普通教育体系界定的那样,可以是也应该是界限分明的。如果我们将精确知识的范围划得太广,学生们的兴趣便会被扼杀,你的目标也无法达成;如果划得太窄,学生们又无法有效掌握知识。当然,在每一种课程中,一门科目应该涵盖多少精确知识,是要经过极为严苛的研究才能确定的。但如今,人们似乎并没有实行这一做法。例如,在面向想要从事科学事业的孩子们(我对这类学生非常感兴趣)所开设的古典课程中,我们应该教给孩子们多少拉丁词汇、语法规则和句型结构?为什么不一劳永逸地定个标准,然后用所有的练习来强化学生的记忆,并让他们了解这些拉丁词语在法语和英语中的衍生词?至于那些在阅读中出现的其他句型和词语,我们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向学生提供全面的辅助知识。在教育中,这种明确的界限划分是必要的。我相信,优秀教师成功的秘诀之一,就在于他们很清楚地知道哪些知识应该让学生以精确的方式掌握。他们不会不负责任地让学生背诵一些并不重要的内容。成功的秘诀在于授课的速度,而把握好速度的关键在于专注度。但在教授精确知识方面,我们要时刻提醒自己注意速度、速度、速度!我们要让学生们迅速地掌握知识,然后对其加以运用。只有通过运用,他们才能记住这些知识。
接下来是节奏循环的第三个阶段——综合阶段。在这一阶段,学生们会回归浪漫的状态。他们现在已经掌握了确切的知识,获得了相应的能力,对一般规则和原理的理论与具体案例都有了清晰的认识。因此,他想使用新的武器。他是能够起作用的个体,所以想要有所作为。于是他们又回到浪漫阶段,想进行各类大胆的尝试,只不过此时,他们的大脑经过训练已经不再是一片混乱。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教育应该始于研究,也终于研究。毕竟,教育就是为应对生活中的直接经验而做的准备过程,这项准备促使人们通过相关的思想和适当的行动,让每一个瞬间都有价值。如果教育在开始时无法激发学生的主动性,结束时也没有鼓励学生保持主动性,那么这必定是错误的教育。因为教育的目的就是培养能发挥实效的智慧。
在大学里工作时,有一个现象令我非常震惊:学生们漫无目的地学习大量的精确知识。但那都是些得不到运用的惰性知识,反而让他们的思维变得僵化。大学教授的首要任务,应该是将真正的自我展现给学生们看,让学生们明白,其实他也不是多么的博学,但他懂得思考,明白如何灵活运用自己有限的知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智慧的增长伴随着知识的削减,因为人们掌握的知识细节会融会贯通,演变成普遍原理。在将来的生活中,人们会根据情况需要,将重要的知识细节再次拾起;但养成将普遍原理烂熟于心并灵活运用的习惯,才算最终拥有了智慧。在精确阶段,人们通过对细节知识的精确学习来领悟普遍原理。而在综合阶段,摆脱知识的细节有利于灵活运用普遍原理。过去掌握的知识细节会变成潜意识下的习惯。我们不会时刻提醒自己二加二等于四,即便我们曾经确实需要用心记住这点。如今,我们所学到的基本算术知识已经演变为习惯。综合阶段的核心,是从被动地接受训练转变为自由灵活地运用知识。当然,在这一阶段,人们也会继续学习精确知识,甚至比过去还要积极。因为此时人们的大脑已经体会到精确知识的作用,并能掌握一般原理和丰富的实例。但此时,知识的增长变得越来越无意识,这是伴随着思维的活动产生的。
总的来说,教育的整个过程都以这三个阶段为主导。十三四岁之前是浪漫阶段,14岁到18岁是精确阶段,18岁到22岁则是综合阶段。但这只是大致情况,其影响的是学生的整体发展模式。我认为,所有学科的学习并不是齐头并进的。例如,我认为当学生们开始学习词汇和语法,语言学习进入精确阶段时,他们对科学的学习才刚刚达到浪漫阶段的高潮。当幼儿学会说话时,语言学习的浪漫阶段便开始了,其精确阶段也会更早到来,而对科学的学习会更晚才开始。因此,过早地教授孩子精确的科学知识,反而会抹杀他们的主动性和兴趣,让孩子无法理解丰富的科学内涵。因此,在语言学习的精确阶段开始后,科学学习的浪漫阶段还应持续多年。
在这三个阶段下还有更小的循环,每个循环也包括三个阶段。它们的循环周期不定,可以是一天,可以是一周,也可以是一个学期。学生们首先会对某个事物蕴含的可能性产生模糊的认识,然后掌握相关的细节知识,最后将该事物与其他相关的知识联系起来。除非孩子们能保持兴趣不灭,学会一定的技能并达成显著的成就,否则他们便无法取得进步,最终便会丧失信心。总的来说,在过去30年里,进入大学的英国中学毕业生中,有很多人都心灰意冷,失去了对知识的热情。接着,大学又重复了中学的做法,加重了学生的失败感。因此,受过教育的英国年轻人都将热情转向其他方面,而对知识很冷淡。如果有哪一天,我们能指着我国的伟大成就(我希望那不会是战争),告诉别人那是我们在课堂中实现的成果,而不是人们在运动场上实现的,那我们就能对我国的教育模式感到满意了。
以上是关于智力教育的讨论,我把我的观点压缩到了一个过于狭隘的基础之上。毕竟,我们的学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可以拆开的拼图。机械装置是靠外力将其一点一点拼接起来的,但生命有机体是凭借自己的内部驱动力来实现自我发展的。这种内部驱动力可以受外界的激励和指导,也可以被其扼杀。不论你如何激发和引导,他们都要凭借自身的冲动才能有所成长,而这种冲动是因人而异的。教育是引导个体体会生活的艺术。我所说的生活的艺术,指的是生命体在面对真实环境时,能彻底发挥自己的潜能,完成各式各样的活动。这一成就需要人们具备一种艺术感,能实现自己不可分割的人格所蕴藏的更大的潜能,并且高度重视科学、艺术、宗教和道德。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是一场冒险。生活的艺术能为这场冒险提供指导。人类文明中的伟大宗教在创始阶段,都曾反对道德的枷锁。保罗 [19] 抵制《律法书》 [20] ,《福音书》 [21] 抨击法利赛人。宗教的每一大突破都表现了这种与旧教条的敌对,这种敌对直到该宗教消失才有所减弱。因此,关于道德和宗教的教育更要注意智力发展的节奏规律。先不要传授宗教真理的正确方法是什么,过早开始宗教教育的精确阶段,反而会导致宗教的灭亡。如果一种宗教的精神不会在宗教教育的痛苦过程中被磨灭,那么这个宗教就是有活力的。
我之所以提到宗教,是为了防止大家狭隘地理解我所提出的原则。我们分析的,是生命处于更高阶段时节奏性发展的一般规律,包括最初的觉醒阶段、接下来的引导阶段和最终的收获阶段。我想强调的是,发展的动因是来自我们自身的:我们要靠自己探索,靠自己约束自己,靠自己的主动性耕耘收获。老师的作用有两种:第一,以身作则,激发孩子学习的热情;第二,为学生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提供更丰富的知识,培养更坚定的目的。老师要提高学生的效率,因为生命体处于较低阶段时,是通过彻底利用一切资源来实现自然演化的。不论科学、道德还是宗教,最终的动力都来自人们对其价值和重要性的感觉;因此,它们要给予人们各式各样的感受,例如惊愕、兴趣、崇敬或者超越自我的强烈愿望。由此引发的价值感能给生命带来难以置信的力量。一旦失去这种价值感,生命便会退回到被动的低层次状态。这一力量最为深刻的表现就是对美的感受,对已实现的完美事物的审美感受。这一点也让我自问,我们的现代教育是否给予艺术的作用以足够的重视?
典型的公学教育是为那些家庭富裕、父母都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男孩子设计的。他们曾游览过意大利、希腊和法国,自己的居住环境通常也很美丽。但在现代的国家中小学甚至扩招过的公学中,大部分的男孩女孩都没有这样优渥的家庭条件。我们不能忽视艺术对于精神生活的意义。我们的审美情感能让我们对价值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没了这种情感,灵魂的感知力便会削弱。要在教育中给予学生自由,我们就必须留意他们的整体人格发展,不能随意拒绝他们的迫切需求。在如今这个重视经济的时代,常有人说我们的教育是无用的,人们不用接受那么多的教育。如果我们的目标仅仅是培养学生的智力,那必然有一大批学生会失败。我们国家的学校便是如此。我们只是激起了学生们的兴趣,却没有满足他们的需求。历史表明,一个国家要实现文明进步,首先要做的就是实现艺术的繁荣。然而,话虽如此,我们却切断了大众接触艺术的途径。这样唤起人们的渴望,却又浇灭这些渴望的教育,除了能带来失败和不满,还能带来什么呢?我们其实不用耗费多少资源,就能为国人提供通俗的艺术形式,但我们没有这样做,这就是整个教育过程的愚蠢之处。通过一些大型改革,我们或许可以取消一些最为艰苦的体力劳动,保证劳动者的安全。但我们不可能大幅提高人们的平均收入水平。从这个角度看,我们是不可能实现乌托邦的。然而,我们的学校不用多费心,就能培养学生对音乐的热爱、对戏剧的欣赏以及对图形美和色彩美的喜爱。我们还可以满足普通大众在这方面的需求。如果我们采取最简单的方法,所需要的物质资源甚至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一旦做到那一点,一旦国人能深刻理解艺术的作用,能感受到艺术带给我们的喜悦与恐惧,那么当先知传递上帝之爱,当牧师要求人们承担责任,当政治家呼吁爱国精神的时候,人民便能更好地体会他们话语中的力量。
莎士比亚的戏剧是为那些生活在美丽乡村的英国人民而写的。当时的人们正从中世纪步入文艺复兴时期。而在大洋的另一头,一个新的世界实现了人们对浪漫的渴望。如今,我们生活在拥挤的城镇中,接受着科学时代的教育。我相信,除非我们能找到全新的方法来面对这个新时代,为人民提供精神食粮,否则终有一天,等到人们因为理想破灭而忍无可忍,英国就将面临与俄国同样的命运。历史学家便会为英国留下这样的墓志铭:它的陨落,源于统治阶层对人民精神追求的无视,源于单调的物质主义,源于像法利赛人一样对狭隘治国之术的盲目追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