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及其所派遣的统帅,前后进入长城五次。
第一次,在天聪三年(崇祯二年,1629年),他自己率领代善、莽古尔泰、阿济格、济尔哈朗、阿巴泰,与女真八个旗的军队,加上科尔沁族二十三个贝勒的蒙古兵,“孤注一掷”。目的却不是为了消灭明朝,只想取得明朝对他的大金汗国的承认。
他的军队经由热河,攻下长城的大安口与龙井关,进入罗文峪,占领遵化,驻在遵化的巡抚王元雅自杀,从山海关来援的总兵赵率教阵亡。
皇太极在拿下遵化以后,势如破竹,连陷蓟州、三河、顺义、通州,开到北京城边,把主力扎营在土城关,两翼分布在北京的东郊与北郊。大同总兵满桂(是一个蒙古人)、宣化总兵侯世禄、锦州总兵祖大寿,与驻在宁远的督师袁崇焕,都赶紧率兵回到北京城郊。
袁崇焕与祖大寿扎营在沙窝门,满桂与侯世禄扎营在德胜门。崇祯皇帝下旨各军,一律听受袁崇焕的号令。
各个贝勒纷纷请皇太极立刻攻城,皇太极不肯。他知道,进攻北京这样既高且坚的城,不是容易的事,该比宁远城难得多。况且,袁崇焕的厉害,他的父亲和他都是领教过的。
恰好,有一个王太监向他投降。他就准备了一封求和的信,托这个王太监递给崇祯皇帝。无奈崇祯皇帝不是一个肯缔结“城下之盟”的人,皇太极的这一封信于是石沉大海。
其后,捉了两个太监,其中一个姓杨;另一个姓什么,现在已难查考。皇太极忽然想起《三国演义》中周瑜骗蒋干的故事,便利用两个汉人降将,叫其中的一个鲍承先扮演周瑜,把杨太监请到帐中。夜深以后,这杨太监假装睡熟,偷听鲍承先和别人谈话,却正好中计,当了蒋干。
杨太监没有遇到多少阻碍,就顺利地逃出金军营垒,回到宫内。他向崇祯皇帝报告,说亲耳听到金军军官谈论:袁崇焕与皇太极已有勾结,所以皇太极才不肯与袁崇焕交锋。
崇祯皇帝是个既多疑又易于冲动的人,一听杨太监的话,便在十二月初一这一天召见袁崇焕,当场将他逮捕,关在“诏狱”(御牢)。朝廷中一些大小官僚恨袁崇焕的很多,甚至有说皇太极是他勾引来的,也有说他带了两万兵回师北京是擅自行动。(结果,在次年八月,袁崇焕竟以私自讲和与擅杀毛文龙两件事,被定了谋叛之罪,凌迟处死!)
在袁崇焕被召见而逮捕的时候,祖大寿也被召见,站在袁崇焕的旁边,吓得浑身打颤。辞出宫城以后,祖大寿便在十二月初三带了自己的一万五千兵,向东开拔,离开北京郊外的战场,不愿意再替崇祯皇帝卖力。他想出关,抢嫩江流域朵颜卫的地盘,自创一个局面。幸亏孙承宗赶紧派了马世龙去招抚祖大寿的部下,又亲自写信劝祖大寿不可如此,事情才不致闹大。
孙承宗也劝好了崇祯皇帝对祖大寿不加追究。他而且替崇祯皇帝守住了山海关,慢慢地稳住了滦东。
皇太极虽则运用反间计除掉了袁崇焕,却依然不敢攻打北京,只写了两封求和的信,放在安定门与德胜门,撤兵而回。
皇太极之所以急于退兵,与孙承宗之东山再起不无关系。事实上,孙承宗的威望与能力,更比袁崇焕高。
可悲的是明朝的国运。孙承宗这时年事已高(六十七岁),在皇太极进入长城以后,方被恢复兵部尚书原官,出守通州,遇到祖大寿的事变,当机立断,挽救了山海关与滦东。皇太极撤兵以后,留下重兵在永平、遵化、迁安、滦州。孙承宗派兵将这四城一一收复。
崇祯四年(1631年),他出关巡视防务,把高第所废弃的营垒与城堡,重新修筑了很多,偏又逢到了一个不争气的吴襄(吴三桂的父亲)临阵畏怯,打了一个败仗,把大凌城丢了。祖大寿这时守大凌城,粮尽援绝,降了金军。(这是祖大寿第一次投降,不久便被皇太极放还,明朝政府叫他改守锦州。)
因此,孙承宗又被废免,回居原籍(河北高阳)。崇祯十一年(1638年),皇太极的军队第四次进入长城,打到高阳,孙承宗以七十六岁的老人率领本地百姓守城,城破以后自杀。
替皇太极守永平的是“二贝勒”阿敏。阿敏的父亲,是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赤。阿敏勇敢善战,被努尔哈赤重用,列为“四大贝勒”之一,与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同坐并列,共理国政。皇太极继位以后,有一个时期阿敏与代善、莽古尔泰,仍与皇太极同坐听朝。
皇太极两征朝鲜,阿敏的功劳很大。这一次,叫他守永平,他却十分跋扈,纵兵大掠榛子镇,尽掳汉民为奴,又坐视滦州被明军收复而不救;最后,不战而弃永平,于临走之前,将城内的人民屠杀净尽。皇太极很生气,把他关了,其后他死在牢里。
天聪六年(1632年)六月,皇太极在打察哈尔打到了归化城以后,集中军队在张家口的北边,“列营四十里”,宣称等待明朝的当局来讲和,而且只等待十天。明朝驻宣化的巡抚沈棨、总兵董继舒,派人向皇太极说,愿意缔约。皇太极派了一位大臣阿什达尔哈,去和沈棨杀了白马黑牛,誓告天地。
和约的内容,无非是两国言归于好,在张家口“互市”,每年由明朝送给金国若干匹绸缎、若干两金银。皇太极叫人告诉沈棨,说“和议包括辽东地方在内,尔须遣官往告”。实际上,沈棨管得了宣化与张家口,管不了辽东。崇祯皇帝也并不肯“批准”沈棨所定的和约。
皇太极认为明朝“背盟”,就在天聪八年(1634年)大举出动,叫济尔哈朗留守盛京(沈阳),德格类进独石口,窥居庸关,代善进得胜堡,掠大同;吴拜从归化城出发;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等人攻龙门;他(皇太极)自己进上方堡,到宣化府的右卫。
各路的总目标是朔州。
结果是,明军有备,皇太极打不下龙门、赤城、宣化、大同,更不能会师朔州,仅仅占领了宣化左卫。于是,又写了几封“求和”的信留下,然后班师。
皇太极在两入长城而达不到求和的目的以后,便不再存和平之想。他在天聪十年(崇祯九年,1636年)四月称帝;改国号为大清,改年号为崇德。
称帝,是表示不肯再以汗的名义充当明朝皇帝的藩臣。改国号为大清,也明白表露了取明朝而代之的意思。诗经上有“维清缉熙”一句,“熙”字的字义是“明”。最妙的是年号:崇德。你崇祯而我崇德,你崇尚祯祥而我崇尚道德,可见我比你高。
从此,皇太极讳言建州,讳言女真,而创造了一个新名词:“满洲”。满洲被他用来作为建州与女真的共同代用字,于是有所谓满洲部(以代替建州卫与建州左卫、建州右卫),有所谓满洲人(以代替女真人),有所谓满洲语(以代替女真语),有所谓满洲字(以代替努尔哈赤命令额尔德尼与库尔缠所造的字)。
更可笑的是,他把祖宗的名字也改了,以免臣民及后世之人查出清朝帝室的根底。“猛哥帖木儿”的汉写被他叫人改为“孟特穆”,“董山”改为“充善”,“绰颜”改为“褚宴”,“叫场”改为“觉昌安”,“他失”改为“塔克世”。他而且创造新的祖宗作为满洲人的始祖:“布库里雍顺”;说这人是仙女吞了“朱果”所生的。(我在本书里面,把有关布库里雍顺的神话省掉了不提,也把猛哥帖木儿与董山的名字还了原。至于“叫场”与“他失”两个人的名字,我认为这是明朝人故意选了这四个不雅的字来称呼觉昌安和塔克世的,就依照皇太极以来清朝官方文书的写法,而不将他们沿称为“叫场”与“他失”)。
皇太极在称帝以后,又大举伐明三次,但不再御驾亲征,而只是派遣阿济格、多尔衮、阿巴泰先后作为统帅。
阿济格与阿巴泰、扬古利,在崇德元年(崇祯九年,1636年)六月,奉皇太极之命出发,在七月间会师延庆(居庸关之北),进入长城,直捣“北直隶”(河北省)的腹部,到了宝坻、文安等县,攻下了十二个城,打了五十六次仗,俘虏了人畜十几万(连人带畜,按头计算)。最后,冲出长城的冷口凯旋。
多尔衮在崇德三年(崇祯十一年,1638年)九月,以“奉命大将军”的名义与豪格、阿巴泰、岳托等率兵南下。多尔衮进了(河北)迁安县北的青山关,岳托进了密云县东北的墙子岭,皇太极自己也装作要进山海关的样子,以牵制明军。
多尔衮等人在(河北)巨鹿的嵩水桥,遇到明朝的督师卢象升,打了一次硬仗,卢象升中了四箭三刀阵亡,全军覆没。所谓“全军”,仅有五千人。可怜这位忠臣卢象升,曾经向近在咫尺的兵部尚书杨嗣昌与“总监”高起潜请求救兵,均无回音。另一位忠臣孙承宗,坚守高阳,也失败就义。
多尔衮等人又打到山东,攻破济南。次年三月,冲出青山关凯旋,共计破了一府、三州、五十七县,俘虏了男女五十几万,牲畜、财物也抢得不少。
最后一次,在崇德七年(崇祯十五年,1642年)十月,阿巴泰作了奉命大将军,翻过墙子岭,一直打到山东的兖州,又分兵攻下登州、莱州、青州、莒州(莒县)、沂州(临沂)、海州。次年六月,仍旧由墙子岭回师凯旋,共计攻下了八十八个城,降服了六个城,俘虏了男女三十六万,抢得黄金一万二千两、白银二百二十万两。
这时候,明朝已经丢掉锦州与松山,也丢掉祖大寿与洪承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