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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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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雅努斯 [1]

(第276—3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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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火焰之矛,

把我灵魂的寒冰粉碎,

我的灵魂怒吼着

奔向它那至高的希望之海:

总是更明亮,总是更健康,

自由地在最可爱的必然中:——

它就这样颂扬你的神奇

至美的雅努斯!

热那亚 ,1882年1月。

276 [2]

致新年 。——我还活着,我还在思考;我必须活下去,因为我必须思考下去。sum,ergo cogito:cogito,ergo sum[我在故我思:我思故我在]。 [3] 今天,人人都可以随意地表达自己的愿望和最爱的想法:所以,我也想来说说我今天对自己的愿望,今年有何种想法首先穿越我的心灵,——何种想法会成为我全部未来生活的基础、保证和甜蜜!我 [4] 要越来越多地学会把事物中的必然性看作美:——我于是将成为使事物变得美丽的人当中的一员。amor fati[热爱命运] [5] :让它从现在起成为我的爱!我不想进行任何反对丑陋的战争。我不想控诉,甚至不想控诉控诉者。让 掉转目光 成为我唯一的否定!而总而言之:我只还想有朝一日成为一个肯定者!

277 [6]

个人的天意 [7] 。——生命中有某个高点:如果我们达到了这个高点,那么,以我们所有的自由,而且尽管我们坚定地否认了此在(dasein)的美丽混沌具有全部关怀备至的理性和善意,我们依然再度陷于精神不自由的最大危险中了,并且不得不做出我们最艰难的考验。因为现在,关于一种个人天意的想法才以最透彻的力量展现在我们面前,并且有了自己最佳的代言人,即那种亲眼目睹的个人印象,现在我们能清楚地把握到,我们碰到的一切事物都持续不断地把我们 带向至善 。每时每刻的生活似乎无非都只是想重新证明这个句子;不论什么情况,不论天气好坏、失去朋友、某种疾病、某种诽谤、不见音信、扭伤了脚、瞧一眼商店、一个反对的论据、翻开一本书、一个梦、一个骗术:这一切,都会立即或者随后很快地证明自己为一个“不可或缺的”物,——它恰恰 对我们来说 饱含着深刻的意义和益处!宣布废除对伊壁鸠鲁的诸神、那些无忧的不知名的诸神的信仰,去相信无论哪个忧心忡忡的和狭隘吝啬的神祇(它甚至熟知我们头上的每一根细发,并且对殊为可怜的服务毫无厌恶),这会是一种更危险的诱惑吗?现在——我的意思是说撇开所有这一切!我们并不想打搅诸神,同样也不想招惹那些殷勤的天才,只想满足于假定,我们自己的理论和实践上的灵巧技能在事件的解释和安排方面现在已经达到了其顶峰。关于我们的智慧的这样一种熟巧,我们也不要想得太高了,虽然有时候演奏我们的乐器时形成的那种奇妙的和谐会给我们太多惊喜:一种和谐,听起来是太过美妙了,以至于我们不敢把它算作我们自己的。实际上,时而有人——那可爱的偶然—— 与 我们 一起 演奏:它偶尔把着我们的手,最智慧的天意也想不出比我们这双笨拙的手这时候所能成功做到的音乐更美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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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 [8]

死的念头 。——生活在这种杂乱的小巷里,生活在这种混乱的需要和噪音中,使我有一种忧伤的幸福感:每时每刻都暴露出多少享受、急躁、欲求,多少饥渴的生命和生命的醉态呀!然则对于所有这些喧嚷者、生活者和渴求生命者,很快就会变得多么寂静啊!每个人的背后如何都站着他自己的阴影,他那灰暗的旅伴!这始终就像一艘流亡者之船启航前的最后一刻:人们彼此间比以往有更多的话要说,而时间紧迫,大海及其荒凉的沉默在全部喧嚷声背后急躁地等待着——对于猎物竟是如此贪婪、如此确凿。而所有人,所有人都会认为,迄今为止都是虚无,或者都微不足道,切近的将来才是一切:所以才有这种急忙慌张、这种叫喊、这种相互控制和相互欺骗!人人都想成为这种将来的一等人物,——然则死亡和死亡之寂静乃是这种将来唯一确凿和对所有人来说共同的东西!多么奇怪啊,这种唯一的确凿性和共同性几乎完全不能对人产生任何影响,它们 最远 离于那种感觉,即感觉到自己是死神的兄弟!看到人们完全不愿意思考死的念头,这使我深感高兴!我会乐意做某些事,让他们明白生的念头远比死的念头 更有思想价值 ,其价值要高出百倍。

279 [9]

星辰般的友谊 。——我们曾是朋友,现已形同陌路。但这是对头的,我们不想对自己隐瞒和掩饰此事,仿佛我们必须为此感到羞耻似的。我们是两艘船,有着自己的目标和航线;我们很可能会交汇在一起,而且正如我们已经做过的那样,我们可能会共庆一个节日,——进而,这些听话的船只如此安静地躺在一个海港中,沐浴在同一太阳下,以至于看起来,似乎它们已经达到了目标,似乎它们曾经有过同一个目标。但后来,我们的使命的威力无比的力量又驱使我们分道扬镳,使我们驶入不同的海洋和不同的方位,也许我们永不再见,——又也许,我们可能会相见但不再相识:不同的海洋和太阳已经把我们改变!我们必定会变得形同陌路,此乃 凌驾于 我们之上的法则:恰恰由此,我们也应当变得更加彼此敬畏!恰恰由此,对我们当时的友谊的想念应当变得更加神圣!可能有一个巨大的不可见的曲线和星辰轨道,我们如此不同的航线和目标可能作为短小的路段 已经包含 于其中了,——让我们把自己提升到这个念头吧!然而我们的生命太过短暂,我们的视力太过微弱,以至于我们不可能胜过那种崇高的可能性意义上的朋友关系。——所以我们愿意相信我们星辰般的友谊,即使我们相互间不得不成为大地上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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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 [10]

认识者的建筑 。——终有一天,可能很快地,我们需要一种见识,认识到我们的大城市首先缺失什么:寂静无声而宽敞广阔的沉思之所。这场所要有高大的长长的柱廊,适合于坏天气或者烈日炎炎的天气,那里没有车水马龙的噪声,没有嘈杂的叫卖声,那里有一种高雅的规矩,甚至要禁止教士的大声祈祷:建筑和设施,整个都传达出自我沉思和孤傲不羁的崇高感。教会垄断沉思的时代过去了,那时候,vita contemplativa[沉思的生活]始终首先必须是vita religiosa[宗教的生活]:而且教会建造的一切都表达了这个想法。我不知道,我们如何可能满意于教会的建筑,哪怕它们已经被剥夺了教会的规定性;这些建筑物说着一种太过崇高和太过拘束的语言,俨然它们就是上帝之家和一种超世俗的交往的豪华场所,以至于不信神的我们不可能在这里思考 我们自己的想法 。我们希望 自己 已经化身为石头和植物了,当我们徜徉于这些厅堂和花园中时,我们希望也 在自身中 漫步。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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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 [12]

善于找到结局 。——一流大师的辨认标志在于,事无巨细,他们都善于以完美的方式找到结局,无论是一首曲子的结局还是一个思想的结局,无论是一出悲剧的第五幕还是国家活动。二流大师则总是面对结局心神不定,不像波多飞诺 [13] 的群山那样以十分高傲而安宁的均衡之势伸向大海——热那亚海湾 [14] 正是在那儿吟完自己的曲子。

282

步法 。——有各种精神举止,通过它们,连伟大的人物也会泄露出,他们来自群氓或者半群氓:——尤其是他们思想的步法和步伐搞出了这个泄密者;他们竟不能 行走 。所以,令拿破仑深为恼怒的是,在人们一定得真正弄懂步法的场合,比如在宏大的加冕仪式以及类似的场合,他也不能王侯般地和“合法地”行走:即便在这种时候,他也始终只是某个纵队的首领而已——高傲而又慌张,而且他自己完全知道这一点。——看到这些作家用冗长句子织成的皱巴巴的长袍,在自己周围弄出沙沙的声响,人们不免觉得有些搞笑:这样做,他们是不想让自己露出 马脚 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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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 [15]

做准备的人 。——种种迹象表明,一个更有阳刚之气的、战斗性的、首先使勇敢重获荣耀的时代就要开始了,对此我是欢迎的!因为这个时代要为一个还更高级的时代开辟道路,把后者有朝一日必需有的力量积聚起来,——这个更高级的时代,它要把英雄气概带入知识领域,并且为思想及其后果 进行战斗 。为此目的,现在就需要大量做准备的勇敢的人们,他们根本不可能从虚无中跳将出来——同样也不可能从当代文明和大都市教育的泥沙和糨糊中产生出来:这些人,他们沉默、孤独、果断,懂得在不可见的活动中满足并且坚持:这些人,他们有着对于一切事物的内在癖好,去寻求其中能够 克服和征服 的东西:这些人,他们具有明朗、忍耐、质朴和蔑视伟大虚荣的品质,同样也表现出敢于胜利的大勇气,以及对一切被战胜者的渺小虚荣的宽容姿态:这些人,他们能对一切胜利者以及每一次胜利和荣耀的偶然成分做出一种鲜明而独立的判断:这些人,他们有自己的节日、自己的工作日、自己的丧期,习惯于稳重而可靠地下命令,在必要情况下同样也乐于服从,在两种情形下同样地骄傲,同样地效力于他们自己的事务:这些人,他们是更危险的人,更富成果的人,更幸福的人!因为,相信我!——要获得人生此在最丰硕的成果和最大的享受,奥秘就在于: 危险地生活 !把你们的城市造在维苏威火山 [16] 旁吧!把你们的船只驶进未探明的海洋中吧!生活在战斗中,在与你们同类、与你们自己的战斗中吧!你们这些认识者啊,只要你们不可能成为统治者和占有者,那就只好当掠夺者和征服者了!你们可以满足于像胆怯的小鹿躲在森林里度日子的时代快要过去了!认识终于将伸手去获取它应得的东西:——它要 统治 ,要 占有 ,你们得与之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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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 [17]

相信自己 。——根本上只有少数人具有自信:——而在这少数自信者中,有些人是附带具有的,作为一种有用的盲目或者自身精神的部分昏暗模糊化——(倘若他们能看清自己的 底细 ,他们会瞥见什么呀!),另一些人则必然首先要获取这种自信:他们所做的一切好事、优异之事和大事,首先都是一种驳斥寓于他们内心的怀疑论者的论据:要紧的是劝说或者说服 这个 内心的怀疑论者,而为此差不多就需要天才了。他们是伟大的不自满者。 [18]

285 [19]

更高些 [20] 。——“你将永远不再祈祷,永远不再崇拜,永远不再憩息于无尽的信赖之中——你拒绝在一种最后的智慧、最后的善良、最后的权力面前却步,并且卸下你的思想的马鞍——对于你的七种孤独 [21] ,你没有一个持续的守护者和朋友——你的生活没有一种对于一座山脉的展望,那顶上堆满白雪、内部蕴含炽热的山脉——对你来说,再也没有报复者,再也没有最后的改良者——在发生之事中再也没有任何理性,在将要对你发生之事中再也没有任何爱——再也没有一个休息场所向你的心灵开放,在那里只需要寻找,而不再要寻求, [22] 你抵抗无论何种最终的和平 [23] ,你想要的是战争与和平的永恒复返 [24] : [25] ——断念之人啊,你想要弃绝所有这一切吗?谁将赋予你力量去做这件事呢?还从未有人有此力量呢!”——有一个湖,它有一天拒绝排水了,而且在以前泄水处筑起了一个水坝:从此以后,这个湖的水面就会越来越高。也许恰恰是这种弃绝和断念同样也赋予我们以力量,以此力量,断念本身是能够被忍受的;也许当人不再向某个上帝 流出 时,人从此将升得越来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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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6 [26]

插话 。——这儿有许多希望;但如果你们不曾体验过自己心灵中的光辉、炽热和曙光,你们又能从这许多希望中看到和听到什么呢?我只能提醒你们——再无他法!去感动石头,把动物变成人类——你们想要我这样做吗?噢,如果你们依然是石头和动物,那么,首先去寻找你们的俄耳浦斯 [27] 吧!

287 [28]

对盲目的乐趣 。——漫游者对自己的影子说:“我的思想应当指示我,我现在身处何方:但我的思想不会泄露, 我去往何方 。我喜欢对于未来的无知,而且不想因为不耐烦和对预兆之物的预支而走向毁灭。”

288 [29]

崇高的情绪 。——我觉得,大多数人根本不相信崇高的情绪,除非是瞬息片刻,充其量只有一刻钟罢,——少数由经验而得知崇高情感可以有一种较长延续的人,则不在此列。但也许要成为具有一种崇高情感的人,要成为一种唯一的伟大的情绪的化身——这迄今为止只不过是一个梦想和一个迷人的可能性:历史尚未给我们提供任何确凿的例证。尽管如此,或许有朝一日,历史也可能会孕育出这样的人——前提是,一系列有利的条件已经被创造出来了,并且被固定下来了,而现在,连最幸运的偶然机会也不能把这些条件凑起来。也许恰恰这种迄今作为惊奇地被感受到的特例不时地进入我们心灵之中的东西,对于这种将来的人来说是常态:一种在高与低之间的持续运动,关于高与低的感受,一种不断的登梯同时又居于云端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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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

上船吧 !——如果人们来考量一下,一种哲学上关于生活和思想方式的总体辩护是如何影响每个个体的——意即犹如一个温煦的、赐福的、孕育果实的、特地照耀着他的太阳,它是如何使之无赖于赞美和责备,使之因幸福和善意而变得自足、富有、慷慨,它是如何不停地把恶改变为善,把一切力量带向繁荣和成熟,使大大小小的悲伤和粗鲁的野草根本不可能滋长:那么,人们最后就会迫切地呼喊:哦,但愿许多这类新的太阳还会被创造出来!连恶人、不幸的人、特立独行的人,也都应当有自己的哲学,有自己的正当权利,有自己的阳光!对他们无需同情!——我们必须忘掉这种傲慢自大的念头,尽管长期以来,人类恰恰一直都在学习和练习这种念头——我们不必为他们树立任何告解神父、心灵巫师和罪恶宽恕者!相反,亟须有一种新的 正义 !还要有一个新的口号!还要有新的哲学家!道德的地球也是圆的!道德的地球也有它的对跖者(antipoden)!而对跖者也有自己此在的权利!还有一个不同的世界要我们去发现——而且不止一个!上船吧!你们这些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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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0 [30]

有一件事是必需的 [31] 。——“赋予”其性格以“风格”——这是一种伟大而稀罕的艺术!练习这种艺术的是那种人,他们能综观把其天性中的力量和弱点呈现出来的一切,进而把这一切都嵌入一个艺术规划之中,直到其中每一个都显现为艺术和理性,甚至连弱点也使眼睛着迷。这儿增加了大量的第二天性,那儿磨损了一部分第一天性:——这两种情形都要有长期的练习和日常的劳动。在这儿隐藏着不能磨损的丑陋,在那儿这种丑陋被重新解释为崇高了。诸多暧昧的和违抗形式结构的东西为了远眺而被贮存起来了,并且被充分利用:——它们要作出暗示,朝着辽远而不可测的东西。最后,当这项工作完成时,便可明见,何以这是在大大小小的事物那里流行和构成的同一种趣味的强制力:这种趣味是好是坏,并没有人们所想的那么重要,——它是一种趣味,这就够了!——在这样一种强制中、在这样一种束缚和完成中,服从本己的律令而享受他们最精细的快乐,这些将是强壮的、有统治欲的天性;面对所有被风格化的天性,所有被战胜的和服役于人的天性,他们的强大意志的激情便如释重负;即便他们必须建造宫殿,铺设花园,他们也拒不释放天性。——反之,那些虚弱的、不能掌控自身的性格 [32] ,他们 憎恨 风格之束缚:他们觉得,倘若这种凶狠的强制力被强加给他们,他们就必定会在这种强制之下变得 粗鄙不堪 :——一旦他们服役,他们就变成奴隶,他们憎恨服役。这样的心灵——他们可能是头等的心灵——总是追求把自己和周遭的人塑造或者解释为 自由的 天性——狂野、任性、富于想象、混乱无序、令人惊奇:而且他们完全乐此不疲,因为唯有这样,他们才使自己感到愉悦!因为,有一件事是必需的:人要 达到 他对自身的满意状态——不论现在是通过这种还是通过那种诗歌和艺术:只有这样,人生根本上才能被视为可承受的!谁若对自身满意,他就要持续地准备为此报复自己:我们其他人便会成为他的牺牲品,哪怕只是由于我们始终必须承受他那副可憎的面目。因为丑陋者的面目令人不适和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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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 [33]

热那亚 。——有好一阵子,我仔细观察了这座城市,它的乡村别墅和供王公贵族散步的大花园,以及它的住人高地和山坡的宽阔四周;最后我不得不说:我看到了来自过去世代的 面貌 ,——这个地带布满了勇敢而骄横的人的映像。他们在此 生活过 ,而且想要永生——这是他们通过自己的宅第告诉我的,这些宅第的建造和装饰历经几个世纪,而不是为短时片刻而备的:他们善待生活,尽管他们经常对自己有那么多恶意。我总是看到建造者,看他怎样把自己的目光停留在他周边远远近近的所有建筑物上,同样也停留在城市、大海和山岗上面,看他怎样用这种目光施加暴力和征服:他想把所有这一切都嵌入 自己的 计划之中,通过把这一切都变成这个计划的一部分,最后使之成为自己的 财富 。这整个地带充斥着这种壮丽的、不知餍足的占有欲和掠夺欲的自私自利;而且,正如这些人不承认远方有任何边界,怀着对新事物的渴望,在旧世界旁树立一个新的世界,同样地,即便在家乡,也始终是人与人相互怒怼,每个人都发明出一种方式,来表达他自己的优越感,并且在自己与邻里之间投放他个人的无限性。每个人都用自己的建筑思想来制服家乡,可以说是把家乡改造为他自己的宅第的悦目景象,这样他就再度为自己征服了家乡。在北方,当人们观察城市的建筑风格时,法则以及对法则和服从的普遍兴趣给人深刻的印象:人们会从中猜测到那种内在的等量齐观、适应顺从,后者必定曾经控制着所有建造者的心灵。然而在这里,拐过每一个角落,你都会发现一个独立自为的人,他知道大海、冒险和东方,他厌恶法则和邻里,犹如讨厌某种无聊之事,他用嫉妒的目光衡量一切业已得到论证的东西、古旧的东西:他想以一种奇妙而狡黠的想象力,把这一切至少在思想中再度重新建立起来,把自己的手放在上面,把自己的心思投入其中——哪怕只是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的一瞬间,他那不知餍足的忧郁心灵感受到一次满足,展示给他的眼睛的,只能有本己之物,再无任何陌异之物。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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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

致道德说教者 。——我不想搞任何道德,而对于推动道德者,我要给出如下忠告:如果你们想最终葬送掉最佳事物和状态的全部荣耀和价值,那就请你们继续把它挂在嘴上吧,一如既往!请你们把它们置于你们的道德的顶峰,从早到晚谈论德性的幸福,谈论心灵的宁静,谈论正义和内在的报复之类:就像你们所从事的那样,所有这些美好的事物因此最后都获得了一种大众普及性,本身成了一种街头喧嚷了:但这样一来,它们身上的全部金光也就被损坏而变得黯淡了,更有甚者: 其中的 全部金子也转变成铅块了。真的,你们精通的是颠倒的炼金术,精通的是使最有价值之物贬值!为了不像从前那样达到与你们所寻求的相反的结果,试一下另一副处方吧: 否定 那些美好的事物,不再给予它们以群氓的喝彩和轻易的流通,使它们重又变成孤独心灵的隐秘羞愧,说 道德就是某种被禁止的东西 !如此,也许你们就为这些事物赢得了这样一种唯一地只关心某事某物(etwas)的人,我指的是 英雄人物 。然而这样一来,其中必定会出现某种可怕的东西,但决不会像从前那样令人讨厌!难道关于道德,人们今天不会像埃克哈特大师 [35] 那样说:“我祈求上帝,让我与上帝断绝关系吧!”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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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

我们的空气 。——我们完全知道:谁一旦只像在散步中,以女人的方式——很遗憾也是许多艺术家的方式——对科学投以一瞥:那么对他来说,科学工作的严格性,这种对大大小小事物的冷酷无情,这种在斟酌、判断、评判方面的快捷性,便具有某种引起眩晕和恐惧的作用。尤其令他惊恐的是,这里的要求是多么艰难和多么完美,而对此是没有赞扬和表彰的,而毋宁说,就像在战士当中,我们 能听到的 几乎只有斥责和警告,——因为干得好被视为常轨,失误则被看作例外;但常轨在这里往往保持默然无声。现在,这种“科学的严格性”,情形就如同上流社会的礼节和礼貌:——它使不知底细者感到惊恐。然而,谁若习惯了它,他根本上就只能生活在这种明亮、透明、有力、强电的空气里,在这种 雄性的 空气里面。别的任何地方对于他来说都不够纯洁和通气:他怀疑, 在那里 ,他的最佳艺术对任何人都没有真正的裨益,对他们自己来说也不构成快乐,受到种种误解,他的半世人生会从指间悄然溜走,不断地需要有诸多谨慎、诸多掩饰和抑制,——这纯属巨大而无益的精力损失啊!但在 这种 严格而清晰的要素中,他完全拥有自己的力量:在这里他能展翅飞翔!他为何要重又跌落到那片混浊的水域里,在人们不得不划水和淌水、把自己的翅膀弄得难看不堪的地方!——不!在那里生活对我们来说太过艰难:我们是为这空气、这纯净的空气而生的,我们这些光线的竞争者,而且我们会像光线一样,最喜欢骑在以太尘粒 [37] 上,不是离弃太阳,而是 迎向太阳 ——为此我们能做什么呀!但这是我们做不到的:——所以,就让我们做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吧:给地球带去光明,成为“地球之光”!而且为此,我们拥有自己的翅膀和自己的快捷性和严格性,为此缘故,我们是有男人气概的,本身就像火一样令人恐怖。让那些不懂得在我们身上取暖和照亮自己的人害怕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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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 [38]

反天性诽谤者 。——这是一些令我不快的人,在他们身上,任何一种自然的倾向立即就变成病态,变成某种畸形化的或者甚至于卑劣的东西,—— 这些人 诱使我们以为,人类的倾向和本能是恶的; 他们 是我们对自己的天性、对全部天性的巨大不公的原因!本来有足够多的人,他们 可以 优雅而无忧地听任自己的本能:但他们并没有这样做,是出于对那种想象出来的天性的“恶之本质”的畏惧! 所以 就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即在人群当中极少能找得到高贵品质:后者的标志始终是,无畏地直面自身,不希望自己有任何卑劣的东西,毫不犹豫地飞翔,飞往我们受到驱使而要去的那个方向——我们这些天生自由的鸟!不论我们去哪儿,我们将始终是自由的,周围始终都是阳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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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5 [39]

短暂的习惯 。——我爱短暂的习惯,把它们看作不可估量的手段,这种手段是用来认识 许多 事物和状态的,直抵事物和状态的酸甜苦辣的根基;我的天性完全是为短暂的习惯而备的,甚至在我的身体健康的需要方面,而且根本上 就 我所能看到的 而言 :从低等之物到至高之物。我始终相信, 这一点 会让我持久地满意——即便短暂的习惯也具有那种充满激情的信仰,即对于永恒的信仰——发现和认识到了这一点,我是会让人羡慕的:——而且它现在在午间和夜晚滋养着我,在它周围撒播一种深刻的满足感,并且深入我之中,以至于我不再另有所求了,或许也不必比较、蔑视或者仇恨什么了。而且有一天,它到时候了,结束了:美好的事物与我分离,并非作为现在引起我厌恶的某物——而是平和地,在我身上获得满足,正如我在它身上获得满足一样,就仿佛我们必须相互感谢、 就此 握手道别似的。而且新东西已经等在门口了,我的信仰亦然——那牢不可破的愚笨和智慧!——这种新东西会成为正确的东西,是最后的正确的东西。对我来说,食物、想法、人、城市、诗歌、音乐、学说、日常安排、生活方式,莫不如此。——与此相反,我憎恨那些 持久的 习惯,以为有一个暴君来到了我的近处,使我的生活空气 变得浓稠压抑 ,在那里,事件如此这般构成自己,以至于持久的习惯似乎必然地从中产生出来:例如通过一个职位,通过与同一个人的持续共处,通过一个固定的住所,通过一种始终如一的健康状况。是的,对于所有我的不幸和疾病,以及我身上始终不完美的东西,我是打心底里感谢的,因为它们留给我上百个后门,使我能够摆脱持久的习惯。——诚然,对我来说最不可忍受的、真正可怕的东西,或许是一种完全没有习惯的生活,一种持续地要求即兴发挥的东西:——这或许就是我的流放地,就是我的西伯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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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 [40]

固定的名声 。——从前,固定的名声是一个极其有用的东西;而且,哪怕到现在,在社会始终只还受群氓本能统治的地方,对每个个体来说最适宜的也还是, 承认 他的性格和他的事业是不变的,——即使它们根本上并非如此。“可以信赖他,他一直都是一样的”:——这是在社会的全部危险形势中最具意义的赞美。社会满意地感受到,在这个人的德性中,在那个人的雄心和虚荣中,在第三个人的沉思和激情中,都有一种可靠的、随时准备好的 工具 ,——对于这种 工具的本性 ,对于这种对自己的忠诚,对于这种对观点、志向甚至对恶习的始终不渝,它都给予极高的敬意。这样一种评估,它同时与伦常之伦理性 [41] 一道到处开花结果,培养着“性格”,并且把一切变化、观念改变、自我变换都变得 声名狼藉 。尽管这种思想方式的优势依然如此巨大,但无论如何,上面这一点对于 认识 来说却是最有害的普遍判断:因为恰恰是认识者的善良意志,即在任何时候都无畏地 反对 自己以前的见解,并且根本上怀疑要在我们身上 固定 下来的一切,——这种善良意志在这里受到谴责,被弄得声誉扫地。认识者的与“固定的名声”相矛盾的信念被看作是 玷辱名声的 ,而观点的呆板石化则为自己谋得了全部荣耀:——时至今日,我们仍然不得不生活在这样一种看法的魔力当中!当人们感到数千年的评判依然针对自己和围绕自己时,生活是多么艰难啊!情形很可能是,数千年来,认识一直都被坏良心所折磨,在最伟大精神的历史中必定有过大量的自我蔑视和隐秘的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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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 [42]

能够表达异议 。——如今众所周知,能够容忍异议 [43] 乃是文化的一个崇高标志。有些人甚至知道,高等人希望并且欢呼针对自己的异议,为的是获得一种关于他自己迄今一概未知的不公不义的指示。然而, 能够 表达异议,在针对习惯、传统、神圣的敌意方面所达到的 好 良心,——这一点更胜于上述两者,这一点乃是我们文化的真正伟大、新颖和令人惊奇之处,是自由精神的最大步伐:有谁知道这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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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息 。——我在途中抓住了这个观点,很快用最切近的蹩脚话语把它固定下来了,以免它又从我那儿溜之乎也。而现在,这个观点却死于这些干巴巴的话语,它悬挂在这些话语中直哆嗦——我看着它时,几乎再也不明白,当我逮住这鸟儿时何以可能有这样一种幸福。

299 [44]

我们应当向艺术家学什么 。——如果事物并不美、不吸引人、不值得追问,我们有何种手段使它们变得美丽、楚楚动人、值得追求呢?——我的意思是,它们本身从来都不是这样子的!在此我们必须向医生们学点什么,举例说,他们把苦的东西稀释,或者把酒和糖倒入搅拌壶里;但我们还必须向艺术家学习更多,他们根本上就是要不断地致力于做出这样一些发明和艺术品。疏远事物,直到人们再也看不到其中的许多东西,并且 为了依然看到它们 ,而不得不去观看许多东西——要么拐弯抹角地看事物,犹如在某个切口中看——要么 [45] 如此这般地来摆放事物,使得事物部分地伪装自己,而且只允许透视的眺望——要么通过有色玻璃或在夕阳余晖里观看事物——要么给予事物一层不完全透明的表皮:所有这一切,是我们应当向艺术家学习的 [46] ,此外我们还应当比他们更智慧。因为在他们身上,他们这种精妙的力量在艺术终止、生活开始的地方终止了;但我们却要成为我们的生命的诗人,而且首先是在最细微和最日常的东西中。

300

科学的前奏 。——倘若没有魔术师、炼金术士、占星家和巫师已然先行于科学了,倘若没有他们必定以自己的预言和伪装首先创造出对于 隐蔽的和被禁止的 力量的热望、饥渴和趣味,那么,你们真的相信科学会产生出来,并且成就伟业吗?为了某物根本上在认识领域里成为现实,难道不是必须有无比多的东西得到 预言 ,远甚于向来能够实现的么?——也许,就像在这里展示给我们的是科学的前奏和预习,后者完全 没有 作为这种科学而被操练和感受,同样地,即便对于某个遥远的时代,整个 宗教 也显现为练习和前奏:也许宗教可能成了一种稀奇的手段,使得个别的人有一天能够享受到一个神的全部自足感以及它的全部自身拯救的力量:是的!——人们可以问——倘若没有那种宗教的训练和前史,人到底是否已经学会了觉察对于 自身 的饥渴和热望,并且已经学会了从 自身 中 取得 饱足和丰富么?普罗米修斯是否首先必定会 以为 ,他 盗了 火并且为此而受到了惩罚,——最后发现自己是 由于渴求光 而创造了光,不仅是人,而且 神 也是 自己 双手的作品以及自己手中的陶土?莫非一切都只是雕塑家的雕像么?——恰如幻觉、偷窃、高加索山、秃鹫,以及所有认识者的整个悲剧性的普罗米修斯节日 [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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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 [48]

沉思冥想者的幻觉 。——高等人之区别于低等人,乃在于高等人所看和所听要多得多,而且是若有所思地看和听——正是这一点把人与动物区别开来,把高等动物与低等动物区别开来。对于向人性之高度生长的人来说,世界变得越来越丰满了;越来越多的利益钓钩向他抛来;他所受的刺激量持续不断地增长,他的种种快乐与不快的量也一样,——较高等的人总是越来越幸福,也越来越不幸。而同时,有一种 幻觉 是他持续的陪伴:他以为自己作为 观众 和 听众 被置于生活这出伟大的戏剧和音乐会面前:他把自己的天性称为一种 沉思冥想的 天性,同时忽略了,他自己也是生活的真正诗人和继续创作者 [49] ,——诚然他十分不同于这种戏剧的演员,即所谓行动的人,但还更不同于舞台 面前 某个纯粹的观赏者和节日客人。他作为诗人当然具有vis contemplativa[沉思力]以及对自己的作品的回顾,但同时而且首先是具有vis creativa[创造力],后者是行动的人所 缺失 的——尽管表面现象和平凡信仰都能道出这一点。我们这些思考着—感受着的人,正是我们现实地和不断地把某个尚未在此的东西 制作 出来:那就是整个永远生长的世界,由评估、色彩、重量 [50] 、视角、阶梯、肯定和否定组成的世界。这首由我们发明的诗歌持续地被所谓的实践的人(正如我们所说的,我们的演员)所背诵和熟悉,被转渡入肉身和现实之中,实即被转渡入日常生活之中。凡是只在当今世界具有 价值 的东西,都不是自在地、按其本性而具有价值——本性始终是无价值的:——而毋宁说,是人们赋予、赠与它一种价值, 我们 就是这种赋予者和赠与者!只有我们创造了这个世界,这个 与人有某种相干 的世界!——但恰恰这种认识是我们所缺失的,而且一旦我们在瞬息片刻间抓住了它,转眼间就又把它忘掉了:我们错认了自己的最佳力量,把自己——沉思冥想者——低估了一个等级,——我们 既没有 我们可能是的 那样骄傲 , 也没有 我们可能是的 那样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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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 [51]

最幸福者的危险 。——拥有精细的感觉和优雅的趣味 [52] ;习惯于精神中精选者和最佳者,有如习惯于合适的和切近的食物;享有一个强大、勇敢、大胆的心灵;带着宁静的目光和坚定的步伐经历人生,始终准备好了迎接极端情形,有如迎接一场庆典,满怀对于未知世界与大海、人与神的渴望;聆听每一种明快的音乐,仿佛勇敢的男子、战士、航海家就在那儿小憩娱乐,而且在最深度的享受时刻,幸福者热泪盈眶,为整个紫色的忧郁所征服:谁不希望这一切恰恰成为 自己的 所有、自己的状况啊!这是 荷马的幸福 啊!这是为希腊人创造了诸神的荷马的状况!——不,是荷马为他自己创造了 他的 诸神!然而毋庸讳言:心灵中有了这种荷马的幸福,人们也就成了太阳底下最能忍受痛苦的生灵了!而且只是以此为代价,人们购买那些最珍贵的贝壳,那是此前被此在(dasein)的波浪冲到海岸上的贝壳!作为它们的所有者,人们会变得越来越敏于痛苦,最后变得太过敏感了:终于,有一种小小的不快和厌恶就足以败坏荷马对于生活的兴趣。荷马竟猜不出年轻的渔夫们给他出的一道愚蠢的小谜语!是的,这些小谜语就是最幸福者的危险啊!

303 [53]

两个幸福的人 。——真的,这个人虽然年轻,却擅长于 生活的即兴表演 ,使最敏感的观察者也惊愕不已:——因为看起来,尽管他持续不断地玩着最大胆冒险的游戏,但没有出现任何失误。这就让我们想起那些即兴演奏的音乐大师,听众也想把手的一种神性般的 无差错性 归于这些音乐大师,尽管他们时不时会弄错,就像每一个凡人都会出错一样。可是,他们是娴熟的和独创的,当下总是准备好了,立即把手指一投、情绪所致的极为偶然的音调编排入主题结构之中了,并且为这种偶然性注入一种美好意义和一种精神神韵。——这里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他意愿和计划的一切,基本上都不成功。有好几回,他偶尔倾心的东西把他带向了深渊,带入毁灭的边缘;而且,如果说他仍然脱离了这种厄运,那么无疑就不只是“略受微伤” [54] 而已。你们以为他会对此深感不幸吗?他早就自己下了决定,决不把自己的愿望和计划看得那么重要。“这事失败了,”他对自己说,“那事也许就会成功;而且整个来说,我并不知道,是否我得感谢我的失败更甚于无论何种成功。是不是我生来就固执,就是头上长角之人呢?构成 我的 生活价值和生活成果的东西在别的地方;我的骄傲和我的痛苦同样也在别处。我更懂得生活,是因为我经常就差点失去了生活:而且恰恰因此,我比你们所有人都更多地 拥有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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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 [55]

有所为才有所不为 。——我从根本上讨厌所有那些道德说教,它们告诉我们:“别干这事啊!放弃吧!克服你自己吧!”——与之相反,我倒是喜欢那些道德,它们促使我干某事,一再干某事,从早到晚地干,夜里梦着这事,一门心思只想着:把这事干 好 ,是尽 我 所能地把它干好!凡是这样生活的人,不属于这样一种生活的东西就会一个接一个地不断脱落于他:毫无仇恨和厌恶地,他今天看到这个、明天看到那个与他告别,犹如每一阵撩人的微风拂动树梢时飘落的黄叶:或者他竟没有看到这个那个的告别,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目标,一味前瞻,不旁顾,不回顾,不侧视。“我们的行动当决定我们放弃什么:有所为才有所不为”——这话让我多么喜欢,这就是我的placitum[见解]。可是,我并不是要张大眼睛去追求自己的贫困化,我不喜欢所有否定性的德性,——即那些其本质为否定和否弃的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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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 [56]

自我克制 。——那些道德教师,他们首先和首要地命令人去掌控自己,因此用一种特殊的疾病去折磨他:也就是一种在所有自然冲动和倾向方面的持续的过敏性,可以说是一种痒。无论今后会有什么东西从内部或者从外部碰撞、吸引、引诱、驱使他——在这个敏感者看起来,总是仿佛他的自我克制现在陷入危险中了:他再也不能相信任何本能,再也不能相信任何自由的振翅飞翔,而是持续地以防御姿态站在那儿,全副武装对付自己,以敏锐而怀疑的眼睛,成为他为自己修筑的城堡的永远守护者。是的,他可能因此而 伟大 !但现在,他对于别人来说变得多么不堪忍受,对于自己来说变得多么艰难,多么可怜地切断了与最美好的心灵偶然性的关系!是的,也切断了与所有其他 教导 的关系!因为如果人们想从我们本身所不是的事物身上学到某个东西,那么,人们必须能够偶尔失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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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 [57]

斯多亚派与伊壁鸠鲁派 。——伊壁鸠鲁派的信徒审时度势,为自己挑选人物,甚至于挑选事件,那些适合于他那极端敏感的智性状态的事件,他放弃了其他东西——也即放弃绝大多数的东西——,因为对他来说,后者或许是一种太生猛和太艰难的食物。与之相反,斯多亚派的信徒则不断练习,把石头和爬虫、玻璃碎片和毒蝎一并吞下,且毫无恶心之感;终于,他的胃就会对此在(dasein)之偶然性倾注入其中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他让我们想起人们在阿尔及尔 [58] 了解到的阿苏亚 [59] 阿拉伯教派;与这些麻木不仁的人相类似,他也乐于在展示自己的麻木不仁时拥有一批受邀的观众,而这正是伊壁鸠鲁派的信徒要放弃的:——后者确有自己的“花园” [60] !对于被命运拿来即兴表演的人来说,对于在暴力时代里依赖于突如其来和变化无常者的人来说,斯多亚主义可能是十分适合的。但谁若在某种程度上 预见到 ,命运会允许他编织 一条长线 ,那么,他便可能会以伊壁鸠鲁派的方式来安顿自己;迄今为止,所有从事脑力劳动的人都是这样干的!因为对他们来说,丧失精细的敏感性,相反地获得一张斯多亚派式的布满刺猬之刺的硬皮,此乃最大的损失。

307 [61]

有利于批判 。——某个东西,从前你把它当作一种真理或者或然性加以热爱,现在在你看来却是谬误:你把它从你那儿推了出去,并且误以为在这方面,你的理性赢得了胜利。但在当时,当你还是另一个人的时候——你始终都是另一个人——,也许那种谬误对你来说是必然的,就如同你现在全部的“真理”,仿佛就是一张皮,对你隐瞒和掩盖了许多你还不能看到的东西。为你杀死那种意见的,是你的新生命,而不是你的理性: 你再也不需要它了 ,现在它于自身中崩溃了,而且非理性就像一条蛆虫从它里面爬了出来。当我们实施批判时,那不是任何任意和无个性之举,——那是(至少十分经常地)一种证明,证明我们身上有着活生生的、能够冲破表皮的发动力。我们否定,而且必须否定,因为有某个东西在我们身上存活, 想要 肯定自己,此所谓某个东西,是我们也许尚未认识、尚未看见的东西!——而这是有利于批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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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8

每天的历史 [62] 。——在你那儿,什么构成每天的历史呢?看看组成你每天的历史的那些习惯吧:它们是无数细小的怯懦和懒惰的产物呢,抑或是你的勇敢和创造性的理性的产物?无论这两种情形多么的不同,人们都可能给予你同样的赞美,你也可能真的给他们带去同样的好处。然而,赞美、好处和敬重可能满足那些只想拥有一种好良心的人,——却不能满足你这种肾脏检查者,你这种 知道良心 的人!

309 [63]

来自第七种孤独 [64] 。——有一天,漫游者关上了身后的一扇门,站在门后哭。然后他说:“这种求真实、求现实、求不假、求良心的癖好和渴望!我是多么为之生气啊!为什么这种阴郁而热情的驱动者总是要跟着 我 !我想休息,但它却不允许我休息。有多少东西不会引诱我在此逗留呀!到处都有我的阿尔米德乐园 [65] :而且因此,我的心总是有新的撕裂和新的苦难!我不得不继续举足向前,这双疲惫的、受伤的脚:而且因为我不得不这样做,所以,对于不能挽留我的至美之物,我往往做一种愤怒的回望,——就是 因为 它不能把我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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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 [66]

意志与波浪 [67] 。——这波浪多么贪婪地席卷而来,仿佛急于达到某个东西!它是怎样怀着激发恐惧的匆忙慌张,爬进悬崖绝壁的至深角落里!看起来,它似乎是想要抢先一步;似乎那里隐藏着某个有价值的东西,甚至于极有价值的东西。——现在它慢慢退回去了,由于兴奋始终还是白茫茫一片,——它失望了吗?它找到它寻求的东西了吗?它是装作失望的样子吗?——但又一个波浪临近了,比第一个更贪婪、更狂野,而且它的心灵似乎充满了奥秘,似乎充满了掘宝的渴望。波浪就是这样生活的,——我们这些意愿者也是这样生活的!——我不想多说什么了。——是这样吗?你们不相信我吗?你们是不是要对我发怒,你们这些漂亮的怪物?你们是不是害怕我泄露你们的全部奥秘?好罢!你们只管对我发怒吧,尽你们所能高高抬起你们绿色的、危险的躯体吧,在我与太阳之间造一堵墙吧——就像现在!真的,除了绿色的朦胧和绿色的闪电,这世上再也没有剩下什么东西了。尽情漂浮吧,你们这些放纵者,快乐地和凶恶地咆哮吧——或者又潜到下面,把你们的翠绿洒向最深处,把你们无尽的白色泡沫和浪花抛洒出去吧——这一切都适合于我,因为一切都完全适合于你们,而且我多么喜欢你们的一切:我怎么会背叛 你们 呀!因为——听好了!——我认识你们,我知道你们的奥秘,我了解你们的族类!你们和我,我们其实属于同一族类!——你们和我,我们其实有同一个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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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 [68]

折射的光 。——人们并不总是勇敢的,若是感觉累了,我们当中的一员也很可能发出此类抱怨。“要使人痛苦是多么不易——而这是必需的啊!如果我们不想为自己保留使我们苦恼的东西,那么,隐居起来对我们来说有何用处呢?生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在个体身上补偿应当和必得对所有人所犯的罪过,这样做是不是会更可取呢?要愚昧地与愚昧者相处,虚荣地与虚荣者相处,狂热地与狂热者相处吗?有这样一种傲慢的整体偏离态度,会不会有失公道呢?当我听到别人对我怀有恶意时,——我的第一感觉难道不是一种满足感吗?这就对了呀!——我似乎要对你们说——我难以与你们苟同,可真理多半在我这一边:你们只管以我为代价,享受你们的好日子吧!这是我的缺陷和过错,这是我的幻想,是我的无趣,是我的困惑,是我的泪水,是我的虚荣,是我的猫头鹰般的隐匿,是我的矛盾!对此你们是可以嘲笑的!那就嘲笑吧,那就开心吧!我并不恼怒于那些事物的法则和本性,这些事物所想望的是:缺陷和过错使人快乐!——诚然,曾经 [69] 有过“比较美好的”时代,那时候,有了某种程度上新的思想,人们就还会感觉自己是如此 不可或缺 ,以至于他会带着新思想跑到街头,对每个人喊道:“看哪!天国近在眼前了!——即使里面没有我,我也不会若有所失的。 [70] 我们全都是可或缺的!”——可是,再说一遍,如果我们是勇敢的,我们就不会这样想;我们就不会想到 这一点 。

312 [71]

我的狗 。——我给我的痛苦取了个名字,把它叫作“狗”,——它像所有其他狗一样忠诚,一样缠人和放肆,一样有趣,一样聪明——而我可以高声训斥它,对它发泄我的坏脾气:就像别人对自己的狗、仆人和女人所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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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

不画殉难图 。——我要像拉斐尔 [72] 所做的那样,不再画殉难图。有足够的崇高事物,人们不必到崇高与残暴伴生的地方去寻觅崇高;再者,倘若我想把自己弄成高尚的刽子手,我的虚荣心是不会因此而满足的 [73] 。

314

新家畜 。——我要把我的狮子和我的鹰 [74] 留在身边,以便我随时得到暗示和预兆,得知我的力量有多大或者有多小。今天我非得要轻视它们又害怕它们吗?它们在恐惧中仰望我的时刻会再度出现吗?——

315 [75]

关于最后的时刻 。——风暴是我的危险:我将有一场使我毁灭的风暴吗?就像让奥列维·克伦威尔 [76] 毁灭的风暴?或者,我将像一盏灯一样熄灭,它不是被风吹灭的,而是疲于自身而变得微弱——一盏燃尽的灯?或者说到底:我将吹灭自己,方不至于燃尽?——

边码:549

316 [77]

先知之人 。——你们对此毫无感觉,不知道先知之人是十分痛苦的人:你们只以为,他们有一份美妙的“天赋”,而且很希望自己也有这份“天赋”,——可是我想用一个比喻来表达。空气和云层里的电会使动物们多么痛苦啊!我们看到,有些动物种类有一种预测天气的能力,例如猴子(正如人们还能在欧洲很好地观察到的那样,比如在直布罗陀 [78] ,而不只是在动物园里)。但我们没有想到,正是它们的 痛苦 ——使它们成为先知!当一种强大的正电突然遇受到正在临近的、还长久不可见的云层的影响,骤变为负电时,一种天气的变化得到了酝酿,这时候,这些动物们会这样来行动,就仿佛大敌当前,随时准备好防御或者逃跑;大多数情况下它们是躲藏起来了,——它们不是把坏天气了解为天气,而是当作敌人,而它们已经 感觉 到了这个敌人的手!

317 [79]

回顾 。——只要我们置身于每一个生命时期中,我们就很少能意识到它本身的真正激情;相反,我们总是以为,它是现在对我们来说唯一可能的和理性的状态,以希腊人的说法和区分,完全是一种 伦常 ( ethos )而不是一种激情(pathos)。今天,音乐的若干音调唤回了我对于某个冬天、某栋房子、某种高度隐遁的生活的回忆,同时唤回了我当时生活于其中的感情:——那时候,我认为可以永远这样生活下去。然而现在我明白了,这在当时完全是一种激情(pathos)和热情,是一个可与这种痛苦而无畏、并且确实有安慰作用的音乐相比较的事物,——此类东西,人们不可长年拥有,甚或永远拥有:不然的话,人们或者会因此变得对这个星球来说“太超凡脱俗”了。

边码:550

318 [80]

痛苦中的智慧 。——痛苦中的智慧与在快乐中一样多:痛苦就像快乐一样,属于对种类具有保存作用的头等力量。倘若痛苦不是这种力量,它早就毁掉了;痛苦带来伤害,这不是反对痛苦的理由,这就是痛苦的本质。在痛苦中,我听到船长的命令:“收帆!”“人”这个勇敢的航海家必须熟能生巧,懂得以无数种方式扬帆和收帆,否则他就会太快地消失,大海会很快把他吞没。我们也必须懂得在生活中节约精力:一旦痛苦发出其安全信号,这就是降低我们的精力的时候了,——无论哪一种大危险,一种风暴就要来临,我们好的做法是尽可能不把自己“吹得鼓鼓的”。——真的,有一些人在大痛苦逼近时恰恰听到了相反的命令,他们从来不会比风暴来临时更骄傲、更好斗、更幸福地注视;是的,痛苦本身给予他们最伟大的瞬间!这是一些英雄的人,是伟大的人类 痛苦的制造者 :这些少数或者罕有的人,他们正需要同一种辩解,就像一般痛苦需要辩解,——而且真的!人们不该拒绝他们的辩解!这是一些保存种类、促进种类的头等力量:哪怕这只是因为他们抵抗舒适状态,不隐瞒他们对这种幸福的厌恶。

319

作为我们的体验的阐释者 。——有一种正直,是与所有宗教创始人及其同类格格不入的:——他们从来都不是把自己的体验弄成认识的一件良心活。“我到底体验到了什么?当时在我身上和在我周围发生了什么?我的理性足够清醒吗?我的意志是不是反对了感官的所有欺骗,勇敢地抵御了幻想?”——他们当中没有人这样问过,即使到现在,所有可爱的虔信者也还没有这样追问:相反地,他们有一种对于 违悖理性 的东西的渴望,并且不希望自己这个渴望的满足变得太难,——他们就这样体验到“奇迹”和“再生”,听到小天使的歌声!然而我们,我们其他人,我们这些渴望理性的人,我们想要如此严格地正视自己的体验,就像对待一个科学试验,时时刻刻,日复一日!我们自己就想要成为我们的实验和试验动物。

边码:551

320

重聚之时 。——a:我还完全理解你吗?你在寻求么?在现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 你的 安身之所和星辰在哪儿呢?在哪儿你可以躺在阳光下,获得一种丰盈的幸福,为自己的人生此在做出辩护?但愿每个人都为自己行动——你好像在对我说——但愿每个人都放弃泛泛之论,放弃对他人和社会的忧心!——b:我想要得更多,我不是一个寻求者。我要为自己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太阳。

321

新的谨慎 。——别再过多地纠缠于惩罚、责备和改善之类!我们是难以改变某个个体的;而且,如果我们竟然成功了,那么,也许不知不觉中也有某事一道成功了: 我们 被他改变了!倒是让我们来留意一下,我们自己 对一切到来者 的影响是不是抵消和胜过了后者的影响!我们不要在直接的斗争中搏斗!——这也包括一切责备、惩罚和改善意愿。相反,且让我们把自己提升得越来越高吧!让我们赋予我们的榜样越来越光辉的色彩吧!让我们用我们的光明使他人黯然失色吧!不!我们不要因为他人的缘故而让自己变得 越来越灰暗 ,就像所有的惩罚者和不满者!我们宁可站到一边去!让我们掉转目光吧!

边码:552

322

比喻 。——如若在某些思想家看来,所有星星都在循环轨道上运动,那么,他们就不是最深刻的思想家;谁若洞察自己有如洞见无垠的宇宙,并且心怀广袤银河,那他同时也知道整个银河系是如何没有章法和规律的;它通向此在的混沌和迷宫。

323

命运中的幸福 。——当命运让我们站在敌人一边战斗一段时间,命运就给了我们最大的奖赏。因此我们注定要获得大胜利。

324 [81]

in media vita [ 生命之半 ] [82] 。——不!生活并没有让我失望啊!相反,年复一年,我发现生活更真实 [83] 、更值得追求、更神秘了,——从伟大的解放者攫住了我的那一天起,也就是有了这样一个想法:生活可以是认识者的一个实验——它不是一种义务,不是一个厄运、不是一种欺骗!——而且认识本身:可能对别人来说是某种不一样的东西,例如一张沙发床或者通向沙发床的路径,或者一种消遣,或者一种游手好闲,——对我来说,认识则是一个由危险和胜利构成的世界,在其中,英雄情感也找到了自己的舞蹈和游戏场所。“ 生活乃认识的手段 ”——心里有此原则,人们就不仅能勇敢地生活,而且甚至能 快乐地生活和快乐地大笑 !但谁如果首先不擅于战争和胜利,他怎能懂得好好地大笑和好好地生活呢?

边码:553

325 [84]

什么属于伟大 。——要是没有在自己身上感受到那种 经受 巨大痛苦的力量和意志,谁能成就某种伟大呢?能够受苦,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在这方面,弱女子、甚至奴隶,也经常有高超的表现。但是,当人们遭受大痛苦,听见这种痛苦的呼号时,却没有因内在的苦难和不安而毁灭——这才是伟大的,才属于伟大。

326 [85]

心灵医生与痛苦 。——所有道德说教者以及所有神学家有一个共同的坏习惯:全都企图说服人们,说人们的身心状况十分糟糕,亟须一种艰难的、最后的、彻底的治疗。而且,因为人类全部太热衷于聆听此类说教,历经整整几个世纪之久,所以到最后,人们也就真的有点相信那个迷信了,即以为自己过得十分糟糕:结果,他们现在竟太乐意于唉声叹气,在生活中再也找不到什么好东西,相互间弄得灰头土脸,仿佛生活委实难以忍受了。实际上,他们异常确信自己的生活,挚爱自己的生活,并且满怀无以言表的计谋和精巧,为的是打破令人难受和讨厌的东西,拔掉痛苦和不幸的荆棘。在我看来,人们总是 夸大其词地 谈论痛苦与不幸,就好像这方面的夸张和渲染是美好生活方式的题中之义:与之相反,人们故意保持默然,从不提及有不计其数的减轻痛苦的缓和剂,比如麻醉剂,或者狂热仓促的思想,或者一种安宁的处境,或者美好的和糟糕的回忆、意图、希望,以及许多种类的骄傲和同情,它们几乎都具有镇痛剂的作用:而在极度痛苦中就自动出现了昏厥状态。我们完全懂得如何在苦中加甜,尤其是在心灵之苦中滴入甜蜜;在我们的勇敢和崇高中,以及在屈服和断言的更高贵的狂热妄想中,我们都有辅助方法。一种损失几乎不足一小时:一有损失,也就有一种馈赠从天而降——例如一种新的力量:哪怕只是一种获得力量的新的时机!道德说教者关于恶人的内心“苦痛”作了何种想象啊!对于充满激情的人们的不幸,他们甚至公然欺骗我们什么了啊!——是的,欺骗在这里是适当的词语:他们完全知道这类人的幸福,但却对之保持缄默,因为这是对他们的理论的一种反驳,根据他们的理论,一切幸福只能随着激情的消灭和意志的沉寂而产生!最后,就所有这些心灵医生的处方以及对他们艰难而彻底的治疗的叫卖而言,我们就可以追问:我们的这种生活果真如此痛苦和令人厌烦,最好是用一种斯多亚派的生活方式和石化呆板方式来取而代之吗?我们的身心状况 没有那么糟糕 ,不必以斯多亚派的方式自认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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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7

严肃对待 。——在大多数人身上,智力是一台笨拙的、阴暗的、嘎嘎作响的机器,一台难以发动起来的机器:当他们想用这台机器工作并且好好思考时,他们就把它称为“ 严肃对待 事情”——对他们来说,好好思考必定是多么麻烦的事啊!每当这些可爱的动物人 [86] 好好思考时,看起来,他们似乎就丧失了好心情;他们变得“严肃”起来了!而且,“哪里有笑声和快乐,思想就毫无用处了”:——这严肃的动物对一切“快乐的科学”有这样的偏见。——好吧!让我们表明这是一种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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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愚蠢的伤害 。——确实,那种如此顽固而深信不疑地被说教的信念,关于利己主义的卑鄙无耻性质的信念,已经整体上伤害了利己主义(正如我会上百次重复的那样,这 有利于群畜本能 !),尤其是因为,它剥夺了利己主义所具有的好良心,要我们在其中寻找一切不幸的真正根源。“你的自私自利是你生活的祸害”——这是几千年之久的说教:而如上所述,这伤害了自私自利,剥夺了它大量的精神、大量的明快、大量的敏感、大量的美,这就把自私自利愚蠢化、丑陋化和毒化了!——与之相反,古代哲学则传授了祸害的另一个主要来源:从苏格拉底开始,思想家们都孜孜不倦地说教:“你们漫不经心、愚蠢无比,你们按常轨得过且过,你们只会听众邻人的意见,这是你们为何得不到幸福的原因,——我们思想家则是最幸福的人。”这种反对愚蠢的说教是否比那种反对自私自利的说教有更好的理由,我们在此暂且不做决定吧;但无疑地,这种说教剥夺了愚蠢的好良心:——这些哲学家 伤害了 愚蠢。

边码:556

329 [87]

闲暇与懒散 。——这是一种印第安式的、印第安人的血液所特有的野蛮,就在美国人的淘金热中:他们透不过气的匆忙工作——那是美洲新世界的真正恶习——已经开始通过传染使古老的欧洲变得野蛮了,并且使一种十分奇异的无才智状态扩散于欧洲。现在人们已羞于安静和休息;长时间的沉思差不多会造成良心的谴责。人们手里拿着钟表进行思考,有如人们中午用餐,眼睛却盯着证券报,——人们活着,仿佛人们不断地“能够耽误”某事。“宁可做点什么而不是无所作为” [88] ——甚至这个原则也是一根勒死所有教养和所有崇高趣味的绳索。而且,正如一切形式和礼仪都明显地因劳动者的匆忙而毁灭了:对于形式和礼仪本身的情感、对于运动之旋律的听觉和视觉也归于毁灭了。这方面的证据在于现在普遍被要求的 粗笨的明晰性 ,在人意愿与人们真诚相处的所有场合中,在与朋友、女人、亲戚、孩子、老师、学生、领导和王侯的交往中,——对于仪式,对于烦琐的礼貌,对于全部的交谈机智,根本上就是对于一切 闲暇 ( otium ),人们再无时间和精力了。因为追逐赢利的生活不断地迫使人们付出自己的精神,直到筋疲力尽,在持续的自我伪装或者玩弄手腕或者抢先行动中:现在,真正的德性就是在比别人更少的时间内做某事。而且这样一来, 被允许的 正直性就只有难得的时间:但在这种时间中,人们已经疲惫不堪,不仅希望“听其自然”,而且还要尽量宽广而笨拙地 伸展 自己。人们现在也依照这个倾向来撰写 书信 ;其风格和精神始终成为真正的“时代标志”。如果说还有一种社交方面和艺术方面的愉快,那么,这种愉快就像疲惫工作的奴隶为自己设想的愉快。呵,我们这些有教养的或者无教养的人对“快乐”的知足!呵,这种对所有快乐的日益增长的怀疑! 劳动 越来越多地获得了一切好良心:对于快乐的倾向已经自称为“恢复的需要”,并且开始自我羞愧了。“这要怪他的健康”——当人们在乡下远足时被人抓住,就会这样说。是的,或许很快就会到这个地步,即:人们不会在没有自我蔑视和坏良心的情况下屈从于一种要求vita contemplativa[沉思的生命](也就是要求与思想和友人一道散步)的倾向。——好吧!从前的情形却是倒过来的:劳动是伴随着坏良心的。一个名门出身的人要是被迫去劳动,就会 隐瞒 自己的劳动。奴隶劳动,则是受到这样一种感觉的压力,即:他是在干某种可蔑视的事:——“干”(thun)本身就是某种可蔑视的东西。“惟在otium[闲暇]与bellum[战争]中才有高尚和荣耀可言”:这声音原是古代的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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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 [89]

喝彩 。——思想家不需要喝彩和掌声,只要他确信于他自己的掌声:而这是他 [90] 不可或缺的。竟有人不需要自己的掌声,一般而言就是不需要任何种类的喝彩吗?我深表怀疑:塔西佗(他不是智者的诽谤者)甚至在谈到最大的智者时说:quando etiam sapientibus gloriae cupido novissima exuitur [91] [因为即便智者也是在万不得已时才放弃对荣誉的追求] [92] ——对他来说就意味着: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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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 [93]

宁愿耳聋也不愿被震聋 。——从前人们想要获得一种 呼叫的名声 :现在再也不够了,因为市场变得太大了,——必须有一种 大声喧嚷 才行 [94] 。结果是,连好嗓子也要声嘶力竭地叫喊,最佳的商品也得用嘶哑的声音来叫卖;要是没有这种市场叫喊和嘶哑之声,现在就不再有天才了。——诚然,对思想家来说,这是一个邪恶的时代:思想家不得不学会在两种噪声中寻找自己的宁静,而且不得不假装成耳聋的样子,直到他真的耳聋了。只要思想家还没有学会这一点,那他当然还会有一种危险,那就是:因为不耐烦和头疼而走向毁灭。

332 [95]

恶的时刻 。——对每个哲学家来说,可能都有过恶的时刻,那时他会想:如果人们连我的不好的论证都不相信,那关我什么事啊!——这时候,某只幸灾乐祸的小鸟从他头顶飞过,自他面前飞过,叽叽喳喳地唱道:“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 [96]

333 [97]

什么叫认识 。——non ridere,non lugere,neque detestari,sed intelligere! [98] [不要嘲笑,不要悲叹,不要厌恶,而要理解!],斯宾诺莎以其特有的质朴和庄严语气说。可是说到底,除了作为使前三者一下子就能让我们感受到的形式之外,这种intelligere[理解]还会是什么呢?它是从嘲笑、悲叹、诅咒意愿的相互抵触的不同欲望得出来的结果吗?在一种认识成为可能之前,这些欲望中的每一种都必须首先已经端出它关于事物或者事件的片面观点;之后,这些片面的观点就会产生斗争,从斗争中偶尔会形成一个中心,一种安慰,一种所有三方面的同意,一种公正和契约:因为借助于公正和契约,所有这些欲望便可能主张自身的此在(dasein),维持相互的权利。我们只是意识到了这一漫长过程最终的和解情景和最后的结账情况,我们据此就认为,intelligere[理解]是某种和解的、公正的、良善的,某种本质上与欲望相对立的东西;而它其实只不过是 各种欲望的某种相互关系 。在极其漫长的时间里,人们把有意识的思想视为一般思想:现在我们才渐渐明白了真相,原来我们的精神作用的最大部分是在我们无意识、无感觉的情况下进行的;但我认为,这些在此相互斗争的欲望完全懂得如何使自己变成 彼此 可感受的,并且彼此引起痛苦——:所有思想家都会遭受到的那种巨大的突发的精疲力竭,其根源可能就在这里了(这是战场上的精疲力竭)。是的,也许在我们奋争的内心中有某种隐蔽的英雄气(heroenthum),但肯定没有斯宾诺莎所以为的神性的东西、永恒地安于自身的东西。 有意识的 思想,尤其是哲学家的思想,乃是最无力的、因而也是相对而言最温和的和最安静的思想方式:因此,恰恰哲学家最容易在认识的本性问题上面出错。 [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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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4

我们必须学习热爱 。——这是我们在音乐中碰到的:我们首先必须 学会倾听 一个音型 [100] 和旋律本身,努力听出什么来,区分之,把它当作一种自为的生活加以孤立和界定;进而需要努力,需要善良意志,去 忍受 之,尽管有其陌异性,仍然对其目光和表达保持忍耐,对其神奇性持以仁慈态度:——终于到了一个时刻,我们习惯于它,我们期望它,我们猜度,当它缺失时,我们就会需要它;于是它继续不断地发挥其强制力和魔力,直到我们成了它恭顺而狂喜的爱人,除了它还是它,不再要求世界有什么更美好的东西。——然而,我们不仅对于音乐如此:我们恰恰也这样 学会了热爱 我们现在所爱的所有事物。最后我们总会得到报答,为了我们的善良意志,为了我们对陌异之物的耐心、公道、温和,这是由于陌异之物慢慢地揭去了自己的面纱,呈现为一种全新的不可名状的美:——此乃它对我们的热情好客的 感谢 。甚至那些爱自己的人也将以此方式学会热爱:绝无别的途径。爱也必须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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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5

万岁物理学 !——究竟有多少人懂得如何观察啊!而在少数懂的人当中,又有多少人知道如何观察自己啊!“每个人都是最疏远于自己的” [101] ——所有彻底的检查者都知道这一点,颇不适意;而“认识你自己!”这个箴言,由某个神祇之口向人说出来,就近乎一种恶毒了。然而,自我观察的情形是如此让人绝望,关于 这一点 的证明莫过于那种谈论方式,即 几乎每个人 都是怎样来谈论一种道德行为的本质的,这种快速的、热心的、令人信服的、冗长的方式,带有自己的目光、微笑、讨人喜欢的热心!人们似乎是想对你说:“可是我亲爱的先生,这是 我的 事!你还是求教于 能够 回答你的问题的人吧:偶然地,我在这方面最聪明不过了。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判断‘ 这样是对头的 ’,如果有人推断出‘ 因此这事必定会发生 !’而且现在去 做 他如此这般地认作正确的和称作必然的事,——那么,他的行为的本质就是 道德的 !”但是,我的朋友啊,你在此跟我说的是三种行为,而不是一种:例如,甚至你的判断“这样是对头的”也是一种行为,——难道不是已经可以根据某种道德的和非道德的方式来加以判断了么? 为什么 你认为这个是对的,恰恰这个是对的?——“是因为我的良心告诉我的;良心从来不会非道德地说话,其实良心首先决定什么应该是道德的!”——然而为什么你要 听从 你的良心的语言呢?还有,你何以有权把这样一个判断视为真实的和可靠的呢?对于这种 信仰 ——不再有一种良心了吗?你对一种理智的良心一无所知吗?一种隐藏在你的“良心”背后的良心?你的判断“这样是对头的”有一个前史,这个前史就在你的冲动、喜好、厌恶、经验和非经验中;你必须问“这是 如何 产生的?”之后还得问:“ 什么 真正驱使我去听从它?”你可以听从它的命令,就像一个规矩的士兵接受长官的命令一样。或者就像一个女人爱上命令她的男人。或者就像一个奉承者和懦夫害怕命令者。或者就像一个傻瓜,他之所以服从他人,是因为他对他人根本没有反对意见。质言之,你可以有上百种方式来听从你的良心。然而,你把这个或那个判断当作良心的语言来倾听,也即你把某个东西感受为正确的, 这一点 的原因可能在于,你从未对自己做过深思,盲目地接受被你从小就称为正确的东西;或者可能在于,一直以来,与你所谓的义务一道,你也分享了面包和荣誉,——这被你视为“正确的”,因为这在你看来似乎就是 你的 “实存条件”(existenz-bedingung)(但你拥有一种实存权利,你认为是无可争辩的!)。你的道德判断的 坚固性 可能始终还是一个证据,恰恰证明了个人的可怜和无人格,你的“道德力量”的源泉可能就在于你的固执——或者就在于你的无能,即无能于直观新的理想!而且,简而言之,倘若你思考得更精细些,观察得更好些,学习得更多些,那么你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再会把自己的这个“义务”和“良心”称为义务和良心了:认识到 道德判断在某个时候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这会使你失去对这些崇高词语的兴趣,——就像其他一些崇高词语,例如“罪恶”“灵魂得救”“拯救”,已经败坏了你的兴致。——现在,我的朋友,可别跟我谈绝对命令!——这个词使我耳朵发痒,我不得不大笑,尽管你如此严肃地在场:我在此想起老康德,此公因 骗取 了“自在之物”——也是一个十分可笑的东西!——而受惩罚,故而受到了“绝对命令”的侵袭,随之而在心灵上 误入歧途 , 逃回到 “上帝”“灵魂”“自由”和“不朽”之类的理念上,犹如一只迷途的狐狸逃回牢笼:——而此前, 康德的 力量和智慧却在于 打破了 这种牢笼!——什么?你赞赏你心中的绝对命令么?赞赏你所谓的道德判断的这种坚固性么?赞赏“所有人在此都必须像我一样判断” [102] 这样一种感觉的“无条件性”么?倒不如赞赏你在这方面的 自私自利 !以及这种自私自利的盲目、狭隘和平庸!因为自私自利就是把 自己的 判断当作普遍准则;而另一方面,自私自利之所以是盲目、狭隘和平庸的,是因为它透露出你尚未发现你自己,尚未为你自己创造出本己的、最本己的理想:——因为这个目标决不可能是某个他者的目标,更遑论是所有人的目标,每个人的目标!——谁若还作出判断,说“在此情形下人人都必须这样行动”,那么他就还没有在自我认识方面走出五步远:不然的话他就会知道,人世间既没有相同的行动,也不可能有相同的行动,——每一个完成了的行动都是以一种完全独一无二的和不可挽回的方式被完成的,而且每一个将来的行动的情形也是如此,——所有行动准则都只关乎粗暴的外表(甚至也包括所有以往道德的最内在和最精细的准则),——以这些准则所能达到的很可能是一个相同性的假象, 但无非只是一个假象而已 ,—— 每一个 行为,不论对它进行考察还是对它进行回顾,都是一件捉摸不透的事情,——我们关于“善”“高贵”“伟大”的看法是从来不可能通过我们的行动来 证明 的,因为每一个行动都是不可认识的,——我们的看法、评价和价值榜诚然属于我们行动体系中最强大的杠杆,但对于任何一个个别情形来说,它们的机械定律却是不可证明的。所以,让我们 满足于 净化我们的看法和评估,满足于 创造本己的新价值榜 :——而不要再去沉思冥想“我们行动的道德价值”!是的,我的朋友!人们对于他人的全部道德饶舌和闲话乃是对这个时代的厌恶!在道德法庭上进行审判,这有违我们的趣味!让我们把这种饶舌和闲话以及这种恶劣趣味交付给那些人,他们除了把过去的一小部分拖入时代之中,就再也做不了什么了,他们本身从来都没有活在当下,——也就是众人、绝大多数人!然而,我们 意愿成为我们所是的人 ,——全新者、唯一者、无与伦比者、自我立法者、自我创造者!而且为此,我们必须成为世上所有定律和必然性的最佳学习者和发现者。我们必须成为 物理学家 ,方可能成为那种意义上的 创造者 ,——而迄今为止,所有价值评估和理想都是在对物理学之 无知 或者与物理学的 矛盾 基础上构造起来的。而且因此之故:物理学万岁!还有,更要向 迫使 我们转向物理学的东西致敬,——那就是我们的诚实! [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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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 [104]

自然的吝啬 。——为什么自然对人类一直都如此吝啬,不让人类闪耀光辉——有的多些,有的少些,各按其内在的光明丰富性?为什么伟人们没有像日出日落一般,具有一种如此美丽的可见性?人类当中的一切生命或许会变得多么毫无歧义!

337 [105]

未来的 “ 人性 ”。——当我以某个遥远时代的眼光来审视我们这个时代时,我发现,除了其特有的德性和病态,即所谓的“历史感”,我无法在当代人身上找到任何更值得注意的东西。这是历史上某种全新的和陌异的东西的开端:如果这种萌芽要存在几个世纪甚至更久,那么,或许最后就可能从中长出一种奇妙的植物,带有某种同样奇妙的香味,后者使得我们这个古老的地球变得比以往更适宜于居住。我们当代人刚刚开始构成一种将来的、十分强大的情感的链条,一环接一环,——我们差不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我们看来,仿佛这里重要的并不是一种新的情感,而是所有老旧情感的衰退:——历史感还是某种十分贫困和冷酷的东西,它就像一种严寒侵袭许多人,使许多人变得更贫困和更冷酷。对于其他一些人,它表现为一种悄悄接近的老年的征兆,我们的星球被他们视为一个忧伤的病人,这个病人为了忘掉自己的当前而为自己写下自己的青春史。实际上:这就是这种全新情感的唯一一种色彩:谁若懂得把整个人类的历史当作 自己的历史 来感受,他就能以一种惊人的普遍化方式,感受到所有那些悲伤,那个想念健康的病人的悲伤,那个怀念青春梦的老人的悲伤,被所爱者夺爱的恋人的悲伤,理想毁灭的殉难者的悲伤,战后黄昏的英雄的悲伤(这战役没有决定什么,而是给他带来了创伤和战友的牺牲——);然而,如果人们承受了,而且能够承受这巨量的形形色色的悲伤,同时却还要成为一个英雄,这英雄要在第二次战役开始时欢呼曙光及其幸福,成为一个具有过去和将来千年之视野的人,成为过去一切精神的所有高贵性的继承人和负有责任的继承人,成为所有旧贵族的最高贵者,同时也是一种新贵族的头生子(其同类尚未看见和梦想到任何一个时代):如果人们把这一切都纳入自己的心灵,最古老的东西、最新的东西、各种损失、希望、征服、人类的胜利:如果人们最终在一个心灵里拥有所有这一切,把这一切集中在一种情感之中:——这必定会得出一种迄今为止人类尚未认识到的幸福,——一个上帝的幸福,充满权力和爱,充满眼泪和笑声,一种幸福,就像黄昏的太阳,不断地将其不可穷尽的财富赠送出来,倾注入大海之中,而且就像太阳一样,只有在最贫困的渔夫也以金色的桨划船时,才觉得自己是最富有的!那就可以把这种神性的感觉叫做——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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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

求苦难的意志与同情者 。——首先成为充满同情心的人,这对你们来说是有益的吗?还有,如果你们是受苦者,这对你们是有益的吗?但我们眼下暂不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们所受的最深刻和最个人的痛苦,对所有其他人来说几乎都是不可理解和无法达到的:在这里,即使邻人与我们同桌吃饭,我们对他来说依然是蔽而不显的。但无论哪里,只要我们被 觉察 为受苦者,则我们的痛苦就会肤浅地被解释;同情的情绪本质上要求 解除 他人真正个人性的痛苦:——我们的“行善者”比我们的敌人更多的是我们的价值和意志的贬低者。在向不幸者表示的多数善行中,有某种反叛性的东西存在于理智的轻率中,同情者正是以这种理智的轻率来玩弄命运:同情者完全不知道对 我 或 你 来说意味着不幸的整个内在后果和纠缠!我心灵的整个经济学及其通过“不幸”而达到的平衡,新的源泉和需要的开启,旧创伤的愈合,对全部过去的拒斥——所有可能与不幸相联系的东西,是可爱的同情者并不关心的:他意愿 襄助 ,而没有想到,存在着一种个人的不幸必然性,你和我都需要恐惧、匮乏、贫困、半夜、冒险、风险、失误等,就如同它们的反面一样,用神秘说法,其实通往自己的天国之路总是要经过自己的地狱的肉欲快感。不,他对此一无所知:“同情之宗教”(或者“心脏”)要求人们去襄助,而当人们最快地襄助了别人时,人们相信自己已经做了最好的襄助!如果你们作为这种宗教的信徒同样以你们对别人的同一种态度去对待你们自己,如果你们不愿意忍受一小时自己的痛苦,而是不断地防止一切可能的不幸,如果你们把一般痛苦和不快当作邪恶的、可憎的、应当消灭的东西,把它们感觉为此在(dasein)的缺陷:那么,你们除了自己的同情之宗教,心里也还有了另一种宗教,而且后者也许是前者之母:—— 舒适之宗教 。呵,你们这些舒适者和好心肠者,你们关于人类的 幸福 知道得多么少啊!——因为幸福与不幸是一对孪生姐妹,她们一起长大,或者就像在你们这儿,她们是一起—— 长不大 !但现在让我们回到第一个问题上来。——究竟如何可能保持在 自己的 道路上呢?某种叫喊声不断地把我们唤向歧路;我们的眼睛在此很少看到某种并不要求我们即刻放弃和关闭我们自己的事务的东西。我知道:为了 在我自己的道路上 迷失自己,有上百种合适的和光彩的方式,而且委实是极为“道德的”方式!是的,现在的同情—道德的说教者的观点甚至于主张:这个而且只有这个是道德的:——如此这般便迷失于 自己的 道路,而去帮助邻人。我同样确凿地知道:我只需把自己交给对一种现实困境的注视,我也就 已经 迷失了!如果有一个正在受苦的朋友对我说:“看哪,我快要死了;可答应我,跟我一起死掉吧”——我或许会答应的,就如同看到那个为自己的自由而斗争的山区居民会促使我向他们伸出我的手,为他们奉献我的生命:——如果我出于好的理由可以选择若干不好的例子。确实,存在着一种隐秘的诱惑,甚至深入到所有唤醒同情者和召唤襄助者那儿:恰恰我们“自己的道路”是一件太过艰难和苛求的事情,离他人的爱和感恩太过遥远,——我们并非真的不情愿地逃避之,逃避我们最本己的良心,而且逃遁入他人的良心之中,进入“同情之宗教”的迷人的庙宇之中。一旦现在有一场战争爆发,则与之相随,恰恰就在一个民族最高贵者那儿,总是也有一种诚然保持隐秘的快乐突如其来:他们喜悦地把自己抛入新的 死亡 危险之中,因为他们相信,只要能为祖国牺牲,最后就能获得那种长期寻求的许可——就是允许他们 逃避自己的目标 :——对他们来说,战争乃是一条通向自杀的迂回之路,但却是一条伴随好良心的迂回之路。还有,我在这里要压下一些东西不说,但我不想隐瞒我自己的道德,它对我说:在隐蔽中生活吧,这样你才 能够 为自己而生活! 无知地 生活吧,无需了解似乎对你的时代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在你与今日之间,至少插入三百年的皮壳!还有,今日之叫声,战争和革命之喧嚷,都要成为对你的喃喃低语!你也会想要襄助:但只是襄助那些人,他们的痛苦是你完全 理解 的,因为他们与你有同一首歌和同一个希望——你的 朋友们 :而且只能以你襄助自己的方式:——我要使他们变得更勇敢、更经久、更简单、更快乐!我要教他们这个,现在少有人理解,那些同情之说教者最不能理解之,那就是:—— 同乐 !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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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9 [107]

vita femina [ 生活是一个女人 ]。——要看到一件作品的极致之美——任何知识和任何良好的意志都是不够的;需要有殊为稀罕的幸运的偶然时机,等到云霭一度为我们从这些顶峰上飘散,太阳在高空发出灼热之光。我们不仅必须径直站在合适的地方,方能看到这些:恰恰我们的心灵本身也必须已然把面纱从其高处拉开了,而且需要一种外在的表达和比喻,仿佛是为了获得一种支持,能够掌控住自己。可是,这一切难以同时凑在一起,以至于 [108] 我会相信,一切美好事物的至高者,无论是作品、行为、人、自然,还是迄今为止对于大多数人、甚至对于最优秀的人都是某种隐蔽的和掩蔽的东西:——而向我们揭露自身者, 也只向我们显露一次 ! [109] ——确实,希腊人曾祈祷:“一切美皆有二三次!” [110] 哦,当时他们完全有理由祈求诸神,因为非神性的现实根本没有为我们提供美,或者只给了一次!我想说的是,世界充满了美的事物,但尽管如此,这些事物的美的瞬间和显露却是贫乏的,少得可怜。然而,这也许就是生命的最强大的魔力:有一块用金子编织的美的可能性的面纱笼罩着生命,蕴含预兆、反抗、羞怯、嘲讽、同情、诱惑。是的,生活就是一个女人!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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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 [112]

垂死的苏格拉底 。——我赞赏苏格拉底在他所做、所说——或者不说——的一切事体中表现出来的勇敢和智慧。雅典的这位嘲讽的、挚爱的恶棍和蛊惑人心者,他能使那些极其傲慢自负的年轻人战栗和啜泣,他不只是世上有过的最智慧的牛皮大王:他在沉默时也同样伟大。我的愿望是,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是默然无语的,——这样的话,他也许就可归于更高的精神等级了。可要么是死亡或者毒药,要么是虔诚或者恶意——反正有某个东西在那最后时刻 [113] 使他开了口,说:“克力同啊,我还欠阿斯克勒庇俄斯一只鸡。” [114] 有心之人听来,这句可笑又可怕的“遗言”意思就是:“克力同啊, 生活就是一场病 !”这是可能的吗!一个像他这样的一个男人,快乐地生活,在众人眼里活得像一个战士,——但居然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对生活可只有一副好面孔,平生都把自己最终的判断、最内在的情感隐藏起来!苏格拉底啊,苏格拉底 为生活所苦 !他还为此进行报复——用那种隐晦的、骇人的、虔敬的和渎神的言辞!像苏格拉底这样一个人物也还必须报仇吗? [115] 在他极丰富的德性中,一丁点儿宽容是不是太少了?——哦,朋友们啊!我们也必须克服希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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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

最大的重负 。——假如在某个白天或者某个黑夜,有个恶魔潜入你最孤独的寂寞中,并且对你说:“这种生活,如你目前正在经历、往日曾经度过的生活,就是你将来还不得不无数次重复的生活;其中决不会出现任何新鲜亮色,而每一种痛苦、每一种欢乐、每一个念头和叹息,以及你生命中所有无以言传的大大小小的事体,都必将在你身上重现,而且一切都是以相同的顺序排列着的——同样是这蜘蛛,同样是这树林间的月光,同样是这个时刻以及我自己。存在的永恒沙漏将不断地反复转动,而你与它相比,只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罢了!”——那会怎么样呢?难道你没有受到沉重打击?难道你不会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地诅咒这个如此胡说八道的恶魔吗?或者,你一度经历过一个非常的瞬间,那当儿,你也许会回答他:“你真是一个神,我从未听过如此神圣的道理!”假如那个想法控制了你,那它就会把你本身改造掉,也许会把你辗得粉碎。对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这样一个问题:“你还想要它,还要无数次吗?”这个问题作为最大的重负压在你的行动上面!或者,你又如何能善待 [116] 自己和生活, 不再要求 比这种最后的永恒确认和保证更多的东西了呢?——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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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 [118]

悲剧的起源 。——查拉图斯特拉三十岁时离开家乡和乌尔米湖,跑到山上去了。在那里一待十年,他享受着自己的精神和孤独,从来没有对之感到厌倦过。但最后,他却改变了自己的心意——有一个黎明,他随晨曦一道起床,迎着太阳并且对太阳说道:“你,伟大的星辰啊!假如没有那些被你的光明所照耀的人,你又有何快乐可言!十年了,你每天从这里升起,来到我的洞穴:要是没有我,没有我的鹰和蛇,你可能早就厌倦了自己的光明和这条道路。但每天早晨我们都等候着你,汲取你那充溢的光明,并且为此祝福你。看哪,我就像采集了太多蜂蜜的蜂儿,已开始对我的智慧感到厌倦了。我需要向我伸展的手,我想要馈赠和给予,直到人群中的智者再度因自己的愚蠢 [119] 而愉悦,贫者再度因自己的财富 [120] 而欢喜。为此我必须降至深处,就像你每到夜晚就沉入大海,把光明带给阴间,啊,丰富绝伦的星辰呵!——我必须和你一样 没落下去 [121] ,就像我要去找寻的人们所说的那样。那么,祝福我吧,你那平静的眼睛,它能毫不嫉妒地看着一种极度的幸福!祝福这杯子吧,它想要满满地溢出,直到水从里面金灿灿地流泻出来,并且把你的快乐余晖撒向每个角落!看啊,这杯子想要重又变成空的,而查拉图斯特拉想要再度做人”。——查拉图斯特拉就这样开始没落 [122] 了。

* * *

[1] 圣雅努斯(sanctus januarius):罗马神话中的门神、双面神,有前后两个面孔或四方四个面孔,是“开始”和“终结”的象征,这就是说,雅努斯既执掌着开始和入门,又执掌着出口和结束。罗马士兵出征时,都要从象征雅努斯的拱门下穿过,从中发展出四方双拱门,后来欧洲各国的凯旋门形式都是由此而来。雅努斯是罗马本土最原始的神,拉丁语“一月”(januarius)一词也源于此,进而演变成西方各国语言中的“一月”。——译注

[2] 准备稿:笔记本m iii 5:这是我的愿望,是对自己的愿望:但愿总是越来越多地用审美的天平来称量,总是越来越少地用道德的天平来称量!但愿道德判断的出现于我[显现]为一种暗示,即在这一刻我的本性是没有它全部的力量和高度的,可以说误入过去的路径之中,弄错了史前时代的挖掘者!但愿我越来越多地学会把事物看成美的,并且为此感觉良好!——我于是将成为使事物变得美丽的人当中的一员!但没有任何反对丑陋的战争!让 掉转目光 成为我唯一的否定!而总而言之:我只还想有朝一日成为一个肯定者!笔记本nv 7:我的愿望是,越来越少地用道德的天平,越来越多地用美学的天平来称量,最后人们把道德感受为落后的时代和审美无能的标志!让我们学会把事物看成美的,并且总是为此感觉良好:我们于是将使事物变得美丽——但不进行任何反对丑陋的战争! 掉转目光 是我们的否定,而且总而言之:我们只还想有朝一日成为一个肯定者!笔记本nv 8:我还活着,我还在思考;我必须活下去,因为我必须思考下去。sum,ergo cogito:cogito,ergo sum[我在故我思:我思故我在]![我必须、我意愿、我能够思考下去,——没有这种必须、意愿和能够,我便不再活下去!是的!肯定的!但连这一点也还有更多!]就让新年的第一个想法这样来问候自己!我的生活的基础、保证和甜蜜!我的愿望、我的赠礼——在我自己面前——为我自己!——但是:crux mea lux !lux mea crux !参看12[231]。笔记本miii 1:我还活着,我还在思考——sum,ergo cogito[我在故我思]。——编注

[3] 原文为拉丁文。笛卡尔在《沉思录》(1641年)第二部中提出“我思故我在”的命题。——译注

[4] 甜蜜!我]誊清稿:甜蜜!我要一天天更多地忘掉用道德的天平来称量;我想把道德判断的出现当作一种暗示,即在这一刻我的本性是没有它全部的力量和高度的,误入过去的路径之中,可以说弄错了史前时代的挖掘者。我。——编注

[5] 原文为拉丁文。自《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以后,“热爱命运”(amor fati)之说成了尼采表示自己的肯定意志的常用表述。——译注

[6] 准备稿:在生命的某个高点,我们最多的处于危险中,就是成为个人天命的愚人和虔信者:如果我们注意到,一切事物真的都为我们带来至善。因为这样的话,我们的实践的和理论的智慧就在其高度的解释和调整中。——编注

[7] 此处“天意”(providenz)也可译为“天命”,也有“上帝”之意。——译注

[8] 参看12[114]。准备稿:城市的这种熙攘杂乱、这种欲求和急躁的声音——使我有一种忧伤的幸福感:这始终是一艘〈庞大的〉流亡者之船的“ 启航时刻 ”——对于所有人,一切很快就会变得多么寂静。——编注

[9] 准备稿:我们已经变得形同陌路——这没什么害处。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曲线。但更加形同陌路,相互敬畏。——编注

[10] 准备稿:在我们的城市里建造寂静无声的沉思之所——为此把教堂围起来。思想和自我沉思的崇高应当包含在建筑中。教会不应再有这种垄断——vita contemplativa[沉思的生活]始终要是vita religiosa[宗教的生活],这就能更忠实于人性了。——编注

[11] 而且教会建造的一切……]准备稿:——但也许我们可以在我们的意识中、为了我们的意识把我们身边的许多教堂建筑物围起来,加以重新装饰。在这当中,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天主教教堂里,思想的情感是 拘束的 ——至少,我并非十分粗笨,能够在这样的场所思考我的想法。——。——编注

[12] 准备稿:一流大师表现在,他们以一种完美的方式到达终点,在曲子中和在生活中都是如此。——编注

[13] 波多飞诺(porto fino):位于意大利西北部里格连海岸东面著名的旅游海港小镇。在意大利语中,porto fino的本意是边界小港口。——译注

[14] 热那亚海湾(die bucht von genua):地名,位于意大利北部。——译注

[15] 参看8[34]准备稿:笔记本nv5,5:我欢迎一个战斗性的和无政府的时代,因为它使勇敢获得荣耀:而且这种勇敢将把英雄气概带入知识领域!!除了关于道德性的大问题之外根本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了。笔记本nv5,6:关于作为本能的勇敢的阐发:在某物必须被克服的地方,勇敢总是已经在为自己寻求一种材料。其中包括:英雄的明朗、忍耐和对奢华、资产的蔑视、整体虚荣的缺失、有着对渺小虚〈荣〉的宽容、胜利者的慷慨(战胜自我)、在胜利习惯者和胜利激动者中间的自由讨论(关于偶然性的宠爱):勇敢者的消遣和恢复。没有复仇之神,依然是同情之神。——沉默孤独果断,在不可见的持续活动中:我们的节日偶尔到来,我们的大丧期,根据自身的法则,没有日历。——编注

[16] 维苏威火山(vesuv):位于意大利西南部那不勒斯湾附近的著名活火山。——译注

[17] 准备稿开头:谁若不具有、不带有对自己的相信,那他就必须通过关于自身的知识的途径来获得之。——编注

[18] 寓于他们内心的……]准备稿:寓于他们内心的怀疑论者的论据。他们是他们首先必须为自己获取的更高级的和更精美的天性。——编注

[19] 准备稿:笔记本nv 7,第80页:由于我自己拒绝做一切祈祷,这就提升了——在没有流水的情况下——我的湖的整个水平。笔记本nv 7,第187—188页:怎么啊!决不再祈祷——崇拜——绝对地服从,憩息于依赖中——在最后的智慧、在最后的善良和权力面前却步,只不过——没有持续的守护者、朋友——没有报复者——没有改良者——没有信仰,即相信超出我们之外群山耸立——没有隐秘的同谋——没有感恩——没有对法则的展望,这些法则植根于某种理解力,并且为此可以受到赞赏?何种贫困化!还有,所有这些冲动将向何处排放?还有,何种量的糟糕的理智的良心会形成,因为它们必得自我排放,并且于此自惭形秽!没有任何坚固的东西!没有任何与所有人共同的东西!以过去和将来的本质!我们的划离的、填实的力量,我们持续地为了自然而运用这种力量,不再可以为内在世界而运用这种力量!因为上帝已经死了,必定还有无数的东西将死去!这还太早了!——编注

[20] 原文为拉丁文:excelsior,意为“精益求精、更高些”。——译注

[21] 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一部第17节“创造者”中讨论过七种孤独者:“孤独者啊,你走上通向你自己的道路!而你的道路要经过你自己和你那七个魔鬼!你将成为自己的异教徒、巫婆、占卜者、蠢材、怀疑者、非神圣者和恶棍。”参看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译本,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96页。——译注

[22] 这里作者区分了两个动词即“寻找”(finden)与“寻求”(suchen)。在日常德语中这两者并无显赫的区别。——译注

[23] 再也没有一个休息场所……]作者修改前的校样:——今后你将阻止你的眼睛把事物修成圆形,创作到最后,你将把一切都当作永远不完满的东西予以背弃,不带这样一种妄想,即:你要背着一个女神过河。——编注

[24] 复返]作者在校样中的修改;大八开本版;第一版:轮回(wiederkehr)。——编注

[25] 战争与和平的永恒复返……]作者修改前的校样:永恒的战争。你的唯一快乐是战士的快乐。——编注

[26] 准备稿:这一切是为这样一些人说的,他们在他们自己心灵中具有某种光辉、炽热和曙光。——编注

[27] 俄耳浦斯(orpheus):希腊神话中弹竖琴的名手,据说其琴声可感动木石、动物。——译注

[28] 准备稿:12[178]。——编注

[29] 参看12[106]准备稿:笔记本m iii 5:我觉得,比较优秀的人相信崇高的情绪,只不过是相信瞬息片刻的事物,充其量只有一刻钟罢:相信一种伟大情感的时间性延续,这几乎已经证明人们是由自己的经验得知这种情感的。但也许要成为具有这样一种情感的人,成为一种崇高心灵的化身——这始终还是一个梦想,但正好如我所希望的,是一个先行的梦想,它猜测到对人来说可能的东西。这时必定要有很多东西凑到一起,必需有很多的精神,方能不停地拥有周围或者自己思想中的新的对象,在这些新对象上,人们能够排放出自己的崇高的情感,要么是人们使这种崇高的低微变成可感知的,要么人们把这种崇高向着自身提升。一种不断的登梯或者居于云端的情形,对于这样一种心灵来说是常态,在高与低之间的运动,关于高与低的感受。nv 7:比较优秀的人相信崇高的情绪,只不过是短短的瞬息片刻的事情,一刻钟而已。相信一种崇高情感的 延续 ,这几乎已经证明人们是知道这种情感的。但也许要成为具有这样一种情感的人——这始终还是一个梦想,但却是某种可能的东西。这其中也包括很多精神,为的是不停地拥有新的对象,在这些对象上,人们能够让自己的崇高得到感受,也就是把某种低微的东西感受为低微的,而且持续不断地犹如在登梯。——编注

[30] 准备稿:笔记本nv 4,第71页:无能于克制自己,这种无能把自己装扮为自由的天性。对个人太多做作和克制的厌烦亦然:正如在教皇那里。强壮的天性寻求把自己风格化,而且对于类似的东西感到愉快(在艺术中,在他们的庭院中)。面对被风格化的天性,意志的深度激情便如释重负:在强制中的美好的束缚和完成是他们的理想。即便还有坏风格在操练这种力量。那些虚弱的、不能掌控自己的天〈性〉则在风格的束缚中找到一种凶恶的强制力,他们觉得,倘若这种凶狠的强制力被强加给他们,他们就会变得粗鄙不堪:当他们服役时,他们就变成奴隶。笔记本nv 4,第72页: 性格的天资 :准确地综观把天性呈现出来、并且进而使之重新激发起来的东西,在总体天资的意义上(虚假动因,正如缺水能够用泉水之神来得到说明)。了解其弱点与强壮,但进而把它们带入一个艺术规划之中,在那里甚至连弱点也令人着迷。关键不在于一般地构造个体:尽管这无疑是基础性的!而不如说——连一种恶的习气也是人们能利用的,存在着各种理想化(idealisirungen)。应该注意:这里的问题不在于一种对事实的解释,而在于一种构成、减少和增加:要增加大量的第二天性,要磨损另一个大〈量〉的第一天性。消除丑陋或者在必要情形下把丑陋改造为崇高:暧昧的东西、违抗形式结构的东西为了远眺而被贮存起来,为了仿佛向远方暗示。在这些事物上面的一种恶趣味好于根本没有趣味:因为所有厌恶地想到自己的人都是大可控诉的,他们让其他人为之受罪。我并不怀疑,所有人若对自身不满意,就都在一种持久的报复情绪中。注意!——编注

[31] 引自《路加福音》第10章第42行。——译注

[32] 此处“性格”(charaktere)也可译为“人物”。——译注

[33] 准备稿:6.在查〈拉图斯特拉〉看到城市周围的乡村别墅和供王公贵族散步的大花园,以及高地和灌木丛生的山坡后,他说:这个地带布满了许多勇敢的人的映像,他们的宅第看着我们宛若面孔——[他们懂得活下去,而且他们已经 生活过了 !这些面孔告诉我们这一点]他们已经活过了!——我们意愿活下去!他们善待生活,尽管他们经常对自己怀着恶意。——编注

[34] 然而在这里,拐过……]准备稿:这里一切都充斥着这种不可估量的壮丽的利己主义,拐过每个角落,你都会发现剥削的侵占者。——编注

[35] 埃克哈特大师(meister eckardt,1260—1328年):德国神秘主义者、神学家,著作有《埃克哈特大师德语和拉丁语著作全集》共10卷。——译注

[36] 我祈求上帝……]参看埃克哈特大师:《布道与著作集》,法兰克福—汉堡,1956年,第195页。——编注

[37] 以太尘粒(aetherstäubchen):“以太”在19世纪被认为宇宙中传播光的媒介。——译注

[38] 准备稿:令人不快的人,在他们身上,任何一种自然的倾向立即就变成病态,仿佛是在把疥疮(krätze)排出来。——编注

[39] 准备稿:笔记本nv 7,第177页:我的天性:它意愿十分规则地用一段好时光来享受这同一些事物(包括食物),而不求变换——“短暂的习惯”。然后,它却意愿继续追求某种新东西,毫无厌恶之感。不断的变化就像持久的习惯一样,是同样令我憎恨的——即便是关涉到人。以自己短暂的习惯,我深入到一件事物的全部深处;我的爱,实即我的信仰——就是相信我在这里会持久地感到满意——在此是伟大的。笔记本nv 7,第179页:我爱短暂的习惯,把它们看作不可估量的,使我能认识某物——但我痛恨那些奴役我们的 持久的 习惯。——编注

[40] 准备稿:笔记本nv 7:从前,人们必须有一个固定的名声,而且至少如此富有特性地显现为人们曾经是的那样——这就培养了性格。现在这变成多余的了。笔记本miii 4:在社会的危险形势中,合乎目的的做法是,为自己创造一个固定的名声,并且让自己的性格至少像它曾经是的那样,如此确凿而不变地显现出来:这种强制培养了性格,对观点的坚固性的评估使人的变化、观念改变、变换声名狼藉。认识者的前提:无畏地反对自己以前的见解,并且怀疑要在我们身上 固定 下来的一切——这个前提在此是缺失的:这样一种状态被看作是玷辱名声的。人们可以信赖某个人,这在战争年代具有至高的价值:即便现在,人们仍然不能把关于战争的自由决断的权利交到战士手上。呆板石化长期地为自己谋得了荣耀。誊清稿结尾部分删掉:也许对于自由人和认识来说,没有一种伦常的变化比美国人的“非道德的”思想方式的剧增更有用:在美国,每个人都允许自己活出自己的方式并且得到自我保存,无数次转变,而且没有冒任何恶名声的风险——于此人们终于也允许自己,无数次地变换自己的观点,无数次地变成另一种人。——编注

[41] 此处“伦常之伦理性”原文为sittlichkeit der sitte,参看本书第43节注释。——译注

[42] 准备稿:能够表达异议和能够容忍异议乃是理性文化的最重要步伐。——编注

[43] 德语原文为:widerspruch-vertragen-können,或可译为“能够容忍反驳”。——译注

[44] 准备稿:疏远事物,直到人们再也看不到许多东西,要么拐弯抹角地犹如在某个切口中看事物——要么把事物稀释掉——要么通过玻璃来看事物,要么给予事物一层不完全透明的表皮——于是人们就使事物变得楚楚动人、值得追求、美丽了!使艺术品越来越多地扩展开来,使之变成整个生命艺术!——编注

[45] 看——要么]准备稿: 看——要么把事物稀释掉,把水和酒倒入搅拌壶里(此为最后)——要么。 ——编注

[46] 所有这一切,是我们……]准备稿: ——这是我使事物变得 美丽、楚楚动人、值得追求的手段——事物本身从来不是这样的!我们必须向艺术家学习这种技巧。——编注

[47] 普罗米修斯节日(prometheia):在《盗火的普罗米修斯》中雅典人制定的节日,以歌颂这位伟大的神。——译注

[48] 参看14[8]。准备稿:较高等人之区别于低等人,乃在于较高等人所看和所听要多得多,而且是若有所思地看和听——正是这一点把人与动物区别开来,把高等动物与低等动物区别开来。世界变得越来越丰满了,向我们的利益抛来的钓钩[原文如此!]变得越来越多:刺激的量不断增长,种种快乐和不快的量也一样。在我们面前上演的戏剧和音乐会,也总还在继续创作、继续作曲,朝着深度和长度——我们,自认为听众和观众的我们,我们这些思想着和感受着的人,我们在此也继续创作和继续作曲:我们的色彩依然依附于事物,最后即便对晚生的遗腹子来说也变得昭然若揭了。——而且自从有了人和动物,事情就总是这样:他们当中最具精神性和最有感受力者,误以为自己是沉思冥想者,他们是真正的实践家——他们把尚未在此的东西制作出来:——他们错认了自己,尽管我们也还会错认自己。人们通常所谓的“实践的人”,乃是那些人,他们把我们的新评估、色彩、重音、视角——我们的感受,渐渐地背诵下来,进而让孩子们继承下来,使孩子们养成习惯,吞并和获取此类东西。凡是只在当今世界具有 价值 的东西,都不是按其本性——按其自在——而具有价值——而毋宁说,是人们赋予、赠与它一种价值——我们创造了这个世界,这个毕竟与人有某种干系的世界!——编注

[49] 此处“诗人和继续创作者”原文为dichter und fortdichter,也可译为“创作者和继续创作者”。——译注

[50] 色彩、重量]作者在校样上的修改,大八开本版;誊清稿、第一版:色彩、重音。——编注

[51] 准备稿:12[129] 参看15[16];16[21]。——编注

[52] 此处“精细的”和“优雅的”与下文讲的“敏感的”,都是德语形容词fein。——译注

[53] 准备稿:我的生活不会再向观察者显示任何失误——我与那些音乐大师一样懂得,把现实的失误和偶然即刻重解和编排入主题结构之中。因此我根本不至于承认,一种命中注定的安排对我来说是“最好地为一切服务的”——而且欺骗我自己。参看《快乐的科学》第277节。——编注

[54] 此处“略受轻伤”为德语习语:mit einem blauen auge,字面义为“有一只蓝眼睛”。——译注

[55] 准备稿:我讨厌所有否定性的德性道路——而且许多东西必定会脱落,甚至不该盯着它们!——编注

[56] 准备稿:掌控自己,这乃是头等大事——所有道德教师都这样说。那么好吧!然后,第二件事是准确地 知道 ,人们把自己的强力转向哪里。我们变得越来越贫困了,不再有什么新鲜的和陌异的东西,还有为其强力而担心的人的永远的敏感性,外加斯多亚派的痛苦。对于反面情形可以说若干点:在情绪中生活以及— — —。——编注

[57] 参看15[59] 准备稿:伊壁鸠鲁派的:根据我们的状态来挑选形势、人物和事件,进而满足于此,不跳出自己的界线。——对于被命运拿来即兴表演的人来说,斯多亚主义是适合的,而对于命运为之编织一条长线、演唱一支曲子的人来说,则是伊壁鸠鲁主义——但对于十分敏感者和精细者——。——编注

[58] 阿尔及尔(algier):阿尔及利亚的首都,地中海沿岸港都。——译注

[59] 阿苏亚(assaua):16世纪出现的神秘教派,1880年前后在阿尔及尔颇具实力。——译注

[60] 此处“花园”(garten)指“伊壁鸠鲁花园”。伊壁鸠鲁在雅典的一个花园里建立了一个学校,该花园被称为“伊壁鸠鲁花园”,之后逐渐形成了伊壁鸠鲁学派。——译注

[61] 准备稿:如果我们推开一个谬误,有如拒斥一张死皮,那么,我们指的是我们自己的任意性,但也许正是时候了。我们的谬误表现为这样一些根据新生命原则的谬误——这乃是生命的标志。而这是有利于批判的。——编注

[62] 此处“历史”(geschichte)也可译为“故事”。——译注

[63] 准备稿:在我的心灵中有一种阴郁而热情的对于真实的癖好。呵,我经常多么急需休养啊!谁会像这样受到诱惑,要我在此逗留啊!有太多的我的阿尔米德花园!而且因此有如此之多的心灵的撕裂和苦难!但一种不可克服的牵引驱动着我,我跟随之,经常像受了挫伤。我经常以一种愤怒的回望去观看至美之物,像一个诱惑者那样为之生气:而我的真诚由于这种报复而折磨自己。“命运啊,我服从你”,而且我并不愿意,或许我不得不在种种打击下叹息着做此事。这使我泪流满面。参看《曙光》第195节。——编注

[64] 第七种孤独:可参看本书第285节;另可参看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一部第17节“创造者”,中译本,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96页。——译注

[65] 阿尔米德乐园(gärten armidens):仙女乐园,最美的魔女阿尔米德有通神的法术,首先把骑士林纳尔多吸引入乐园,与之互争胜负,林纳尔多日久生情,变敌意为爱意,而阿尔米德最终火烧宫殿后出走。该故事见意大利诗人塔索的叙事诗《被解放的耶路撒冷》(1575年),后被格鲁克改编为5幕歌剧《阿尔米德》,于1777年在巴黎首演。——译注

[66] 准备稿:这些波浪多么贪婪地席卷而来,仿佛急于达到某个东西,而且它们爬进了悬崖绝壁的至深角落里——莫非那里隐藏着某个东西?然后它们慢慢退回去了——但又一个波浪临近了,比前面的波浪更贪婪、更野蛮,而且似乎又充满了奥秘和掘宝的渴望。你们这些贪婪者啊,你们这些渴求知识者啊—。——编注

[67] 中译文未能传达此处“意志”(wille)与“波浪”(welle)的谐音。——译注

[68] 参看12[161]。——编注

[69] 这是我的缺陷和过错……]誊清稿:像我现在所是的那样,我可能决不会缺行动和思想,后者给予你们本己的优越感以及关于这种优越感的正当权利。我并不恼怒于事物的法则和本性,后者的作用在于一点:人们也拿自己的缺陷和过错取乐!”——诚然,这曾经。——编注

[70] 即使里面没有我,我也不会若有所失的。]参看柯西玛·瓦格纳1872年8月22日致尼采的信;《尼采书信全集》(kgb)ii/4,第69页。——编注

[71] 准备稿:我把我的痛苦叫作“狗”—。——编注

[72] 拉斐尔(raphael santi,1483—1520年):文艺复兴盛期意大利画家、建筑师。——译注

[73] 画殉难图。有足够的……]准备稿:画殉难图:有太多的崇高之物,以至于人们不需要与残暴相联系的崇高了。——编注

[74] 狮子和鹰被用作查拉图斯特拉的象征物,可参看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序言”“三种变形”等,中译本,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译注

[75] 准备稿:就像奥列维·克伦威尔,我将死于一场风暴。——编注

[76] 克伦威尔(oliver cromwell,1599—1658年):英国政治家、军事家,在英国内战中打败保皇党军队,1649年处死国王查理一世,宣布成立共和国;1653年建立军事独裁统治,自任“护国主”。——译注

[77] 准备稿:空气和云层里的电会使动物们多么痛苦啊!它们的痛苦就是它们具有的对天气的预测。——编注

[78] 直布罗陀(gibraltar):位于西班牙最南部与非洲西北部之间的海峡,沟通地中海与大西洋。——译注

[79] 准备稿:我从未意识到每一个生命时期的真正激情是这样一种激情,相反,我总是以为,它是现在唯一可能的和理性的状态,以希腊人的说法和区分,完全是一种伦常(ethos)而不是一种激情(pathos)。——举例说来,1880—1881年的冬季,当时我忙于《曙光》的写作,在热那亚(genua)(帕勒斯街18号第13号)迷路了——这种高度隐遁的、节制的生活完完全全是一种激情,而现在,在一种完全不同的状态的感情中,音乐的若干音调又渐渐消逝,它们是在那栋房子里发出来的:作为某种如此善意、痛苦而无畏、并且确实有安慰作用的东西,以至于人们不可长年拥有此类带来安慰的事物。人们或许是太富有了,太骄傲了——的确,这是我身上的哥伦布精神。——编注

[80] 参看13[4]。准备稿:我们的生命精力有时也必须能够被降低(为此就有了痛苦:那是一种收帆)。——编注

[81] 准备稿:不,生活并没有让我失望——我发现生活越来越丰满。——编注

[82] 原文为拉丁文:in media vita[生命之半、中年],参看本书开头组诗“戏谑、狡计与复仇”第61首诗注释。——译注

[83] 更真实]誊清稿;大八开本版: 更丰满 。——编注

[84] 参看12[140]。——编注

[85] 准备稿:笔记本miii 4:所有道德说教者(以及所有神学家)有一个共同的缺点:全都企图说服人们,说人们的身心状况比他们感受到的更糟糕:亟须一种艰难的、最后的、彻底的治疗。在我看来恰好相反,人类的实际处境甚至比他们自以为的状况更好:他们全都信服于此类说教的某个东西,并且乐意于唉声叹气,再也不能在生活及其“甜蜜的习惯”中找到任何东西了,相互间弄得灰头土脸,仿佛生活委实难以忍受了。实际上,他们异常确信自己的生活,挚爱自己的生活,他们[拥有]不断地搞出大量的计谋和精巧,为的是撕破令人难受和讨厌的东西,把痛苦重解为一种赐福。人们应当考量一下,痛苦何以总是被夸大其词地谈论——在某种终极等级的痛苦中出现了一种昏聩无能,针对较低微的痛苦等级,存在着狂热、半麻醉、思想的仓促、处境的安宁、美好的和糟糕的回忆和意图、希望、骄傲、同情[等等]麻醉剂。人苦中作乐,在自己的苦中滴入大量的甜蜜,甚至在心灵之苦中,出现了崇高和勇敢或者屈服和赦免的狂热妄想。一种损失——质言之,我把此事解释为收益!甚至对于恶人的不幸,道德说教者也作了想象,但根本上关于充满激情的人们的不幸——在这里,他们经常欺骗,骗走了人们的幸福,因为这是对他们的理论的一种反驳,即:一切幸福都只有通过激情的消灭才能达到。何以像斯多亚派那样活得如此艰难呢?通常的生活并不十分痛苦和令人厌烦,不至于有什么优势,与斯多亚派的艰难相交换。是的,如果这里有一种永恒的危险,那么基督教想要怎么办啊!——而且恰恰是由于,生活“并不十分痛苦和令人厌烦”!——笔记本n v7:道德说教者和神学〈家〉的共同错误,就是想说服人们,说人们的处境比他们感受到的更糟糕,亟须一种彻底的、艰难的治疗。我倾向于主张:人类的处境甚至比他们所相信的更好。——编注

[86] 动物人(bestie mensch)是古代对人的定义。——译注

[87] 参看12[117]。——编注

[88] 此句原文为:lieber irgend etwas thun,als nichts。尼采在此以戏谑方式仿照莱布尼茨的著名命题:为什么存在者存在而倒不是无(warum ist überhaupt seiendes und nicht vielmehr nichts?)。——译注

[89] 准备稿:为自己鼓掌。——编注

[90] 思想家不需要喝彩……]誊清稿:我不需要喝彩和掌声,[除非]假如我确信于我自己的掌声:但这是我所不能的。——编注

[91] quando etiam sapientibus……]塔西佗(cornelius tacitus):《历史》第4卷,第6节。——编注

[92] 参看弥尔顿:《利西达斯》(lycidas),第71行:“那高贵心灵的最后弱点”。此处参照英译本,第260页注。——译注

[93] 参看12[44];14[12]。——编注

[94] 此处“呼叫的名声”原文为ruf,有“叫喊、呼声”和“名声、名望”双重含义;“大声喧嚷”原文为geschrei,比前者ruf更猛烈。——译注

[95] 准备稿:如果人们连我的不好的论证都不相信,查[拉图斯特拉]说,那关我什么事啊!——编注

[96] 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参看m488,494,539;7[45];7[102];7[126];7[158];7[151];15[59]。——编注

[97] 准备稿:non ridere,non lugere,neque detestari,sed intelligere![不要嘲笑,不要悲叹,不要厌恶,而要理解!]——但说到底,这种intelligere[理解]无非是对前三者的最终精细化——一个从相互抵触的不同欲望的适应中得出来的结果——它们全都必须被搞成认识器官,每一种欲望都必须端出它关于事物的片面观点。理智必定已经一度完全受其中每一种欲望的支配!ego[自我]反斯宾诺莎。——编注

[98] non ridere,non lugere...]参看斯宾诺莎:《伦理学》,第三部分,序言。——编注

[99] 一种公正和契约:因为……]誊清稿:公正:总之就是那种intelligere[理解]!为什么他省去了detestari[厌恶、憎恨]的对立?是爱(das amare)吗?——编注

[100] 音型(figur):音乐的类型和形式。——译注

[101] 此句德语原文为:jeder ist sich selbst der fernste,也可译为“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最疏远者”,其中“最疏远者”(der fernste)的反义词是“最切近者”即“邻居”(der nächste)。——译注

[102] 可对照康德的三大道德律令之第一条:“ 你要这样行动,就像你行动的准则应当通过你的意志成为一条普遍的自然法则一样 ”; 也可参照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提出的“共通感” 。——译注

[103] 我们转向物理学的……]据作者在校样上的修改:“那又怎么样?就这么说吧,老朋友和非道德论者!这里有何种话语是不能通过舌头告诉你的?啊,你沉默吗?——编注

[104] 准备稿:我要控诉,伟人没有像太阳升起和下山一般,具有一种如此美丽的可见性。为什么我们不闪耀光辉!多些或者少些?各按我们的光明丰富性?——编注

[105] 参看12[76];14[2];miii 6,165,尼采写道:好啊!连我也想做一个长周期!一个印刷页面的长度!这当然也包括一个肺的风箱! 准备稿:笔记本miii 5: 我们的历史研究现在整体上依然是情感贫乏和冷酷的,只要它们全部只涉及人类的历史——但在这里,我们刚刚开始一环接一环地构成一种将来的、十分强大的情感的链条。今后人们应当在对人类进程的回顾中感受一切,即恋人和被所爱者剥夺的人、理想毁灭的殉难者、青春梦苏醒的老人、战后黄昏的英雄——以及在第二次战役早上的英雄感受到的一切。直到现在,历史心灵都是拿着过去的小小片段这样来感受的(不论是他们的家庭的、城市的还是国家的历史),凡在人们带着一种对于过去的漫长情感的链条的地方,整体上处处都可以找到贵族。但最高的贵族,历史心灵的最高种类,依然有待创造,因为那种情感依然有待创造:每个人都是过去的一切精神的所有高贵性的继承人和负有责任的继承人!—— 遗稿14[2]紧接于此。笔记本miii 5:在那个连最贫困的渔夫也以金色的桨划船的时刻。 笔记本nv7 :就像太阳将其财富倾注入大海之中。——编注

[106] 此处“同乐”德语原文为mitfreude,或译为“共同快乐、一起快乐”,英译本竟译作:to share not suffering but joy,并认为这是尼采反对同情的最佳说法之一。参看英译本,第271页。——译注

[107] 参看15[62]。——编注

[108] 一起,以至于]准备稿:一起,并且不让自己轻易从一种掷骰子游戏中抖出来,以至于。——编注

[109] 某种隐蔽的和掩蔽的东西……]准备稿:始终被掩蔽——而且向你们揭露自身者,只做这一次,[这是一种错觉,似乎是要等待一种复返]。——编注

[110] 确实,希腊人曾祈祷:“一切美……]参看希腊谚语:δüς καü τρüς τò καλñν[美都有二三次],见柏拉图《高尔吉亚》498e及注疏:《斐勒布篇》(phileb.)59e—60a;又见恩培多克勒残篇25(第尔斯—克兰茨)。——编注

[111] 反抗、羞怯、嘲讽、同情……]准备稿:掩蔽、引诱,而且在有些地方,稀罕地,只是为稀罕之人揭开自己。vita femina[生活是一个女人]。——编注

[112] 誊清稿结尾:续第91页[=笔记本miii6,第94页],那里是《快乐的科学》誊清稿;尼采或许原本想把关于“遗言”的两个笔记弄成一个唯一的箴言。准备稿:苏格拉底暴露自己。——编注

[113] 有某个东西在那最后时刻]准备稿:但毒人参再一次解开了他。——编注

[114] “克力同啊,我还欠……]参看柏拉图:《斐多》(phaidon)118a。——编注

[115] 可笑又可怕的“遗言”意思……]准备稿:可怕的遗言是为有耳朵能听的人的:这个在所有希腊人当中最骄横者是悲观主义者;他以自己的遗言报复生活。——编注

[116] 善待]作者在校样上的修改:善待了。——编注

[117] 你又如何能善待自己……]作者修改前的校样:难道你会成为那个大力士和英雄,能够承担这种重负,并且随之一道上升?把最强大的思想置于你的眼前吧——你将同时看到在最强大的将来之人面前走过的理想!自己和生活,不再……]据作者在校样上的修改:[要][将]善待生活和你自己,以便[—— 能够]不是把这个重负感受为至高的负担,而是把它感受为至高的快乐? ——编注

[118] 参看11[195];《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一部,序言1。准备稿:而且想要这样做,使得智者再度因自己的智慧而愉悦,贫者再度因自己的贫困而欢喜。——编注

[119] 愚蠢]作者修改前的校样:智慧。——编注

[120] 自己的财富]作者修改前的校样:自己的贫困。——编注

[121] 此处“没落下去”原文为untergehen,也可译为“下山、下行”。——译注

[122] 同上,此处“没落”也可译为“下山”。——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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