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项的族源一说出自羌族,一说出自鲜卑。自南北朝末年在今青海东南黄河河曲析支之地初露头角后,经隋唐时期的内附迁徙,其中迁至夏州(今陕西靖边)周围的部族最为强大,称为平夏部。唐末,该部首领拓跋思恭出兵帮助唐朝镇压了黄巢起义,唐封其为定难军节度使,统辖夏、绥、银、宥、静五州,进爵夏国公,赐姓李氏。历经唐末五代,这一党项政权始终以藩镇身份,与中央王朝维持着臣属的关系。
北宋建立后,太祖承认拓跋思恭后裔李彝兴所拥有的定难军节度使、西平王的割据地位,以换取其臣服。乾德五年(967年),彝兴死,子光睿(后避宋太宗讳,改名克睿)继位。太平兴国三年(978年),克睿死,子继筠代立。在宋初二十年里,宋忙于统一大业,利用夏州党项牵制北汉,李彝兴父子曾一再出兵助宋进攻北汉;夏州则保持与宋的臣属关系,以丰满羽毛,扩张势力。当北宋统一基本完成,中央集权与夏州割据势力的矛盾便逐渐凸现。
太平兴国五年,继筠死,其子尚幼,不能嗣位,于是就由其弟继捧袭职。李继捧缺乏号召力,此举立即激化了党项贵族内部的权力斗争,而这种权力之争又与党项对宋顺逆的决策纠葛在一起。七年,继捧的叔父、绥州刺史李克文向宋太宗上表,认为继捧“不当承袭,恐生变乱”,建议宋朝召其入朝,意在借宋朝之手,解除继捧节度使的职位。
消除割据势力原是宋朝国策,太宗对克文的建议正中下怀。他一面改任克文权知夏州,并派朝官尹宪同知州事;一面派使臣持诏命继捧入朝。继捧内外交迫,只得携家属赴东京,向宋朝献出夏、绥、银、静诸州。宋太宗将继捧羁留东京不久,又派使臣召权知夏州李克文和绥州刺史李克宪携带家属入京居住,克文献出了唐僖宗赐给拓拔思恭的铁券和御札,以示归顺之心。历史的评价往往有二重性,李继捧侄叔之举,从宋朝而言,自然是促进统一的作为,但站在当时党项民族的立场,则是献地求荣的举动。
这时,继捧的族弟李继迁正任定难军都知蕃落使,率部居住在银州,也接到了宋朝护送李氏亲族入京的诏书。他这才知道党项经营达二百余年的诸州之地已归宋朝,而自己也在“护送赴阙”之列,急召部下商议,决定“走避漠北,安立家室,联络豪右,卷土重来”。为了避免屯驻宋军的阻截,继迁伪称为乳母发丧,令部下数十人将兵器藏于灵柩之中,伪装成送葬队伍,出城以后即直奔地斤泽(今内蒙古鄂托克旗东北)。这里离夏州三百余里,水草丰美,是沙漠中的绿洲,继迁便以此为根据地,集结党项诸部,壮大自己力量。
雍熙元年(984年)七月,他率众袭掠夏州王庭镇(今内蒙古乌审旗西南),俘虏万计,是反宋以来的首次胜利。但他有点被胜利冲昏头脑,命部将张浦等率兵万人四出袭扰,完全不顾根据地空虚。宋朝知夏州尹宪和都巡检使曹光实派出精骑,连续两夜奇袭地斤泽,继迁与弟继冲突围而出,其母、妻都被俘,幕帐、牛羊损失惨重。继迁虽再陷困境,却不折不挠,又在黄羊平(今内蒙古乌审旗西北)重振旗鼓,支持他的豪族酋长日益增多。
次年二月,李继迁决定夺回银州故地。他亲率少数亲从到银州城下,对曹光实说:“我大败了好几次,走投无路不能立足,允许我投降吗?”并约期在葭芦川(在今陕西佳县)纳节献降。曹光实居然信以为真,擅功心切,也不与人通气,就由继迁为前导,率百来骑前往受降。继迁忽然挥鞭为号,伏兵骤至,尽歼光实及其从骑。然后扮为宋军,打起宋帜,袭破了银州城。占领银州以后,李继迁决定缓称王,仍称都知蕃落使,权代定难军留后,而对部下则设官授职,以定尊卑,对豪右则预封州郡,以为劝诱。但在其后与宋军的战争中,他却一再受挫,连银州也被迫放弃了。确实,仅以当时的实力,李继迁还远不能与宋朝抗衡。绝境中,他决定借助契丹的力量来对付宋朝,恢复故土。
雍熙三年初,李继迁派张浦携重币出使辽朝,表示归附的意向。河西向为中国右臂,辽圣宗也有意与继迁结盟,牵制宋朝,便授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都督夏州诸军事,并将宗室之女封为公主嫁给继迁,数年以后还封继迁为夏国王。得到辽朝支持后,继迁便互为呼应,不断袭扰宋朝西北边境,屡屡得手。宋太宗深感头疼,只能以夷制夷,重新任命李继捧为定难军节度使,赐姓名为赵保忠,派他回镇夏州。
继迁的权谋兵略远在继捧之上,哪会买继捧招抚的账,便忽而兵戎相见,忽而虚与委蛇,让继捧为他请封讨赏。继迁也被宋授为银州观察使,赐姓名为赵保吉。最后,继捧反而被继迁拉了过去,也归附了辽朝,封为西平王,仍恢复原来姓名。而宋廷还蒙在鼓里,封赏依旧。
淳化五年(994年),二李火并,继捧大败,被州将赵光嗣囚送东京,其部众则被继迁悉数兼并。继迁也离弃银州,宋朝对其实行严禁“青白盐”入境的经济封锁。以畜牧为业的党项人,其粮食主要以当地天然丰产的池盐(多数为青白色,故名青白盐)与边民交换所得。宋朝盐禁政策旨在引起党项族的粮食危机,但关陇边民因食盐断绝而骚然不安,而游牧部族因粮食恐慌而相率扰边,反而为李继迁推波助澜,不久只得撤销禁令。
至道二年(996年),李继迁截获宋军运往灵州(今宁夏灵武西南)的40万石粮草,进围灵州,宋五路出师驰援,并试图一举歼灭继迁,却被继迁灵活迂回的战术所困,无功而返。次年,他以退为进,向宋朝上表请降,同时要求恢复对党项故地的统治权。这时,宋真宗刚继位,不暇西顾,便仍封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领夏、绥、银、宥、静五州。经过与宋朝十余年的艰苦较量,他终于卷土重来,夺回了故土。
但李继迁筹划着更宏大的伟业,他决心向西拓展,控扼整个河西走廊,以便“西掠吐蕃健马,北收回鹘锐兵”,进一步壮大自己后,再南攻宋朝。在这一战略明确以后,继迁就开始制造舆论。咸平二年(999年),一个谣言不胫而走:天降陨石在继迁帐前,上书“天戒尔勿为中国患”(言外之意即向西发展)。
而欲西进,夺取尚被宋军控制的灵州,则是第一步。灵州背倚贺兰山,俯临黄河,历来是中原王朝的河西屏障,谁占有了它,谁就在西北布下了一颗大有余地的活子,因而也成为宋朝与党项、回鹘、吐蕃各族势力必争之地。灵州在党项势力范围的腹背,军饷补给常受到继迁的骚扰拦截,宋朝政府对灵州一直在弃守之间举棋不定。而李继迁则在辽朝的支持下,在咸平五年三月,终于攻克了灵州城。
灵州易手,非同小可:党项打通了西进的大门,得以把河西各族网罗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往后西夏的立国才有可能;宋朝不仅再也得不到来自河西的战马,更是拱手让出了控制西北的主动权,使得以后在与西夏的较量和经略西北的其他军事活动中,总是处于下风与劣势。李继迁将灵州改名为西平府,次年正月在此正式建都,立宗庙,置官署。有一段话说出他对建都的重视:“西平北控河、朔,南引庆、凉,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若缮城浚濠,练兵积粟,一旦纵横四出,关中将莫知所备。且其人习华风,尚礼好学。我将借此为进取之资,成霸王之业。”
当时河西走廊,吐蕃势力相当活跃,其中尤以潘罗支为首领的六谷部落最为强盛。潘罗支占据着西凉府(今甘肃武威),与宋联手,有力遏制了李继迁西进的势头。双方摊牌势不可免。
当年十月,继迁佯言攻宋环、庆二州,却声东击西一举攻下了西凉府,改名凉州。十一月,他乘胜追击,准备彻底解决吐蕃问题。潘罗支也玩弄伪降的手法。李继迁以为凉州既得,大局已定,便掉以轻心,坦然受降,在归途中,遭到潘罗支设伏的数万军队的偷袭,中了流矢,逃回西平府,次年年初箭伤发作而死。
临死以前,李继迁谆谆告诫儿子李德明:“当倾心内属,一表不听则再请,虽累百表,不得请,勿止也!”继迁看到了党项实力还远不足以与宋辽争雄,这是他留给儿子富有远见的政治遗言。
李继迁一生,不仅联合契丹,抗衡宋朝,夺回了先人故土,保住了党项根基,而且建都西平,扼平夏之要冲,进军凉州,成河西之右臂,一个以夏州为首、西平为腹、凉州为尾的西夏帝国的雏形已经形成。西夏以后的一统疆域和累世大业,都是他所奠定的,因而西夏立国以后,他被追尊为太祖。
李德明,小字阿移,他继承定难军节度使,恰与宋辽订立澶渊之盟同在景德元年(1004年)。宋真宗对辽、夏的政策似乎有其一致性,对李德明也实行“姑务羁縻,以缓争战”的政策,主动提议媾和。宋朝应允其条件有五项:一、封以定难军节度使、西平王;二、赐茶二万斤、钱二万贯、银万两、绢万匹;三、给予内地节度使俸禄;四、听从党项使臣回图贸易;五、开放青盐之禁。同时也要求李德明承诺七项条件。除不同意归还灵州和送子弟入质二款,德明对宋朝的条款都表示接受。经过讨价还价,宋朝取消了开放盐禁的允诺,双方在景德三年签订了和约。
德明同意约和,一是长期与宋战争也使党项民族不堪困扰,因而决心遵循其父的遗嘱;一是宋辽议和,也使西夏失去政治声援,不便一意孤行。德明在位近三十年,也确实做到了“不侵不叛”,维护了宋夏和议,使西夏赢得了相对和平的外部环境,对医治战争创伤、巩固民族政权、发展社会经济,都是必不可少的。与此同时,德明继续与辽结盟,景德二年,他接受辽朝所册封的西平王,复姓李氏,使他于内加强了对其他少数民族的号召力量,于外增加了对宋朝交涉的政治资本。
德明继承乃父经略河西的战略,分别与吐蕃和回鹘围绕着凉州与甘州进行了殊死的较量。先说历时20年的甘州争夺战。甘州(今甘肃张掖)也是河西重镇,这里是甘州回鹘的势力范围。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与次年,德明两次派精骑进攻甘州,一再败归。直到天圣六年(1028年),其子元昊才终于袭破夜落纥可汗,控制了甘州。
时隔两年,瓜州(今甘肃安西东南)王曹贤顺也因势归降西夏。贤顺之父宗寿在当权时期,见河西将有战乱,便把瓜、沙两州各佛寺收藏的经卷文书约四五万件运到沙州(今甘肃敦煌),封存在莫高窟,这批敦煌文献历时近九百年始被完好发现,他倒是做了一件好事的。
次说历时28年的凉州争夺战。潘罗支设伏大败李继迁不久,景德元年即被党项归附者所谋杀,李德明趁乱再次攻取这一重镇。但吐蕃六谷部重新以厮铎督(潘罗支之弟)为领袖将其夺回。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德明遣将再占凉州。大中祥符九年,凉州复为甘州回鹘可汗夜落纥夺走。明道元年(1032年),德明命元昊从回鹘手中最终夺回了凉州。李德明掌握了凉州和甘州,西夏势力直抵玉门关,据有整个河西走廊,使李继迁经略河西的宏图基本成为现实,也为其子元昊称帝建国举行了奠基礼。
据范仲淹所见,李德明统治期间,“塞垣之下,逾三十年,有耕无战,禾黍云合”,经济实力大为增强。宋辽两国对德明笼络羁縻,封王赐爵,无形中催生了他建国称帝的欲望。大中祥符九年,他已经欲“僭帝制”,下令讨论其父继迁的尊号和庙号。次年,有人见到怀远镇(今宁夏银川)北的温泉山上有龙出现,德明以为瑞兆,决定迁都于此,便改名兴州,委派大臣贺承珍主持都城的营建。
天圣六年(1028年),李德明立元昊为太子。明道元年(1032年)五月,宋朝封他为夏王,规定其车服旌旗低天子一等,试图以此来限制其称帝。不过,这种名分上的约束,显得迂阔和无力。德明离帝位仅一步之遥,他随时都可以跨越这一步,却在这年十月突然去世,而把立国称帝的重头戏留给了儿子元昊去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