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erable offenders”:an interpretation of prayer book language
将礼拜(service)记录在案,一大好处就是,你能看到人们的感受和思想何时发生改变。当人们开始发觉礼拜用词不大中听,这当然就是个迹象,表明我们对这些事情的感受,不再像先人那样了。作为对这一情势的即时反应,许多人都有个简单药方——“换词就是了”。要是你知道,前人错了而我们没错,那么这一药方就入情入理。不过,花点时间找出谁错了,至少是值得的吧。
斋季专事神学家所说的痛悔(contrition)。于是,大斋期 的每一天,据说都是求上主赐给我们“忧伤痛悔的心”。 “痛悔”(contrite)一词,你知道,译自拉丁文,是压垮或摧毁之意。如今,现代人抱怨,我们的《公祷书》中此烙印太深。他们不期望自己的心被摧毁。他们并不感到,他们倒可以真诚地说自己就是“困苦的罪人”(miserable offender)。 我曾认识一位教堂常客,他从不诵念这些文字:“背负重担(即他的罪),担当不起”, 因为他并未感到,它们重得担当不起(intolerable)。可是,他不懂这些文字的意思。我想,《公祷书》主要不是在谈我们的感受;关于“我们是困苦的罪人”一语,这是我们易犯的头一个错误。我并不认为,我们是否感到困苦就是关键。我想,它用困苦(miserable)一词之古义——意思是怜悯对象(object of pity)。一个人没感到困苦,也可以成为地地道道的怜悯对象。这不难想象。你若想象自己从高处俯瞰,见两辆挤满乘客的快速列车,正以每小时60英里的速度,沿着同一条铁轨,相向而开。你明白,40秒之后,它们会相撞。我想,这时说列车乘客就是怜悯对象,应是自然而然。这样说并不意味着他们自己感到困苦;可他们的确是怜悯对象。我想,这才是“困苦”一词的意思。《公祷书》的意思不是说我们应感到困苦,而是说,假如我们从一定高度看事物,我们应都认识到,我们事实上正是怜悯对象。
至于另一点,罪之重负我们担当不起,假如我们说“受不了”,可能稍清楚一些。因为此词仍有两个意思:你说“我受不了它”,你的意思是它让你极其痛苦;可是你也能说“那座桥受不了那辆卡车”——意思不是“那座桥会感到痛苦”,而是“假如那辆卡车开上去,桥会塌,桥不再是桥,会成为一堆碎石”。我在想,这是否正是《公祷书》的意思:无论我们是否感受到困苦,无论我们有何感受,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个重担,要是我们置之不理听之任之,则终将摧垮我们,我们不再是作为一个个灵魂(souls),而是作为一个个破碎的灵魂(broken souls),从这一世界被送到不堪设想之未来。
可是,我们真的相信,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某样东西,要是不拿走,终将会摧垮我们?这难上加难。对于自己之内心(inner state),没有谁有多少天生知识(natural knowledge)。我想,一开始我们或许发现,针对他人而非针对自己,理解和相信这一点会容易得多。我在想,这样推测是否保险:每个你(every second person)平生都有一桩取决于某个他的难缠事(a terrible problem),无论此人是你的上司还是下属,是你朋友、亲戚抑或舍友,多年以来,他始终令你生活异常艰辛?有人性格有致命缺陷,你的一切努力都一次次付诸东流;有人懒惰、嫉妒或脾气坏得要死;有人从不说实话,或总放冷箭造谣,或无论什么缺陷——无论此缺陷是否摧垮他,将必定摧垮你。
我想,一个人探讨此问题,分两步。一开始会想,但愿外界发生某事,但愿战后你会得到一份好工作,但愿你会买到一座新房子,但愿继母或养女不再跟你同住。要是诸如此类的事如愿以偿,万事大吉。可到了一定年龄,你不再这样想。因为你切切实实知道,即便所有这一切都如愿,你丈夫依然阴郁依然自我中心,你妻子依然爱吃醋爱挥霍,你上司依然好欺负人,或你甩也甩不掉的雇员依然是个骗子。你知道,即便战争结束,即便你得到一份好工作和一座新房子,即便继母或养女不再跟你住一块,“某某人”身上那个致命缺陷依然还在。
困苦之中,我们或许会向一二知交吐露心迹,吐露烦心事之一丝半点。知交说:“你何不对他或她说呢?为何不能把此事摆明?他们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坏?”不过,你会自言自语:“唉,他不知道事。”因为你当然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把此事摆明,可是痛楚经验告诉你,这于事无补。你已经尝试过好多次,你知道,任何把事摆明的企图都只是,要么导致一个相互理解的景致,要么导致完全无法相互理解。最糟糕的是,对方或许还相当和善或平易,他完全同意你,并答应洗心革面。可二十四小时后,一切又一仍其旧。
假定你并未因怒气在心等等而搞错或昏头,假定你相当接近真相,这时,你在某种意义上,就瞥见了上帝必定一直看到的东西。因为,在一定意义上,祂也面临着这些人。像你一样,祂也面临着他们的问题。祂也曾做过出色计划;也曾一而再再而三尽自己本分,差遣先知和智慧人到这个世界, 最后亲自来到这里。祂的计划,因这些人的致命缺陷而接二连三破产。毫无疑问,祂比我们看得清楚;可即便是我们,也在其他人身上看到,除非采取某种措施,否则他们的重负终将摧垮他们。我们能够看到,在无休无止的嫉妒或贪得无厌的自私之影响下,他们一天天变得不再是人了。
进言之,当上帝来你办公室、教区、学校、医院、工厂或家里看看,这号人祂全都看见。当然祂还会看到一个,就是你看不到的那个人。因为我们或许相当确定,就像他人身上总有某些东西,使得我们的努力一再破产,因而我们自己身上也有某些同样致命的东西,使得他们的努力一个个付诸东流。假如我们只是基督徒生命里的新手,我们无由使得这一致命缺陷显白于自己。口臭之人知道自己的气味么?或者说,俱乐部里的讨厌鬼知道自己讨厌么?你能找出一个人,他或她相信自己是个讨厌鬼或生性好妒么?然而,讨厌鬼和好妒之人,世间比比皆是。假如我们就是这号人,任何人都比我们率先知道这一点。你会问,朋友为何不给你说。可是,他们说了又能怎样?他们或许曾再三努力,可是每一次,你我都认为他们怪怪的,他们心情不好,或他们真是信口雌黄。他们努力再三,如今大概放弃了。
该拿这致命缺陷怎么办?要是你并不知道此致命缺陷,我说来说去有什么用?我想第一步先着手处理你确实自知的缺陷。在座各位都是基督徒。在基督徒的道路上,诸君很多人无疑都远远走在我前头。尽管我没资格决定,你是否应该向牧师忏悔你的罪(我们的《公祷书》让各位自己选择,并未勒令任何人), 可是,假如你没去忏悔,你至少应当在一片纸上列出来,对每项罪都一丝不苟。
你知道,付诸文字总有些意义,倘若你避免了两个危险的话:一个是夸大其词——上纲上线小题大做,一个则是文过饰非。关键是就像你述说他人罪恶时那样,用那些直白、简单、过时的词语。我的意思是用诸如贼、淫乱、恨这类词,而不去这样说:“我不是故意不诚实”, “我那时还小”或“我气昏了头”。坚持不懈直面这些我们确实自知的罪,把它向上帝摆明,不找借口,认真地请求宽恕(forgiveness)和垂怜(grace),决心尽己所能洗心革面——这是唯一的道路,走上此路,我们才会开始知道一直就在那里的那个致命的东西。正是它阻止我们对妻子或丈夫完全公义,阻止我们成为好雇主或好雇员。如果这一进程经历过了,我一点也不怀疑,我们绝大多数人最终会理解并共享这些古老词语,诸如“痛悔”(contrite)、“困苦”(miserable)及“担当不起”(intolerable)。
这听起来是否过于阴郁(gloomy)?基督教难道鼓励病态的自省(morbid introspection)?另一选择才更病态。从不思考自身之罪的那些人,作为弥补,不断思考他人之罪。想想自己的罪,更健康一些。这是病态的反面。长远看来,甚至还并不阴郁。认真尝试悔罪并真正知道自身的罪,长远看,则是一个发蒙和解脱过程(a lightening and relieving process)。当然,其间注定有初始之沮丧(dismay)、常有之恐慌(rerror)以及后来之大痛苦,可是,比起潜伏在我们心灵深处一大堆未悔改未检省的罪所引起的苦恼(anguish),这些终究都要轻得多。这是两类痛苦之别,一个是你应当去看牙医的那个牙痛,一个则是拔坏牙时的那个直截了当的痛,你知道它每过一刻就会减轻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