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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刘裕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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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恭帝元熙二年(420年)六月,刘裕受晋恭帝禅,即位做皇帝,国号宋,南朝从此开始。刘裕就是南朝宋的高祖武皇帝。

刘裕早就想做皇帝了。

笔者在第二十五篇中说过,桓玄失败后,晋朝已经成为刘裕的天下。这在当时,也是大家心中有数的事实。晋朝末代皇帝司马德文在傅亮要他写禅位诏书时,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还“欣然操笔”(当然,心里很不是滋味),对左右说:“桓玄之时,晋朝已经完了,靠刘公大力帮助,又延续了将近二十年(实际上是十七年)的国祚;今日之事,本来是心甘情愿的。”他的话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刘裕为什么要拖延十七年之久?就像反桓玄时一样,他在等待时机,要等到瓜熟蒂落的日子。

刘裕与刘毅、何无忌起兵讨桓玄时,三人的领袖地位是众人推举的,实际上没有明显的高下,桓玄也把这三人都视为劲敌(见第二十五篇)。义熙二年(406年),朝廷论讨伐桓玄之功,三人都受封郡公,但刘毅明显有争当领袖的野心。在这个问题上,卢循、徐道覆倒是帮了刘裕大忙,使何无忌战死;刘毅兵败,威望大损,却仍想与刘裕争胜,自然不免于身败名裂的结局(见第二十六篇)。

然而刘裕认为,当皇帝的时机还没有到。参与讨伐桓玄的诸葛长民在卢、徐进逼建康时,从丹徒(今江苏镇江东南丹徒镇)入卫京师。这是一支异己力量,但刘裕暂时不能不与他合作,讨刘毅时,甚至让他监太尉留府事(太尉是刘裕所任官职),把后方重任交给他,同时把刘穆之留在建康,起监督的作用。诸葛长民号称有文武才干,其实是个庸人。他明知刘穆之是刘裕的亲信,却问穆之道:“人间论者,说太尉与我不和,是什么缘故?”穆之轻描淡写地答道:“相公西征,把老母弱弟交托给将军,如果心怀不平,怎么会这样办呢?”几句话稳住了这个粗汉。长民又写信给刘敬宣(刘牢之的儿子),商议和他合作,反对刘裕。敬宣答书拒绝,并且把来书呈交刘裕。他的底牌都在刘裕手里,他却浑然不觉。义熙九年(413年),刘裕从江陵返回建康。诸葛长民进见,当场在座上被力士拉杀。刘裕肘腋之下再也没有异己的力量了。

宗室司马休之任荆州刺史,很得江、汉人心。刘裕要夺晋朝的天下,当然把他看作眼中之钉。义熙十年,刘裕先以休之的儿子文思在建康有不法行为作理由,把文思送往江陵,要求严办。十一年,进而以休之不肯严办文思为口实,兴兵“讨伐”。他想拉拢休之的录事参军韩延之,先寄密书给延之,说“吾受命西讨,止其父子而已”,劝延之归降。延之答书,严辞拒绝,中间说:“刘裕足下,海内之人,谁不见足下此心,而复欲欺诳国士!”他把刘裕铲除异己的心理看得透而又透了。司马休之敌不过刘裕,只得逃往后秦,后秦亡后,他又改投北魏,后来死在北方。

时机走向成熟了。司马休之败后,“诏”(其实是刘裕授意)加刘裕太傅、扬州牧、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这是第一步。

刘裕还要进一步提高威望,于是有北伐后秦的战役。义熙十二年(416年),收复洛阳后,他派左长史王弘回建康,向朝廷表示要九锡。这一次,刘穆之犯“错误”了。他是负留守责任的大员,如果“识时务”的话,应该主动提出这要求,现在让刘裕从前方派人来提出,岂不是犯了大大的“错误”。据说他竟因而又惭愧又害怕,生起了重病。这年十二月,“诏”以刘裕为相国、总百揆、扬州牧,封宋公,备九锡之礼。刘裕却故作谦逊,表示不敢接受。这是第二步。

义熙十三年,后秦亡后,“诏”进宋公爵为王。刘裕再一次辞而不受。这是第三步。接着,刘穆之去世,刘裕便以建康“根本无托”为由,决定离长安东归。其实这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上是他认为既然已建立了灭秦的大功业,威望已经达到顶点,可以回去登基做皇帝了。赫连勃勃就是看透了这点,等他一走,便轻易地夺得了关中。

灭后秦是刘裕一生事业的顶点,而留下十二岁的刘义真和众将镇守关中,则是他走下坡路的开始。

刘裕本来有条件建立更大的功业。他东归的消息传出后,关中父老到军门流涕请愿,希望他不要走。他们说:“残民受不到大晋教化,到现在已有一百年(愍帝建兴四年长安陷落,为公元316年),才能重新看到上国衣冠,人人互相庆贺。想不到明公会丢下我们回去。长安十陵是公家坟墓,咸阳宫殿是公家府第,明公为什么要到别处去呢?”关中父老显然是希望刘裕远承西汉的事业,把他看作堪为汉高祖、汉武帝继承人的人物了;同时这话也透露出料定他不会再做晋朝臣子的消息。

据说刘裕听了这一席话,也有点感动,不过他不肯改变主意,口是心非地以“受命朝廷,不敢擅留”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他本来很得关中人心,这么一来就令人失望,再加上后来诸将自相残杀,将士大肆掳掠等,关中人士不得不转而接受赫连勃勃的匈奴军队了(参见第二十八篇)。

刘裕是一员好将领,但绝不是一个好的政治领袖。他真正能够信赖的人只有一个刘穆之。刘穆之死后,竟找不到一个可以接替的人,勉强用了徐羡之,结果,以前通常由刘穆之作主的朝廷大事,都要向北方刘裕的帅府请示。

留下刘义真镇守关中,问题更大。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负如此重大的责任,是荒唐之至的措施。刘裕当然知道,一个孩子起不了什么作用,他只是把义真作为自己的象征而已。但是他不曾想到,这样做表示他对部下缺乏信任,会产生许多麻烦。不仅如此,他还明白表示过对王镇恶的不信任。后来诸将自相残杀,正是由他的这一表示引起的。

王镇恶是王猛的孙子,前秦亡后,流亡到南方。他骑射的本领不高,但是谋略出众。刘裕赏识这一点,用他为将。灭后秦之役,镇恶与沈田子的战功最大。镇恶首先进入长安,接受姚泓君臣的投降,抚慰城中各族居民,出足了风头。关中人对他的祖父王猛还念念不忘,因此对这个打回老家的孙子也有天然的好感。

刘裕部下将领,除王镇恶外,都是南方人(朱龄石,沛人;檀道济,高平金乡人;傅弘之,北地泥阳人;毛脩之,荥阳阳武人。以上各人的籍贯都在北方,但事实上已经南迁过后好几代了)。他们见王镇恶功大,都有妒忌的心理。沈田子以千余人破秦兵数万之众(参见第二十六篇),自以为战功最大,更是要和镇恶争功。

将领间有了矛盾,做领袖的必须设法消弭,刘裕却反其道而行之。他进长安时,王镇恶到灞上迎接,他口头上称赞他说:“成吾霸业者卿也。”然而听到王镇恶私藏姚泓的辇,便怀疑他有野心,派人调查,查明王镇恶只是剔取了上面的金银,把辇当垃圾丢掉,才觉得放心。沈田子、傅弘之说:“王镇恶家在关中,不可信赖。”刘裕不批评两人,倒说:“现在留下两位与一万精兵,他若有不法行为,只能自取灭亡,不消多说什么。”他甚至引曹魏灭蜀故事,对沈田子说:“钟会之所以造不成反,正是因为有卫瓘之故。卿等十多人,用不着怕王镇恶!”这是在挑拨他们了。沈田子之所以敢悍然杀王镇恶,正是以卫瓘自居。刘义真的长史王脩不了解其中底细,杀死田子,王脩又遭义真左右谗杀,关中的局势从而大坏(参见第二十八篇)。这简直是刘裕自铸恶果,怪不得别人的。

关中得而复失,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毛脩之、朱龄石、蒯恩等名将都死了。刘裕再要用兵,已拿不出伐秦时的阵容了。灭秦时的威望丧失无遗,更是无从挽回的损失。刘裕在彭城得青泥败报后,声称要刻日北伐,不过是一句空话,否则怎么会有因知义真没有死而中止的道理。他登城北望,慨然流涕,只能是无可奈何的表现。

刘裕虽走下坡路了,但晋朝内部还没有其他可以与他抗衡的力量,他仍旧可以一步一步地走上皇帝的位子。义熙十四年(418年)十二月,使王韶之缢杀安帝,立琅邪王司马德文为皇帝,是为恭帝。这是第四步。

恭帝元熙元年(419年),刘裕受晋爵为宋王之命。这是第五步。最后,于元熙二年受禅为帝。这一套由权臣至皇帝的历程,从曹丕到司马炎,再从司马炎到刘裕,大体上完全相同。然而,汉献帝被废为山阳公后,还活了十四年,到魏青龙二年(234年)才死;魏少帝被废为陈留王后,也活了三十八年,到晋太安元年(302年)才死,他们都得尽天年。晋恭帝却没有这样的好运道,他禅位后只过了一年便遭了毒手。此后相沿成习,禅位的君主都保不了性命。

刘裕即位时,年已五十八岁。永初三年(422年)五月便死了,他实际上只做了两年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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