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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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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行程。——良夜“露营”之乐。——雨夜同上。——决定采取折衷办法。——对蒙莫朗西的第一印象。——担心对这个世界来说他太过善良了。后来证明这种担心毫无根据。——散会。

我们拿出地图,开始讨论行程。

我们计划下周六从金斯顿出发。哈里斯和我早上先去,取好船后去彻特西;乔治,他要到下午才能离开伦敦市区(乔治每天早上十点到下午四点都在一家银行里睡觉,但周六例外,因为周六他们两点钟就会把他叫醒赶出银行)。他会在那儿和我们集合。

我们是应该野营还是住旅馆呢?

乔治和我都支持野营。我们认为野营会很原始、很自由,有点部落生活的感觉。

渐渐地,西沉的落日那金色的回忆消失在冰冷悲伤的云彩心中。寂静的鸟儿就像受委屈的孩子一样,停止了歌唱,只剩下水鸡悲哀的鸣叫和秧鸡粗哑的咕咕声,惊扰了这一片宁静的水面。垂死的白昼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息。

从两岸昏暗的树林里,黑夜鬼魂般的军队那灰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踪着白昼光明尚未撤退的后卫,那无声无息、无影无踪的脚步,跨过了飘舞的河边草,穿过了叹息的灯芯草。黑夜在她忧郁的宝座上,展开她黑色的翅膀,遮盖这天色渐暗的世界,从她那黯淡星光照耀下的幽灵宫殿里,统治这寂静的人间。

接着我们把我们的小船停泊在某个安静的角落里,支起帐篷,烹饪进食简单的晚餐。然后点上填满烟丝的大烟斗,用低沉悦耳的声音开始愉快地聊天。在我们聊天的间隙,小船边嬉戏的河水便会讲起奇怪而古老的故事和秘密,低声唱着已经吟唱了千年的古老儿歌,这歌声还将唱多少个千年,直至河水的声音变得粗糙苍老——对我们这些已经爱上它多变的面容、经常在它柔软的胸怀里休憩的人来说,我们觉得自己多少能理解这歌声的含义,却无法用言语讲述出这些我们听到的故事。

我们就这样坐在河边,而同样深爱这河流的月亮俯身送上一个姐妹般的亲吻,张开银色的双臂紧紧拥抱着它。我们看它奔流着,永不停歇地歌唱着、低语着,奔向它的国王——大海,直到我们的声音在沉默中渐渐消失,烟斗也渐渐熄灭;直到我们这些寻常的年轻人感到思绪万千,喜忧参半,不记得也不愿意再说话;直到我们笑着起身,抖掉烟灰,互道“晚安”,听着轻拍的水声和树林风声的安抚,在明亮而沉静的星光下,我们静静入眠,梦中,这世界又重回青春,回到她被数个世纪的烦恼操劳蚀刻出皱纹之前那年轻甜美的样子,那时她慈爱的心还未被儿女的罪恶和愚行折磨得衰老不堪——恍若旧日时光,她刚刚成为一个母亲,用她那宽厚的胸脯哺育我们,她的孩子们——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被虚假的文明欺骗,离开她充满爱意的双臂,但那些人造事物恶毒地嘲弄我们,让我们以和她共度的简单生活为耻,以千万年来无数人类诞生的高贵家园为耻。

哈里斯说:“如果下雨怎么办?”

要让哈里斯激动起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他真是一点诗情画意都没有——对于得不到的东西,他一点渴求都没有。哈里斯从来不流泪,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你看见哈里斯的眼里含着泪水,那你可以肯定是因为他吃了生洋葱,或者是在他的牛肉里放了太多的伍斯特辣酱。

如果你在深夜与哈里斯一起站在海边,对他说:“听!你听见了么?一定是美人鱼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下歌唱,为那些被海藻缠住的苍白尸体吟唱挽歌。”哈里斯一定会抓住你的手臂说:“兄弟,我知道你准是着凉了。你现在跟我来。我知道转角过去就有个小店,你可以喝到天下最好的苏格兰威士忌——只消一口就能治好你。”

哈里斯总是知道转角处某家能找到非凡饮品的小店。我相信如果你在天堂碰见哈里斯(前提是天堂真的存在),他一定会马上跟你打招呼说:“真高兴碰见你,老伙计!我在转角处发现了一家不错的地方,你在那儿能喝到上等的美酒。”

不过就目前讨论野营这件事而言,他脚踏实地的想法倒是很及时地提醒了我们,在雨天露营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到了晚上,你浑身上下湿透了,船里积水至少有两英寸深,所有东西都潮了。你在岸上找到一块不那么泥泞的地方,把帐篷卸下船,打算两个人一起支起来。

帐篷湿透之后变得很重,东倒西歪的,一会儿倒在你身上,一会儿又缠住你的脑袋,让人发疯。大雨还在没完没了地下着。即使在干燥的天气想要支起一个帐篷都不是易事,在雨天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而你的朋友,不仅仅没帮上忙,反而像是在捣乱。就当你把你这边好好支起来的时候,他那边一抬,前功尽弃。

“嘿,你在搞什么鬼?”你忍不住大喊。

“你在搞什么鬼!”他回喊,“你就不能松手么?”

“不要拉!你完全搞错了!你这个蠢蛋!”你大喊。

“我才没拉呢!”他回喊,“你那边松手呀!”

“我告诉你,你完全搞错了!”你怒吼,真希望给他一拳;于是你使劲拉你这边的绳子,把他那边的桩子全部拔出来了。

“啊,你这个可恶的白痴!”你听见他喃喃自语,接着他用力一拉,你这边全完了。你放下木锤,走过去告诉他你认为这事儿应该怎么干,但同时,他也从另一边绕过来告诉你他认为应该怎么干。你们一圈一圈地绕着,互相咒骂,直到帐篷垮成一堆,你们俩隔着残骸面面相觑,一起大声怒骂:

“你看你干的好事!我是怎么说的来着?”

一直忙着收拾船、袖子都全部弄湿了的第三个人,在过去的十分钟里一直不断咒骂着,这时过来查看你们俩到底在胡闹什么,为什么帐篷现在还没有支起来。

最后,左弄右弄,帐篷终于搭好了,你们把东西搬了进去。想用木柴生火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你们点燃了酒精炉,围着它挤在一起。

晚餐的主料是雨水。面包的三分之二都是雨水,牛肉派里也都是,果酱、黄油、盐、咖啡和雨水混在一起,就成了汤。

晚餐后,你们发现烟草也潮了,所以没法抽烟。还好你还有一瓶能让人兴奋迷醉的东西——只要是适量饮用,也能让你恢复对生活的兴趣,并且帮助入眠。

你梦见有一头大象突然坐在你的胸脯上,接着火山爆发,把你冲到了海底,但那大象还稳稳地压在你胸口睡觉。你醒来后感觉好像是发生了很糟糕的事情。第一印象是世界末日来临了;但你马上想起这不大可能,所以可能是有小偷、杀人犯或者火灾,于是你用通常的方法表达了这个想法。但是却没有人来救你,你只感觉到上千人在踢你,你要窒息了。

其他人好像也挺不顺。你能听到他微弱的呼喊从你的床下传出来。你下定决心必须拼命了,你奋力挣扎,用手脚左右出击,大声呼喊,最后终于打败了对方,你发现你的头已经露在外面的清新空气里了。你模糊地看到两英尺外有一个衣装不整的暴徒,等着对你动手,你准备好与他殊死搏杀,却慢慢意识到那个人就是吉姆。

“啊,是你啊,对么?”他问道,也刚刚才认出了你。

“是我,”你揉着眼睛回答,“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是这个可恶的帐篷被吹倒了。”他说,“比尔在哪儿?”

接着你们俩提高声音大声喊着:“比尔!”你身下的地面凸起来,震动着,你之前听到的模糊声音从废墟里传出来:

“别踩在我头上,行么?”

比尔挣扎着爬出来,浑身是泥,被踩得一塌糊涂,而且情绪非常激动——他确信这一切都是有人成心捣乱。

早上你们三人都一言不发,经过昨晚都染上了严重的感冒;而且你们都易怒好斗,整个早餐时间都用嘶哑的声音互相咒骂。

所以我们决定在天气好的晚上露营;如果下雨,或者说我们想换个环境的话,我们要么去酒店、旅馆,要么去酒吧,像上等人一样过夜。

蒙莫朗西对这个折衷方法表示强烈支持。他对浪漫孤独的感觉毫无兴趣。他喜欢吵闹的地方,如果有粗鄙的事儿发生,他就更高兴了。光看着蒙莫朗西,你会认为他是被送到凡间的天使,但却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化身为一只小小的猎狐犬。他那种“这世界真糟糕,我希望我能做点什么让一切变得更好更高尚”的表情,总是让虔诚的老先生老太太们热泪盈眶。

刚开始养他的时候,我从没想到过他能在我家逗留这么长时间。我曾经坐下来看着他,他也坐在地毯上看着我,我想:“唉,这只狗活不长。他会被一驾马车抓回明亮的天堂,这一定就是他的下场。”

但我已经赔偿了十二只被他杀死的鸡;从一百一十四次街斗中拎着他的颈背把又吼又挠的他拖回家;还被一个气冲冲拿来一只死猫给我看的女人称作谋杀犯;被隔壁第二家的男人叫去,说我放养一只危险的恶犬,害得他在寒冷的夜里躲在自己的工具房里两个小时都不敢探出头来;我还得知我的园丁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跟人打赌说他能在规定时间内抓到老鼠,赢了三十先令。后来我开始意识到他们应该会让他在地球上多活一段时间。

蒙莫朗西理解的“生活”,就是在马厩附近转悠,聚集一群城里最为声名狼藉的恶犬,然后在贫民窟大摇大摆地闲逛,与其他恶犬大战。所以,正如我观察到的,他对我们去旅馆、酒吧和酒店的建议非常赞成。

既然住宿的安排我们四个人都满意,现在就只需要讨论带什么行李了。但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开始争吵,哈里斯就说他今天晚上已经讨论得够多了,建议我们出去找找乐子。他说他知道广场转角处有一家小店,可以喝到很不错的爱尔兰威士忌。

乔治说他也渴了(我从没见过乔治不渴的时候),我也预感到一点儿温暖的威士忌加上一片柠檬对我的坏心情有好处,所以大家一致同意辩论暂停,明天晚上继续。我们全体戴上帽子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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