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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罗刹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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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一个穷乏而少智的婆罗门人和他底妻子住在一起。他们没有子女。他越来越穷,甚至于连妻子也养不起。最坏的就是他那样的懒惰法。他不喜欢走远道去收纳富人们底施舍。如果他肯他底妻子也不至于挨饿,并且可以同过很安适的生活。那时邻国底王母去世,国王为她举行很热闹的丧礼。婆罗门人与乞士们都从各国集聚在那都城,等候王底布施。少智而懒惰底婆罗门人被他底妻子所怂恿,命他也到邻国底都城去,希望可以得着些礼物他还是不愿意去。妇人用尽许多方法来激刺他,使他不能不应许。他至终应许要去。好妇人于是把一棵芭蕉树砍下来,烧成灰,为底是要给她底丈夫洗衣服。因为她底丈夫要去到王宫里求施舍,自然要穿得整齐白净。又因为他是个婆罗门人,衣服也应当比别人洁白,所以她不惜把那棵树砍下来应用。婆罗门人在那一早晨就离家,向着邻国底都城进行。他生来就恨愚憨,在道上走。也不问问人应当望那里去。他只照着他眼睛所看着底道路走。这样地走,自然会走错了。他经过底地方,起先还有些居民,后来越走越远,人民越稀少起来,乃至走了半天,全然没曾遇见什么人。他也不觉得奇怪,只顾望前走。

他走到一条道上,看见道旁满是货贝,正要去捡,又看见前面更堆满了铜币。到了堆满铜币底地方,他看见前面道旁都是银币堆成底小山。到了银币堆成底小山,他又看见前面堆着无数的金子。那些金币明亮得直像初出熔炉底颜色。靠近金币堆成小山前头有一座很华丽的宫殿,好像是国王底行宫。婆罗门人走到宫门口,看见一个女人坐在那里,容貌长得非常美丽。女人看见他走近时,便大声叫说:“来罢,我亲爱的丈夫,我自幼年与你结婚之后,你从不曾来过我这里。我日夜在此地盼着你来咧。今天真是满有幸福,使我能够见着我底丈夫。我底心肝,进来罢,我替你把脚上底尘土洗净,你在长途上行走怪疲乏的,歇歇去罢。歇过之后,我给你端吃底和喝底,完了,我还与你一同快乐去。”

婆罗门人觉得非常奇怪。他总想不起他除了与现时在家里那个女人结婚以外,还有这一件事。因为他是个枯林婆罗门人,他想也许是他父亲在他幼年已经为他娶了这个媳妇,所以他不知道。但无论他记得或是忘记,那妇人一口咬定了他是她底丈夫。婆罗门人心里想着有这样的妻子也不错,她底美貌直如因陀罗天中底女神。她底富裕自然也是和她底美丽相称。他定神看着那妇人发痴。妇人再对他说:“你心里怀疑我不是你底妻么。我们行婚礼那时候是多么热闹,那时你都忘记了么?我所爱底,进来罢,这是你底家,凡属于我底,都为你所有,都是你底。”婆罗门人受了那妇人底劝请,至终随着她进到屋里去。那房子并非平常,乃是一座王宫,房室厅堂都陈设得非常华丽。只有一件事教婆罗门人诧异底,便是那么大一座宫殿,除了那妇人以外,一个人也没有。他住在那里,早晚到花园散步,总不见有什么人。这个缘故,他不能解释。其实那妇人并不是人,乃是一个罗刹女。她霸占了这个宫殿,把从前住着底王,王后,及他们底眷属都吃掉。后来她又把全国底人民一个一个吞噬了。所以婆罗门人在道上走了半天,总看不见有什么居民。

婆罗门人和罗刹女住了差不多有七八天底工夫,罗刹女就对他说:“我很愿意见见我底姐姐,你底那一位妻子。你务必把她带来,我们可以一同在这里过快活的日子。这美丽而宽敞的房舍都是我们自己的。你明天一早就去罢,为我带些珠宝和锦绣去送她。”第二天早晨,婆罗门人果然穿起极美的衣服,带上宝贵的装饰品起程回家。

再说婆罗门人底妻子见别的婆罗门人和教师们都从那举行丧礼底王都回来了,她底丈夫一去七八天总不见影儿,心里实在难过。她看见许多赴那丧礼底人都带着多量的礼物回来,一向他们打听,都说没有看见他在那里,也不晓得他底下落。妻子心里断定他一定是在道上被强盗害死了。她正在难过底时候,忽然听见人家说她丈夫穿戴得很华丽在村外走着。正在疑信参半底时候,她丈夫已经带着罗刹女所赠底珠宝服饰来到她面前。婆罗门人一见他妻子,便说,“我最爱的妻子,同我来罢,我已经找着我底第一位妻子了。她住在一座很华丽的宫廷里,那里有金山和银山,我们可以受用不尽。你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在此地受苦呢?同我到我第一位妻子那里去罢,我们一同过快活日子去。”妇人起先听见他说底金山,银山,和第一位妻子,以为她丈夫是疯了,可是她看见他身上的确穿着很整齐,手里又拿着许多礼物,丝绸珠宝,都是后妃所用底东西,心里就想着她丈夫恐怕是遇见罗刹女了。她不敢说,也不愿意去。她丈夫急了,说如果她不去,她就可以在老家挨苦,他可要去跟着他第一位富有的妻子住,永远不会来。妇人无可奈何,只得跟着他去,心里也想看看这事底来历到底是怎样。第二天早晨他们就离开老家,向到罗刹女那里底道上走。他们经过贝山,铜山,金山,可是妻子一点也不惊奇。不久他们到了宫门口,罗刹女已经在那里候着。妇人被她扑过来,搂着她说:“我所爱的姐姐,我欢迎你来!这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因为我能与我最爱的姐姐相见!”她一手掺着妇人,一手掺着男子,三个人一同进屋里去。

婆罗门人在那宫里过底日子实在是很舒服。他底日用饮食都像从咒术得来底。他两个妻子,一个是人,一个是罗刹,都很敬爱他,所以他现在是一个福分极大的人。他在这愉快底洋海中过日子,一瞬间已经过了十五六年。罗刹女生了一个儿子,模样儿直像一个天神,婆罗门人给他起个名字叫娑诃斯罗多罗,意思就是“千枝”。原来的妻子也生了一个儿子,比千枝小一岁,名叫赡波多罗,意思是“赡波迦花枝。”两个孩子彼此都很相爱。他们一同到很远的村塾念书。每日骑着轻快的小马去。

十几年来,赡波多罗底母亲常怀疑娑诃斯罗多罗底母亲不是一个人,乃是一个罗刹女。她从许多许多事实得着这样的结论,可是不能证实。罗刹女也很能够自己检点,凡一切人做底事,她都做到,一切非人所做底,她未尝做出来。可是破绽终归要露出来底。婆罗门人觉得太过闲适,很想出去打猎消遣。他第一天出去打猎,便猎得一只羚羊回来。他把死的野兽放在院子,自己进屋里去更换衣服。罗刹女看见羚羊,嘴边就不歇地流出涎沫来。因为凡是罗刹都是喜欢吃生肉底。她性急起来,不等人把羚羊煮熟了,自己便将它取到屋里去,张着大嘴,把生肉一下一下地撕下来吃。婆罗门妇人本来就窥伺着她底行动,今天忽然看见她把羚羊拉到房里,自然要躲在一个幽秘的地方看她怎样行为。她看见罗刹女把羚羊底腿撕下来,一直就望嘴里塞。她底嘴真大得可怕,模样也是怪凶的。后来她看见只剩下一点羚羊肉,就不敢再吃了。她把那块肉拿到厨房去。第二天和第三天婆罗门人都猎得羚羊,她一样地自己先拿到房里生吃了一大部分,然后拿到厨房去。一连三天她这样做,都被婆罗门妇人看见。她忍不住了,在第三天,就对她底罗刹同伴现出惊讶的神气说:“怎么许多肉都不见了,每次只剩下这一点。”罗刹女听见她底话刺到心头,便含怒地回答说:“难道我吃生肉吗?”婆罗门妇人说:“也许你是吃生肉底,我决然知道你能吃。”罗刹女知道她所做底事被发现了,更是生气,存心要复仇。婆罗门妇人到底很聪明,她断定了她自己,她底丈夫和儿子,必定要遇见凶恶的命运。那晚上,她不敢睡,因为她想着第二天早晨她将要被吃,她底丈夫与儿子也要遇见同样的恶运。在二天早晨,她当赡波多罗要去上学底时候,就从她乳房上挤出一些乳汁注在一个金瓶里,交给儿子说:“儿呀,若是你看见瓶里底乳汁变成淡红色,就知道你父亲已被害。若是你看见它变得更红一些,就知道你母亲也被娑诃斯罗多罗底母亲害死了。你如看见这样的光景,就得赶快骑上你底小马逃命去,不然,你也要被她吞噬了。”

罗刹女从床上下地,对婆罗门人说她要同他到离宫不远一个水池去洗澡。她夜来就不许婆罗门人和他原来的妻子说话,对于她底要求,她也没法不依。他在道上走着,好像一只小绵羊跟着凶恶的屠夫一般。婆罗门妇人立刻看出她丈夫底凶运到了,可是她没有方法和能力可以阻止罗刹女不去做那残酷的事情。罗刹女走到河边便露出原形,将她丑恶的脸翻过来,两只带着利爪底手提着婆罗门人,把他撕开,在那里慢慢地吃。吃完之后,她立刻跑回宫里,又把婆罗门妇人连衣服及身上一切的都吞进肚子里去。

赡波多罗在书房里,眼看着金瓶里底乳汁变了颜色,因为母亲曾告诉过他,所以他知道父亲已经被害。不到一会底工夫,乳汁变成绯红色,他就大哭起来,赶紧跑出书房,骑上小马,试要逃避这场灾难。他底兄弟娑诃斯罗多罗看见他走得匆促,就赶出来问他说:“赡波,你要到那里去?你哭什么?你要走,我跟着你走罢。”

“唉,求你不要来我这里!你底母亲把我底爹和妈都吃了。请你不要再把我吃掉。”

“不要害怕,我不会吃你。我要救你。”娑诃斯罗本就知道他母亲不是人类,现在看见她远远地露出原形在那里叫赡波多罗。他说:“容我到你那里,赡波不能去。”说着,他带着一把小剑,一直走到他母亲面前,出其不意,把她底头吹下来。

赡波多罗一听见罗刹女叫他底时候,便勒起马来,飞跑到很远的地方。娑诃斯罗回来,不见了滴滴,也赶紧拉过马来,骑上去,在后面追赶他。不久,他教娑诃斯罗追上了。他哥哥告诉他他怎样把自己的母亲杀死,他才理会他们彼此底友爱是真实的。他们所骑底马本是马王马种,所以在一二时间已跑了数千里路途。在日落之前,他到了一个村落,向一家尊贵的主人求宿。那主人很喜悦地接待他们,为他们安排卧具,预备饮食。兄弟们在谈话间,发现了主人和他底眷属都带着很忧愁的神采。他们断定主人家中必定出了什么不幸的事情。因为他们看见家人交头接耳,好像商量要事似的,并且有人在一边哭泣。他们听见老主妇说:“容我去罢。我是主妇,应当去。我年纪也老了,活够了,要活也不过是多两三年罢了。容我去罢。”家里一个幼女又争着说:“容我去罢,我年纪又小,又不能助理家务。如果我死掉,家里也不见得有什么损失。”但主人说:“我是一家之主,是代表一家事务,担当家中一切危难底,所以我应当去为你们丧命。”主人底弟弟对他说:“你是一家底梁柱,绝对不能容你去,如果你一去,这一家就要毁坏了。容我去罢,你无论如何,是不能去的,容我去罢。我去了,家里也不至于有多少损失。”他们两个寄宿底兄弟听见主人与他底眷属这些话,心里非常诧异。他们不晓得到底是为什么。娑诃斯罗忍不住,至终问了主人他们彼此方才所商量底是什么事。主人不得已就对他们说:“尊贵的客人,你们须知在这个国土里住着一个罗刹,她把国人吃了许多。这村底人不幸也要依次被她残害,于是我们底王求她底怜悯,应许每夜由王供献一个人民给她吃。罗刹女对王说,如果每夜王能够献给她一个人,不论男女老幼,将那牺牲者带到一个她常去底庙里等她来吃,她就不再吞噬别人。如不然,她必在一夜间把全国底人都害死。我们底王没有别的方策,只好照着她所要求底去辨。人哪里能够与罗刹争强呢?从那天起,王命国中底人民,各家轮流每夜要送一个人到庙里去供养她。所有附近的邻舍都轮到了,今晚上该轮到我们这家,所以方才我们在商量谁应当去咧。我们底不幸,想现在你们能够体会。”

他们两弟兄彼此商量了一会,娑诃斯罗便对主人说:“最尊敬的主人,请你不要为这事发愁。你曾善待我们,我们愿意替你到庙里去做那罗刹底食品。我们代表你去得啦。”主人和他底眷属都不赞同这个提议。他们说客人底尊贵是和天神一样的,岂可容他们来一担当家里底困难?天下也没有叫客人为主人受苦之理,做主人底本有使客人安适底责任。但是无论他们怎样反对,娑诃斯罗和赡波一定要去,主人无奈,只得应许他们。

在掌灯十分,娑诃斯罗和赡波一同骑上马来到庙里,把大门关上。哥哥命弟弟先去睡,他自己一个人坐在殿上守着,等那凶恶的罗刹来到。赡波不久便睡着了,但娑诃斯罗还睁着眼睛,留神四围底动静。起先并不见有何等动静,可是一到王宫底钟敲了中夜底信息那时,娑诃斯罗听见一阵怪风随着一阵怪响从远地送到殿里来。他理会罗刹快要到了。他静候着,听见门外拍门底声音响得很厉害,还说着:

“后,亩,口!

我闻见一个人底气味;

在里面守着底是谁?”

娑诃斯罗在里面回答这问说:

“娑诃斯罗多罗守着;

赡波多罗守着;

两匹飞马守着。”

罗刹一听见娑诃斯罗底声音,便知道他是罗刹种,她发了一声怪叫便走了。过了一会,罗刹又来,捶着门说:

“后,亩,口!

我闻见一个人底气味;

在里面守着底是谁?”

娑诃斯罗又回答说:

“娑诃斯罗多罗守着;

赡波多罗守着;

两匹飞马守着。”

罗刹听了,又复发出怪响就走了。以后每一个时辰,她必来一次,作同样的问。娑诃斯罗也必用同样的话回答她。她至终不敢进到庙里来。娑诃斯罗疲乏得很,不能再振作精神了,他于是把赡波摇醒,教他罗刹来时怎样对付。他吩咐弟弟在回答中必要把娑诃斯罗底名字先说出来。到了天快亮底时候,罗刹又来了。她捶着大门,口里大声说:

“后,亩,口!

我闻见一个人底气味;

在里面守着底是谁?”

赡波听见那可怕的声音,身上直抖起来。他忘记了他哥哥告诉他底话,就回答说:

“赡波多罗守着;

娑诃斯罗多罗守着;

两匹飞马守着。”

罗刹听见他底回答,就大声嚷起来,把门破坏,跳了进来,大笑不止。她底笑声底可怕,只有鬼物可以发出,人类从来不会那样地笑。娑诃斯罗在睡眠中被她底笑声惊醒,赶紧起来,提着那杀过母亲底剑,飞跑过来,趁着她不提防,把那罗刹底头砍下来。她底身体从半空中掉下来,声音震动了全地。尸体横卧着,也占了好像几亩地。娑诃斯罗把罗刹底头束在腰间,自己就安睡去。第二天早晨,有几个樵夫从庙旁经过,他们看见那罗刹底遗骸横卧在道边,就记起王曾出过命令说有人能把罗刹杀死底,就要赐给他国土底一半,并且要将王女嫁给他。每个樵夫因为没看见谁是杀死罗刹底人,各人心里都想拿那尸体去报功求奖。于是每人把那尸体底肢节分解下来,你拿一块,他拿一块,争着跑到王朝里去。各人都说他是杀死罗刹底英雄。王因为要知道到底是谁底功劳,就问宰相,昨晚应当是那一家轮到送人到庙里去。宰相一查,立刻命人把昨晚轮到送人底主人带到王底面前。主人对王说是他二位从远道来底客人替他家里底人到庙里去。王于是命人到庙里,看大门已经毁破,娑诃斯罗和赡波还在那里。因为罗刹底头实在娑诃斯罗底手里,所以王断定他是真正的英雄,于是把女儿许给他,并且赐给他国土底一半。赡波和他哥哥同住在宫里,享受一切的愉快。

可惜他们兄弟二人同住在宫里不久就发生了一点猜忌。因为有一个后母底侍女很得她底女主人底宠爱。宫中一切的事情,王后底母亲非要她办不可。她底聪明和手艺,宫里底人没有一个能与她比较。如果她一日不在,宫中底秩序便要紊乱起来。因此王后底母亲常优待她,使她底地位高过一切宫人。可是这个女人不是人类,乃是一个罗刹所现少女底形状到宫里来底。在夜阑人静底时候,她必露出原形,到处找寻她底食品,因为日间一个女人底食量,不能使她饱满。赡波因为没有妻子,所以睡在宫外近大门底地方。只有他知道那侍女在晚间出去吃羊,马,和大象。侍女不久也觉得赡波注意她底行动,心里每想把他除掉。有一天,她在服侍王后底母亲底时候,忽然对她说:“母后呀!我不能再在宫里服侍你了。”后母诧异地问:“为什么呢,女侍?我怎能容你走呢?你把你要走底理由说给我听罢。你有什么委屈?”侍女说:“唉,事情闹到现在,使我不能再在此地久留了。你女婿底朋友赡波在这宫里住,我是一定要走底。”后母听见侍女一番说话,决定要把赡波撵走。她想着侍女比他有用处。于是命人把娑诃斯罗叫来,说他底兄弟不是好人,品行极坏,不应当再容他住在宫里。娑诃斯罗劝说了一番,终于无效。他自己不忍亲自对兄弟说后母底意思,只写了一封信给他,命他立刻离开王宫。信到底时候,赡波正在洗澡。等他从浴室出来看了信便带着愁容上了马出了宫门赡波底马跑得非常地快,不一会已走了几千里路。他走到一座很华丽的宫廷,下了马,慢慢走进去。他在宫院走着,始终未曾遇见一个人。他进入宫里,从这间房穿到那间房,也不见有人,只见陈设得非常华丽。最后,他走到一间房里,看见一个绝世的美人躺在一张非常富丽的床上。她正睡着,像死人一样。赡波注视着那少女,身体觉得有点振动,因为他从来未曾见过这么好看底女人。在床边,少女底头上,放着两根杖,一根是银的,一根是金的。赡波不敢亲自用手去摇醒她,就拿起银杖来推她一下,可是没有效果。她还是睡着。他又把金杖取下来,把它放在少女身上。她忽然醒过来,很惊讶地注视着赡波,问他从哪里来,他是什么人。赡波把事由略述一遍。少女说:“不幸的人,你来此地做什么?这里是罗刹国,在这宫中住着七百个罗刹。他们每日早晨到海洋边去找寻食物,到晚间才跑回来。我父亲原本是这国底王,所属有十万百姓,前几年忽然到了一群罗刹,把人民一个一个吃掉,渐次把我父母兄弟都杀害了。他们不但吃人,这国里底牲口也都被吃得干干净净。现在这国里除了我一个人还存在,其余的早已化为尘土了。我也几乎被吃,可幸一个老罗刹女非常爱我,把我留住。她不许别的罗刹走近我身边。每早她要出去底时候,必要把那银杖来触我,使我倒下,到晚间回来,才用金杖把我叫醒。我不晓得要用什么方法救你脱离这场危难,如果他们回来,一看见你,你就是一个死人了。”

他们彼此对谈,情感渐次发生。他们躺在一起,试要想个方法避免了当来的灾害。眼看七百罗刹回来底时间快到了,王女想起宫中有个自在天祠里头一棵三叶树下可以容身,因为罗刹们不敢到那里去。赡波问了王女叫做什么名字。她说是客隆婆帝,意思是“长发,”因为她底头发特别地长。赡波在离开长发公主之前,便用银杖触她。她立刻躺下,像死人一般。

黄昏到了,赡波在天祠里底三叶圣树底下隐隐听见狂风大作。后来,渐次听见宫里发出许多怪音,他便知道罗刹们回来了。罗刹出外所求底食物不外是山羊,绵羊,牛,马,大象之类。各个吃得饱饱地,一回来都躺下睡觉。那个老罗刹跑到长发公主房里,用金杖触动她说:

“赫,弥,客!

我闻见一个人底气味。”

长发公主回答她说:“只有我一个人在此地,如果你喜欢,就把我吃掉罢。”那老罗刹说:“我要吃你底仇敌,我为什么要吃你?”她躺在地上不久就睡着了。她底身体高大得像宝陀山一样。长发公主也装着睡去底模样,唯有赡波在天祠里抖擞了一夜,不敢出来,又不敢睡。第二早晨,罗刹们都出去了。老罗刹照常把银杖将长发公主触倒,也跟着群怪出去。赡波看见他们都去了,才慢慢从天祠出来,走到长发公主底房间,用金杖把她触醒。他们一同到园里散步,享受早晨底清风;一同到浴池去洗澡;同吃,同喝;整整过了一天底愉快生活。他们没有忘掉想出脱离这班鬼物底方法。赡波教长发公主用计问老罗刹,看他们底生命寄托在什么地方,或者可以从那方面处置他们。到日快西沉底时候,赡波仍然用银杖触她,使她倒下,自己再跑到天祠里去藏着。夜到了,罗刹们依时回来。老罗刹走进长发公主底房里说:

“赫,弥,客!

我闻见一个人底气味。”

长发公主照常回答她说:“除了我以外,哪里还有别的人在这里?如果是你喜欢,可以把我吃掉。”“我为什么要吃你,我底宝贝?容我吃你底仇敌。”她说完,又躺下睡着了。她底身体高大得像喜马拉雅山一般。长发公主拿了一瓶温暖的芥子油走到老罗刹底脚下说:“母亲,你底脚板都走破了皮,等我用油来替你涂涂罢。”她说着,把油在罗刹脚上涂抹了一回。正在涂抹底时候,她底眼泪滴在那怪物底腿上。那怪物用舌头去舔,觉得是咸味,就说:“我底宝贝,你为什么哭?什么事情使你不喜欢?”公主回答她说:“母亲哪,我哭,因为你老了,如果你一死掉,我一定要被他们吃掉。”“我死么!呆女儿,你要知道罗刹是永远不死的。我们虽然不是永远活着的,可是我们底生命是寄存在一种东西里,为人类所不知道底。我索性说给你知道罢。你知道哪里有一个水池,池底中间有一根水晶柱子,柱头有两只马蜂,如果有人能够没入水底,把那两只马蜂捉住,一出水就立刻要把它们打死,也不能使半滴血落在地上。若不然,那滴血必要再化成千万个罗刹。你想人类之中,谁能做到这事呢?所以我底宝贝,你不用发愁,我是死不掉底。”长发公主把这个秘密记住,自己就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晨,罗刹们照常出外去求食,赡波从天祠出来,把长发公主摇醒,彼此谈了多会。公主告诉他罗刹们底生命所寄托底地方。赡波立即预备要去做那上海罗刹们底事。他带了一把刀和许多灰到所说底池边,把衣服脱下来,用两滴芥子油滴在耳里,因为怕水渗进耳朵里去,随即没入水底。果然池中深处有一根水晶柱子,在柱头歇着两只马蜂,他把它们拿住,一气地泅上水面来。他用小刀在灰上把两只马蜂截为两段蜂血滴在灰上,没有沾污了底面。当赡波拿住两只马蜂底时候,在很远的地方送了一阵可怕的声音来到。这声音是从那班罗刹们发出底。他们赶快跑回来,要保护那对马蜂。可是在他们到池边之前,那对马蜂已经被杀死了。马蜂一死,所有的罗刹都在各个所站底地方丧了命。赡波和公主回来底时候,看见满路都堆满了罗刹底遗骸,连宫门也被堵住。有些已经走到宫门口了。

自从赡波把七百个罗刹治死以后,他便和公主结婚。因为那里只有他们两人,所以只行交换华发底典礼。公主一向没曾离开宫廷,自然很愿意要出外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们两夫妇每日都出宫到处去游玩,朝出暮归,习以为常。有一天,他们走到一条大河岸边,公主心里想要下去洗一个澡。当她第一次在河边洗澡底时候,她掉了一根头发。凡女人所掉底头发要扔掉底时候,必得把它和别的东西放在一起。所以公主把她那根掉下来底头发缠在水边一个贝壳上,放在水面,由它流去。他们洗完澡就一同回家。

那缠着头发底贝壳顺下流过河边一个浴场。那浴场是娑诃斯罗所常到底。正当娑诃斯罗和他底朋友在那里洗澡底时候,他看见远地漂流着一样东西。他底好奇心使他对朋友们说:“谁能够去把那东西取来,我必定有宝重的报酬给他。我也与你们比赛。”他们听了,各人争着向贝壳漂流底睡眠泅去。娑诃斯罗最擅于泅水,贝壳至终还是被他取到。他拿到岸边一看,只见贝壳上缠着一根很长的头发,“呀,一根头发!”他们都很惊奇,因为他们一向没曾见过那么长的头发。它底长度足有七肘长。娑诃斯罗断定说:“有这根头发底,一定是个尊贵而有来历的女人,我一定要见着她。”娑诃斯罗从河边回到宫中,心心想念要见那有长头发底女人。他连早饭也不吃,只坐在宫廷外头底廊上出神。母后看见她女婿像有忧愁存在心里,就走来问他。他把那根长发给她看,并且说他非见着那人不安心。母后对他说:“这个容易,我命人把她领到宫里便是了。我应许你把她带来,你别着急。”她说得很有把握,因为深信她那罗刹变形底侍女可以办得到。她把头发拿着,叫侍女来,问她能否把那人找出来给她底女婿。侍女不迟疑地便答应说她可以办得到。她命人用诃耶木做船,用孟婆班木做桨。做好了,她便到河边,上了船,带着许多很奇怪的柳篮,和些掺杂了毒药底糖果。她用指头作了三下响声,便念咒说:

“诃耶木做底船,

孟婆班木做底桨,

送我到长发,

洗澡底浴场。”

她一念了咒,那船便像电一样,在水面飞驶。船经过许多城邑,最后停在河边一个浴场。罗刹侍女知道已经到了长发洗澡底地方,便催着糖果上岸去。她一直访寻到宫门口,大声嚷说:“长发呵,长发呀!我是你底姨母,我是你母亲底姐妹。我现在来看你哪。我底宝贝,我们离别已经好些年了。长发,你在里头么?”公主正在房里,一听见有人在外头嚷着,就立刻跑出来,搂着那罗刹侍女便与她接吻。罗刹侍女假装哭出来,长发也同情地堕了一些愉快的眼泪。她一点也不怀疑那罗刹侍女是个假姨母。赡波本不大知道他妻子有多少亲戚,所以也没怀疑。他们同在一起吃中饭,各人都尽欢地受用。赡波底习惯,每在中饭后必要歇午底,所以一散席,他就自己到房里去了。到午后,那位假姨母对公主说:“我们到河边去洗澡罢。我把我带来底糖果放在他床边,他醒时就可以吃,所以不必再伺候他。”她们于是同到河边,那只船还系在那里。长发公主看见船里放着许多异样的柳篮,便对假姨母说:“姨母,你看那些篮子多么美呢,我很愿意我自己也有一个。”“我底儿,去罢,你要多少,就可以拿多少。”公主原先不愿意到那船上去,可是姨母一味地鼓励着她,她们就一同上了船。她们一上船,罗刹侍女又用指头作了三下响声,念着咒说:

“诃耶木做底船,

孟婆班木做底桨,

送我到娑诃斯罗,

洗澡底浴场。”

她一念完这咒,船便像箭一般,在水面飞驶。长发公主这时害怕起来,在船上大哭。可是那船不停地直驶过了许多城邑,至终停在娑诃斯罗常到底浴场旁边。罗刹侍女把长发带到宫中,娑诃斯罗惊欢她底美丽和特别长的头发。他命宫里底人用各种方法使她愉快,但她只是大哭,一心要回到她丈夫那里去。她哭也没用,因为她觉得她现在是一个被捕而不能自由底人,姑且对宫里底侍从们说,容她自己住着六个月,以后再定夺她将来的生活路向。她于是被囚在一间小屋里,那屋正有一个小窗当着大道。她日夜困在那里,睡和吃都减少了,只有悲欢和掉泪是她常行底事。

再说赡波一醒过来,不见了妻子,心里非常忧闷。他想来想去,至终断定那所谓姨母一定是个骗子,把他底妻子骗走了。他看见床边放着些糖果,知道不是他们平常所有底,怀疑有毒,也不敢吃。他把那些糖果扔出院外,看见乌鸦飞下来啄食,一会儿都飞不动,掉在地上死了。他更深信他对于那假姨母底结论是不错的。他因为丢了妻子,精神非常错乱,行动如疯人一样。他把家中一切的都搁下,出了宫门,照眼睛所指导底路线,不问通不通,一直地望前走。他一面走着,一面叫:“长发呀,长发呀!”他日夜地走,不晓得过了多少城市,也不知道他要往哪里去。他走了六个月底工夫,正巧走到娑诃斯罗底王都。走近宫门时,看见大道旁边一个小窗露出他妻子底面庞。彼此相视了一会,他底精神已回复过了一半,但当时不能直接地谈话,他们只能用眼色传递意思。赡波在城中到处打听,把所有的事实都了解了。他知道她妻子将于明日要遵守他底应许,因为六个月底期间已满了。凡这类事,常要用一个婆罗门人把她底应许宣布给大众知道,赡波心里想着他有资格去做宣布者。第二天早晨,国中击鼓求通学的婆罗门人来宣示长发底生平和她底应许。赡波向前去触动那鼓,表示他愿意承领这样的差遣。一般的百姓和贵人都聚集在宫里底院子,那院子搭着丝幔,很是华丽。娑诃斯罗那时已经为王,聚集了国中一切有学的婆罗门人,长发藏在幕后,因为她不能使粗鲁的民众看见。赡波以宣布人底资格坐在首席底平台上。他慢慢地把长发底生平诉说出来。说到他与她结婚底事,他把他家庭底历史说出来。他说:“原先有一个贫乏而少智的婆罗门人,……”他说时,便向幔后问长发说底对不对。里面必回答说:“对的,好婆罗门人,往下说罢。”当他述说底时候,那罗刹侍女底颜色渐渐改变,她知道她将要被发现她不是人类。娑诃斯罗对于宣布者底说话也很奇怪,他不明白他怎样会知道他过去的历史。等他一说完,娑诃斯罗跳到首座上,搂着他说:“你不是别人,一定是我底滴滴赡波。”于是他命人把罗刹侍女带到面前,叫人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把她活埋掉。在埋她之前,令她戴一顶棘冠,使她多受一点苦。此后娑诃斯罗和他底王后,赡波和他底长发公主一同住着,享受他们天伦之乐。

“我底故事说到这里算完了,

那提耶棘也枯萎了。

那提耶呵,你为什么枯萎呢?

你底牛为什么要我用草来喂它?

牛呵,你为什么要人喂?

你底牧者为什么不看护我?

牧者呵,你为什么不去看牛?

你底儿媳妇为什么不把米给我?

儿媳妇呵,你为什么不给米呢?

我底孩子为什么哭呢?

孩子呵,你为什么哭呢?

蚂蚁为什么要咬我呢?

蚂蚁呵,你为什么要咬人呢?

喀!喀!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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